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五章 深入虎穴

車子飛快地在路上行駛。

下午五時四十九分。

兩人一直互不交談,也不知現在應去什麽地方。

他們之間關係複雜,非敵非友。

這是下班的時間,道路頗為堵塞,令氣氛更為沉悶。

車內忽地響起一下尖長的聲音。金統側望了淩渡宇一眼,取出無線電話,放到耳邊去。

突然金統整個人彈了起來,怪叫道:“什麽?”控製方向盤的手一震,車子幾乎鏟上人行道去。

金統的臉色說有多麽難看,就有多麽難看,不過情緒恢複了過來,沉聲說:“怎麽發生的?”又聽了一會兒,才掛斷電話,接著一扭方向盤,轉入另一條街去。

淩渡宇忍不住問道:“我們現在到哪裏去?”

金統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說:“到醫院去!”

這回輪到淩渡宇吃了一驚,叫道:“什麽?”

金統歎了一口氣說:“威爾失蹤了!在最嚴密的保護下,卻像空氣一般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失蹤,當醫生要進行檢查時,才發覺他不見了。”

淩渡宇默然無語,彷彿又看到那道神秘的電光。

金統又再低呼一聲,叫道:“看!前麵那輛奔馳,是馬卜的座車。不知他一個人要到哪裏去?那不是往醫院去的方向。”

淩渡宇說:“跟著他。”

金統這次言聽計從,卻不敢跟得太近,因為馬卜認得他的車。

金統苦惱地說:“這樣的跟法,一定會把人跟丟。”

淩渡宇說:“你若能貼近到一百尺內的距離,我便有辦法。”

金統不信地望了他一眼,右腳卻不由自主地踏上油門,加速前進。

兩車慢慢接近,就在快要進入淩渡宇所說的距離時,馬卜的奔馳忽然在路旁停下來。

這時無論是向前直駛,或是隨著他的車停下,都很容易被發覺。

金統的反應也是非常快,急速扭轉方向盤,轉入了一條橫街。

車還未停定,淩渡宇便撲出車外,金統跟著出來,雙方倒合作無間。

轉出橫街的彎角,恰好看到馬卜下車買煙。

淩渡宇低聲說:“你留在這裏!”不理金統是否同意,徑自向馬卜走去。一邊從袋裏取出一個金屬小盒。

馬卜這時剛好轉身,看樣子是要回到車內。

這是下班的時候,街上行人很多,對淩渡宇相當有利。

馬卜打開車門,一隻腳踏了進去。

淩渡宇加快步伐,逼近至二十多尺內。手中小盒有圓孔的一端,對正馬卜,就在馬卜完全進入車內前,他一按發射的按鈕,一粒沙般大的黑點,疾射向他西裝的袖口,命中後黏附在他衣袖上,馬卜這才關上車門,發動引擎。

淩渡宇馬上回到金統的車內,繼續跟蹤。

金統是一個頑固的人,卻絕不笨,已有點明白淩渡宇在幹什麽,所以雖然馬卜的車早已不見影蹤,他仍是不慌不忙,從容駕駛。

果然淩渡宇從袋內取出一部電話記事簿般大小的儀器,上麵的小型熒幕,有一個小紅點在緩緩移動。

淩渡宇說:“左轉。”接著不斷指示方向。

這樣遠程地跟著馬卜的車,一個小時後,離開了曼哈頓,向新澤西的工業區駛去。天色漸暗。

淩、金兩人搜索枯腸,都想不到馬卜來這裏要幹什麽?

追蹤儀右上方有一個電子讀數,正在不斷跳動,顯示出馬卜與他們間的精確距離。

儀器上移動的小紅點停了下來。

在淩渡宇的指示下,金統駕著車子左彎右轉,最後來到一道大閘門前,門衛森嚴,門旁的牆上寫著:“泰臣公司……國防工業重地”。

大閘後是廣闊的空地和數十座樓宇和貨倉,金統不敢實時停下,待車子再滑出百來碼,轉入了一條橫街,才停了下來。

金統沉聲說:“你肯定他是進了那裏?”

淩渡宇哂道:“除非這儀器騙我們!”儀器上的讀數是八二八,馬卜現在應該在八二八尺的距離,這個範圍裏,除了那泰臣公司,再無其他的建築物,馬卜當然應該在裏麵。

金統不滿地看了淩渡宇一眼,默然不語。

反而是淩渡宇說:“這泰臣公司絕不簡單,近年來出產的各種軍用儀器、武器,大受國際上買家歡迎,所以銷路直線上升,由一個在破產邊緣的公司,一躍而為軍火界的天王巨星。最近還開始生產戰機,預訂者之多,使他們短期內拒絕再接任何訂單。”

金統聽得目瞪口呆,對軍火工業來說,全賴精密和長期的研究,及天文數字的投資,所以幾乎一走下坡,便極難翻身,像泰臣公司這種在短短幾年內不單隻完全恢複過來,還追過了頭的情形,隻可用神跡來解釋。

金統呼出一口氣說:“想不到你對這方麵倒很熟悉。”

淩渡宇淡淡一笑,也不解釋,他參加的“抗暴聯盟”,不時需要訂購軍火,所以不得不對國際上的軍火市場,下工夫研究。

兩人心情沉重,先是名人自殺,接著卓楚媛、文西、威爾等三人失蹤,他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連下一步行動要幹什麽,說實在的,兩人完全不知道。

馬卜來到這裏,事情看來遠比想象的還要複雜。

國際刑警的總負責人,會和一間世界最先進的軍火工廠有什麽關係?他為什麽不去醫院,卻到這裏來?

金統話題一轉說:“威爾受傷,迫使我對整件事作出重新估計,於是我才動用了所有眼線,找到了史亞。”

淩渡宇奇怪地望了金統一眼,這是他早先問金統的答案,那時他勃然大怒,現在卻自動說出來,大有和解之意。

金統繼續說:“不過我仍然不相信這件事和什麽奇異力量有關,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弄鬼。”

淩渡宇歎道:“我也希望你的推斷正確,對付人總比對付妖精鬼怪有把握一點。”

金統不理淩渡宇的嘲諷,繼續說:“我也想過內奸的可能性,所以那天我撞到你和文西在一起時,放過了你們,就是這個原因。那天你來幹什麽?”

淩渡宇正要答話,忽地驚呼起來說:“他出來了!”

金統吃了一驚,望回閘門。

一點動靜也沒有。

金統望住淩渡宇手上拿著的追蹤儀,顯示馬卜所在的小紅點正在飛快地移動。

金統驚訝道:“為什麽走動得這麽快?”剛才追蹤馬卜時,小紅點隻是緩緩移動,絕不像目前的速度。照這樣的移動,馬卜早應該走出了大門,難道他從另一個出口離開了。

淩渡宇苦笑道:“我也希望知道!”忽地抬頭望向天上,叫了起來說:“直升機!”

金統條件反射般發動汽車的引擎,呼地衝出。

夜空上有兩點紅光,向東方駛去。

金統把車速增至極限,在街道上飛馳,不斷超越路上的車輛,驚險萬分。

金統忽地把車子在路旁停下,詛咒起來,直升機不知去向。

淩渡宇安慰他說:“這是雖敗猶榮,我從沒聽人說過可以用車去追直升機的。”

金統笑了起來,說:“這樣說,難道我們還要慶祝嗎?”

淩渡宇說:“當然!不過是到醫院的餐廳去慶祝!”

金統開動車子,想想到醫院去看看,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車子在路上疾馳。

金統說道:“這件事一定是由一個有非常龐大的勢力做後盾的組織,為了某一個不知名的理由,進行一個驚人的陰謀。”他始終不接受超自然異力這類的看法。

淩渡宇不作聲,金統奇怪地望向他,淩渡宇神色透出前所有未有的凝重。

金統說:“什麽事?”

淩渡宇望向後視鏡,說:“你看看跟在我們後麵的大貨車。”

金統在後視鏡端詳了一會兒說:“這隻是輛普通的十二噸大貨車,奇怪!”看一看車內的儀表板,指針顯示車時速是九十多裏,繼續說:“為什麽它要用這樣的高速行駛?”

淩渡宇說:“這輛貨車大不簡單,轉彎時比你的老爺車還靈活。”

金統說道:“我車子的真實性能遠勝它的外型,我才不信。”一扭方向盤,車子來了個九十度的急轉,走上了高速公路,以一百二十多裏的時速前進。輪子和柏油路激烈地摩擦,發出吱吱尖叫。

沒多久,金統目瞪口呆,那巨型的貨車靈巧地轉了一個彎,從容不迫地跟在背後。

淩渡宇說:“這輛貨車是超時代的設計,你休想擺脫它。”

金統悶哼一聲說:“若是它要來對付我,我保證它吃不了兜著走。”拿起無線電話,想通知警界的朋友,臉色倏地大變。

淩渡宇淡淡說:“是否有幹擾?”

金統點了點頭,說:“那為什麽還不動手對付我們?”接著笑道:“你看它的車頭是否會裂開,伸出火箭炮來?”他開起玩笑來。

淩渡宇對金統的鎮定相當欣賞,說:“在他們發射火箭炮前,我們最好先撤離你這偽裝劣車的好車。”

金統啞然失笑道:“一分鍾後我們駛上新澤西大橋,過橋後有個大公園,就在那裏下車如何?我看它能拿我們怎樣。”兩人的語氣間不自覺地把大貨車當作有靈性的東西,事實上無論他們的福特如何左搖右擺,大貨車也相應地擺動地來,像拖車一樣。假設這是與某一種的自動追蹤係統操縱和指揮下的現象,真可以說是前所未聞了。

淩渡宇嘿然說:“我看如果我們犧牲小我,投河自盡,一定會多個陪死鬼。”

金統一邊加速,一邊說:“對不起,命隻有一條,恕我不奉陪了。”新澤西橋在望。

淩渡宇驚呼起來:“小心!”

金統猛踏油門,麵前忽地閃出一輛巨型貨車,把前路完全塞滿。尾隨的貨車超前了。

驚人的事發生了。

貨車的尾廂緩緩打開,一道滑梯斜斜地垂了下來。

貨車上二十尺長的尾廂,是個設計巧妙的囚籠。

另一車道上沒有來車。

淩渡宇大叫道:“轉向!”

金統怒喝道:“我會不知道嗎?”他用盡全力,方向盤卻一動也不動。金統踏上刹車,可是車子依然高速前進,欲罷不能。

車子完全不受控製,向著貨車後的滑板駛上去。

金統一把抽出手槍,伸出窗外,把子彈全打進貨車的車廂去。一點用處也沒有,汽車駛上了二十度傾斜狀的滑板。

淩渡宇叫道:“車門鎖死了。”話猶未已,兩人已衝進貨車後尾廂的黑暗裏,尾廂門在車後關上。

一切靜到極點,汽車安詳地停在黑暗裏,前一刻還是以高速行駛,一衝進貨車車廂內,突然停止,失去了一切動力和衝力,那種感覺令人難受之極,幾乎要嘔吐起來,那是最極端的“失速”。

尾廂有隔音的功能,使人完全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像一個真空的無聲世界。

隻有兩人的心跳聲。

金統說:“為什麽我的心跳比你快那麽多?”其實不隻心跳,連他的呼吸也比淩渡宇急促得多,顯示他在前所未有的震駭裏。

黑暗中淩渡宇傲然一笑,他自幼苦修瑜伽和禪坐,若連這點修養也缺乏,怎對得起曆代祖師?他淡淡說:“那跳得快好還是跳得慢好?”

金統呆了一呆,答道:“快是代表衝勁和生命力,當然是“快”好。”

兩人靜了一靜,一齊爆起狂笑,哪似身陷險境、遭人生捉活囚的人?

淩渡宇一扭車門,咦了一聲說:“門可以開了,你試試能不能發動引擎。”

金統頹然說:“早試過了,不可以,對方究竟用的什麽武器,這樣可怕。”

淩渡宇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信不信,現在對付我們的,絕不是人。”

若早先淩渡宇這樣向金統說,金統一定破口大罵,這一刻他卻耐著性子,沉聲說:“你有什麽憑據?”

淩渡宇說:“說出來你也不信。”走出車外,在黑暗的貨車車廂內摸索。

貨車以高速行駛,淩渡宇要不斷改變重心,以保持身體的平衡。

另一邊傳來零碎的聲音,淩渡宇知道金統也和他幹著同樣的事,結果當然一樣;這車廂以厚鋼板建成,全無門鎖,插翼也難飛。

這兩個同陷險境的人很快又聚在車內,他們放鬆心情,讓身體軟軟地挨在汽車的座椅內,養精蓄銳,以應付任何即將降臨的厄運。

金統說:“有一件事非常奇怪,貨車現正在以高速行走,剛才我在車外幾次幾乎滾倒地上,但這汽車我並沒有拉起手刹車,連打開了的車門也不見晃動一下,你說這是什麽道理?”

淩渡宇苦笑一下,他早已注意到這一點,車內像是個靜止了的世界,一切是那樣和平和安定。

金統並不祈求淩渡宇有什麽答案,追回早先的話題說:“你剛才說,有些事說出來我也不信,那究竟是什麽事?”

淩渡宇醒悟到金統倒不是那麽有興趣聽他的解釋,而是在這瘋狂的寂靜裏,說話可以把注意力扯離這令人不安的等待。

淩渡宇說:“我有天生的第六感,每逢有危險臨近時,會預先有感應。”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金統這次倒很有耐性,沒有橫加打斷。

淩渡宇繼續說:“我十八歲那年,卻被一堵自動倒塌的頑牆壓個正著,還打破了頭,事前卻一點預兆也沒有。”

金統笑道:“看來你的第六感也會買大開小!”

淩渡宇在黑暗裏搖搖頭,說:“後來又經過了幾起同類型的事件,我終於得出一個結論,就是我這種預知危險的異能,隻對有生命的物體起感應,但每次“電光”出現前,或是現在這大貨車,我都沒有絲毫的預感,所以我敢大膽地說,這一切都不是有生命的物體所為。”

金統皺眉說:“也不一定是這樣,可能這生命體的精神層次,遠遠超出你這特異預感的範疇,所以你難生感應……”說到這裏噤口不言,連他自己也為這個得出的推論感到震駭。

那會是什麽形式的生命?能令人忽然失去蹤影、自願放棄生命,操縱貨車,使他們現在身處的汽車陷入奇異的靜止狀態,又有一班人為“他”賣命。但為什麽“他”不把他們“攝”走,那不是更幹脆利落?反而要像現在這般轉折,現下又要把他們帶到哪裏去?

金統心亂如麻。

在汽車的黑暗裏,一點也感覺不到貨車的移動。

淩渡宇沉默了好一會兒,嚴肅地說:“金統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能對整件事的水落石出,有很大的幫助。”

金統霍然驚醒,迅速答道:“請說!”

淩渡宇正要發問,忽地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音。

汽車前的擋風玻璃整塊粉碎,粉末濺飛。

金統驚叫道:“麻醉氣!”一股濃烈的氣味,充斥整個黑暗的空間。

金統側倒在淩渡宇身上。

淩渡宇知道金統已不省人事,他卻不驚反喜,閉上口鼻的呼吸,改用皮膚呼吸,這種技倆,在苦行瑜伽上隻屬小玩意,技精者能入水不死,加上淩渡宇對藥物的奇異抗力,淩渡宇有信心可以保持清醒。

他裝作暈倒椅上。黑暗裏一時靜寂無聲。

像過了一個世紀般的長時間後,貨車的尾門緩緩升起,幾支強烈的手電筒光線照射進來。

有人在門外發命令說:“將他們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