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一章 奇連克侖大帝

我踏足門後廊道的一刻,原本漆黑無光的廊道亮了起來,卻隻照亮十步許的地方。柔和的金黃色光從廊壁的分子滲出來,非常詭異,那是太陽的能量。

同一時間我的思感能收縮回腦殼內,我隻能靠物質真身的感官去體驗眼前的神秘天地,就像在夢中的伏禹,是人類銀河時代的感官。

首次交鋒,我已落在絕對的下風,我不知壓縮我思感能的力量是哪種形式的能量,不知道她又是如何辦到的。

光暈隨我移動,就像她特別照料我一樣,照亮我的路途。

我一步一步走著,在沉重的心情影響下,我的腳步也沉重起來,每一步都需要多一點的勇氣。

夢還芒光大盛。

如果我可以直接和改造儀交流對話,我的感覺會好很多,可是改造儀是另一種生命形式,或許擁有來自當年宇宙第一生物奇連克侖某一遺留下來的部分,可能漠壁亦奈何她不得,這令我感到麵對的是個完全高深莫測的對手。而唯一與她對抗的方式,就是開放心神,看看誰才是勝利者,這是**裸盡撤防禦的交鋒,是個敗的一方連靈魂都輸掉的硬仗,想想都叫人心寒。

廊道似沒有盡頭地在前方延展。

夢還!夢還!我是否該退出去呢?

夢還沒有回應。

我忍不住問道:“夢還!你是不是感到矛盾,不知該如何回答我?”

夢還默然片刻,然後答是。

我愕然止步。

光暈隨我停下來。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沉著,值此危機四伏的時刻,我絕不可自亂心神,否則後果難測。夢還!你會不會對我說謊?

夢還堅決肯定地箍了我兩下,答否。

我接著問出此時此最該問的兩句話,道:“你清楚現在我要做的事嗎?”

夢還答是。

我緊接問道:“你仍是與我並肩作戰的好夥伴,對不對?”

夢還答是。

我把一切雜念排出腦海之外,心神變得晶瑩剔透,倏地前衝。

下一刻我掠過長廊,光暈消失,四周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忽又明亮起來,我停下來,赫然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處所。

天上烏雲層壓,覆蓋著一望無際的原野,這並不是個尋常地方,而是激戰後的古戰場,處處散布著變成了廢鐵的古戰車,鋼甲外殼的殘屑撒落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伏屍處處,鮮血染紅了土地,整個戰場散發著令人難受的氣味,有些戰車仍冒著濃黑的煙。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可肯定眼前所見隻是虛擬的幻象,是改造儀製造出來的錯覺,可是知道歸知道,眼前的景象卻觸動我心深處某一感覺,因為戰鬥中陣亡的戰士,正是我早滅絕了的同類。

我已被改造儀控製了思想嗎?我可以清楚地感到實情並非如此,但改造儀的力量確實在我的估計之上。

她怎可能如此熟悉我?如此熟悉我們人類過去曾發生的事?

我檢視自己,夢還仍在指節間熠熠生輝,心盾卻退進核密內,連我都找不到它的蹤影,我曉得它會在最關鍵的時刻保護我,對改造儀我再不敢掉以輕心。

天旋地轉,景物變化。

古戰場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是藍天白雲,我立足於高崖之上,俯瞰下方一個小海港,左方有一條沿著峭壁而築、通往海港地道路,彎彎曲曲,時現在隱。海港一邊密密麻麻排列著房舍,臨海處是數十個延伸出去的碼頭,停泊著各式各樣的古代航行工具,其中有一艘類似大帝號的帆船,卻隻有她十分之一的大小,這裏原本該是人來人往的地方,此刻卻靜悄無人,不見有任何同類的蹤跡。

我糊塗了。

改造儀在玩什麽把戲?不過我清楚地知道,改造儀顯示的景象,觸動了我內心某種被遺忘了的感覺,令我更想尋回失去了的記憶。

我仍是處於絕對的下風。

接著我站在一個小湖旁,周圍是生機盎然的樹木雜草,水色湛清,樹影、白雲、藍天倒影湖內,我雖明知眼睛所見隻是改造儀提供的幻覺,卻仍感到心內一片寧和。

我心中聽到深沉的歎息聲。

我生出幻覺,收攝心神,全神貫注。

心靈的聯係建立起來,連結直指磁元,深入核密,這是從未有過的,即使與法娜顯的親密連結,仍沒有那麽深入,且此連結是密封的模式,隻容我和對方溝通,即使夢還亦測探不到,至於心盾是不是感察得到,就非我所知了。

心中一陣戰栗。

“人類的流浪者!你終於來了!我等了足有五千多萬年。”說的是我們銀河人的語言。

我大吃一驚,五千多萬年,豈非正是奇連克侖遇弑至今的時間。我差點猜對了,先前我斷定改造儀的關鍵部分來自奇連克侖,卻沒想過是奇連克侖本人。

這是怎麽一回事?

如果是他,我豈非自投羅網,難怪夢還認為我不該走進來了。

那聲音續道:“你害怕是應該的,卻不用那麽害怕,隻要你了解,就不會像現在般害怕。”

我問道:“你是曾稱霸宇宙的奇連克侖嗎?”

那聲音道:“你若視我為奇連克侖也無不可,不過事實上我和當年統一阿米佩斯、拜廷邦和魔洞部三族,征服大部分宇宙的奇連克侖在本質和力量上已有很大的差異,更是不同的生命烙印。現在的我,被拜廷邦人精製出來的瘋狂機器規限,且曾被切割為百多個不同的部分,直至最近才重新整合,恢複少許自由。不過我仍然非常脆弱,你若要毀滅我,是辦得到的。”

我感到靈魂在飄**,他的話像暴風狂濤,強烈地衝擊我的心神。我的老天爺!難怪漠壁拿他沒法,因為他是奇連克侖,一個曾是宇宙第一人的帝國之主,而在他心中隱藏著的秘密是多麽驚人,那包括我們人類被滅絕之謎、他的遇弑、浮遊世界的秘密、大帝號。我的老天爺!我該如何向他探取這些秘密呢?我還有命逃出去嗎?他盼望我來有何目的?

我道:“為何這麽坦白呢?你不怕我毀了你嗎?”

奇連克侖道:“漫無休止的等待已令我非常厭倦,極度疲憊,有些時候我真想放棄。生命是不會滅亡的,隻是暫時的沉寂,我放棄隻因我想改變,何況我清楚你到這裏來的目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是你不肯錯過的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開誠布公地說話,對你對我都是有利的。”

我忍不住問道:“你究竟基於什麽原因需滅絕我們銀河人?”

奇連克侖歎道:“但願我能滿足你的好奇心,隻是我被拜廷邦的無知小兒分割時,喪失了絕大部分的記憶,縱然記起部分,亦是支離破碎,浮遊世界就像個遙遠迷糊的夢。不過為了答謝你遠道而來,我盡我所知地告訴你。”

接著沉默起來。

我仍站在小湖旁,因奇連克侖的“出現”,賦予這迷離的幻境完全不同的意義。無疑包藏奇連克侖殘魂的改造儀是可摧毀的,但他的精神力量卻是龐大無比,不在黑龍藏布之下。

奇連克侖道:“不知為何,你穿戴指節間的異物,勾起我對浮遊世界的回憶和情緒,卻沒法具體勾劃出在現實發生過任何有關它的事。人類的流浪者,讓我給你一個忠告,如果你成為這一仗最後的勝利者,活著離開高關星,就立即動身到浮遊世界去,石妖的確掌握著有關宇宙最驚天動地的大秘密,而它一定會說出秘密,那是它唯一的武器。不要小看它,它的某種能力是完全超越了宇宙所有生物,我曾試過毀滅它,隻是沒法辦到。”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因他說的話在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我的老天爺!夢還竟與浮遊世界有關係?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更可能的是夢還因護著我,壞了奇連克侖馴服我們“人類之神”地母的好事,令他印象深刻,聯想起浮遊世界。更令我震撼的,是奇連克侖提及戰鬥,他要與我決一生死嗎?

奇連克侖續道:“我真的沒法記起石妖說過的宇宙秘密,隻知道之所以去尋找浮遊世界,是被一個古老傳說觸發。傳說源自一種叫鯤蜉的生物,他們體積龐大如艦,成群結隊地在宇宙飛行流浪,永遠不會停下來。我曾與他們經曆過一段過百萬年的長途旅程,學習他們觀賞宇宙的方式。分別時,他們告訴了我有關天馬的傳說,那是宇宙飛得最快的生物,假如你能趕上他,觸碰他,他會臣服於你,可是他們卻不曉得天馬在哪裏。當時我雖然大為心動,卻仍是半信半疑,沒有放在心上。”

稍頓後,奇連克侖續道:“後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我在扁石星碰到被譽為宇宙最古老和最有智慧的生物黑龍藏布,提起天馬的事。黑龍藏布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曉得天馬的存在,還指出天馬每隔一個生氣周期,會在某一神秘的空間現身,那是沒有生物曉得的處所,唯一的知情者,是超越了宇宙、居於可能是宇宙邊緣區的石妖,黑龍藏布亦一直在找尋石妖,但沒法找到。接著的一億年,我想盡辦法尋找石妖,仍沒法尋得,直至我勘破宇宙邊界的秘密,找到一個缺口,硬闖邊緣區。至於那是不是宇宙邊緣,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法越過邊緣區,那是宇宙最凶險的區域,至於在裏麵發生過什麽事,我沒法記起來。”

我問道:“黑龍藏布是不是殺你的凶手?”

奇連克侖歎道:“我失去了死亡前的一段記憶,隻知在真身毀滅前,我憑最後的力量把部分精神轉移到‘禦神器’,讓一點點的精神生命得以苟延殘喘。禦神器就是我借之和手下三大將遙距聯係通訊的神器,後來落在其中一個手下漠壁手上,他並不知道我藏身其內,我更不敢讓他知道。在漠壁眼中,禦神器除了通訊的功能外,還是我窺探你們銀河人和地母間微妙奇異關係的無上妙器。隻有在記憶的最深處,於你們深層次的夢境裏,你們銀河人才能與賦予你們生命的地母接觸。你們清醒後之所以一無所覺,是因為那種經驗太宏大了,不是你們的清醒意識能裝載的,隻能根據你們的日常經驗去演繹,例如一座虛懸半空傾斜的房屋,背後其實有超越了這景象的深刻含義,而禦神器正是透過你們人類去掌握地母的超級工具,一個注滿我精神能量的儀器。”

我心中的震撼是沒法說出來的。禦神器內儲存的,有沒有美阿娜的記憶?如果禦神器曾落入絕色手上,她可否從其中找到我是唯一失落了的烙印,因而有後來扮作美阿娜的行動呢?絕色又為何不把禦神器據為己有?

太多問題想問了。

忽然間,我對心盾的了解大幅增加。法娜顯並沒有和上參無念的神遊石同歸於盡,她把精神注入心盾,令心盾變成活的靈物,心盾之於法娜顯,就像禦神器之於奇連克侖。不過兩者該有高下之別,心盾乃眾候鳥母親精心研創,是候鳥神的終極武器,自然高於奇連克侖垂死掙紮下匆匆躲進去的禦神器。候鳥神的傳心術是天賦的,縱然在平等的情況下,單論神遊的級數,隻會在奇連克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我的信心又回來了,法娜顯是絕不會讓我栽在奇連克侖手上的。奇連克侖之所以如此費唇舌來和我說話,肯定居心不良,且有必勝的信念,他的策略或許是“示敵以弱”,但任他千算萬算,仍算不到有心盾撐我的腰。

這正是心盾躲進核密內的原因。

事實上奇連克侖與我有血海深仇,是我人類滅族的罪魁禍首,可是事情太突然,我又當他早掛掉了,現在麵對的更是殘缺不全的“餘魂”,怎都沒法激起心中的憤恨。

奇連克侖平靜地道:“我能記得起來的,已盡說出來。當我恢複靈覺,首先是把被分割散置在不同河係的禦神器合而為一,也令漠壁以禦神器為靈魂的機器全部變成廢物。然後我進入宇宙神遊,終於找到你。你擁有的是地母的陽氣,鐫刻著陽性生命烙印,隻有你才可令我恢複以前的生命。可是我已失去活動的自由,變成拜廷邦人製造出來的機器的囚犯,隻好耍些小手段,令守衛我的拜廷邦人發瘋,四散流竄,將我存在的情況散播出去,希望可以引你到來,現在你終於來了。”

我趁機問道:“你感應不到大帝號嗎?”

奇連克侖沉默片刻,徐徐道:“或許我須解釋一下。你們尊之為神,我們稱之為地母的精氣體,是宇宙內唯一在宇宙形成前就已存在的奇異生命,無形無象,也不可以以能量來形容,是獨一無二的離奇精氣,能統三個分隔的空間為一體,自給自足,不假外求,也不像其他生物般擁有生命的烙印。她默默地運行,在她處於混沌的狀態,沒有生物,包括我奇連克侖在內,能察覺她的存在。至於我憑什麽曉得有關她的事,這部分的回憶已失去了,大概該是來自浮遊世界吧!”

我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核密內藏的竟是半個的她?難怪我全無辦法感應到她的存在,法娜顯亦拿她沒法。

奇連克侖續道:“可是在地母似是漫無意識的思感淵海深處,隱藏著一點點奇異的生機,這點生機來自一個神秘的源頭,類似生氣之風來自的源頭,經過了以千計生氣周期的運行,這點生機終於發芽,令地母從沉睡中蘇醒,與置身的星球合而為一,釋放出生機,孕育成你們聖土地球多彩多姿以億計形式的不同生命。經過三十億個宇宙年的嚐試和進化,終於演化出能負載她奇異精氣的生物,那就是你們人類。你們等於她的子女,她是你們的母親,她對你們是有期待的,可惜你們偏離了她的期許,忘掉了本原,迷失在物質文明的高速發展裏。”

我心中的情緒難以壓抑地波動著,更曉得奇連克侖說的是事實,他沒理由於此事上向我這最後一個人類撒謊,何況絕色也說過類似的一番話,我們人類是多麽愚昧無知。

我有點不想聽下去,道:“現在我來了,你有什麽好提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