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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謁見齊王

肖月潭神情肅穆的為項少龍回複原貌,後者亦心事重重,以致房內的氣氛相當沉重。

項少龍終覺察到肖月潭的異樣,訝道:“老兄有什麽心事?”

肖月潭歎道:“我太清楚呂不韋的為人,他怎都不會讓你活著回到鹹陽,愈是甜言蜜語,手底下愈是狠辣。”

項少龍擔心的卻是小盤的身份危機,暗責自己確是後知後覺,一旦呂不韋和嫪毐聯手,必會想到這個破綻上去,更糟是此事想請人幫手也不行。

肖月潭續道:“在現今的情況下,我也很難幫得上忙。假若一邊是李園、韓闖、郭開等要對付你,另一邊的呂不韋和田單又想要你的命,你的形勢比前凶險百倍。隻要製造點意外,例如塌屋、遭遇風浪沉船,儲君很難入任何人以罪。”

項少龍想起龍陽君,暗忖他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救星,隻不知為何他仍未有消息來,照理他去試探韓闖後,該第一時間來告知他個中情況,難道又另有變量?口上反安慰肖月潭道:“至少我在臨淄應是安全的,因為誰都不敢公然對我行凶。”

肖月潭道:“很難說!假若田單使人通過正式挑戰的方式把你殺死,政儲君將很難為你報複。你的傷勢如何?”

項少龍看看銅鏡中既親切又陌生的原貌,活動一下臂膀,道:“最多兩三天,我可完全複原過來。”

肖月潭道:“我不宜常來找你,否則會惹起韓闖懷疑,唉!事情的發展,令人擔心。”

此時手下來報,龍陽君來了。

項少龍在東廳見龍陽君,後者知道他要揭開自己的身份後,閃過吃驚的神色,苦惱道:“這樣事情會複雜多了。”

項少龍不想費神在此令人心煩的事上,問起他韓闖的反應。龍陽君先垂首沉吟片刻,抬頭瞧著他道:“曹秋道會否碰巧是在你偷刀時剛好在那裏呢?”

項少龍肯定地搖頭道:“絕對不會,他親口對我說得到有人盜刀的消息。究竟韓闖怎樣說?”

龍陽君雙目閃過不安之色,低聲道:“奴家照計劃向韓闖提出應否對付你的問題,卻給他痛罵一頓。看來並不是他出賣少龍,會否是少龍忘記曾把此事告訴其他人呢?”

項少龍想起肖月潭,當然立即把這可能性刪除,道:“韓闖會否高明至可識穿君上是在試探他呢?”

龍陽君道:“看來他並非裝姿作態,這麽多年朋友,他很難瞞過奴家,這事真教人摸不著頭腦。”

項少龍生出希望,假若有李園、韓闖、龍陽君站在他這一邊,他要安抵鹹陽,自是輕而易舉。

龍陽君道:“少龍不用擔心,無論如何奴家也會站在你的一邊,不若我們今晚就走,隻要返回魏境,奴家自有方法送你回秦。”

項少龍大為心動,道:“但鳳菲她們怎辦呢?”

龍陽君道:“隻要你留下一封信交給韓闖或李園,請他代你照顧她們,那無論他們心中有什麽想法,均隻有照你的吩咐去行事。”

項少龍更為意動,旋又想起道路的問題,龍陽君道:“近兩天天氣轉暖,沒有下雪,河水該已解凍,我隨便找個借口用船把你送走,就算事後有人想追你,亦追你不到。”

一來項少龍心切回家,二來臨淄實非久留之地。他終同意龍陽君的提議,約定今晚逃亡的細節。此時韓竭和旦楚聯袂而至,入宮見齊王的時間到了。

項少龍由大城進入小城,乘輿朝小城北的宮殿而去,沿途的建築比以民居為主的大城建築更有氣勢。

隻見公卿大臣的宅第、各衙門的官署林立兩旁,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豪華壯觀。

旦楚和韓竭兩人表麵裝得畢恭畢敬、客氣有禮,前者還負起介紹沿途景物之責。抵達王宮時,呂不韋和田單聯袂相迎,執足禮數。

寒暄過後,田單不失一代豪雄本色,嗬嗬笑道:“無論是上將軍的朋友或敵人,無不對上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天下間若沒有上將軍這等人物在,會使人大感乏味。”

項少龍回複了往昔的揮灑自如,微笑道:“人生如遊戲,得田相有此雅量,佩服的應屬少龍才是。”同時注意到田單已老態畢呈,無複當年之勇。

呂不韋扮出真誠親切的模樣,道:“大家是老朋友,大王正心急要見少龍,有什麽話,留待田相設宴款待少龍時再說吧!”

齊襄王接見項少龍的地方在宮殿內最宏偉的桓公台,亦是三日後鳳菲表演的壽宴場所。

桓公台是王殿區最宏偉的建築組群,位於小城北部偏西處,距小城西牆隻有八十餘丈,是一座宏偉的高台,此長方形的高台南北長達二十五丈,東西二十丈許,高度五丈有餘,其磅礡之勢可想而見。登上高台,可俯瞰在桓公台和金鑾殿間可容萬兵操演的大廣場。

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似若一座平頂的金字塔,台頂有兩層,東、西、北三角陡斜,南麵稍緩,建了登台石階百多級,台頂四周砌以灰磚矮花牆,台頂中間再有一個高出五尺許的方形平台,台麵鋪的是花紋方磚,典雅貴氣。

齊王在桓公台下層的點將殿接見項少龍,陪著的還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建。

齊襄王年在七十許間,身矮且胖,一副有神沒氣的樣子,使人擔心他隨時會撒手歸西。

田生和田建兩位王子均是中等身材,樣貌肖似,雖五官端正,卻頗為平凡,望之不似人君。比較起來,田生一副酒色過度的公子爺模樣,而田建則精神多了。

氣氛出奇的輕鬆親切,禮儀過後,項少龍和呂不韋坐於齊王下首,另一邊是田生、田建和田單。

齊王以他那對昏花老眼仔細打量項少龍後,在台階上的王座處嗬嗬笑道:“昔日張儀作客楚國,宴會時傳看當時楚人視為鎮國之寶的‘和氏璧’,傳來傳去,忽然不翼而飛,有人懷疑是張儀偷的,把他打了一頓。張儀回家時,問妻子看看他舌頭還在否,說隻要舌頭還在,就什麽都不用怕。哈……”

眾人慌忙陪笑,卻不明白他為何會說起這故事來。

齊王欣然道:“張儀憑沒有被人割去的三寸不爛之舌,封侯拜相;項上將軍則憑手中之劍,成了上將軍,一舌一劍,可謂先後互相輝映。”

項少龍初次領教到齊人荒誕的想象力,應道:“大王的比喻真妙。”

田生笑道:“不過大將軍已改用自創的長匕首,棄劍不顧哩!”

齊王瞪了田生一眼,不悅道:“難道寡人不曉得嗎?寡人已命人去把上將軍的寶器取回來。”

今天輪到項少龍大感尷尬,張口欲言,卻不知該怎說好,難道說自己早把刀偷回來,還給曹秋道刺了一劍嗎?同時明白到齊王與大王子田生的關係非常惡劣,難怪田單臨時轉變態度,改投田建。不過看田單的衰老樣子,絕不會比齊襄王長命多久。

齊襄王談興極濃,侃侃而言道:“自先王提出‘尊王攘夷’,我大齊一直抱著一匡天下、和合諸侯之誌。至貴國商君變法,我們齊、秦兩國,隱為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今趟仲父親臨,又有上將軍作客,我們更加多三分親近,實為最大的賀禮。”

殿內諸人神態各異。田生剛給王父責怪,低頭噤若寒蟬。田建則以熱切的眼神,望向項少龍。呂不韋雖然陪笑,神情卻不大自然。田單仍是那副胸懷城府、高深莫測的樣子。

此時有一近臣走上王台,跪地把一個信筒呈上齊王,還說了幾句話。

齊王聽得臉露訝色,向項少龍望來道:“曹公說已把寶器歸還上將軍,還有帛信一封,請寡人轉交上將軍。”

田單大訝道:“這是怎麽一回事,上將軍見過曹公嗎?”

項少龍大感不妥,含糊點頭。

齊王使那內侍臣將信筒送到項少龍手上,項少龍取出帛書看後,微笑道:“承曹公看得起,約末將於壽宴後一天在稷下學宮的觀星台切磋技藝,末將不勝榮幸。”

田單和呂不韋喜色一閃而沒。齊王則龍軀劇震,臉色更轉蒼白。

項少龍則心中好笑,三天後他該已安抵魏境,別人若笑自己怕了曹秋道,他也不會在意。現時他最不想遇上的兩個人,一個是李牧,另一個就是可怕的曹秋道。

項少龍甫離桓公台,給解子元截住,扯到一旁道:“上將軍騙得小弟好苦,原來你……”

項少龍先向解子元以眼色示意,再向田單、呂不韋等施禮道:“不敢再勞遠送,讓末將自行離去吧!”

田單道:“這幾天定要找個時間大家敘敘。”言罷與呂不韋去了。

解子元細看項少龍現在的尊容,欣然道:“項兄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響。”

兩人並肩朝宮門舉步走去時,項少龍淡淡道:“解兄的消息真快。”

解子元傲然道:“宮中有啥風吹草動,休想瞞得過我。”

項少龍笑道:“那你知否曹秋道剛向小弟下了挑戰書,約定四日後子時在稷下的觀星台比武,屆時不準任何人在旁觀戰?”

解子元色變道:“這怎辦才好?唉!你還可以笑得出來。”

項少龍暗忖若非今晚可以溜走,絕笑不出來,現在當然是兩回事。安慰他道:“大不了棄刀認輸!難道他可以殺了我嗎?”

解子元愕然道:“項兄若這麽做,不怕嬴政責怪嗎?”

項少龍想起自己代表的是秦人的榮耀,棄刀認輸當然不行,溜走卻是另一回事,總好過給一向劍下不留情的曹秋道一劍殺了。壓低聲音道:“兄弟自有應付之法,解兄不用擔心。”

解子元苦笑道:“不擔心就是假的,曹公的劍道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不知多少名震一方的超卓劍手,對著他就像小孩碰著個壯漢,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項少龍深有同感,這時來到停車處,侍從拉開車門,讓兩人登車。

坐好後,馬車開出。

項少龍問道:“到哪裏去?”

解子元道:“去見仲孫龍,他要親自向項兄請罪。”

項少龍心中一陣感觸,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莫此為甚。一旦回複項少龍的身份,整個世界立即改變。像歌舞姬團上下人等,無不對自己奉若神明,紛來討好。反是扮作沈良時,感覺上自然得多。

解子元又道:“仲孫龍父子得知你是項少龍後,非常興奮,央我來求項兄一同對抗呂不韋,有項兄說幾句話,二王子說不定會改變心意。”

項少龍道:“解兄可否安排我在今天與二王子碰碰頭,但這並非為他們父子,而是為解兄做的。”

解子元感動地道:“項兄真夠朋友,就定在今晚吧!”

項少龍望向窗外的街道,家家戶戶在掃雪鏟雪,嚴寒的冬天終於過去。

仲孫龍父子在府門倒屣相迎,熱情如火。

項少龍現在成為他們唯一的救星,對齊人而言,沒有比與秦國維持良好的關係更重要。如此齊國才可安心兼並宿敵燕國,擴張領土,進而一統天下。

田單之所以能從仲孫龍手上爭取田建,皆因他有呂不韋這張王牌。假若比呂不韋對嬴政更有影響力的項少龍站到仲孫龍這邊來,田建哪還用改投一向支持他王兄的田單。在這種情況下,仲孫龍自是對項少龍情如火熱。

在大廳坐好後,仲孫龍先向項少龍致歉,要說話時,項少龍先一步道:“在公在私,我項少龍亦會為解兄和龍爺盡心盡力,所以客氣話不用說了。”

仲孫龍父子大喜過望。

解子元道:“現在小弟立即入宮見二王子,安排今晚的宴會,在什麽地方好呢?”

仲孫龍思忖片刻,道:“不若到玉蘭樓去,會比較自然一點。”

解子元喜上眉梢道:“確是好地方。”

仲孫玄華向項少龍道:“玄華精選了一批一流的劍手出來,撥給上將軍使用,他們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上將軍在臨淄期間,他們隻會聽上將軍的差遣。”

項少龍道:“仲孫兄想得很周到,不過此事可否明天開始?”心想明天我早已走了。

仲孫玄華恭敬道:“一切聽憑上將軍吩咐。”

接著皺眉道:“聽說師尊向上將軍下了約戰書,這確是令人頭痛的事。待會兒玄華去謁見師尊,看可否央他收回成命。”

項少龍搖頭道:“不必多此一舉,令師決定的事,連你們大王也左右不了,小弟亦想見識曹公的絕世劍法。”

仲孫龍緊張地道:“曹公平時雖和藹可親,但劍出鞘後從不留情,假設上將軍有什麽損傷,那就……唉!”

換了未領教過曹秋道的本領前,假如有人像仲孫龍般以認為他必敗無疑的口氣向他說出這番話,他會大為生氣。現在當然不會,笑道:“我有自保之法,龍爺不用擔心。”

仲孫玄華靈光一閃道:“不若我和師妹一起去見師尊,他最疼愛師妹,說不定肯破例隻作為切磋玩玩了事。”

項少龍心中另有打算,微笑道:“真的不用你們費神,仲孫兄本身是劍手,當知劍手的心意。”

仲孫玄華頹然點頭,道:“上將軍真是了得,師尊對比武這類事早心如止水,隻有上將軍才能令他動心,看來是上將軍那把寶刀害事。”

仲孫龍道:“項兄太出名了,我看玄華你最好去警告麻承甲和閔廷章兩個撩事鬥非的人,他們若來挑戰項兄,是很難拒絕的。”

仲孫玄華雙目寒芒爍動,冷哼道:“他們若想挑戰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仲孫玄華的一關。”

項少龍心想今晚即走,隨口道:“讓我試試刀也好,仲孫兄有心了。”

仲孫玄華露出崇慕之色,肅然起敬道:“難怪上將軍威震鹹陽,隻看上將軍的胸襟氣魄,便知上將軍刀法已達至何等高深的境界,玄華甘拜下風,有機會希望上將軍也能指點玄華兩招。”

項少龍失笑道:“仲孫兄是手癢了,還是想秤秤小弟的斤兩,看是否須向尊師求他放過我。”

仲孫玄華給他看破心事,老臉一紅,尷尬道:“上將軍說笑了,玄華確是誠心求教。”

仲孫龍忽道:“我仲孫龍藉此機會向上將軍表明心跡,對鳳菲小姐本人再不敢有非分之想。若有違此言,教我仲孫龍曝屍荒野,請上將軍代為轉達此意,並為我仲孫龍向大小姐致歉。”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小弟可能會先大小姐一步離開臨淄,麻煩龍爺給小弟照顧大小姐。”

仲孫龍拍胸口保證道:“這事可包在我仲孫龍身上,請上將軍放心。”

采花者竟成了護花人,可知世事往往出人意表。

解子元一震道:“不若項兄在與曹公比武前找個借口回秦,那一切不是立可迎刃而解嗎?”

仲孫玄華首先讚成,提議道:“不若說貴嶽丈病重,那誰都不會怪上將軍失約。”

項少龍心中十萬個同意,暗叫英雄所見略同,欣然道:“過了今晚,看看和二王子談得怎麽樣才說吧!”

眾人見他沒有拒絕,登時輕鬆起來。

項少龍起立告辭,仲孫龍“依依不舍”地直送他到大門,再由仲孫玄華和解子元兩人陪他返回聽鬆別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