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二章 攻堅之計

龍鷹往會符太和小敏兒途上,心內感慨萬千。

如非親耳聽到,怎也不相信衝破重重障礙,置天理倫常不顧,為求成功不擇手段,數十年大權在握,最後飛龍在天,成為天下至尊的武曌,竟反複向一手栽培出來的十八鐵衛,灌輸“知足常樂”這個簡單、顛撲不破,又是極難做到的至理。

從這裏,瞧見武曌的另一麵。

當日他苦勸武曌放過太平,最有力的理由,是還有多少個人可讓女帝“愛有所寄”?

現在是幡然而悟。

女帝善良的一麵,寄托在與她沒有任何利害衝突的十八鐵衛身上。

十八鐵衛乃通過胖公公收養回來的孤兒,由女帝一手訓練成材,是無名卻有實的徒弟。不屬魔門,沒有身份、使命的負擔,完成女帝派下追隨龍鷹的任務後,功成身退,便可安享嬌妻愛兒之樂。

也幸好有十八鐵衛,令龍鷹無須為李隆基的人身安全煩惱。

真不知女帝如何訓練出十八個如斯武功高強的人物來,至厲害是十八人一條心,忠心耿耿,甘於平凡養晦。

有了家室牽累後,他們仍能視死如歸嗎?以剛才的情況觀之,是沒半點影響。可見這是一種心法,經長期訓練下培養出來,乃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戰鬥方式,令十八人成為李隆基的無敵親衛。

以衛抗論,竟可與對方頂尖兒的拔沙缽雄在一時之間拚個平分秋色,是多麽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拔沙缽雄乃突騎施名懾沙場的悍將,身經百戰,竟在施展渾身解數後,無法闖過衛抗的一關,傳出去將轟動天下。

另一個女帝“愛之所寄”的,該為人雅,像胖公公般,女帝曉得人雅命薄,故此保護她不遺餘力,拒絕了薛懷義對她的野心,且毅然將人雅托付予龍鷹。

由此可見,即使心狠手辣如女帝,除了恨之外,還有愛。

她教導十八鐵衛“知足常樂”,是從“過來人”的身份位置,領悟回來的深刻道理,從鬥爭和殺戮裏,看到和平安逸的美好天地。這種日子,自婠婠將魔門重任置於她肩頭後,女帝與之永遠無緣。

以前胖公公告訴他,當女帝和千黛單獨相處,會變回以前的小女孩,那時他沒法明白,到今天女帝“破空而去”多時,他才勉強抓著一點痕跡。

俱往矣!

終有一天,他龍鷹的所有作為,亦將化作曆史陳跡、浮光掠影。

三天後,龍鷹和符太的船過三門峽,與在峽外等待他們的船隻會合,龍鷹、符太和小敏兒船過船後,沒有了三人的原船繼續開赴洛陽,他們則待法明和席遙登船後才上路。

駕舟的是以鄭居中為首的二十多個竹花幫兄弟,挑選的條件,忠誠排在首位,其次才輪到船技和武功。

現時的鄭居中,等於昔日霜蕎之於大江聯,沒人比他對北方水道的情報、有關北幫的動靜更了然於胸。由他親自向龍鷹陳報解說,可讓龍鷹知己知彼,籌謀定計。

龍鷹、符太、法明和席遙繼“神龍政變”後再一次聚集。

艙廳。

鄭居中將以洛陽為中心的河道形勢圖攤開桌麵上,算不上精細,但應該有的,無不齊備,還以各類符號標示城鎮和北幫船隻分布的情況。

符太一看,捧頭嚷道:“這般複雜。”

若沒有法明和席遙兩大宗師級人物在,鄭居中肯定暢所欲言,因與龍鷹和符太關係密切,清楚他們為人行事的作風。可是,有兩人在,卻戰戰兢兢的,拿眼神問龍鷹之意。

龍鷹微笑道:“大家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顧忌,不論法王、天師,都是今時不同往日,對世俗的尊卑禮節、名利權位視之如塵土,絲毫不放心上。”

席遙失笑道:“說得好!想想以前確是白日造夢,忽然夢醒,不知多麽暢快。如非事情關於龍鷹老弟,鬼才有興趣理會。有什麽話,居中放膽說出來。”

法明笑道:“其實不用說,這張河道圖早闡明居中的憂慮,剩牽連的城鎮,超過百個,河道比蛛網更錯綜複雜,敵人方麵當有高手在背後籌謀運策,故意營造出一種既無所守,也無所攻的險惡形勢,是請君入甕,隻要我們敢北上,才因應我們的戰略,或聚而擊之,或遊鬥而亂之,硬將我們壓於洛陽東南的河湖、運河。”

鄭居中點頭道:“法王一語中的,最關鍵處,乃北幫始終有官府在背後撐腰,洛陽龐大的水師,隨時可加入戰圈,比之北幫船隊,水師規模更大,戰力更強,要命是我們總不能與水師為敵,因會立被打為叛上作亂,連陸大哥亦護不住我們。”

符太道:“何用與敵硬撼?我們所憑恃者,是吐蕃的和親團,所有定計,均環繞和親團設計。”

席遙道:“北幫絕不去碰和親團,亦不可能曉得我們與和親團的真正關係。以和親團去攻城,確絕妙之計,問題在我們並非以攻城為目標。”

龍鷹點頭同意。

和親團的構想,是基於北幫將主力聚集在楚州而設計,豈知練元高明至此,化整為零,棄楚州,也因而令和親團無用武之地。

深一層的思量,和親團由巴蜀和揚州的聯合水師護送,他們不但不會參戰,假如和親團攻擊北幫的事曝光,他們又沒阻止,會被權傾天下的韋宗集團治以叛國大罪,那時王昱和陸石夫定被牽連,輕則革職,重則死罪難逃。

隻有在一個情況下,和親團方能發揮作用,就是當竹花幫等大舉進擊北幫,和親團暗藏的“勁旅”秘密參與戰鬥,而這麽樣的情況,隻可以在北幫主力集中在楚州時發生。

由此亦可見北幫化整為零的一著,多麽高明,使龍鷹一方攻無可攻。說到底,就是北幫得到洛陽軍方,也是宗晉卿的全力配合和支持。

現時北幫與龍鷹之爭,再非江湖幫會間的爭霸,而是爭天下的其中一部分,雙方均不容有失。

驟失目標下,和親團給縛上手腳,竹花幫則不敢冒險北上。

席遙問道:“憑什麽來肯定,北幫現時的戰術是由練元一手策劃,而非出自田上淵、宗楚客,又或那個叫九野望的家夥?”

法明笑道:“天師對今次與北幫之戰,似生出極大的興致。”

席遙笑道:“法王有所不知了,席某人的另一半,正是水戰的能手,這叫見獵心喜,又是動了凡心。”

除鄭居中外,三人恍然大悟。這叫知道一回事,能否掌握另一回事,皆因法明、龍鷹、符太,均沒朝席遙上一個輪回的盧循想過,縱想亦不可能想到什麽,是壓根兒不了解盧循在世時的事跡。

鄭居中一頭霧水。

符太探聽般地問道:“天師另一半的才具功夫,竟可就這麽繼承下來?”

席遙道:“這個當然,否則何來‘黃天大法’,想甩都甩不掉,以前解決不了的,現在一一克服、攻關。”

法明歎道:“天下還有能與你抗衡之人嗎?最厲害的,仍差你一輩子。”

龍鷹欣然道:“幸好不用和天師決戰。”

轉往聽得暈頭轉向的鄭居中道:“不明白不打緊,有天師指點明路便成。”

多口問一句地說道:“天師的水底功夫如何?”

席遙道:“別的不說,剩提一件事,就是本人曾從秦淮河的水底偷襲坐船經過的燕飛,如非他的‘蝶戀花’示警,說不定可改寫曆史。想想已可自豪矣。”

鄭居中忍不住問道:“誰是燕飛?”

坐在他旁的符太拍拍他肩頭,道:“不要問,隻須聽。”

法明奇道:“‘蝶戀花’不是燕飛的佩劍嗎?如何示警?”

席遙微笑道:“再說下去,天亮我們仍未討論出對敵之策。”

龍鷹回到先前的問題,解釋道:“上趟北幫對江龍號悍然出擊,不讓江龍號越過楚州,並未得練元同意,練元因而大發雷霆,同時顯現出北幫將領各自為戰的漏洞。經此慘痛教訓後,田上淵不得不重組指揮權,集中於一將之手,而最有資格者,正是練元,其他人的資曆,均難和他相比。”

待眾人明白後,接下去道:“其次,是從作風上看出是練元的戰術風格,那就是河盜的風格,令人在他出手前無從揣摩。”

鄭居中頭痛地說道:“由楚州至洛陽的水域廣被數千裏,要在眾多的北幫戰船找到練元的帥艦,若大海撈針。”

符太道:“官府的支持是另一大難題,他們根本不用做什麽,隻須向練元提供有關我們的消息,立成敵暗我明之局,可輕易將我們北上的船隊逐一擊破。”

又歎道:“練元根本不著急,能在年底前仍保持獨霸北方水道的情況便成,那時我們的真命天子,早給老宗、老田宰掉了。”

席遙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不過讓本人告訴太少,練元絕活不到那一天。”

法明欣然道:“我和老席加起來,是近三甲子的識見和經驗,怎可能鬥不過練元這麽的一個毛頭小子?提醒你們,我曾有過爭霸天下的部署,雖說今天‘樹倒猢猻散’,可是以前很多東西仍留存在腦海裏,還有秘密的儲存庫,藏著有用的絕活。可以這般說,沒人比我更熟悉洛陽一帶的水域。”

鄭居中失聲道:“三甲子?”

符太沒理會他,喜道:“技術在哪裏?”

席遙道:“這個本人也不曉得,須法明說出來。”

法明道:“技術就在將一個曉得練元在哪裏的人抓起來,由我和天師負責逼供,包保他連十八代祖宗的名字亦要說出來。”

席遙啞然笑道:“何用逼供?我有百試百靈之法,當對方處於某一特殊狀態下,鎖其神魂,著他從實道來,事後還不曉得自己已泄露秘密,不虞因此人的短暫失蹤,惹起練元的警覺。”

法明苦笑道:“這就是差一輩子素養、經驗的分別。”

符太道:“這個人在哪裏?是誰?”

法明道:“就是洛陽軍方負責和練元狼狽為奸的那個人,有關的消息送往何處,練元就在那裏。”

龍鷹、符太、鄭居中三人同時拍案叫絕。

薑是老的辣,這般簡單的聯想,偏是想不及。

不論北幫勢力如何大,但比起官方的力量,仍是小巫見大巫,何況北幫在連番損兵折將下,勢力萎縮,對掌管廣被數千裏、錯綜複雜、支流眾多、湖泊密布的廣袤水域,已是力不從心,又犯不著這般的損耗人力、物力,故其唯一之計,就是由官府代為耳目。

如此所有收集來的情報,先飛報往洛陽軍方在這方麵的負責人,然後再由此人傳遞往潛伏某處的練元,也是北幫負責行動的最高統帥,由練元決定該采的戰術和應對。

鄭居中一震道:“周利用。”

龍鷹雙目魔芒大盛,勾起對此人處置五王所用的殘忍手段的仇恨,點頭同意道:“因事情關係重大,不容有失,此事必由宗晉卿親手抓,也等於是周利用負責,他正是軍方所有行動的最高負責人。”

符太讚美道:“厲害!柳暗花明,絕路忽又變成生路,且是康莊坦途,找周利用還不容易嗎?”

法明道:“此事必須完全在周利用的知感外進行,一旦惹起周利用的警覺,便不靈光。”

轉向鄭居中問道:“你有多少探子在洛陽?”

鄭居中羞慚地說道:“一個都沒有。唉!洛陽已成險地,在官府和北幫雙管齊下下,令他們起懷疑者,均被驅逐離開,特別是南人,故此近年來,我們停止了派兄弟到洛陽冒險。”

符太失聲道:“豈非若我們入城,會遭同樣待遇?”

龍鷹問鄭居中道:“與你們有關係的幫會和門派又如何?”

鄭居中道:“為怕連累朋友,我們久已沒聯絡洛陽當地的幫會。”

符太道:“這可不行,要活捉周利用般的大人物,首先須掌握他的行蹤,如在洛陽寸步難行,怎麽辦得到?”

鄭居中道:“宗晉卿忽然失去範爺和太醫的蹤影,會大幅提高警覺,令我們更難秘密行事。”

法明笑道:“你們勿為此煩惱,皆因我們的天師早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三人這才發覺席遙一臉從容,含笑不語,說不出的優遊自在。

席遙前世輪回的盧循,身處曆史上最動**的大亂世,天下幾無一處安寧的土地,在這樣的情況裏曾叱吒風雲、縱橫不倒的人物,確非是任何言詞可描述他本領之一二。

席遙道:“即使有探子在城內,要掌握像周利用般人物的行藏,仍是癡人說夢,除非他定時定刻的巡邏全城。”

稍頓,續道:“即使他公開活動,仍沒法構成我們活捉他的機會,因肯定他的從眾高手如雲,一旦惹得城衛來援,我們更須殺出洛陽城去,大違本意。”

龍鷹同意道:“老宗肯定關照宗晉卿和周利用,派來塞外高手,增強護駕的能力。”

法明道:“明白!我們要掌握的,是周利用私下活動的情況,例如到青樓鬼混諸如此類,始有可乘之機。”

龍鷹拍案道:“和親團。”

席遙歎道:“老弟終於開竅。”

眾人齊聲叫絕。

不論宗晉卿是否同意吐蕃和親之事,當明白非由他去決定,故必須做足表麵工夫,盡其地主之誼。

宗晉卿總不能整天陪林壯,那便是主子有事,周利用代其勞的時候,他們便可設局誘周利用上當,製造出活捉他的機會。

席遙最厲害處,是可在事後令周利用壓根兒不曉得發生過什麽事,不虞牽累和親團。

符太向鄭居中道:“曉得怎麽辦了嗎?”

鄭居中興奮地離開艙廳,吩咐手下該采的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