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反敗為勝1
無論任少名身邊有多少人,他總會一眼給辨認出來。不單是因他在額上紋了一條張牙舞爪約半個巴掌大的青龍,更因他特異的形相和淩厲的眼神。他的皮膚閃亮著一種獨特的古銅色,整個人像鐵鑄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著黑色勁裝和白色外袍,對比強烈,顯得他格外威武。他有一個寬寬的密布麻點的臉龐,眼窩深陷,眉稜骨突出,眉毛像兩撇濃墨,窄長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殘酷和仇恨的電芒,冷冷地瞅著徐子陵與寇仲。他比常人粗壯的大手分垂兩邊,各提著一個頭顱般大而沉重,以精鋼打成的流星錘。他左邊是豔光四射的“豔尼”常真,右邊則是個又高又瘦的文士,臉龐尖窄,配著嘴唇上的胡須,有點像頭山羊,眼睛卻明亮冷靜。
當惡僧來到常真的身旁時,高瘦文士首先開腔笑道:“在下崔紀秀,見過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均心中凜然。崔紀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謀臣,被林士宏這個楚帝封為國師,向以智計著稱當世,今晚的陷阱,極可能是由他策劃布置的。
果然崔紀秀笑道:“所謂初生之犢不畏虎,所以當人人以為兩位知難而退,在下卻斷定兩位必會兵行險著。碰巧竟給在下猜對了。”
“豔尼”常真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美目彩光流溢,掃了兩人幾遍後說道:“兩位哥兒身手不凡,若肯歸順會主,會主必不會薄待兩位。”
任少名冷哼一聲,悠然道:“若要歸順,必須拿出誠意來。也不用我教你們怎麽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讓我兩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點頭道:“隨便!”
寇仲搭著徐子陵肩頭,湊到他耳旁輕輕道:“這回不投降,必然沒命。”口上是這麽說,卻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記,表示是詐語。
徐子陵見任少名全神貫注,會意過來,同時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寫了“戰”和“釣絲”三個字,忙低聲道:“徐非他親手擊敗我們,否則怎能就這麽不戰而降呢?”
寇仲點了點頭,離開徐子陵,哈哈笑道:“會主若想我們歸降,先要擊敗我們兩人,那我兄弟倆立即把楊公寶藏的秘密如實奉上。”
整個場地數百人竟是寂然無聲,隻有火把燒得“劈啪”作響。
任少名嘴角溢出一絲不屑的笑意,看樣子要答應時,崔紀秀插嘴道:“假若會主分別擊敗兩位,是否作數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兩拳,故作驚訝道:“我們兩個小子乃後生小輩,兼之現在既傷且疲,若對會主單挑獨鬥,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惡僧”法難把手中長達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許,再重重頓在地上,不但發出一下悶響,還似令大地亦微見晃動,狂笑道:“讓貧僧來侍候兩位小哥兒吧!何用勞煩會主呢?”
徐子陵淡淡說道:“假設大師輸了,可等於會主也輸了呢?”
法難立時楞住,雙目凶光畢現。
任少名再冷哼一聲,說道:“我若不親自出手,難讓你兩人心服,來吧!”
語畢往前跨出。他踏出第一步時,四周的氣氛立時變得肅殺沉重,隨著他跨出第二步,一股龐大無匹的凜冽氣勢,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湧過來,若換了一般庸手,早便膽戰股栗,棄械敗走了。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體會到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勢。
圍困著寇仲和徐子陵的鐵騎會眾,自然而然往四麵退開,讓出更廣闊的空間予圈中的決戰者。寇徐兩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時,立即會發動狂猛攻勢。乘機詐作撐不住他的氣勢侵逼,往後退去,一刀一槍,虛晃作勢。後方的人怎知他們意在七丈許外橫過空中的釣線;更怕殃及池魚,退後再多讓出三丈許的空間。隻要多移後四丈,就可抵達釣線的下方。兩人心中這時隻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長下,任少名氣勢驟盛,健腕一抖,兩個流星錘化成無數反映火炬光芒的紅芒,像蜂飛蝶舞般,震懾全場。寇仲和徐子陵見到任少名的功夫,方明白為何宋玉致會說他們不知天高地厚。能把沉重的流星錘舞得這麽出神入化,乃他們事前從未曾想象過的。驚人的壓力並非隻來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麵擠壓而來。更使人震駭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如忽然隱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處。兩人進退不得,更不要說什麽超越棋盤的奕劍之術。兼之此時乃力戰之後,使不出平時的一半功力。
驀地其中一團芒影,挾著勁厲的風聲猛撞往寇仲左肩處。這時寇仲方才驚覺,大喝一聲,揮刀格擋。“當”地一聲大響,寇仲蹌踉側撞到旁邊的徐子陵身上。芒影散去,露出狀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兩個流星錘,又奔雷掣電地直往失了腳步的寇仲推去。狂猛的氣流,逼得數丈外的旁觀者亦要後撤,首當其衝的寇仲和徐子陵,苦況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損耗真力,憑氣勁把兩人壓製得動彈不得,正是要以速戰速決的戰術,好在手下麵前立威。但使他吃驚的是兩人在力戰之後,仍能有此強撐的韌性。現在見寇仲敗勢已成,哪肯錯過機會,立以雷霆萬鈞之勢,準備一舉把兩人製著。他這記雙錘出擊,乍看似是要同時擊殺兩人,事實上卻頗有分寸,剛中含柔,可點對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時,後者卻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內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軀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雙錘迎去。任少名大感愕然,寇仲已得徐子陵補充真氣,不但氣血恢複暢順,還趁任少名愕然間露出那一絲空隙,揮刀劈入,快得沒有人能瞧得清楚。任少名疾退半步,悶哼一聲,流星錘左右合攏,準確無誤地把他長刀夾在錘間,反應之快,令人歎為觀止。“啪!”長刀中分折斷。寇仲駭然提著斷刀後退,流星錘化作漫天芒影,鋪天蓋地朝他罩來。他暗叫娘時,徐子陵的長槍由他脅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處。芒影散去。以任少名之能,亦被這奇招迫退兩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勢。
“當!”右手流星錘側撞槍頭,震得長槍**了開去。徐子陵給他震得手臂酸麻,寇仲棄下斷刀,接過長槍,大喝一聲,變化出千萬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橫掃千軍之概。
任得這鐵騎會主想破腦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擊後,為何反能悍狠尤勝剛才,對他發動這麽劇烈的攻勢。任少名的氣勢不由窒了一窒,隻好一個轉身,竟閃入寇仲槍影裏,流星錘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槍鋒。寇仲的槍法立變得無法開展,改而手執槍柄正中,以槍鋒和槍尾左右擋擊對方愈趨淩厲的流星錘。兩人使到急處,錘影槍影翻騰不休,內中兩條人影兔起鶻落,作動輒可立判生死的埋身搏鬥。
徐子陵這時飛臨任少名頭頂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強弩之末,哪敢遲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腦海之內,冷喝一聲,兩手疾往任少名頭蓋抓下去。旁觀的數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更不要說呐喊喝彩,全場靜得不合常理。
“當!”長槍在寇仲手中斷作兩截,持槍的寇仲鮮血狂噴,卻在流星錘觸體前遊魚般往外移開,使任少名以為萬無一失的一錘點在空處。
任少名低馬坐股,兩錘迎上頭頂徐子陵的雙掌。“砰!砰!”徐子陵整個人被反震得拋往明月映照的虛空去。
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觀者紛紛後退。可在他腳步尚未站穩時,突然衝天而起,雙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拋擲的身體,運勁猛托,同時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聲長笑,先彈上半空,再疾往兩人橫移過去。徐子陵反手一把扯著寇仲的衣領,拉得他和自己一起再升高兩丈,然後把他往外拋去。
眾人見兩人敗局已定,還想逃走,均紛紛發出嘲笑和辱罵的喝倒彩聲。包圍網往四外擴大,一副貓兒戲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們。
任少名後發先至,追到兩人身後丈許處,順手先把流星錘插回背上,再探手往兩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忽然在虛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開來,還停頓了刹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為驚異,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難在半空停留和發力,但對方卻似能淩空穩住身子,還可借力反彈,當他正為眼前異狀震駭得魂飛魄散之時,兩人勁箭般倒射回來。地麵眾人齊聲驚叫,但已無從阻止即將發生的事。
這時任少名一口真氣已盡,再無法變招抗敵,而對方卻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長下,相差豈可以裏計。“砰!砰!”任少名分別架著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時,脖子竟給一條軟鞭由背後繞來捆個結實,欲退無從。然後頭頂劇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靈重穴。
“砰!”寇仲換氣旋身,在他連鞭拋飛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盡碎,鮮血狂噴。
法難、常真、崔紀秀等大駭掠至,兩人借擊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騰升,足尖又點在釣絲處,大鳥般衝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釣絲落去。
“砰!”
任少名的屍身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從大江爬上岸邊,離開九江足有十裏之遙。此刻天尚未亮,兩人均筋疲力盡,伏在岸邊的泥阜處,動彈不得。
寇仲喘著氣呻吟道:“終幹掉任小子,他真厲害,恐怕風濕寒都殺不了他。卻……”
徐子陵勉強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把臉貼回泥淖裏,辛苦地說道:“你也不知自己現在的狼狽樣子多麽可笑,痛嗎?”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沒有事,想不到在這種情況下,仍給我們刺蛟成功。哎喲!”
寇仲歇了半晌後,又道:“橫豎要到洛陽去,不如順道宰了宇文化骨,好為娘報仇。”
徐子陵歎道:“千萬莫要得意忘形,這回能殺死任少名,是有點幸運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義,終於惡貫滿盈。而宇文化骨雖時運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閥在背後撐腰,宇文傷更是與‘天刀’宋缺齊名的宗師級武學巨匠,仲少你還是專心去爭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後,沉聲道:“但我怎可看著你一個人去冒險呢?”
徐子陵道:“一切待找到楊公寶藏再說吧!咦!有船馳來呢!”
一艘中型風帆,出現在下遊彎角處,迅速駛至。
寇仲極目望去,喜道:“看到嗎?船上插著宋閥的旗幟,定是宋玉致來找我們。”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功力未複前,不宜與任何人碰頭。”
寇仲點頭同意,與徐子陵爬到一堆亂石裏,硬著心腸任那艘船來了又去了。到天明時分,兩人憑著互補真氣的奇功,恢複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裏洗澡,雖仍是衣衫破爛,但絲毫不能影響他們各有自己風采的體型外貌。他們就近摘了些野菓充饑後,展開身法,朝與香玉山約定的河灣趕去。當兩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處時,立時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來。
天上白雲冉冉,左下方長江衝奔而來,江水粼粼,對岸的山巒反映著日光,右方土地開闊平坦,一個小村莊點綴其上,阡陌交錯,被翠色濃重的群山環繞陪襯。在一片恬靜中惟隻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湧起像大江般奔騰不止的豪情壯誌,大喊道:“寇仲來了!”
回音在兩岸間飄**轟鳴。徐子陵亦感胸懷擴闊,自昏君被殺,他們逃離江都後,尚是首次體會到這種海闊天空,任我翱翔的動人感覺。
寇仲重重籲出一口緊壓胸口,令他血脈沸騰的豪情壯氣,徐徐道:“由今天開始,天下再沒有人敢小覷我兩兄弟,誰要這麽做,最後均須付出慘痛的代價。”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的好,笑道:“這話仍是言之過早,我們是靠聯手之力,又因預作布置,才能幹掉任少名。應該說下次若再有人來對付我們時,必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會令我們更難應付。”
寇仲伸了個懶腰,說道:“我現在最怕是沒有人來供我們磨煉。你在看什麽?”
徐子陵回頭凝望九江城的方向,說道:“你看不到揚起的塵土嗎?說不定是追兵趕來呢。”
寇仲怪叫一聲,領頭衝下山坡去了。
寇仲瞧著從上遊駛來的風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掛著宋閥旗幟的船兒,現在隻是旗子給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說道:“想知道還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運氣叫道:“請問宋小姐在船上嗎?”聲音朝著逐漸接近的風帆遠遠傳去。
寇仲愕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瞧著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對我接近宋玉致嗎?為何今天一反常態,積極至如此駭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個真摯的動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認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裝模作樣,所以無論我說什麽,你總有方法作出我現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夠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夠風趣才真。這麽來耍我,笑死我了!”
兩人先後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著他們,檀口微張道:“掉頭回航!”
站在她身後的宋爽忙發出命令。風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來。
寇仲欠身施禮道:“宋小姐在大江上來回奔波,不知是否為了我兩兄弟呢?”
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會,忽然搖頭歎道:“你們怎能辦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說道:“小姐的消息真靈通。”
宋玉致沒好氣地說道:“除非又聾又盲,才會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個九江大亂起來,沒有人能控製得住。鐵騎會正將怒火發泄在城內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聽說楚軍亦正和鐵騎會衝突火並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麵麵相覷,暗忖豈非連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見座駕船成功掉頭,逆流而上,柔聲道:“兩位公子請賞臉進內用點酒菜好嗎?”
兩人進入窄小到隻容放下一張圓桌和十多張椅子的小艙廳,立時愕然。對著艙門那邊擠了七、八個人,隻其中一人四平八穩的坐著,顯是最有身份地位。此人年在四十許間,身材修長,膚白如雪,瘦窄的臉龐上有一雙滿載幽鬱卻機靈智慧的眼睛,加上一張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縷長須,這一身文士裝束、風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諸葛武侯再世下凡。
見到兩人進來,他長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歡迎兩位公子大駕光臨,請坐!”
竟是宋閥的第二號人物“地劍”宋智!
寇仲回過神來,施禮笑道:“原來是宋二爺來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談。”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後,宋智這才入座,其他宋閥高手站到宋智椅後,隻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兩人的一方。
徐子陵尷尬道:“宋小姐等為何不坐下來呢?”
宋智從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們坐下來嘛!兩位公子能在鐵騎會高手如雲的重重圍困中,巧施妙計,鬥智鬥力,擊殺任少名,此戰必然轟傳天下。不過愈出名煩惱愈多,未知兩位公子對日後有何打算呢?”
兩人見宋智對當時的情況如若目睹,心中凜然,知他必有眼線布在鐵騎會內。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兩位是否早已知曉,任少名實是鐵勒‘飛鷹’曲傲的兒子,此人橫行西疆,無人能製,論威望僅次於武尊畢玄,但殘忍好殺處,畢玄卻要瞠乎其後。”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錯愕。曲傲之名,他們是當日偷聽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對話得來的。宋玉致還向沈落雁強調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結,對付李密。想不到他竟與任少名是父子關係。不過他們卻絲毫不懼。
寇仲聳肩道:“打算並非沒有,但宋二爺卻可能聽不入耳,因為我兄弟隻打算把一批鹽貨運到關中缺鹽之地,狠狠賺他一大筆。”
聽到寇仲又說粗話,宋玉致表麵雖大皺眉頭,芳心中卻湧起親切而難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晌,忽然仰頭一陣長笑,瞧往窗外陽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語好一會兒,目光再次落到兩人身上,啞然笑道:“兩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當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後的宋玉致帶點不屑地說道:“我早說過這人沒半句真話哩!”
宋智頗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正容道:“若兩位公子誌隻於此,便既不會刺殺任少名,更要以此來作交換桂錫良當上幫主的條件。老夫說錯了嗎?”
寇仲若無其事地說道:“宋二爺怎會看錯,不過我說的亦是真話。”
徐子陵接口道:“這趟運鹽到關中,是我兄弟倆的一個心願,好磨煉自己。”
宋智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輕輕道:“楊公寶藏是否在關中呢?”
兩人更是心中暗凜,宋智不愧宋閥的智囊,竟把事實推測了七、八成出來。
寇仲歎道:“二爺真厲害!”
宋智淡然道:“為何不索性做大一點?”
寇仲不解道:“怎樣才能做大點呢?”
宋智微笑道:“無論兩位要多少鹽貨,我們也可供應。”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搖頭道:“我兩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斷他道:“兩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於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點,今天亦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宋玉致接著道:“二叔啊!玉致早說過他們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說意氣話,誰能殺死任少名,誰就有資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說話。”再凝視寇仲一眼撚須微笑道:“現在南方形勢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轉過來,環顧群雄,隻有林士宏和蕭銑尚可與我宋家一爭短長,兩位若有誌於天下,何不談談彼此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和徐子陵升起奇異的感覺,感受到擊殺任少名後的風光。否則憑什麽和宋閥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論高談合作。
寇仲沉吟片時,點頭道:“隻有在一個情況下我們才能真的同心協力,就是貴閥閥主能把玉致小姐許配與我寇仲。”
一直沒有作聲的其他宋閥高手齊感愕然,宋玉致更“啊”地一聲嬌呼,霞生玉頰,喜怒難分。
隻有宋智冷靜沉著如故,盯了寇仲好一會後,啞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小,打的更是如意算盤。”
徐子陵平靜無波,令人一點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寇仲卻是麵無愧色,油然道:“聘禮就是楊公寶藏。”
宋玉致差點想當場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會嫁他!”
宋爽最疼愛宋玉致,忍不住插嘴道:“玉致早給定下親事呢!”
宋智舉手阻止兩人說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測的徐子陵,點頭道:“寇小兄確是爭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閥當麵錯過,家兄必會怪責。”
宋玉致劇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楊公寶藏仍是遙不可及的事。何況此事必須爾父點頭才行,玉致何用驚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他日隻要你親口說個不字,我寇仲怎會厚顏相強?”
其他人無不點頭稱許,欣賞寇仲的心胸風度。隻有宋玉致緊抿芳唇,但亦沒有再出言反對。
宋智笑道:“事情就這麽大致決定,兩位小兄須否我們的協助?”
寇仲搖頭拒絕,壓低聲音道:“二爺大可考慮與蕭銑結盟,那林士宏便當腹背受敵,難有作為。”
宋閥方麵的人無不動容。
宋智雙目精芒電閃,好一會後道:“我們一向和巴陵幫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沒有什麽交情,這麽……”
寇仲笑道:“這可由我兩個負責穿針引線,現在我們即返回巴陵,無論蕭當家意下如何,我們亦可讓二爺知曉。”
宋智嗬嗬笑道:“和兩位小兄說話,快人快語,實是痛快淋漓,不如由玉致陪兩位一道回去,看看蕭當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議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關係重大,玉致乃最適合的人選,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誠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玉致領命!”
三人登岸後,朝與香玉山等約定的泊船處趕去。宋玉致故意落在後方,不與兩人一道走。半個時辰後,巨鯤幫那兩艘船出現在山坡下方處,寇仲倏地停下,累得宋玉致差點撞到他的寬背上去。徐子陵則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後側皺眉道:“你幹嘛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聲道:“你看到船桅上掛的紅白旗嗎?那代表有敵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著下方林岸處冒起的船桅和飄揚的紅白旗,色變道:“為何你讓徐子陵一個人去冒險?”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獨自應付任何危險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動,可見事情並非十分險惡。”
宋玉致不悅道:“我們呆站在這裏不是浪費時間嗎?”
寇仲別過頭笑嘻嘻道:“隻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會有浪費時間的問題。”
宋玉致俏臉微紅,狠狠道:“寇仲你記著,就算爹和二叔答應了,我宋玉致也絕不會嫁給你的。你這人根本沒有半分誠意。”
寇仲淡淡說道:“假設我有誠意,小姐是否會回心轉意?”
宋玉致裝出個沒眼看他的嬌俏表情,故作漫不經意地說道:“若要你這人有誠意,太陽會從西方升起來哩!”
寇仲這時聽到徐子陵發出的三聲連續鳥鳴,說道:“來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著我寇某人的了。”
不待她反責,往下掠去。
在戰船的甲板上,一邊是香玉山、雲玉真、卜天誌、陳老謀等人,另一邊卻是突厥年輕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鋒寒和東溟派的新主子東溟公主單琬晶。看雙方的神態,顯然尚未動過手。跋單兩人的武功雖勝過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麵卻是人多勢眾,亦非好對付。寇仲和徐子陵領著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陣營後,跋鋒寒和單琬晶立成弱方,兩人卻不露半點不安神色。
跋鋒寒看到風姿獨特的宋玉致,雙目一亮,笑道:“這位姑娘是……”
單琬晶接口道:“原來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為何會和兩個小賊一道回來呢?”
宋玉致與單琬晶顯然相識,淡淡說道:“公主若要和這兩個小……小子過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內,我宋家是不會管你們的事的。”
香玉山和雲玉真等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們間的關係。
雲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親熱地湊在他耳邊說道:“你們竟真的殺了任少名,多麽令人難以相信啊!這對狗男女比你們早半個時辰來了,堅持要等待你們。”
寇仲點了點頭,向跋鋒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之任少名如何呢?”
跋鋒寒淡淡笑道:“未動過手,怎知高低。此回專誠在此恭候兩位大駕,正是要弄清楚誰高誰低的問題。”
宋玉致這才知道他是跋鋒寒,不由仔細打量起他來。隻覺他無論外型風度,均不遜於寇仲和徐子陵,鋒芒露得不但不惹人厭,還平添一種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和跋兄從來沒有什麽真正的過節,何用動輒生死相拚。但我們並非怕了跋兄,隻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罷了!”
跋鋒寒想不到他說話如此得體,愕了片晌,苦笑道:“我雖和寇兄徐兄沒有什麽過節,但可惜跋某的兩位紅顏知己都欲殺兩位而甘心,跋某豈能袖手旁觀?”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觀,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嗎?讓我做個試驗你看,小陵!站出去讓公主把你殺了吧!切勿還手。”
一直沒作聲的單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滾出來受死,看我敢否殺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公主若非下不了手殺小陵,何用找我仲少來代替呢?”
“鏘!”
單琬晶拔出佩劍,踏前兩步,臉寒如冰地以劍尖遙指兩人道:“全給我滾出來,我宰掉你兩個小賊,更不需人幫手。”
香玉山肅容道:“公主務請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勢將結下難以解開的仇怨,以致糾纏不休。”
單琬晶冷冷道:“這是我與他們兩人間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雲玉真嬌笑道:“跋鋒寒算是外人嗎?”
單琬晶斬釘截鐵道:“他不會插手。”
跋鋒寒灑脫地坐在船欄處,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兩句老話,如是一對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絕不幹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們不願傷你,這可不公平得很呢!小陵!你去打頭陣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來到單琬晶身前半丈許處,平靜地說道:“公主請賜招!”
單琬晶美目射出無比複雜的神色,凝視了徐子陵片刻後,像下了決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揮,驀然間化出千萬道光影,劍氣彌漫,把徐子陵完全籠罩在內。眾人早知她劍法高明,仍想不到如此驚人。徐子陵看著她的劍鋒化作一點寒星,當胸奔至,竟仍沒有任何反應動作。寇仲雙眉上揚,眼睛射出淩厲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況,隻狠狠盯著單琬晶平靜得駭人的眼睛。隻有他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賭,好化解這段糾纏不清的仇怨。跋鋒寒亦露出訝異之色,手按到刀柄去,隻不知他是要阻止這事的發生,還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觀者出手。香玉山、雲玉真、卜天誌、宋玉致等同時色變,可是事情來得太快了,連驚呼都不及時,單琬晶的劍尖離徐子陵胸口隻有一寸。寇仲微微俯前,雙目電光閃射,隻要單琬晶這劍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會不顧一切地將單琬晶撲殺。跋鋒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勢以待。劍氣催得徐子陵破爛的衣衫往後狂揚,可是他昂然立在那裏,一對虎目閃爍著神聖而秘不可測的光輝,臉容靜若不波古井,一點不把這決定他生死的一劍放在心上,不皺半下眉頭。
就在這決定生死的一刻,單琬晶的眼神終於出現變化。那是既苦惱又憤怨的微妙表情。劍氣倏收,鋒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脅。徐子陵清楚感到劍鋒及骨而止,然後單琬晶抽劍疾退。鮮血狂湧而出,徐子陵仍是穩立如山,沒晃動少許。到這時仍沒有人驚叫作聲,兩條船上百多人似全變了啞巴。寇仲鬆了一口氣。跋鋒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內先閃過讚賞的神色,接著是一現即消的凶厲殺機。
單琬晶退到船頭盡處,低頭察看染在劍鋒上的徐子陵鮮血,鐵青著臉顫聲道:“徐子陵!為何不還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運功收止傷口流出的鮮血,柔聲道:“公主的氣消了點吧!”
單琬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抬頭瞧著徐子陵,緩緩搖頭道:“氣是永不會消的,但偷盜賬簿一事就此作罷。”
騰身一個空翻,消沒在岸旁的密林裏,最出奇的是沒有招呼跋鋒寒一道走。眾人的目光落在有點尷尬的跋鋒寒身上。
雲玉真驚魂甫定,嬌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還不走嗎?”
跋鋒寒搖頭苦笑道:“變了心的女人,有什麽好追呢?”
身形閃了閃,像忽然消失了般的離開了。
黃昏時分,戰船從河彎駛出,進入長江,逆流往巴陵開去,而貨船亦沿河北上。寇仲推門進入徐子陵房內時,後者正調氣運息,除臉色仍有點失血後的蒼白外,一點不像剛挨過一劍的樣子。兩人坐到窗旁的兩張椅子裏。
寇仲歎道:“小陵,你的確膽子很大。當時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後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唯一解決的方法,否則她怎麽下台?拚將起來,誰傷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變了南方的形勢,亦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更使我們成為眾矢之的。雖說以前一向如此,但現在我們的情況會更凶險。”稍頓續道:“有兩人我們必須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說誰嗎?”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個是否跋鋒寒呢?當單琬晶放過我時,我感到他對我動了殺機。另一個該是鐵勒的曲傲吧?”
寇仲道:“若說的是曲傲,哪用你來猜。我想說的是楊虛彥,他要刺殺香小子,擺明在幫林士宏和任少名。現在反給我們宰掉了任少名,他不來尋我們的晦氣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歎了一口氣,又搖搖頭,似欲把所有煩惱揮走的樣子。
寇仲試探地說道:“連跋鋒寒都看出惡公主對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樣。東溟派最多怪規矩,公主早定了駙馬爺。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隻希望自由自在地度過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懷大誌,什麽救世濟民的。”
寇仲苦惱道:“又來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說的隻是事實,在策略上,若你娶得宋玉致,的確是上上之策。”
寇仲仰望艙頂,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即又抹上一層茫然之色,夢囈般道:“無可否認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總不能像對李秀寧般待她,那是一種夢縈魂牽,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情,既痛苦又快樂。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寧的教訓,所以再無膽闖情關呢?”
徐子陵斷然搖頭,微笑道:“李秀寧代表著仲少你生命上一個關鍵性的轉折點。由那刻起,你把對美好事物的憧憬,轉移到事業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愛上宋玉致的時候,毅然決定娶她為妻。因為對你來說,沒有事情比爭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隻能從這方麵的利害關係著眼。我有說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