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人屠殺
淩渡宇跳下出租車,往巴黎大學行政大樓奔去,那是高布博士舉行記者招待會的地方。現在是十一時四十五分,招待會將在十二時正式舉行。
高布昨天打電話給他時,千叮萬囑要在十一時半和他先會上一麵,但從英國飛來的班機延誤下,他還是遲到了。
假若要他在這世界上數出心中最尊敬的十個偶像,高布博士定能入選。淩渡宇這個已成了傳奇的非凡人物,他對古文字和古文化的認識,幾乎百分之八十是從高布身上得來的。
昨天在匆忙中,高布從以色列台拉維夫給淩渡宇的電話裏說出他對阿特蘭提斯有了突破性的發現,可惜時間不容許他作進一步探問。
對於阿特蘭提斯,淩渡宇雖不能像高布那樣,投進了畢生的精力,但他亦有濃厚的興趣和深入的認識。
第一個指出阿特蘭提斯(意即大西國)存在的人是柏拉圖,在他《克裏齊》和《齊麥亞》兩個語錄裏,詳細地描述了這曾擁有高度文明國土的存在。燦爛的文化,以千萬計的人口,隨著整個大西洲,在一次史無前例的巨大災難裏,沉進大西洋底。千載風流,毀於旦夕,由那時開始,阿特蘭提斯便像幽靈一樣,回**於人們心中,它一代一代地流傳下去,一代一代被學者智士搜索著:時而帶來希望,時而帶來失落和頹喪。
現在高布博士終於有了驚人的發現,這使他拋下了一切,趕到巴黎來。
行政大樓前停滿了車,大部分有電視台報館的標誌,顯示著記者招待會已產生了新聞報道的預震。高布博士這古文化權威,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將會被最先進的電子儀器,記錄成為曆史,通過傳訊衛星,顯現在每個家庭的電視熒幕上,印在每一張報紙的頭條上。
淩渡宇避開了擠滿記者的廊道,從一道側門,往舉行記者招待會那大會議室後相鄰的休息室走去,這是預知招待會盛況的高布給他的提示。
休息室裏的熱鬧情形一點也不遜於外麵的盛況,淩渡宇擠進圍著的人堆,看到了高布博士。
他坐在一張椅上,膝上放了個黑色的公文包,一條鎖鏈,將他的左手和公文包不可分割地連接起來,使人想到其中必有重要的資料。高布臉容疲倦,但卻被興奮的神色掩蓋了。
當淩渡宇望向他時,他亦正望向淩渡宇。
高布博士紅絲密布的雙眼爆閃出難以形容的奇異神采,“啊!”一聲站了起來,排眾而前,一手緊攬著公文包,就像其中載有價值連城的易碎瓷器,另一手激動地抓著淩渡宇胳膊,將他拉往較僻靜的一角。
淩渡宇有點不好意思將高布從其他人的包圍下搶了去,道:“不可以留待記者招待會後才說嗎?”
高布博士眼中掠過擔憂的神色,耳語道:“你是知道這件事的第一個人,一方麵因為我絕對信任你,其次是再沒有人比你更有應付危險和超自然事物的本領。”
淩渡宇皺眉道:“究竟是什麽事?”他實在想不通,考古發掘怎會構成危險?怎會和超自然的事物有關?難道觸犯了古帝皇的詛咒?
高布博士眼中透出驚慌的神色,正要解說,驀地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說話。
“高布博士!”
兩人向發聲者望去。
來人年紀在五十至六十間,魁梧的身形略呈肥胖,筆挺深藍西服,外加過膝米白色幹濕褸,右手彎處掛著一支拐杖,頭頂高帽,上唇邊蓄著深濃胡子,相貌堂堂,一對眼炯炯有神,是典型的大政治家、又儼然是作風保守的英國紳士。他身後跟著兩名彪形大漢,看來是保鏢一類的人物。
高布博士一愕道:“尊柏申爵士。”
淩渡宇對考古界雖不是太熟悉,也曾聽過尊柏申的名字,這是一個常和博物館、世界著名文物收藏、考古基金會聯係在一起的響當當的名字,也是英國政界舉足輕重的人物。
尊柏申筆直來到高布麵前,眼光隻凝注在高布臉上,像淩渡宇全不存在那樣。淩渡宇直覺他是個大民族主義者,尤其看不起東方人,至於是否真的如此,那就要由時間見證了。不過對淩渡宇這類擁有第六感的人來說,直覺往往比理性思維更準確。
尊柏申傲慢地道:“高布博士,我不知道你在弄什麽鬼?假若你不能提出有力的證據,證明阿特蘭提斯的存在,你在考古界便將徹底完蛋。”他右手一擺,做了個被抹掉的手勢。
高布博士一點也沒有被他不客氣的語氣激怒,平靜地道:“我知你一向不相信阿特蘭提斯的存在,正如每一個人都可以擁有、亦是無可避免地擁有他們的偏見和執著。但是,尊柏申爵士,事實隻有一個。”他“砰”一聲用右手拍在公文包上,回應尊柏申的手勢道:“就在這裏!”
尊柏申一生均處在財勢權力的極峰,哪曾被人這樣頂撞?他倒是非常有城府的人,隻是臉色一沉,語氣轉為冰冷,道:“希望你這次不是說謊,雖然過去兩年來你一直是這樣。”
以高布博士的涵養,也受不了這樣的奚落,怒道:“你說什麽?”
尊柏申道:“你已花去了國際考古學會於你最初所要求的發掘經費的七倍,看看你掘了什麽出來?阿特蘭提斯?幾千年下來,連一點影子也沒有。事實已告訴了我們,那是柏拉圖創作出來子虛烏有的神話故事。”他的聲音愈來愈大,四周興高采烈的人終於注意到空氣裏的火藥味,霎時間靜了下來,隻有尊柏申渾厚的聲音在空氣裏振**著。
淩渡宇終於弄清楚了來龍去脈。這尊柏申爵士是國際考古學會的人,一方麵不滿高布的發掘進展,加上不相信阿特蘭提斯的存在,所以懷疑高布在裝神弄鬼,以籌集繼續發掘的經費。這等事以他局外人的身份,確實很難插口其中。
高布博士反而平靜下來,嘴角一牽,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看了看腕表,淡淡道:“記者招待會的時間到了,你不會錯過在全世界前羞辱我的機會吧?”他的眼光轉向淩渡宇,道:“來!我們進去吧。”昂然漠視尊柏申的厲目,徑自往通到會議室的側門走去。
會議室擠滿了人,當高布博士踏上高起一級的講台上,來到豎滿像森林般的麥克風的長台時,嘈吵的聲音像被關掉播音機般消去,代之的是電視攝影機轉動的機械聲,鎂光燈密集的閃亮和爆響。
淩渡宇閃往一側,以免喧賓奪主,搶了高布博士的風頭。尊柏申等人也從同一門戶,進入會議室內,散往仍可容人的角落。
高布博士卓立講台上,成了眾矢之的。
在射燈的白光裏,高布眯著疲倦的眼睛環視著期待的人們。
全場鴉雀無聲,靜候有關在萬多年前沉沒了的偉大文明——阿特蘭提斯的一切。
高布博士幹咳一聲,清了清喉嚨,正容朗聲道:“各位嘉賓、同寅、新聞界的朋友,多謝你們今天到這裏來。”他頓了一頓,胸口急速起伏著,顯示出他的緊張情緒,好一會才冷靜下來。在眾人的期待下,續道:“這是個曆史性的時刻,在這裏我要告訴各位紳士淑女,有關阿特蘭提斯的確鑿證據就在這裏麵,阿特蘭提斯不再是一個失去了的夢,而是活生生的事實。”
當說到這裏時,高布博士將他左手提著的公文包高高舉起,連著的銀色鐵鏈在射燈下閃爍著耀人眼目的激芒。
這時再無人懷疑公文包內裝載著有關阿特蘭提斯的關鍵性資料。但那會是什麽東西?
眾人間一陣**和低語。
淩渡宇既為高布感到驕傲,另一方麵也有點擔心,怕真如尊柏申所言,高布拿出來的隻是另一個有關阿特蘭提斯似是而非的證據。
高布控製了全場的情緒,每個人都等待著能改變整個文明史的石破天驚的證據。
淩渡宇深吸一口氣,將風高浪急的心緒壓下去,耐心地等待,就在這時,一種不尋常的感覺流過他比常人靈敏百倍的神經。
自幼的瑜伽苦行、禪坐,使他擁有超自然的感官,現在這感官,正向他發出警報。
那是危險的警兆。
他條件反射般回望會議室內三百多個來賓,恰好捕捉到一個使他驚駭欲絕的情景。
在層層高起的座位近門處,一柄亮閃閃黑黝黝的物體高舉起來,那是類似手槍的物體,隻是槍嘴處插了一個較槍管遠為粗大的圓筒。
淩渡宇全身一震,正要有所行動時。
“轟!”
火光閃現,圓筒離開了槍嘴,眨眼間掠過了槍嘴與高布博士間那二十多碼的空間。
破空聲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音。
在眾人錯愕間,圓筒“突”一聲,正插在高舉著公文包的高布博士胸前。
跟著發生的事快得連肉眼也幾乎跟不上。
“砰!”
高布六尺許的身體像斷線風箏被拋起,當他背脊還未倒往背後的書寫板時,已爆成一大團熊熊高燃的烈火。
“砰!”
高布倒撞後牆,在臨死前的刹那,他左手一揮,想將左手已變成另一團火的公文包揮走,可是係著的鐵鏈將飛開了的公文包又帶了回來,隨著他左手的收縮,重重撞回他火舌吞吐的身上,爆起一室火星熱屑。
電光石火的突來意外,使到來參與記者招待會的數百名學者和新聞界人士,隻能在震駭莫名下眼睜睜目睹著慘劇的發生,連驚叫也來不及發出。
淩渡宇的反應比任何人也快上了一線,在高布中彈時,他已向高布衝過去,在那變成了火團的公文包回拍高布身上時,他離開高布隻有四尺許的距離,外衣已脫下拿到了手上,就在要往高布身上蓋去時,因公文包撞在高布身上所冒吐的火焰,早向他卷來,使他的外衣立時起火,眼看淩渡宇也要沾上燃燒的火焰時,他猛喝一聲,條件反射般側倒地上,在已變成火焰團的高布身邊滾開去。
淩渡宇知道高布已完了,縱使能在這時將火勢立即撲熄,但那也隻能使高布在死神的緊擁下掙紮多數小時而已。
火星散落台上,繼續燃燒。
會議室陷進歇斯底裏的狂亂裏。
尖叫、跌倒、推撞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淩渡宇回首望向刺客的位置,在亡命奔逃的人叢裏,黑西裝的刺客那高大的背影閃往門外。
反而尊柏申最是鎮定,不知從哪裏拿起一筒滅火劑,拉開了開關,白色的化學液嘩啦啦向高布噴去了。
不過這已不能挽回高布的生命,當人體表麵有百分之七十以上被燒傷時,這人便不能再活下去了。
淩渡宇“砰”一聲撞開會議室的側門,往外衝去。
一定要抓到那奪命刺客。
刹那間淩渡宇將體能發揮到極致。
他旋風般搶過長廊,切進通往會議室的走道,然後往通往校園的大門奔去,轉眼間,他跑進了陽光漫天的行政大樓前的石階頂處。
大樓前依然故我地停滿了來參加記者招待會的公私車輛,但淩渡宇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他的心情由天堂降到了十八層下的地獄。
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彪形男子,正快速地奔下通向行政大樓正門分作兩疊的石階,眼看便要逃進滿布在校園裏享受著陽光和午餐的學生堆裏。
淩渡宇一縱而起,跨越十多級石階,當腳落在石階由上計下約四分之一的位置時,全力一蹬,六尺長的壯健軀體,像斑豹般靈活地淩空三百六十度翻騰,一個筋鬥,大鳥般趕上了那大漢背後的上空。
那大漢也是機靈的人物,有所覺地轉身後望,手上握著的重火力手槍揚了起來,可惜他估計錯誤,以為追來者是從石階奔下來,當他驚覺有人從天而降時,製敵的時機已稍縱即逝。
“砰!”
淩渡宇的硬肩頭頂在那人臉門上。
大漢手中的槍脫手掉下,淩渡宇雙手同時纏上他的頸項,前臂彎緊壓他的咽喉,同時借著飛撞之力,將大漢帶得往地上滾去。
乍看兩人猶在糾纏掙紮中,其實淩渡宇已控製了大局,就是最初那下猛撞,已使大漢失去了反抗之力,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淩渡宇首先爬起身來,將刺客雙手反扭背後,正要脫下皮帶把他捆起來,驀地一呆。
隻見那陷於半昏迷狀態的大漢,左右兩手均缺了生命線。要知大多數人的手掌,都有三條線,從拇指和食指間“川”字形般往相對的掌側擴展過去,生命線一般彎垂往掌底處,最接近拇指的位置。除非是“斷掌”,三條紋變成一條,橫過掌心。但這大漢的手掌明顯有智慧線和感情線,獨缺了最下的生命線,這種情形,可說是見所未見。
淩渡宇正要思索。
汽車輪胎摩擦柏油路麵的“嘎嘎”尖響,從後方遠處傳來。
淩渡宇正處在高度戒備裏,聞聲猛往後望。
槍嘴。
一架黑色的大房車正從彎路轉入,兩名戴著太陽眼鏡的大漢,分別從後座車窗處探身出來,手上持著黑黝黝的自動武器。
生死在刹那間決定。
淩渡宇一把扯起那大漢,擋在身前,隻要對方投鼠忌器,他便挾著人質退入停在路旁的車群後。
“砰砰砰!”
自動武器的死亡之聲轟然響起。
淩渡宇條件反射般將大漢向前推去,同時往側一閃。“砰”一聲撞在一輛私家車上。
大漢在血滴飛濺中,玩具般抖動著,槍彈的衝力使他前仆的身體反仰而起,一時凝定直立,並不倒下,像被無形的線扯動的木偶。
槍嘴移向淩渡宇。
淩渡宇心中歎了一口氣,一個翻滾,從車頭翻過了另一麵,槍彈從頭上呼嘯而過。
這時大漢的身體才“砰”一聲倒在地上,房車駛了過來,子彈雨點般灑至,幸好都被車身擋著。
車聲遠去。
當淩渡宇從車後探出頭來,黑色房車消失無蹤,地上並沒有大漢的屍體,若非斑斑血漬觸目驚心,真會使人錯覺剛才隻是一個夢。
這時人們才從大樓的正門處湧出來。
淩渡宇心中一動,逆著人流往大樓奔去,才奔上石階,尊柏申和那兩名保鏢迎麵走至。
尊柏申喝道:“抓到人沒有?”淩渡宇迎上他血紅的眼睛,不答反道:“立即通知埃及警方,要他們保護發掘場的人員。”
尊柏申全身一震,失聲道:“是的!是的!我立即打電話給埃及總統。”
假若這刺客是為了高布在發掘場找到的東西而殺人,那便沒有比在那裏工作的人更危險了。
淩渡宇放下心來,沒有人比尊柏申更有資格通知埃及當局,他轉身便走。
尊柏申叫道:“喂!年輕人,你要到哪裏去?”
淩渡宇回頭,道:“我要用最快的方法往埃及去。”
尊柏申沉聲道:“那你更應該留下來,打完電話後,一起坐我的私人飛機往埃及去,我現在也很想知道高布究竟找到了什麽?”
淩渡宇點頭答應。
陽光雖然仍和他抵達此地時同樣燦爛,但一切已變得完全不同了。
他也像尊柏申一樣,很想知道發掘場內藏著什麽驚天動地的大秘密。
一個令某一方勢力不惜殺人滅口的秘密,他的心湖中浮現出一雙獨欠生命線的手掌。
阿特蘭提斯是否真的存在過?人類以不同的方式,將她記載在他們的信史裏,《聖經》中的“伊甸樂園”、希臘的古代神話世界,是否就是對這塊沉沒了大陸的記憶片段?
根據柏拉圖的記述,整塊阿特蘭提斯大陸突然間消失了,那大約發生在距今一萬多年前的某天。在這美麗的土地上,人類創造了高度發達的文明。她究竟在哪裏?柏拉圖認為應在直布羅陀附近,但後來一位學者伊格內修斯.唐納利卻指她應介乎北美、歐洲和非洲間的大西洋,而據美洲古印第安人的傳說,她應在他們的“東方”。
每一個民族,都曾記載著至少一次的大洪水,中國的大禹治水,猶太民族的諾亞方舟,希臘、埃及、印度、古印第安人,無不有它的洪水淹沒大地的傳說。是否真的發生了一次淹沒全球的洪水,而給每一個民族留下了不能磨滅的記憶?是什麽力量引起了一次這樣的洪水,在這災難裏,整塊載著數千萬人的大陸沉了下去?這是否周期性的災難?曾在遠古橫行一時的恐龍,是否就在這同樣的災難中變成了曆史的遺痕!
任何人打開地圖一看,都會發覺非洲的海岸和南美洲大陸可以完美無間地拚合成一塊,不僅聖羅克角附近巴西海岸的大直角突出和喀麥隆附近的凹進完全吻合,而且自此以南一帶,巴西海岸的每一個突出部分,都和非洲海岸每一個同樣形狀的海灣相呼應。反之,亦情況如一。究竟是什麽力量將它們分裂開來?
“年輕人,你在想什麽?”
這一聲使淩渡宇沉醉在遠古文明的思緒返回到眼前的現實裏,尊柏申灼灼目光在他臉上巡逡著。
直升機的旋翼在“軋軋”飛轉,炎熱在身體內燃燒著,乘坐尊柏申的私人飛機抵達開羅後,他們連半秒的時間也沒有浪費便坐上了這架直升機飛往埃及近利比亞邊界的大沙海,發掘場的所在地。
半小時後,他們將飛臨目的地的上空。淩渡宇迎上尊柏申的目光,淡淡道:“爵士!我的名字是淩渡宇,不是‘年輕人’。”他不喜歡尊柏申高高在上的態度。
後座的兩名保鏢發出帶有嘲弄的輕笑。
尊柏申微笑道:“你的英文說得不錯,可惜帶有太濃重的美國口音,那些美國人,最擅長化妍為醜。”
淩渡宇沒有興趣在這些問題和他爭辯,在乘機由巴黎往開羅途中,尊柏申一句話也沒有和他說過,眼下他肯開腔,自然應問清楚高布究竟要發掘什麽東西。
淩渡宇將心中的問題說了出來。
尊柏申可能因旅程苦悶,也可能是因為想重新思考整件事的因由,出奇地溫和道:“四年前,高布博士到倫敦找我,說在以色列台拉維夫的郊野處,找到了七塊玄武石,其中四塊合起來剛好是一幅地圖,其他三塊都刻有蘇美爾楔形字……”
他停了下來,瞪著淩渡宇。
淩渡宇心中一笑,尊柏申是在考他考古學上的常識,像尊柏申這類人,一定自我中心地以為自己有興趣的事物,當然是世上最重要的頭等大事,所以凡是對古文明一無所知的人,都應在他鄙視之列。
淩渡宇何等見多識廣,淡淡道:“楔形文字是人類脫離象形文字後,首次用字母表達語言的原始文字,是嗎?爵士。”
尊柏申眼中閃過滿意的神色,續道:“那是古蘇美爾人在公元前四千年創造的世界上最早的文字,頭尖尾寬,非常易認,後來被阿卡德人繼承和改造,一直在西亞一帶被閃米特等民族使用,直至波斯卡流士帝國的晚期,還有人使用這種文字,而高布發現的玄武石板,卻是最原始的楔形文字,他估計應屬公元前三千多年前的產物。”
淩渡宇道:“既然有實物,要檢定它的年份應不是太難的事。”
尊柏申眼裏流露出對古代文明的憧憬,聲音由冷硬轉為溫柔,道:“經碳十四測定,這些玄武石板應是公元前三千八百年至三千五百年間的產物。”
淩渡宇道:“石板上銘文的內容是什麽?”他終於問出了最關鍵性的問題。
尊柏申的聲音像是來自遙遠的天外,喃喃念道:“永恒的神殿,為永恒的神物而重新豎立在大地之上,神揀選的仆人,為等待永恒的降臨,千百世地付出尊貴的耐心。”
淩渡宇皺眉道:“就是這謎一樣的幾句話?”
尊柏申點頭道:“就是如此,四塊石板拚合出來的地圖,卻毫不含糊地標示出神殿的地點,不過那也是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符號。那像是一個計時的‘沙漏鍾’,上下的沙量完全相等,經高布多年的研究下,斷定了神殿的位置,就在現今的發掘場處,於是在國際考古學會的支持下,進行了第一次發掘,發現了一個神秘古城的殘骸,高布堅持聖殿應在古城之下,於是我們籌集了更龐大的經費,讓他進行史無前例、曠日持久的考古發掘。”
淩渡宇道:“高布有沒有說‘永恒的神物’代表了什麽?”
尊柏申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道:“他說神物可能是《聖經》中先知摩西從山上得到刻有十誡的石板。”
淩渡宇全身一震,道:“什麽?”
在猶太民族的舊約《聖經》裏,摩西從埃及法老王的鐵腕統治下,將猶太人帶往福地,途中他在山上得到上帝頒與他的十誡聖板,假設聖殿中藏的果真是這充滿不可窺測因素的神秘聖板,那將是能把整個人類視野改變的劃時代發現。
淩渡宇從直升機俯視下方延伸往天邊廣闊漫漫的黃沙世界,心中亦像下麵的沙浪般起伏不平,還有十五分鍾便到達發掘場,他是否真的可以見到深埋地底的聖殿?看到上帝給予人類的十誡聖板?
他望向尊柏申道:“你是不是信徒?”
尊柏申道:“我們的家族由十字軍東征開始,都是虔誠的上帝信徒。”
淩渡宇恍然大悟,尊柏申如此支持高布的計劃,就是要目睹十誡聖板從深埋的泥土裏被發掘出來,所以當高布忽地宣布從泥土裏找到的隻是一個尊柏申並不相信其存在的文明時,自然使他難以接受。
尊柏申道:“昨天他在開羅和我通電話,告訴我找到了阿特蘭提斯,我氣得立時將電話摔了。”臉上泛起憤於被騙的表情。
淩渡宇臉容一整,緊張地道:“他什麽時間和你通話?”
尊柏申沉吟半晌道:“下午三時許,那時我剛吃完午餐。”
淩渡宇皺眉道:“他在黃昏時分找到我,當時他告訴我在台拉維夫的家裏,時間這麽迫切,他到台拉維夫幹什麽?”
尊柏申正要答話,埃及籍的直升機駕駛員已叫道:“到了!就在前麵。”
眾人眼光一起望往前方。
首先映入眼簾,是呈方形的白色混凝土建築,在四堵高牆內,有規律地排列了十多間屋子,那應是考古團的營地,高牆是沙漠裏擋風沙的必需品。
三架埃及軍方蘇製噴氣式直升機停在營地四周,在這離地數百碼的高度望下去,滾滾風沙裏隱約可見穿著軍服的人員在忙碌著。
直升機定在半空,緩緩降下。
“天!這是怎麽一回事?”直升機駕駛員驚叫起來。
淩渡宇縱目下望,一顆心像浸進了冰水裏。尊柏申有點高血壓的紅臉,刹那間轉為青白,鮮血一下子消失無蹤。
他們終於看到了軍警為什麽忙碌著。
一條一條的屍體,整齊地排成長長的兩行,乍看之下最少有百多條。
從這角度望下去,分外觸目驚心。
在營地的西南角,原本是古城遺址的地方,古城的殘餘已化為沙礫,在像煮沸了般的翻騰沙浪裏,布滿了木屑和難以名狀的雜物,在風沙的吹卷下,隨處滾動,間中在風勢夾擊下,卷上半空,成為此起彼落的小旋風卷。
那是強烈爆炸後的遺痕。
整個發掘場完全塌毀。
直升機降到沙丘上,一個埃軍上校冒著旋葉打起的風沙躬著身迎上來,氣急敗壞地叫道:“全死了,營地裏一百八十四人,全部被謀殺,發掘場也被爆掉了。”
淩渡宇等全身麻木坐在直升機裏,連步下直升機的意欲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以想象狠辣惡毒的凶手,先將發掘場的人驅趕到地麵,集體殺害,接著再在發掘場的至深處安裝上烈性炸藥,把能改變整個人類曆史的古跡徹底毀掉。
這樣做究竟為了什麽?
加上高布,總共是一百八十五條人命,這項血債,已肩負到淩渡宇身上。
他不由自主想起那缺了生命線的手掌,一股寒意從深心處狂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