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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戰雲密布

回到烏府,琴清來了,正和紀嫣然在內廳喁喁細語,兩女均是神色凝重,見項少龍回來,勉強露出笑容。

項少龍坐下訝道:“什麽事這般神色緊張?”

紀嫣然道:“儲君正式頒發諭旨,著清姊隨駕到雍都去處理冠禮的大小事宜,清姊正為此煩惱,去又不是,不去又不行。”

項少龍劇震道:“知我者莫若嬴政,這一招命中我的死穴要害。”

琴清愁容滿麵地幽幽道:“不用理我不就成了嗎?諒他尚未有遷怒於我的膽量,以後看情況奴家才到塞外來會你們好哩!”

項少龍回複冷靜,決然搖頭道:“不!要走我們必須一起走,否則隻是牽腸掛肚的感覺,已足可把我折磨個半死。”

聽到項少龍這麽深情的話,琴清感動得秀眸都紅了。

紀嫣然道:“嫣然可扮作清姊的貼身侍婢,若有變故,亦可應付。”

項少龍呆了半晌,才做出反應道:“這確是個可行的辦法,且教別人想象不到。必要時我還可使荊俊親到雍都接應你們。講到飛簷走壁之術,有誰比得上他?”

琴清赧然道:“我也想學懂攀牆越壁的方法,你們肯教人家嗎?”

項少龍和紀嫣然聽得麵麵相覷,琴清這麽嬌滴滴的斯文美人兒,若學精兵團般攀高爬低,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到了晚上,肖月潭才施施然回來,眾人忙聚到密室商議。

肖月潭道:“若非有圖公在旁默默監察呂賊,我們可能直抵黃泉之下,仍是一隻隻的糊塗鬼。”

眾人同時色變,追問其故。

肖月潭道:“呂不韋愈來愈欠缺可用之人,所以不得不再次重用以圖公為首的舊人,使圖公得以清楚把握到呂賊的陰謀。”

紀嫣然道:“近來呂不韋非常低調,一派無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樣子,原來竟是裝出來的。”

荊俊狠狠咒罵道:“今趟我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肖月潭笑道:“我們都忽略了呂不韋最後一招殺手鐧,就是東方六國的助力,現在六國的君臣,誰不視嬴政為洪水猛獸,隻要能扳倒嬴政,他們什麽都樂意去做。最好是由嫪毐登位,就更合他們之意。”

項少龍色變道:“難道他竟敢開放邊防,任聯軍入關嗎?”

肖月潭笑道:“他有這個膽量也沒有用,秦軍人人忠心愛國,豈肯遵行。況且三晉和楚、燕五國給少龍殺得元氣大傷,打開邊關諒他們仍未有那揮軍深入的豪氣,不過六國卻分別選出四批死士,人人均為以一擋百的高手,準備在適當的時機進行精心策劃的刺殺行動。已定的四個目標是嬴政、少龍、昌平君和李斯。”

嬴政和項少龍成為六國必殺的對象,當然不在話下。李斯和昌平君都是陪著嬴政出身的文武兩大臣,若有不測,會令文武百官在無人統領下,讓呂不韋有可乘之機。

項少龍暗忖最要殺的人當是王翦,不過可能呂不韋到現在仍未知王翦已潛回鹹陽。

秦國正在大時代轉變的關鍵時刻中,隻要小盤登上寶座,呂、嫪兩黨必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陶方沉聲問道:“這批人現在是否已身在鹹陽?”

肖月潭道:“他們為隱蔽行蹤,目下藏身在附近的山頭密林處,飲食均由圖公負責供應,各位該明白這點對我們多麽有利。”

紀嫣然道:“圖總管知否他們行動的細節?”

肖月潭道:“這方麵由許商的都衛統領負責,隻要生擒此人,肖某自有手段教他乖乖招供。”

滕翼道:“隻要許商肯走出城門,我們便有把握將他生擒,再交由先生逼供。可是若他留在城內,我們除非和他正麵衝突,否則難奈他何。”

許商本身是第一流的劍客,寄居仲父府,出入有大批親衛,城內又是他都衛的勢力範圍。要殺他可能仍有點機會,但若要將他生擒,自是難比登天。

肖月潭由懷裏掏出一軸圖卷,攤在幾麵,道:“這是仲父府的全圖,包括所有防禦設施和密室,若隻以智取,不以力敵,並非全無生擒許商以至乎刺殺呂不韋的可能。”

頓了頓又道:“圖公已準備一種烈性麻醉藥,隻要下在仲父府的幾口水井裏,喝下者三天內休想醒過來。”

荊俊喜道:“果是妙著!”

項少龍問道:“圖老既有參與呂不韋的密議,是否探悉得他的全盤計劃?”

肖月潭冷笑道:“就算圖公沒有與聞其事,但呂賊的動靜怎瞞得過圖公。呂賊的計劃是要雙管齊下,當嫪黨在雍都舉事時,他就在鹹陽起兵,盡殺反對他的人。”

接著續道:“關鍵處在嫪毐能否殺死嬴政,隻要嬴政身死,他便可以討嫪毐為名,將大秦軍權握在手裏。”

陶方皺眉道:“假設嫪毐失敗,呂賊豈不是好夢成空?還落得背上造反的臭名。”

肖月潭道:“所以呂賊特命管中邪潛往雍都,配合六國的高手主持刺殺的行動,憑此人高超的箭術,這並非全無可能成事,說到底雍都非是嬴政的地頭。”

眾人心下懍然,若不先一步除掉此人,確是最可怕的威脅。

項少龍歎道:“此事不幸給我們猜中,有沒有辦法可以知道管中邪的行蹤?”

肖月潭搖頭道:“他可說是老賊最後一著厲害棋子,故恐怕除呂不韋之外,再沒有人清楚他的行蹤。呂賊的成敗,全係在能否刺殺嬴政的關鍵上,否則他是沒有成功的機會。”

紀嫣然道:“那烏果豈不是險上加險?”

烏果臉色轉白,不過隻要想想管中邪的蓋世箭術,誰都不會怪他膽怯。

肖月潭捋須笑道:“諸位這叫關心則亂,其實管中邪非是沒有可尋之跡。首先,他第一個要刺殺的必是嬴政,又或四項刺殺同時進行,否則打草驚蛇下,刺殺行動就不靈光。”

烏果登時鬆一口氣。

紀嫣然道:“那麽刺殺行動該集中在雍都才對,隻有那樣,方可把責任全推到嫪毐身上。”

接著微笑道:“善戰者,鬥智不鬥力,呂、嫪兩黨最大的問題是互不信任,互相暗算。照嫣然猜估,呂不韋該把刺殺行動瞞住嫪毐,而儲君身邊的近衛裏,亦有呂賊的內奸。隻要我們將消息泄露給嫪毐知道,說不定可收奇效。”

項少龍絕不擔心小盤的龍命,否則曆史上將沒有秦始皇其人,亦不擔心昌平君和李斯,其理相同,他擔心的隻有烏果。

滕翼這時道:“最可靠的還是先一步殺死管中邪,而我們須顧及自身的安危,因為若我和小俊有什麽不測,呂賊可公然把都騎軍接收過去。”

管中邪智勇雙全,有他暗中主持六國的刺客聯軍,誰敢掉以輕心。

肖月潭忽然道:“烏果扮成少龍,少龍亦可扮成烏果,如此更萬無一失。”

眾人齊聲叫絕。

陶方懷疑道:“時間趕得及嗎?”

肖月潭欣然笑道:“早在製作假麵具時,肖某心中已有此念,故而兩張臉皮一起製作,否則怎會須那麽多天的工夫呢?”

眾人紛紛讚歎,對肖月潭的智計佩服得五體投地。

接著商量行事的細節,決定把追查管中邪行蹤列為首要之務,並定下種種應變計劃。

當夜項少龍好好睡一覺,翌晨故意在早朝現身,讓呂不韋等看到他的病容,並聽到他沙啞的聲音。那天的討論集中到即將來臨的冠禮上去。

呂不韋主動提出留守鹹陽,小盤裝作拗他不過,勉強接受。

早朝後,小盤與項少龍、昌平君、昌文君和李斯四人在書房商議。昌平君和李斯先後做出報告,都是關於往雍都和冠禮的程序。

小盤聽畢後道:“眾卿均知冠禮是呂、嫪兩黨最後一個推翻寡人的機會,在這方麵眾卿有什麽對策?”

昌文君道:“微臣已有周詳計劃,首先今天開赴雍都的船隊,不但式樣如一,且全部掛上王旗,教敵人難以辨識哪一艘是儲君的座駕舟。再配以輕便的小型戰船開路,沿岸更於戰略點駐紮精兵,可保旅途的安全。”

小盤點頭讚好,然後道:“不過最危險的卻是在抵達雍都之後,嫪賊部署多年,等待的便是這一刻,我們絕不可粗心大意。”

昌平君道:“穀傒會先領一萬精兵進駐雍都,把關防完全接收過來,微臣不相信嫪毐敢於此時抗命。”

項少龍皺眉道:“安大將軍何時回來的?”

小盤幹咳一聲道:“由於上將軍臥病在家,寡人不敢驚擾,所以沒將此事告訴上將軍。”

李斯等三人均垂下頭去,噤若寒蟬。

項少龍光火道:“儲君已胸有成竹,哪還須臣下籌劃,不若臣下留在鹹陽養病好哩!”

李斯等三人的頭垂得更低。

小盤不慌不忙地道:“上將軍萬勿誤會,現在寡人正是要向上將軍請教。”

項少龍斷然道:“若不早一步給臣下知悉所有部署和手上可用之兵,此仗必敗無疑。”

小盤等四人同時愕然。

項少龍心想這就叫“語不驚人死不休”,有了從圖先得來的珍貴情報,他更有把握應付這場前門有呂、嫪兩黨,後方有小盤這寡情薄義的小子的兩麵戰爭。

小盤肅容道:“上將軍何出此言?”

項少龍心知肚明小盤重視自己說話的原因,皆因從小到大,小盤一直視自己為天人,方能縱橫不倒。而自己屢次助他度過難關,更在他心中建立無可比擬的智勇形象。換過其他人,即使是王翦、李斯等,也休想可把未來的秦始皇嚇倒。

項少龍不答反問,淡淡道:“安大將軍今天從楚境調動多少人回來?”

小盤猶豫片刻,無奈道:“調了五萬人回來。”

項少龍看看其他人的表情,便知小盤沒有在這項事上說謊,悠然道:“其他的四萬兵員駐在哪裏?由何人統率?”

他怎還不明白這批大軍要對付的除呂不韋外,尚有滕、荊和烏族的戰士,借機故意逼小盤說出來。

小盤有點不敢看項少龍似的,詐作翻看幾上文件,若無其事地道:“這是應付緊急情況的後備部隊,由尉繚指揮,可從河道迅速增援雍都或鹹陽。”

接著有點不耐煩地道:“上將軍仍未答寡人剛才的提問?”

天下間怕隻有項少龍一人膽敢這樣和小盤對話,李斯等都不敢插言。

項少龍淡淡道:“任呂、嫪兩黨如何猖狂,亦不敢以卵擊石的公然造反,所以他們定是先采暗殺的手段,隻要行刺儲君成功,舉國大亂,奸黨才能渾水摸魚,得到最大利益。”

昌文君忍不住道:“這點我們早想到,且有對付的方法。”

項少龍沉聲道:“假設刺殺行動由管中邪暗中主持,參與行動者乃六國派來千中挑一兼經過嚴格訓練的第一流刺客,而且在冠禮時儲君又不得不亮相,更且禁衛、內侍中密藏內應,君上是否仍那麽有把握呢?”

包括小盤在內,各人無不色變。

當年小盤赴德水春祭途中被外來刺客襲擊幸好誤中副車一事,仍是記憶猶新。現在多了個箭法驚人的管中邪,誰敢拍胸保證不會出事。

昌平君愕然道:“但根據消息,管中邪該仍在韓境與韓人僵持不下。”

項少龍道:“那隻是障眼法,際此緊要關頭,呂不韋怎會不把愛婿召回來?這就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

他的話有強大的說服力,不怕眾人不信。

小盤龍目寒光爍閃,盯著項少龍道:“上將軍的消息從何而來?”

項少龍早知小盤必有此問,微笑道:“呂不韋在六國有朋友,微臣何嚐不是。”

小盤呆瞧他半晌,點頭道:“上將軍可有什麽應付之策?”

項少龍打蛇隨棍上,道:“儲君首先要將虎符賜給微臣,讓微臣有調兵遣將的能力,微臣方有辦法處理此事。”

這正是項少龍最厲害的一著,且不由小盤不答應。

在秦國,虎符是金屬製的虎形調兵憑證,由中央發給掌兵大將,其背麵刻有銘文,分為兩半,右半存於朝廷,左半發給統兵將帥,調兵時需要兩半合對銘文才能生效。凡是帥將級的人物,例如項少龍、王翦、安穀傒、昌平君等,都獲賜半邊虎符,另一半則由小盤掌握。遇有領兵出征,率兵將領獲賜另一半的虎符,如此才算合法獲授兵權。

不同級數的將領,持著的是反映身份的虎符,規限帶兵人數的多寡。大將軍級數以上的將帥,不但沒有兵員數目的限製,還可在各地調動和招募新兵。

一旦征戰回朝,另一半虎符重歸朝廷,兵員回到中央,兵權重新回歸君主手上。

項少龍乃現時僅有的兩位上將軍之一,所以假若項少龍手握完整的虎符,等若將軍權握在手裏,那時小盤若要對付他,絕不能派出像尉繚那種低階的新將領,唯一之法是小盤親自來處理他,由此可見虎符之事關係重大。

項少龍不愁小盤不答應,還不可以查根究柢,顯示出對他的不信任,是基於三個原因。

首先,小盤會想到項少龍陪侍在側,抵雍都後,仍可從容算計他,不怕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情況出現。

其次是項少龍蓄意製造出一種形勢,令小盤不得不以此來誆騙他和安撫他。

最後的原因更微妙,因為小盤對他才幹的信心根深柢固,確信項少龍這樣做會對他有利無害。

果然小盤隻呆了刹那光景,即微點其龍首答應道:“就如上將軍所請。”

項少龍壓下心中的狂喜,淡淡道:“儲君冠禮之日,就是微臣獻上管中邪首級之時,否則儲君可以軍法治我以罪。”

小盤眼中掠過複雜之極的神色。

項少龍心中暗歎,趁機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