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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窺堂奧2

當徐子陵和寇仲到達滎陽,雙方大軍正僵持不下,形勢一觸即發。兩人自擊退宇文無敵,信心陡增,又因多了這番險死還生的實戰經驗,練起功來再不像以前般盲闖瞎撞,故在二十多天的旅程中,兩人無論精神和功力,均突飛猛進。若有以前在揚州熟悉他們的人在這刻撞上他們,必會因他們的改變而大感驚訝。

徐子陵長得更是儒雅瀟灑。肩寬腿長的身體挺得像槍杆般筆直,寬廣額頭下一對虎目靈光閃動,充盈著懾人的魅力,雖然隻是剛滿十九歲,但已予人長大成人的印象。

寇仲卻是霸氣日盛。他雖比徐子陵矮了寸許,但已比常人高上半個頭。由於他的肩背特別寬厚,更顯得身形偉岸。

若徐子陵是飄逸,寇仲就是豪雄。

難得是寇仲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與他的雄渾霸氣並在一起,恰好產生出一種中和的作用,形成他獨有的風格。不過兩人仍不自覺自己踏進了高手之林,入城過關時仍是戰戰兢兢,打定主意若有異動,立時逃之夭夭。在這種時刻,城防關口自是嚴格之極,兩人甫抵城門,給身穿青色武服的瓦崗軍盤問。帶頭者見他們身佩長刀,氣派不凡,仔細盤問他們的家派來曆,到此的目的等細節。

寇仲胡謅一番,那頭目仍不滿意,說道:“凡出入城者,均須有祖軍師簽發的通行證。看你們雖不似來犯事的人,但軍命難違,恕我難以通融。”

寇仲和徐子陵見他客氣有禮,心生好感,徐子陵坦然道:“實不相瞞,我們今次來是要找我們義結金蘭的姐姐素素,她乃你們大龍頭失蹤愛女的婢女,倘若不信可找她一問便知道。”

那頭目皺眉道:“不要亂說話,大小姐上月才外遊回來,哪曾失蹤呢?”

寇仲和徐子陵立時目瞪口呆,麵麵相覷,完全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那天在荒村他們親眼目睹翟讓被與祖君彥勾結的怪人擊傷,為何忽然素素的小姐又可安然歸來?

不過那頭目卻沒有懷疑他們,說道:“我也認識素姐兒,她和小姐在江北失散後回來,便是由我親自送她回大龍頭府的。這樣吧!你們先解下佩刀,待我遣人通知她。”又續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

寇仲感激道:“請告訴她小仲和小陵來找她。”與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都因素素無恙而心中狂喜。

兵頭著人帶他們到城門內附近的官廳等候,使人飛馬去報知素素。

兩人給關到一間小石室,門則是鋼鐵造的,擺明是間小囚室。寇仲不解道:“明明連翟讓都給那怪人擊傷,為何他的女兒反給救回來?”

徐子陵苦笑道:“你以為我可以給出答案來嗎?城防這麽森嚴,瓦崗軍又像個個打得兩下子的模樣,縱然素素姐姐肯跟我們走,我們亦沒有本事帶她離開。”

寇仲笑道:“不要這麽悲觀吧!事在人為,總會有辦法,例如設法偷三張通行證就成。誰想得到簽發通行證的祖君彥,本身竟是個叛賊,要不要向翟讓揭發呢?”

徐子陵道:“哪能想得到這麽遠?現在我最怕是遇上沈落雁那婆娘和她曾跟我們打過交道的手下,那時就糟透了。”

寇仲卻樂觀得很,得意道:“沈婆娘是李密的俏軍師,自是隨軍打仗去了。主子有事,下麵的狐群狗黨隻好在旁侍候,我不擔心。”又道:“瓦崗軍看來比老爹的江淮軍守規矩多了,若非我另有主意,加入瓦崗軍也不錯呢!”

徐子陵悶哼一聲,沒有答他,閉目練起功來。這些天來,無論行住坐臥,兩人都努力練功。寇仲本非這麽勤奮的人,但自與宇文無敵道左一戰,亦知練好武功乃唯一保命之道,故比之徐子陵積極苦練的用心是有過之無不及。他們迅速晉入一般練武人夢寐難求至靜至極的道境,體內真氣澎湃,運作不休。時間在無知無覺中流逝。

忽然室門被推了開來。兩人生出感應,同時睜眼朝入門處瞧去。清減不少、但出落得更標致的素素挾著一團香風,奔了進來,與剛跳起來的兩人摟作一團。三人又哭又笑,卻沒有半句話可有條理地說出來。

終因有外人在旁,素素依依不舍地離開兩人,熱淚滾流道:“我還以為永遠不會再見到你們了!”

忍不住又投入兩人的擁抱裏,痛哭失聲,盡顯真情。在門外的兵頭見他們充滿姐弟般的熾熱感情,心中感動,輕輕關上門,好讓三人暢敘離情。

寇仲逗起素素的下頷,見她梨花帶雨,心痛道:“素素姐不要哭了,該笑才對。”

徐子陵扶著她香肩道:“素素姐是否受了委屈呢?”

素素含淚搖頭道:“不!小姐仍對我很好!你兩個人現在長得又高又壯,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對你們傾心。”

寇仲尷尬道:“恰好相反,我們曾遇過的美人兒,除素素姐外其他的不是喊打就是喊殺,所以隻好來找素素姐你。”

素素和他們說笑慣了,有若雨後天晴般“噗嗤”一聲嬌笑道:“仍是那個樣子,你不知人家為你兩兄弟流了多少淚哩!”

徐子陵為逗她歡心,故作驚奇道:“這就奇了,為何素素姐一對大眼睛可以愈哭愈美的?”

素素笑得伏在兩人肩上。三人姐弟情真,雖不避嫌疑,卻沒有絲毫男女間肉欲的感受。

寇仲湊到她的小耳旁問道:“李大哥呢?”

素素嬌軀一震,抬起猶帶淚漬的俏臉道:“他送了我回來後,到東都去了。”

徐子陵和寇仲看她神色,便知這位好姐姐對李靖已是情根深種。

徐子陵皺眉道:“他沒邀你去嗎?”

素素垂首輕輕道:“是我不肯隨他去,他是男子漢真英雄嘛,自然該趁年輕時去闖出自己的事業來。”

兩人均肅然起敬。

寇仲乘機道:“我們兩個雖是男子漢,卻非英雄,素素姐隨我們走吧!”

素素一震道:“我還要侍候小姐哩!”

徐子陵急道:“你留下來隻會沒命,我們親眼看到祖君彥勾結外人把你老爺打傷了。”

素素愕然道:“胡說!老爺好人一個,怎會是受了傷。”

寇仲一呆道:“那你的小姐是否給人擄走了!”

素素道:“當然沒有這回事哩!”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瞪我眼,大惑不解。

徐子陵改變方式問道:“你的小姐有沒有忽然不見了一段時間,然後又忽然回來。”

素素答道:“我回來後,小姐一直外遊,到上個月回來,還是由祖軍師親自陪她回來的。”

寇仲拍腿道:“祖君彥確實狡猾,好人歹人都由他做了。”

徐子陵遂把荒村的遭遇說出來,素素聽得臉色連變,最後堅決道:“我要把這事告訴小姐,再由她知會老爺。唉!給你們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小姐回來時消瘦不少,又一反常態很少罵我們。”

寇仲失聲道:“什麽?她愛罵人的嗎?為何你又說她待你很好呢?”

素素認真道:“她脾氣不好,心地卻是挺好的。我服侍她這麽多年,最清楚的了。”繼又拉著兩人手臂搖晃央求道:“看在姐姐分上,幫小姐老爺一次好嗎?給祖君彥這種人留在軍中,始終會釀成大禍,你們如實說出來,老爺定會相信你們的!”

寇仲道:“豈到他不信,否則我們怎能知得這麽詳細。”

徐少陵沉吟道:“這事還是直接向翟老爺說出來穩妥點。”

素素見他們意動,大喜道:“能否直接見大老爺,由小姐決定,或者你們能說服她呢。”

寇仲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去見小姐吧!”

素素俏臉一紅道:“這也要由小姐決定,你們耐心在這裏等上一會,因為就算小姐點頭,還要得到正式批文,你們方可留在城內。”

兩人隻好對視苦笑。

豈知一等便等到夜深,仍未有消息傳來。幸好茶飯無缺,兩人索性研練起武功來,倒也不感“囚禁”之苦。

次日徐子陵醒來,見到寇仲臉如死灰地呆坐椅上,大吃一驚道:“發生什麽事?”

寇仲哭喪著臉道:“不知是否練功過了火,我再不能由天靈穴吸取真氣。”

徐子陵駭然自我檢視,亦色變道:“我也是這樣,是否有人在飯菜內下了毒呢?”

寇仲慘吟道:“看來是散功丸一類東西。誰會這樣害我們呢?”

徐子陵閉目運氣,忽然感到丹田發熱,真氣又再次逐漸凝聚,睜目喜道:“你試試看,我似乎又能聚氣了。”

兩人各坐一椅,閉目運功,片晌後全身皮膚冒出熱汗,還帶著點藥味。他們怎想得到自己變得這般厲害,竟可以將體內的毒液排出來,正暗自歡喜,鐵門敞開。兩人在鎖頭作響時,早抹去頭臉的汗漬,交換個眼色,裝出頹然的樣子,暗中卻是嚴陣以待。

進來者赫然是美若天仙,卻毒似蛇蠍的沈落雁,她笑吟吟地來至兩人身前,躬身施禮道:“兩位公子好!”

寇仲偷眼望往她身後,見到的隻有一般把門的守衛,放下心來。恨聲道:“你為何要害我們呢?是好英雌的就來和我們作個公平的決鬥嘛!”

沈落雁笑臉如花,柔聲道:“人家隻是想你們安靜點吧!不過一天不給你們解藥,兩位公子休想像以前般頑皮活潑。千萬不要怪責人家,姐姐隻是奉了密公命令,對所有可疑人物加以提防而已!”

徐子陵怒道:“你知否我們是你們大龍頭的寶貝女兒的貴賓?”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當然知道,現在滎陽城正是歸我這壞女子管轄,若非見到翟嬌為你們申請戶籍的文件,還不知兩位公子竟然大駕光臨呢。”

寇仲頹然道:“你究竟是否很想嫁呢?我便將就點娶了你這美婆娘吧!”

沈落雁美眸殺機一閃即逝,仔細打量寇仲半晌,又細看徐子陵,微笑道:“不見多天,你們都長進了點兒,不過仍難看入我沈落雁眼內。你們是識時務的人,若肯乖乖說出楊公寶藏在哪裏,我可以放過你們,否則立時殺了,好落得一幹二淨,誰都不再用為此傷神。”

徐子陵失笑道:“還以為你會特別點,說到底仍是貪念在作怪。”

沈落雁幽幽歎一口氣。兩人知她出手在即,忙全神戒備。

就在此時,嬌叱傳來道:“誰敢阻我翟嬌!”

沈落雁臉色微變,似想立即出手取二人之命,旋即又退往一旁。人影倏閃,一個粗壯得像男人,與兩人想象中的小姐完全兩樣的女人,身穿彩服,現身室內,後麵還跟著一臉憤慨的素素。

沈落雁施禮道:“小姐早安!”

一點都不嬌的翟嬌銅鈴般的圓目猛瞪道:“沈軍師還當我是小姐嗎?為何昨天我已說了要見這兩個小子,到今早你仍未肯放人?”

寇仲和徐子陵呆若木雞,呆看著沒有半點女人味道的“小姐”。其實她亦算五官端正,隻是顴骨過於高圓,發濃眉粗,腰粗身壯,偏又要塗脂抹粉,弄得不倫不類,足可令任何男人一見嘔心。

表麵看來,沈落雁並不敢頂撞她,陪笑道:“落雁隻是依慣例盤問他們吧!小姐現在可帶人走了,批文待會送到小姐手上。”

這回輪到兩人大感驚奇。沈落雁怎會如此好打發?

翟嬌取足麵子,向兩人喝道:“你兩個奴才還不爬起來跟我走,想永遠關在這裏嗎?”

看著暗中偷笑的沈落雁和一臉歉然和央求之色的好姐姐素素,兩人還有什麽話好說,隻好苦笑爬起來。

耳中同時傳來沈落雁的傳音警告道:“不要說我曾對你們下藥,我是絕不會承認的,還會宰了你們。”

大龍頭府座落於滎陽城中心位置,為以前城官的太守府,落在翟讓手裏,加以擴建,本已宏偉的府第,更氣象萬千。滎陽位於大運河通濟渠之南,沿運河西上,經虎牢、偃師兩城便可抵東都洛陽,不過數天水程。所以瓦崗軍能在此生根立基,對隋室造成重大的威脅。若東都失守,不但截斷西麵京師與東方的水路連係,在心理上勝利者還可立時躍登天下眾起義軍霸主的寶座。滎陽因其地理位置恰好是黃河大運河和其他河流交匯處,又是曆代驛道必經之地,故春秋戰國以來一直非常興旺,乃東西水運中心之地,其重要性僅次於洛陽。故雖際此戰亂之時,滎陽城內仍是非常繁榮,由南城門到大龍頭府的一段路上,糧行、油坊、雜貨店鋪林立,閭閭相接。街道寬敞,可容十馬並馳,一派大城大邑的氣象。

滎陽與緊傍大運河的滎澤,一主一副,實際是二而為一。滎澤如同滎陽的大碼頭,是船隻轉駁的地點,而滎陽則是南船北馬的轉運處,又是洧水和大運河物資交匯處。兩地都是位於主要交通線上,中間形成漫長的官道,說道旁民居店鋪相連,為當地一大特色。

寇仲和徐子陵沿途不時見到巍峨的梵寺佛塔、高院大宅,暗忖難怪瓦崗軍要以此大城作基地。到大龍頭府後,素素領他們去沐浴更衣,千叮萬囑他們守規矩,接著帶他們到翟嬌閨院的大廳見愛擺架子的小姐。兩人看在素素分上,畢恭畢敬地依足禮數,垂手立在高踞主家座上的翟家大小姐之前,像犯人接受審訊般的模樣。翟嬌喝退左右婢女仆婦,把素素一並趕走,冷冷瞧兩人好一會,卻毫無要他們坐下的意思。

兩人心中暗罵,翟嬌道:“再說一次來給我聽聽。”

寇仲心中歎一口氣,繪影繪聲地再把當日發生的事詳述一遍,然後道:“不知當時小姐到了哪裏呢?”

翟嬌粗聲喝道:“現在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寇仲為之啞口無言。

徐子陵心中有氣,說道:“請問小姐大龍頭是否在府內!”

翟嬌一掌拍在身旁小幾上,怒道:“奴才好膽!你是聾的嗎?盡說多餘話,是否要給我打一頓才肯守規矩。”

寇徐兩人愕然以對。他們帶來這麽重要有用的情報,豈知換來的卻是奴才長奴才短,還喊打喊殺。

翟嬌見兩人終噤若寒蟬,始感滿意,指著徐子陵道:“你看來老實點,由你來說。”

徐子陵忍氣吞聲道:“請小姐垂詢。”

翟嬌神色稍緩,點頭道:“你們憑什麽爬上屋梁去。以爹的功夫,怎會不知你們躲在那裏。更何況以爹的功夫,就算有人躲在箱子內要偷襲他,亦不會得手。我看爹一點沒有受過傷的樣子,那被襲的人定不是我爹。”

寇仲一呆道:“這事很容易弄清楚,隻要小姐問問大龍頭,不是可以分曉嗎?”

翟嬌大怒道:“閉嘴!誰準你說話?”

徐子陵苦笑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幾句,找大龍頭一問可真相大白。”

翟嬌飽滿但絕不玲瓏浮凸的巨胸劇烈地起伏幾下,大目一瞪道:“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們留在這裏,待爹回來。”

徐子陵皺眉道:“要等多久呢?”

翟嬌對徐子陵比較溫和點,竟肯答道:“十天八天吧!誰說得上來。你們懂什麽,我可不能白養你們。”

徐子陵和寇仲聽得你眼望我眼,素素口中隻是“脾氣差卻心地好”的翟家大小姐,真的把他們當作來投奔她的奴才。

寇仲試探道:“請問小姐,現在我可以說話嗎?”

翟嬌似是特別憎厭寇仲,不耐煩道:“快說!”

寇仲道:“我們可否休息幾天,待大龍頭回來後才決定做什麽工作?”

翟嬌不悅道:“早知你是愛偷懶的家夥,昨晚還休息得不夠嗎?剛巧膳房缺人,你們到那裏幫忙吧!記著!不準你們對任何人說出這件事,否則我斬了你們。”

寇徐兩人哭笑不得,打定主意,怎也要說服素素隨他們離去。

兩人在膳房搬搬抬抬,斬瓜切肉,洗碗洗碟,忙到晚上,脫身回到下人起居的小房子裏歇息。

正咳聲歎氣,素素來了,歉然道:“我不明白小姐為何待你們特別差,但兩位好弟弟忍著點吧!大龍頭回來後,一切會不同的。”

寇仲分析道:“我看她是惱我們揭破她曾被人擄走的事,她是那麽愛麵子的人,當然不高興!”

素素嗔道:“不要那樣說她好嗎?”

徐子陵聳肩道:“現在你小姐已清楚事情的始末,姐姐亦盡了責任,不如我們立刻離開,到洛陽去找李大哥。”

素素神色微變,無力地搖搖頭。

寇仲訝道:“素素姐難道不想李大哥嗎?”

素素咬著下唇輕輕道:“想有什麽用?”

兩人聽得心往下沉,難道竟是神女有心,李靖卻襄王無夢嗎?

素素淒然瞧兩人幾眼,強笑道:“你們的李大哥誌比天高,對兒女之情哪會放在心上,求你們以後不要把他和人家拉在一起好嗎?何況我根本配不上他。”

兩人無言以對,都為她難過,卻沒細想她為何自感不配。

素素換過笑容道:“你們尚未有機會告訴姐姐別後的遭遇,還不說來給姐姐聽。”

兩人像遇到了世上唯一的親人般,談談笑笑說出年許來的經曆。

素素俏臉微紅道:“兩位弟弟真壞,整天想去逛妓院。”

徐子陵想不到說了這麽多驚險的故事,素素隻是著意於這方麵,抱屈叫道:“是寇仲的主意,我隻是被迫的。”

寇仲陰陽怪氣地笑道:“你這家夥隻懂賴在我身上,你自己沒有這個心嗎?”

素素俏臉更紅了,大嗔道:“不要說,男人都是這樣的!”

兩人訝然朝她打量。

素素垂下俏臉,忽以蚊蚋般的聲音道:“要不要姐姐侍候你們呢?”

徐子陵劇震道:“素素姐!”

素素淒然道:“姐姐既可陪別的男人,你們又不是我的親弟弟,有什麽關係呢?”

寇仲色變道:“姐姐怎可去和別的男人好?李大哥……”

素素秀眸淚花打滾,垂首道:“姐姐隻是奴婢的身份,主子有命,便要依從,哪能為自己作主。”

兩人恍然,立時義憤填膺。

寇仲霍地立起,大怒道:“我去找那婆娘拚命!”

素素駭然扯著他悲叫道:“不關小姐事。”

徐子陵雙目噴火道:“那關誰的事呢?”

素素迫寇仲坐回椅內後,飲泣道:“那時小姐尚未回來,老爺在府內款待手下,密公也來了,那晚我出來侍宴,有人向老爺要我,老爺答應了……”說到這裏,早已泣不成聲。

兩人怒火中燒,追問那人姓名,素素卻不肯說出來。好一會後,三人的情緒才平靜了點。

寇仲憤然道:“定是李密這賤種,讓我們去找他拚命。”

素素色變道:“不是他。”

徐子陵怒道:“你不說出來,我們就當是他。翟老頭亦非好人。”

素素急道:“老爺是無可奈何的,自滎陽大勝後,人人都說功勞盡屬密公,蒲山公營的人更是氣焰囂張,唉!我是不該告訴你們的。”

寇仲咬牙切齒道:“早叫素素姐不要回來。”

素素以袖角拭去淚漬,勉強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低聲道:“現在你們該知姐姐為何不願見到李大哥。何況他隻當我是個小妹子,事情發生後,姐姐再不想活,但總覺得你們吉人自有天相,故忍辱偷生,希望有重見你們的一天,現在終達成心願。”

徐子陵斷然道:“素素姐萬勿有輕生之念,我們今晚立即走,隻要找到鉤索一類的東西,我們有把握將姐姐帶走,以後我們姐弟再不會分開。”

素素隻是搖頭。

寇仲歎道:“姐姐還留戀什麽呢?是否……”

素素狠狠道:“不要亂猜,我恨不得將那奸賊碎屍萬段,隻是念著小姐的恩情。唉!這樣好嗎?待老爺回來,把事情說清楚,姐姐全依你們意思吧。”

徐子陵哪還有待下去的心情,斷然道:“翟讓一聽便知事情真偽,我們留下來沒有什麽意思,姐姐若下決心隨我們離開,明天我們溜出府外張羅逃生工具,入黑即走。”

寇仲道:“最緊要是避過沈婆娘的耳目。”

在兩人期待的目光下,素素終於點頭。

翟府婢仆家丁侍衛多達三百餘人。翟讓隻得一女,元配妻子於兩年前過世,故當翟讓不在,翟嬌成為主事的人。翟讓有三名姬妾,都不敢惹翟嬌這女霸王,遂成翟嬌一人獨攬府內大權之局。在翟府內,由於素素是翟嬌的貼身侍婢,她雖不愛弄權,但大部分人都多少看在她臉上,善待寇仲和徐子陵。事實上兩人長得比那些家將侍衛還高挺雄壯,兩眼靈動有神,府中仆役們哪敢撩惹他們。不過由於翟嬌故意作弄,兩人幹的卻是膳房內粗重的清潔和雜務工作,這安排當然沒有人敢改變。次日天未亮兩人給喚醒過來,到膳房協助預備早膳。忙足兩個時辰,兩人終找到機會溜出膳房。

寇仲笑道:“我一邊洗碗碟,一邊練功,不知多麽寫意。”

徐子陵興奮道:“這幾天我明顯感到體內的真氣愈來愈聽差使,你試試把真氣聚在耳鼓穴,連遠處的人低聲說我們閑話都可聽得一清二楚呢。”

寇仲大喜道:“回去後定要試試,現在買東西要緊,大龍頭府死氣沉沉,不宜久留。”

徐子陵搭著他肩頭往前院走去,歎道:“隻要想起我們的翟家大小姐,就萬事皆休,隻想速走。”

兩人穿上工作的小廝常服,不但衣服沾滿油垢水漬,頭發手臉都不保,好不過以前在揚州時的模樣多少。

寇仲得意道:“那叫管叔的還是什麽大司廚,隻看他燒菜調味的手法來來去去仍是那幾招,便知弄出來的飯菜隻是一般。若由我兄弟來弄他幾味,保證吃得那些夫人小姐口水都流出來。”

正說得口沫橫飛,一聲冷哼,來自前方。他們正沿大宅旁的廊道往宅前的大廣場走去,三名翟府的家將不知由什麽地方鑽出來,攔著去路。帶頭的叫張厲,素素曾介紹過他們認識,當時已是對他們神態傲慢。

兩人停下來,愕然道:“什麽事?”

張厲雙手環抱胸前,斜眼兜著他們道:“不是告訴過你們嗎?內府的奴仆不準到前府來,這麽快就不守規矩。”

寇仲陪笑道:“我們並不是要到前府,而是要到街上去。”

另一家將道:“誰遣你們到外麵去?”

寇仲指了指鼻子,說道:“是我自己!”

張厲沒好氣道:“快回去!小姐曾吩咐,沒有她的命令,你們兩人不準離開府門半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真是天大笑話,我們又不是囚犯,最多是不幹罷了!我們偏要離開。”

張厲三人同時現出怒容,其中一人喝道:“好膽!是否不想活了。”

寇仲嘻嘻笑道:“我這位兄弟脾氣不好,三位大叔大人有大量,原諒便了。”摟著徐子陵回頭走,低聲道:“好漢不吃眼前虧,若惹出整個翟府的家將,我們兩個新紮高手立即完蛋大吉。”接著又道:“剛才我曾學你般功聚雙耳,立時聽到大堂裏傳來輕細如無的均勻呼吸,此人比張厲那些九流角色厲害多了,顯是府內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點頭道:“老翟怕愛女給人再次擄走,當然加派高手保護,現在我們難道回房睡覺嗎?”

寇仲得意道:“前門不通走後門,還要立即走。像張厲那種小人,不去向女霸王搬弄是非才怪。所以買到東西後,須把家當藏在府內,以免給惡婆娘繳了去自己練習母猴爬樹。”

兩人舉步踏上貫通前後院的碎石路,一群五、六個俏婢迎麵而來,見到他們,眼睛亮了起來,大膽地對他們眉挑眼逗,嘴角含春。她們雖隻略具姿色,已足使兩人對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大增,生出飄飄然的感覺。

寇仲歎道:“可惜我們今晚要溜,否則說不定不用去青樓,即可除掉窩囊的青頭身份。”

徐子陵警告道:“人家是正經女兒家,若沾上了,可不能飽食遠颺,那時就煩死了。”

寇仲一震道:“我倒沒想過這點,想落還是去青樓幹脆利落,唉!不過以後有素素姐在旁看著,很多事都要避忌。”

走到宅後的大花園,小橋流水,景色雅致,兩名俏婢,正在修剪花草,見他們來了,交頭接耳地細語,又拿美目偷瞥他們,春意盎然。兩人目不斜視,直行直過。後門在望,一個灰衣中年大漢,安坐左方小亭的石凳處,悠閑地吸著煙管,吞雲吐霧,似對他們並不留神。

他們亦不以為意,正要推門而出,灰衣漢叫道:“兩位小兄弟,請到這裏來說兩句話。”

寇仲和徐子陵對望一眼,均知不妙,偏又毫無辦法,惟有硬著頭皮走過去。灰衣漢麵貌平凡,但骨節粗大,臉色帶著奇異的紫紅色,雙目似有神若無神,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兩人記得曾在府內遠遠見過他幾次,其他人對他態度恭敬,隻是不知是什麽身份。

他以煙管指了指石桌對麵的兩個石墩,說道:“坐!”

兩人隻好麵對他坐下來。

灰衣漢微微一笑道:“本人屠叔方,乃龍頭府內總管,專責府內安全,不知兩位小兄弟要到哪裏去呢?”

寇仲聳肩道:“隻想溜到街外逛逛,來到滎陽,仍未有機會隨處看看,太可惜了。”

屠叔方點頭道:“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小姐吩咐,若兩位小兄弟不是有什麽必須辦的事,最好不要離開龍頭府,一切待大龍頭回來再說。”

徐子陵無名火起道:“豈非當我們是囚犯嗎?”

屠叔方歎道:“我們亦是逼不得已,請問兩位和沈落雁究竟有何嫌隙!”

兩人心中一震,暗責自己糊塗。從沒想過沈落雁正對他們虎視眈眈,而龍頭府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寇仲不答反問道:“小姐有否告訴總管我們為何會到這裏來?”

屠叔方雙目神光一閃,顯示出精湛深厚的內功,定神注視寇仲片刻,沉聲道:“小姐曾讓屠某莫要詢問兩位的事,隻說須全力保護你們,屠某當然要依命行事。”

徐子陵低聲問道:“總管跟大龍頭有多少年呢?”

屠叔方亦低聲應道:“兩位請放心直說,即使大龍頭有什麽心事,亦不會瞞我。”

寇仲仍不放心,問道:“最近發生在小姐身上的事,總管清楚嗎?”

屠叔方臉上現出懍然之色,好一會道:“當然清楚,不知兩位指的是哪件事。”

徐子陵道:“當然是有關她外遊之事,小姐說過不準我們告訴任何人,總管有膽聽嗎?”

屠叔方仰天長笑,意態豪雄,淡然道:“你們有膽說出來,我就有膽子聽。”

兩人見他非是奴才氣概,大生好感,怎會把翟嬌的警告放在心上。遂先把與素素的關係大致交待,然後把荒村事件詳細複述。說畢,屠叔方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好一會屠叔方恢複常態,訝道:“這麽說兩位小兄弟當是身懷神功,否則怎能躲上屋梁,又能瞞過所有人的耳目。不過表麵看來,兩位雖體格軒昂,腰步沉穩,又氣定神閑,但雙目不現內芒,難道竟已達到返璞歸真的境界嗎?”

寇仲知他說得雖客氣,骨子裏卻是懷疑他們這故事的真實性,坦然道:“那是因為我們的內功別走蹊徑,與一般武功大有分別,不信大可立即試試我們。”

屠叔方伸出手來,微笑道:“那我們就握握手好了!”

寇仲吃了一驚,雖肯伸手和他握著,卻道:“千萬莫下重手!”

屠叔方莞爾道:“這個當然!”同時發勁。

寇仲先感到對方的手像忽然變成個鐵箍,還不住收緊,指骨欲裂之際,體內真氣自然貫到手腕間,雖仍感疼痛,已可忍受。

屠叔方劇震道:“小兄弟的內勁果然非常怪異,似有如無,又是深不可測。”

兩人初次得高手品評,大為高興。

屠叔方連續三次催動真氣,全給寇仲化去,鬆手道:“屠某信了。”旋即又皺眉道:“憑你們的身手,怎肯在膳房內受如此委屈?”

徐子陵苦笑道:“有什麽法子,小姐的吩咐嘛。”

屠叔方沉吟片晌,搖頭道:“大龍頭確是沒有半點受了內傷的神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寇仲道:“小姐是否真給人擄走,後來又給祖君彥假惺惺作態地救回來。”

屠叔方道:“確有此事,府內除屠某外,再沒有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而目下我亦隻能當作不知,一切要待大龍頭回來定奪。”

徐子陵見他這麽明白事理,鬆了一口氣道:“我們可以出去逛逛嗎?”

屠叔方搖頭道:“更不能出去,現在沈落雁在府外布下人手,密切監視。這事我不敢報告小姐,怕她去鬧事,所以隻希望大龍頭早日歸來。”

兩人想起沈落雁的狠辣無情,哪還敢大搖大擺往外購買逃生工具?

寇仲順口問道:“大龍頭到哪裏去了?”

屠叔方見兩人對他推心置腹,更見他們未失天真,坦誠得可愛,心中湧起某種難言的感覺,說道:“大龍頭和密公正全力攻打興洛倉,此戰若勝,昏君將時日無多。”

寇仲搔頭道:“興洛倉究竟是什麽倉,為何這麽重要?”

屠叔方不厭其詳地解釋道:“興洛倉位於洛陽之東,滎陽之西的洛口,乃通濟渠和黃河交匯處。倉城周圍二十餘裏,設有三千個大窖,每窖儲糧八千石,若得到這麽一個倉城,我們瓦崗軍數年內都不用憂心糧草不足。”

徐子陵不解道:“隋室這麽布置不是很笨嗎?豈非讓人有明確的攻擊目標?”

屠叔方失笑道:“設倉時,哪想得到會有這麽一天。當年設倉,主要是用作積儲租稅米糧,以供朝廷使用。要知文帝建都長安,關中地區產糧常不足京城需求,從東方運去的漕運又有三門峽的險阻,費時費力,有了這些大糧倉後,京城就可保持糧食的穩定。”

寇仲苦惱道:“這麽說,誰都不知大龍頭會在何時回來,我們豈非仍要每天砍柴挑水洗碗洗碟的挨下去。”

屠叔方笑道:“這個容易,我會和小姐商量。”

兩人無奈下,隻好答應。而且深作考慮,既有素素相陪,又可乘機潛修,大龍頭府倒不失為一個舒適的避難所,想到這裏心中更是釋然。

寇仲打蛇隨棍上道:“我們除了內功像點樣子外,拳腳功夫卻是一般,總管可否指點一下我們。”

屠叔方欣然道:“由於你們誠實謙虛,這回算是找對人。隻念在你們遠道仗義前來報訊,又曾救過素素,我就不會留私,讓我傳你們我最自感得意的十二手擒拿截脈法,看看是否管用。”

兩人大喜拜謝。這時就算有人要硬趕,他們都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