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八章 不歡而散

風雨裏,龍鷹送無瑕返香居,入玄關後,卻沒進廳的打算,向無瑕道別。

無瑕訝道:“至少進來喝杯熱茶才走嘛!否則人家怎能心安。”

龍鷹一雙魔目賊兮兮地打量她。

雙方均渾身濕透,分別在無瑕有掩不住的曼妙曲線,惹火之極。

無瑕毫不介意他大膽的目光,微笑道:“不是從不肯放過占人家便宜的機會,為何今天變得謹慎守禮?”

龍鷹灑然道:“真的有這樣的機會嗎?大姐勿耍小弟。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小弟當了籌款大使後,責任似從天上掉下來那樣子,避無可避。”

又歎息一聲,續道:“眼前當務之急,是要完成榮老哥交托下來,須與武延秀那小子談的一樁交易。”

無瑕白他一眼,道:“來日方長嘛!要找借口,該找個好些兒的借口。”

龍鷹道:“大姐有所不知,小弟對大姐因剛才的河濱纏綿,自製力徹底崩潰,在正常情況下,或尚可裝模作樣,扮道貌岸然,可是,大姐現在是這個樣子,平時外看似窈窕的身材,原來這麽豐滿,色、香、味俱存,入屋後肯定獸性大發,一是給大姐揍扁,一是明早方筋疲力盡地離開,不論哪個情況,都誤了榮老哥之托。”

無瑕給他說得俏臉飛霞,狠狠盯他一眼,道:“不信!無瑕更不怕你。榮老板有限著你今天某個時辰前完成他交托的事嗎?”

龍鷹訝道:“世事之荒誕,莫過於此。以前小弟要占大姐便宜,次次碰壁而回,沒一次成功。現在小弟擺明侵犯你,大姐卻似唯恐小弟不這般做。告訴小弟,這趟是見真章,還是仍為虛招?”

無瑕大嗔道:“人家是氣不過你用如此拙劣的借口,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滾吧!滾回街上去淋雨。”

龍鷹大樂道:“又給小弟拆穿大姐所謂的占便宜機會,隻是掛在口上說說。可是嗬!小弟的借口卻非搪塞的虛言,皆因小弟在未來兩、三天內,須離開西京。”

無瑕訝道:“你到哪裏去?”

龍鷹道:“未定!或許是洛陽,又或揚州。”

無瑕皺眉道:“所為何事?”

龍鷹俯身探頭,咬著她的耳朵道:“當然為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小弟一向好事多為嗬!”

言罷大笑去了。

龍鷹冒大雨返興慶宮,不知多麽享受。入宮時,找到當值的兵頭,著他遣人去找武延秀來見,這才往金花落去。

與無瑕的相處,總令他回味無窮,怎想過親個嘴,竟可令自己魔性大發,忘掉一切。

無瑕是否“玉女心動”,怕未必是,但亦一步之差,該徘徊於心動的邊緣危域,故此由她懸崖勒馬。

他們的情況,是情意日增,男女之防輕如薄紙,一戳即破。

有時是龍鷹克製不住,有時是無瑕情不自禁。箇中妙趣,無盡無止。當真情和假意混淆不清,郎情妾意與爾虞我詐沒明顯的界線,抽離的情場與現實的戰場掛鉤,魔種和媚術角力較勁,不可能有分明的勝負,未來的結果無從揣測下,盡管龍鷹有鳥瞰式的視野,前路仍沒入一片迷蒙裏。

唯一堪告慰的,是不論無瑕朝哪個方向想,仍不懷疑“龍鷹”、“範輕舟”,二為一也。

蒸掉濕氣,到金花落找符太。

太醫大人剛從皇宮回來,春風滿麵,與外麵的烏雲蓋天、雨橫風狂成強烈對比。小敏兒則喜氣洋洋,小鴨嘴掛著興奮的笑意,殷勤伺候。

一看格局,知符小子求仁得仁。

內堂憑窗坐下,聽著雨打瓦頂廊棚,密集又清晰的聲音。龍鷹問道:“如何說服李顯?”

符太洋洋得意,哂道:“何用說服?是知會。”

接著道:“老子告訴他,昨夜又夢到九頭黑色巨鷹連飛之象,此乃天大凶兆,必須到遠方避禍。直至夢見白鷹方可回來,否則必遭奇禍。還怕不夠威力,告訴他此乃長期和閻王爺作對的後果。”

龍鷹道:“你真明白李顯。”

符太道:“我吩咐了高小子以飛鴿傳書,通知在揚州的林壯、老博等人,須做好隨時北上楚州的準備。江龍號已在揚州枕戈待旦,隻待鷹爺你一聲令下。”

又道:“我們何時走?”

龍鷹道:“李隆基何時回京,我們何時走,既可表示我們和他沒有關係,又可留下籌款大使的空缺,在獨孤美女的推薦下,讓他不著痕跡地坐上去。”

符太歎道:“一萬五千兩黃金,國庫充盈時也消受不來,如何籌措?”

龍鷹欣然道:“小弟已籌得一萬零一百六十兩。”

符太聽得雙目圓瞪,失聲道:“怎可能的?”

龍鷹趁機道出今天的大事、小事,與香霸、台勒虛雲和無瑕交手的情況,他“醜神醫”身份的變化,兩大老妖強攻田上淵座駕舟的精彩過程。

符太大樂道:“兩大老妖確為絕著,為我們大大出了一口氣,又叫‘惡人自有惡人磨’。”

又皺眉道:“短短幾天之內,我們怎可能分別對付九卜女和洞玄子?”

龍鷹道:“九卜女已成驚弓之鳥,想在這情況下算她,事倍功半,很可能弄巧反拙,急亦急不來。”

稍一沉吟,道:“洞玄子之事,因有臥底呼應,故此隻要找到機會,立可進行,一天和十天,分別不大。”

符太摩拳擦掌道:“就揀李隆基回來後,我們詐作離開時,如此台勒虛雲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來,這個黑鍋由老宗、老田去背。”

大雨逐漸收斂,天色轉明。

小敏兒歡天喜地的來到兩人身前,說晚膳預備好了。

符太向龍鷹道:“武延秀那小子為何尚未到?”

龍鷹瞧天色,心忖和符太談近半個時辰,即使武延秀從公主府來,也該到了。

向小敏兒道:“再等兩刻鍾。”

此時,小太監來報,武延秀到。

兩人出主廳見武延秀。

武延秀道:“請恕延秀來遲之罪,因有重大事故,必須立即處理。”

龍鷹訝道:“什麽事?”

武延秀壓低聲音道:“正午前,有消息傳來,朝廷的兩大頭號通緝犯,被北幫的人發現正在來京途上。田幫主立即率人出手攔截,不過此兩犯恁是厲害,仍能突圍逃去,田幫主立即上報大相,再由大相通知皇上。”

見兩人呆瞪著他,解釋道:“兩位大哥或許不知此兩人為誰,不過隻要曉得當年在洛陽,曾到東宮行刺尚是太子的皇上,雖被圍攻,最後仍能全身而退,便知兩人武功有多高強。兩人一為方閻皇,一為康道升,均為惡名昭著的魔門現今碩果僅存的元老級高手。皇上聞之,極為震怒,立即下令全城加強防衛,並派出兵員搜索遠近。”

龍鷹和符太敢肯定李顯非是震怒,而是震驚。

老宗此著有何作用?當然非好事。不過確大幅增加法明和席遙返城的難度。

從語氣和稱呼的反應,知武延秀完全投向韋宗集團。不久前武延秀才稱田上淵的離開乃畏罪潛逃,現在則田幫主前、田幫主後的,語氣不知多麽恭敬。

符太道:“坐下再說。”

三人圍圓桌坐下。

龍鷹心裏對宗楚客這麽做,隱約有個答案,既可阻止“兩大老妖”入城,又可對付燕欽融,令他秘密來見李顯一事變得沒秘密可言。這奸鬼確非常難纏。

武延秀問道:“什麽事,找得延秀這麽急?”

龍鷹收攝心神,不去想宗楚客全城動員帶來的影響,將香霸的提議,有條不紊的向武延秀清楚道出來。

豈料武延秀聽畢,立即漲紅了臉,青筋暴現的,大怒道:“榮士是否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向我玩手段,如我答應他,教我如何向大相交代?”

符太沉聲道:“你須向宗楚客交代什麽?”

武延秀微一錯愕,立即理直氣壯地說道:“大相支持延秀向榮士討回公道,取回延秀應得的,現在卻變成他榮士向八公主獻媚立功,大相將對延秀非常失望。”

龍鷹心忖這小子變得奸狡了,說漏了嘴,仍能容色不變的將歪理說出來,似忘掉安樂乃他未來嬌妻,婚禮是他和安樂的婚禮,他是最該出錢的人,寧願與宗楚客瓜分所得,亦不肯出半個子兒,可恥至極。

對付武延秀,龍鷹有道撒手鐧,就是繞過武延秀直接和安樂說,那時還可為香霸省回額外的五百兩金。

適才他提到翠翹樓香霸和武三思集資的事,指出武三思的一份為二千兩黃金,武延秀沒反駁,可見確為事實。現在香霸連本帶利,歸還的數目在一倍以上,是仁至義盡,務求解決此錢財之爭。武延秀卻不肯妥協,除了以自私自利形容之,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語句。

正要說話,符太向他打手勢,阻止龍鷹說話,顯然對武延秀動了真火。

武延秀雙目凶光閃閃,狠狠道:“榮士想用區區五百兩來收買我,太小覷我武延秀了。”

他的目露凶光,不是針對符太,而是榮士,證實香霸沒猜錯,翻舊帳是個引子,最終目的是要侵吞香霸的龐大家當。現在因如賭坊已成西京最賺錢的大生意,香霸雖然一向低調,懂韜光養晦,可是剩瞧他可拿出五千五百兩黃澄澄的金錠子,便知他乃西京最富有的人。失去了武三思這個大靠山後,覬覦他財富的宗楚客,豈肯錯過機會。

不過,差些叼在口邊的肥肉,卻因“範輕舟”抵京,令形勢出現逆轉式的變化,暫時飛走。然而,機會尚在,就是“大婚之計”成功後,李顯駕崩,香霸還不是任他們魚肉。故此武延秀怎都不肯接受現時提出的條件,否則屆時將苦無迫害香霸的借口。

從此一角度看,武延秀該清楚韋宗集團謀朝篡位的勾當。

符太冷冷道:“你剛才說榮士活得不耐煩,是否認為有宗楚客撐你腰,可令榮士家破人亡?”

武延秀雙目神色轉厲,可是與符太眼神交鋒,到了咽喉頂的狠話,終不敢說出來頂撞符太,垂下目光,忍著氣道:“隻是延秀一時氣話,太醫大人勿放心上。”

符太道:“你可知一天皇上坐在他的龍座裏,一天不會讓人欺壓榮士,因他是武三思的至交和心腹夥伴,榮士亦與皇上關係密切。”

武延秀雖一臉不服氣,仍緊咬唇皮,按捺著不反駁。

“醜神醫”不論對李重俊,又或武延秀,因著符太的關係,有一定的鎮懾力。

符太再打手勢,著龍鷹不要幹涉他教訓武延秀。

看樣子,武延秀為了中飽私囊,在此事上絕不肯任由香霸擺布,鐵了心腸。

廳堂一陣難堪的沉默,隻有武延秀重濁的呼吸聲。此子近年肯定荒廢武事,耽於逸樂,淘空了身體,否則練氣之士怎會保持不住細長的呼吸。

武延秀轉向龍鷹,以央求的語氣道:“範當家請高抬貴手,勿向八公主說出此事,由延秀自己來處理。”

“砰!”

符太一掌拍在桌麵,連龍鷹也給駭了一跳,武延秀則大吃一驚。

兩人目光回到符太處。

符太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一字一字緩緩道:“當日李重俊來求教於我,老子告訴他,忍得住便是贏家,可惜他不以為然,落得今天身首異處的下場。”

武延秀沒說話,木無表情,肯定聽不入耳,也確難怪他,幾個月後,他將成最得寵公主安樂的駙馬爺,威勢如日中天,可與以前任何將他踐踏腳下者平起平坐。

若安樂成為皇太女,他的地位更乖乖不得了,利祿熏心下,怎聽得進逆耳忠言?

符太是對牛彈琴。

符太不理他的反應,徑自道:“你們兩人難兄難弟,他是不自量力,基於一個虛假的妄想,踏入別人精心設計的陷阱卻懵然不覺;你則是看著自己的肚臍做人,忘掉滅族之恨,認賊作父,隻知眼前小利。”

武延秀哪受得住,雙目怒瞪。

符太在他爆狠話前,暴喝道:“滾!”

若平地起驚雷,驅掉了武延秀的戾氣,如一盤照他頭淋下去的冰水。

武延秀的臉色有多難看,便多難看,求助的往龍鷹瞧來。

龍鷹歎一口氣,搖搖頭,道:“我不會對八公主說的。”

武延秀默默站起來,拉長著臉,向龍鷹頷首表示謝意,不敢看符太,然神色決絕,拂袖離開。

待他出院門,符太向龍鷹啞然笑道:“你的五千兩募金泡湯了。”

龍鷹攤手,表示沒關係。道:“他再不是昔日的武延秀,僅餘的一點赤子之心,已不複存。”

符太罵道:“蠢材。”

龍鷹問道:“宗楚客故意張揚‘兩大老妖’的事,有何企圖?不妥!”

符太亦為之色變,失聲道:“李隆基。”

龍鷹道:“此著該出自九野望的腦袋,是連消帶打,接手田上淵的任務。敵人可待至李隆基的船進入關中他們的勢力範圍,方借‘兩大老妖’的身份刺殺李隆基,以老宗現今能隻手遮天的威勢,可輕易將責任推個一幹二淨。”

李隆基屬皇族,“兩大老妖”有足夠殺他的動機和理由。

依偷聽得來的印象,老宗、老田都不大相信李隆基是令他們攻打興慶宮無功而回的原因,隻因九野望堅持,且殺個人算什麽,方同意九野望提議的行動。

當然,龍鷹和符太均知他押對寶。

若然出手,勢是九野望和那突騎施高手拔沙缽雄。在京軍大舉動員下,法明和席遙不但無從插手,還須遠離該區,暗保李隆基之計再不可行。

李隆基一方,亦因接近京城,生出到了安全區域的錯覺,再加上敵人巧布陷阱,於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悍然出手,刺客是兩個頂尖級的人物,李隆基將難逃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