第十六章 頭痛之事
剩下兩人。
龍鷹問道:“昨夜是否**,難舍難離?”
符太道:“我現在仍不大清醒,過幾天才和你說這件事。”
龍鷹沒逼他。沉吟道:“我少有整天不外出的,但昨天卻這般做了,感覺古怪,像與外間脫了節。”
符太道:“這就是深宮的滋味,與世隔絕。古怪的是平時你不找人,別人也來找你,獨昨天沒這個情況,如老天節要我免此一劫般。”
龍鷹問道:“若瓶內裝的是殤亡之毒,你抵受得住嗎?”
符太道:“沒十足的把握,不過,即使可驅諸體外,怕須花大番工夫,元氣將受損耗。這類邪惡之極的東西,不試為妙。”
龍鷹思索道:“既然如此,若你忽然找借口不到皇宮去,九卜女必聞風而來,以觀察你中毒的深淺。”
符太道:“理該如此。九卜女當知老子非等閑之輩,否則不會出動如此珍貴難製的活毒,兼之老子好好歹歹是個神醫,專醫奇難雜症,天才曉得有沒有自救之道,故她肯定會來,不拖延,若我仍撐得住,便再另施毒手,務取老子之命。他奶奶的!此仇不可不報。”
龍鷹改變話題,問道:“為何‘離合散’被推崇為大明尊教諸毒之王?”
符太解釋道:“所謂離合,指的是魂魄。離合散本身不能單獨使用,為何如此,沒人曉得。不過,若以混毒的方式配合其他毒物使用,可生出千變萬化的奇效,無從抵擋,令人‘失魂落魄’,管你的功夫有多高,真氣如何精純。幸好製‘離合散’的方法失傳近百年,用多少沒多少,非常罕貴,你得到的‘縛神香’,極可能是僅餘的離合散。”
龍鷹道:“你見過嗎?”
符太道:“在捷頤津處見過,他還傳我以之混毒之法,例如配上**,可令貞女變為欲女,入侵的乃對方的魂魄,沒得抵擋。當時他僅有一小瓶,隨他的死消失了。”
龍鷹道:“竟沒人懂得從他的屍身取走這般有用的混毒之王?”
符太道:“我教有道行者,每當死期將至,會不動聲色的找個地方躲起來,俾可壽終正寢,又可不虞有給人鞭屍之辱。”
龍鷹目光落在燈油瓶,道:“若以離合散,撞以殤亡毒,如何?”
符太動容道:“那就非隻神仙難救,是神仙也中招。”
侍臣來報,楊清仁來訪。
高力士安排了四個年輕侍臣,白天到金花落代小敏兒差遣,負責打掃和一般雜務,日落後返回金花落附近的宿處,免騷擾符太的清靜。
符太問道:“他來找我還是範爺?”
侍臣報上道:“本是來找範爺,曉得範爺到了這裏來,他說一並拜候。”
這就是自己人的好處,曉得不宜泄露花落小築破了個牆洞的事,把楊清仁引到符太的居所來。
符太起立道:“我到樓上休息一陣子。你到前堂應付他。”
伸個腰,打嗬欠,這才去了。
龍鷹在楊清仁旁坐下,接過侍臣奉上的熱茶。
龍鷹道:“什麽事?”
兩人關係大不同,說話不用遮遮掩掩,省去客套的話。
楊清仁沒立即說出來,反問道:“太醫大人身體不適嗎?”
龍鷹心忖又可以這麽快的,訝道:“河間王從何處得到這個消息?”
楊清仁道:“來時,在朱雀門遇到高大,問他到哪裏去,他說剛從興慶宮回去,本奉旨去請太醫大人入宮,豈知太醫大人因不適沒法入宮。”
難怪他詢問。
符小子的“醜神醫”,內外功均臻登峰造極之境,百病不侵,如感不適,殊不簡單,不到楊清仁不關注。
龍鷹壓低聲音,道:“是假裝的!”
楊清仁釋然點在,因理該如此。
龍鷹岔開道:“究竟為何事煩惱?”
楊清仁卻不肯放過,皺眉道:“大人因何裝病?”
龍鷹不想答他,不知如何答也。道:“昨夜有人來下毒,給我察覺,所以今天太醫扮中毒,好引對方再來瞧情況。”
楊清仁不解道:“為何不把人留下來?”
龍鷹道:“因來的是九卜女,恁憑我一人之力,未必可留下她。”
楊清仁色變道:“開始哩!”
龍鷹道:“可反過來看,對方是按部就班的進行,王庭經仍在,諒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楊清仁大惑不解的道:“向太醫下毒,豈能得手?”
龍鷹道:“那須看是誰下毒?下的是何種劇毒?九卜之術,豈容小覷,太醫乃解毒的大行家,經他鑒辨,九卜女下的是一種叫‘殤亡’的活毒,針對的是小敏兒,當小敏兒體內積蓄跢的毒素,太醫大人與她歡好時,殤亡之毒將傾巢注入他體內去,侵淩五髒六腑,這樣用毒的手段,叫‘活毒’。”
楊清仁咋舌道:“如此用毒之法,聞所未聞,太醫大人對用毒方麵的認識,亦駭人聽聞,難怪韋、宗對大人如此忌憚。”
又道:“請讓我助兩位大哥一臂之力如何?”
龍鷹最怕他自動請纓,回有難告訴他之隱,道:“我們是放長線釣大魚,不急於一時。今晚引九卜女來,不是要殺她,而是想摸清楚她的來龍去脈,跟躡她,看她到何處去。”
楊清仁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眉頭皺起來,道:“九卜之術,層出不窮,一天有她窺伺在旁,豈可放懷?”
龍鷹道:“所謂放長線釣大魚,指的是可布下能必殺九卜女之局。經小弟昨夜評估,九卜女或許是我們三人聯手,未必可留下她,反因人多了,更易被她先一步察覺。”
楊清仁仍不願認同,狠狠道:“本王不相信九卜女在這方麵的本領,可超越龍鷹。”
得練成“不死印法”的楊清仁當麵讚賞,拿自己來壓九卜女,龍鷹可以自豪。旋又想到楊清仁微妙的心態,因他的祖父楊虛彥乃開唐時鼎鼎有名的“影子刺客”,楊清仁自視為繼承“影子刺客”大業者,當然不願把最可怕不足之處的威名拱手讓出。
然而,自己能在盡忠的地頭,高手環護下割下盡忠的首級,任楊清仁如何自命不凡,亦不得不俯首稱臣,因自問辦不到。
論刺客排名,“奪帥”參師禪該高踞三甲之內,隻恨生不逢時,碰上龍鷹,次次吃虧,致聲譽大跌。
想起參師禪,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找到田上淵,是否等於尋得參師禪?
龍鷹施展撒手鐧,道:“昨夜小弟親曆其境,請老兄信任我的判斷。我們絕不放過她,須河間王出手時,我不會客氣。”
不容他就此問題說三道四,緊接道:“好哩!該說回令河間王頭痛的事了。”
楊清仁問道:“高大是否我們的人?”
頻密接觸,有此弊處。楊清仁從高大肯為他們說謊,得此結論。假設高力士也清楚九卜女的存在,高力士便肯定是“自己人”。
龍鷹道:“算半個。他並不清楚太醫大人佯病的因由,還以為大人不願回宮,皇上又不是真的有事,隻因心裏不快,影響精神。”
楊清仁又問道:“範當家與太醫大人的關係又如何?”
楊清仁倒非要窮根究柢,或懷疑龍鷹,而是想弄清楚情況,看手上可運用的力量。
換過問的是台勒虛雲,動機肯定不一樣,旁觀者清也,亦為台勒虛雲比熱中帝位的楊清仁難應付的原因。
當時他將從水裏活捉的突騎施高手交給夜來深,台勒虛雲便直接問他,為何宇文朔和符太均無異議。
龍鷹答道:“除了小弟和河間王的真正關係外,其他事小弟沒隱瞞。”
楊清仁點頭表示明白,歎一口氣,道:“還不是與燕欽融那不知死的小官兒有關。”
龍鷹問道:“有何新發展?”
楊清仁道:“最新的發展,是李顯著長公主將燕欽融送到他的禦前,讓他親口問個一清二楚。”
龍鷹不以為異,曉得此事早晚發生,如被燕欽融當麵告狀,任李顯如何愚昧,亦知韋後想做另一個武曌。
昏庸的皇帝,全是這個樣兒,人人皆知、路人皆見的事,由於弄臣、小人環繞,耳塞目閉,且耽於逸樂,過的是醉生夢死的宮廷生活,不想見到的,視若無睹;不願聽的,全當作耳邊風,一旦驚醒過來,用心去聽,用心去想,後果可想而知。而此正是韋宗集團竭盡所能,務必撲滅於其尚未成災之前。
李顯今趟如此勇敢,故因兵變的可怕經曆,更重要的,是少了個能左右他想法的武三思。宗楚客在這方麵,遠比不上武三思。
龍鷹訝道:“還以為皇上找高大為他辦此事。”
楊清仁道:“不信任高大的是長公主,怕他向娘娘告密,遂把事情攬上身。”
李顯、李旦和太平三兄妹,以太平最吃得開。早在李顯被貶謫房州,李旦遭軟禁洛陽東宮,李氏皇族全賴太平撐起來,憑其手段頂著二張和武氏子弟,故而在群臣裏聲望極隆,江湖支持唐統的幫會門派,惟她馬首是瞻。若她一意將燕欽融送來京師,絕對辦得到。
楊清仁道:“長公主隻告知我大概,著我在燕欽融抵京時,配合宇文統領,保這家夥可安然到達龍座之前。至於如何送他來京的諸般細節,本王一概不知。”
龍鷹心裏矛盾。
聞弦歌,知雅意。老楊不用說出來,殺燕欽融之心昭然若揭,卻恨沒法自己出手,故來找“範輕舟”商量。
問題在殺個正直的好官,對楊清仁如搔一下癢,但於龍鷹,卻可成終身背負的內疚。他奶奶的!見死不救,已令他非常不堪。
楊清仁沉聲道:“有沒有方法讓娘娘知道此事,並掌握事情的嚴重性。”
難怪他剛才問自己與高力士的關係,由高力士去向韋後通風報訊,楊清仁可置身事外。如韋宗集團對此事留神,燕欽融抵京之事絕瞞不過他們。
有沒有兩全其美之計,既保住燕欽融的小命,又不讓他見李顯?
龍鷹問道:“依河間王估計,燕欽融何時抵京?”
楊清仁想都不想,答道:“快則一個月,遲則個半月。”
龍鷹道:“此事待小弟好好思量,老兄可放心,燕欽融將永遠見不到龍顏。”
楊清仁顯然對他信心十足,得他承諾,如釋重負,道:“尚有一事,屬題外話,對為安樂籌募大婚的驚人钜款,範兄有眉目嗎?”
龍鷹苦笑道:“小弟沒籌得半個子兒。”
楊清仁笑道:“範當家這些年來在大江一帆風順,收入豐厚,單以你的財力,足可撐起半個大婚的開支。問題隻在非常不值,與被安樂敲詐毫無分別。”
龍鷹歎道:“河間王太看得起小弟,過去幾年,每年我都要向你們進貢大筆買船費,故這邊來,那邊去,手上現錢不多,能拿出來的,少得不敢告訴人。”
他當然不是那麽窮,大汗寶墓令他的一眾兄弟,人人變得富可敵國,隨便叫他們捐少許,可募集龐大的財富。
處於楊清仁般位置的人,最著緊的是財力,深知凡事無財不行,有錢可使鬼推磨。
楊清仁道:“為何我特別提起這件事,因今天早朝,皇上正式宣布安樂和武廷秀大婚的事,並明言不準動用國庫一分一毫,又委任範當家為大婚的籌款人,韋溫出言反對,認為範當家不是合適人選,卻被娘娘和宗楚客硬壓下去。我看很多人,特別是韋氏子弟,仍不心服,故此範當家若在西京募捐,恐怕阻力很大。”
龍鷹歎道:“我確非好人選,最好勿揀我。他奶奶的,他們不肯捐,得罪的是安樂,我有何辦法。”
楊清仁笑道:“總有人支持你,我便準備獻上十兩,雖然杯水車薪,卻聊勝於無。榮老板理該不甘後人,他捐的應比我多很多。”
龍鷹道:“終籌得兩筆獻金,若有一千人以你們為榜樣,可告功行圓滿。唉!到哪裏找這一千個善長來?”
楊清仁道:“非常困難。現今西京的財富集中在高門大族,而西京世族,一是依附韋氏子弟,他們擺明跟隨韋族,除非換掉你,否則不捐半個子兒。”
稍頓,續道:“另一邊的世族,支持的是大唐皇朝,對韋族深惡痛絕,於安樂和武延秀更沒好感。或許看在範當家分上,念著你在河曲之戰的功勞,捐些許,但隻屬敷衍性質,幫助不大。如此勞民傷財的大婚,本身已令人煩厭。”
龍鷹捧頭叫痛。
事實上他半點不憂心募捐的事,待李隆基回來後,由他主理。卻必須擺出頭痛姿態,異日李隆基繼承他的募捐大業順理成章。
西京無一事不牽涉政治權鬥。
楊清仁問道:“西京這麽多適合的人,安樂為何偏挑中範當家?”
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龍鷹道:“我也想知道。”
楊清仁道:“會否是田上淵削你財力之計?”
龍鷹點頭道:“有這個可能。”
又問道:“小可汗沒和河間王討論過這件事嗎?”
楊清仁歎道:“我現時分身乏術,非是必要的,無睱理會。”
龍鷹道:“若無燕欽融的事,何時大婚,就是老宗策動政變之時。”
楊清仁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