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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鐵勒飛鷹

徐子陵盤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視著反映著藍天白雲的澄澈湖水,心靈一片清明。對他來說,世上除了寇仲外,隻有素素能令他掛在心上,其他人都像離他很遠,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鋒寒各有其人生目標,而他徐子陵則隻希望能過著一種沒有拘束,自由自在,隨遇而安的生活。這並非代表他是個不求上進的人,隻是他並沒有為自己定下必須達到的目標。對武道或知識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種樂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時寇仲來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瞞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終覺得他不大可靠,隨時會翻臉無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地道:“你其實也不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不會怪你的。”

寇仲苦惱道:“不要和我說這種話行嗎?一世人兩兄弟,隻有你我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幫忙。”

徐子陵無奈道:“老跋到哪裏去了?”

寇仲說了後,沉聲道:“假如沒有我,王世充此仗必敗無疑,因為他根本不是李密的對手。若被李密奪得洛陽,什麽李淵李世民、竇建德、杜老爹,全部要返鄉下耕田,這還得祖宗積德,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動容道:“你究竟聽到什麽消息?”

寇仲扼要地說出來後,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長處是一個‘忍’字。當年他明明傷了翟讓,但因摸不清他的傷勢,於是忍到翟讓露出底牌,才發動攻勢,一舉把翟讓踢下大龍頭的寶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點頭同意。若李密過早叛變,縱能大獲全勝,但因翟讓威望仍在,與瓦崗軍各派係的頭頭關係又是柢固根深,必會使瓦崗軍四分五裂,如此慘勝,不要也罷。

寇仲低聲道:“得到軍權後,他本有機會揮軍直搗關中,占據西都,那時東都還不是他囊中之物嗎?可是他怕入關後,翟讓的忠心舊部會自立為王,不聽他指揮,於是固守河南,把瓦崗軍的領軍將士全換上忠於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實屬明智之舉。”頓了頓又道:“李密又屢開倉庫賑民,使他贏得民心,聲威大振,各方豪傑無不來歸。若換了個魯莽的人,早就借運河之便,揮軍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著沒這麽做,待得宇文化骨造反殺了煬帝,領兵北歸,才起軍迎擊。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有最精銳的禁衛軍,但仍輸在李密一個‘忍’字上,你還要聽嗎?”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閃過令人心寒的殺機,道:“當然要聽。”

寇仲讚歎道:“要忍也須講策略講詐術,而李密則是此中高手。李密為避王世充與宇文化骨左右夾擊,竟厚顏向東都王世充捧出來的傀儡皇帝示好,並表示願平宇文化骨以贖罪,去其後顧之憂。”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麽做不會對他的聲譽造成嚴重的損害嗎?”

寇仲續道:“在這謠言滿天飛的時候,誰弄得清楚哪段消息是真,哪段消息是假。不過王世充的確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進攻東都,樂得暫且按兵不動,來個坐山觀虎鬥,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兩敗俱傷,或是堅持不下,那對他就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聽來的,一半是猜出來的,你該知我的聯想力有多豐富吧!”

接著拍腿道:“宇文化骨將輜重留在滑台,率軍進攻黎陽。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陽的徐世勣避其鋒銳,西保倉城。但不用說半點糧草都不會留給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聽出興趣來,追問道:“宇文化骨難道不可以乘勢追擊嗎?大軍壓境下倉城豈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親率二萬步騎進駐附近的清淇,與徐世勣遙相呼應,深溝高壘,偏不與宇文化骨正麵交鋒。如宇文化骨攻倉城,他就扯他後腿,形成對峙不下的僵局。問題是宇文化骨缺糧,李密這老狐狸還詐作與之議和,使宇文化骨這笨蛋以為可暫息幹戈,不再限製士兵的口糧。李密即於此時與他大戰於童山,宇文化骨糧盡而退,敗走魏郡,勢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勝,並非宇文化骨智計不及他,又或軍力兵法不足敵,而是輸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著雙目放光道:“所以隻要能破去李密的忍字訣,我可使無敵的李密吃到生平第一場大敗仗,並使他永遠不能翻身。而機會就在眼前,隻要讓我見到王世充,就有辦法令他聽我之言,否則天下將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劇震。

寇仲說得不錯,他的確把握了李密的長處及優點,隻要針對他的長處定計,李密的優點反會成為他的缺點。而寇仲則有足夠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誆李密上當。任李密智深如海,也料想不到會有寇仲這樣一個可怕的大敵在旁暗中窺伺,並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機加以痛擊。問題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聽他的話呢?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時跋鋒寒捉了頭小獐回來,中斷兩人的對話。

黃昏時分,三人離開山區,抵達汝水南岸一座密林,已是夜幕低垂。明月尚未現身的夜空,星光點點,壯麗感人。

跋鋒寒拔劍劈下一截樹幹,削去枝葉,道:“我將這截樹幹拋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對岸,誰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誰先誰後沒有分別。”

徐子陵忽地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當,不知為何,離開山區後,我一直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有點像那回在巴陵城外的情況。”

跋鋒寒駭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長跟蹤和反跟蹤秘術的人,剛才已利用種種方法,測試有否給人盯著。假若子陵的感覺無誤,那這伏在暗中的敵人,至少應是曲傲般級數。”

寇仲籲出一口涼氣道:“他為何還不動手呢?說不定是沒有把握同時對付我們,故須等待幫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計劃在我們過河時猝然出手偷襲,先殺我們其中之一,再從容收拾其他兩人。”

跋鋒寒道:“管他是誰,是曲傲又如何?我們設法把他引出來,再以雷霆萬鈞的攻勢,把他殺死,好去此禍根。”

徐子陵搖頭道:“現在絕非強逞勇力的時候,我們的行蹤既落在敵人眼中,這到洛陽之路將會是荊棘遍途,若我們隻懂以狠鬥狠,最後隻會落得力戰而死之局,多麽不值。”

寇仲皺眉道:“你有什麽提議?”

徐子陵問道:“襄城是誰的地盤?”

跋鋒寒道:“當然是王世充的,否則東都早完蛋了。”

寇仲壓低聲音道:“若有人在旁窺伺我們,定以為我們欲要渡河,假設我們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對方除了銜尾狂追外,再無他法。”

跋鋒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曠野空地,無法掩蔽形跡,那我們便可知道這人是誰了!”

三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計劃和應變的方法後,移到河旁。跋鋒寒運力把手持的樹幹拋往河心。“撲通!”水花四濺。三人一聲呼嘯,沿著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於汝水北岸,控製著廣大的山區與上下遊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對東都洛陽的安危更是關係重大。襄城城牆,四周連環,牆體堅固雄偉,門闕壯觀,箭樓高聳,景象肅殺。

他們在離襄城裏許遠的河段,渡過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護城河旁,伏在草叢裏。回首後望,整片曠野空空****的,不見半隻鬼影。高逾十五丈的城牆上燈火通明,照得護城河亮如白晝,就算有蒼蠅飛過,也難逃守城兵衛的眼睛。除了硬闖外,實無其他入城方法。

跋鋒寒歎道:“若真有人跟蹤,那這人真是高明得令人心寒。”

寇仲沉聲道:“小陵的感覺屢來屢驗,絕錯不了。”

徐子陵凝視遠方一座小山丘,肯定地道:“敵人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我們是不是繞道趕往洛陽呢?總好過在這裏進不是,退又不是。若讓敵人布好天羅地網,我們便有難了。咦!有馬蹄聲!”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雙耳,立時收聽到北麵三裏許處正有大隊軍馬朝襄城奔來。

寇仲大喜道:“這叫天助我也,有機會混入城了。”

“叮!”三個杯子碰在一起,跋鋒寒笑道:“今晚明月當空,大敵即至,讓老跋我作個小東道,仲少、子陵,你們定要賞麵。”

寇仲右手一抬,杯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進喉嚨內,難得他照單全收,沒有半滴泄濺出來,開懷大笑道:“你還是頭一回自稱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氣,究竟是什麽原因呢?”

跋鋒寒也將手上的土酒一飲而盡,如電的雙目先掃視了附近幾台的食客一眼,嚇得正因他們狂放的言行而對他三人側目而視的人忙垂下頭去,微微一笑道:“我跋鋒寒來中土的目的,是要會盡此處的高手,現在竟有人自動送上門來,心情自然開朗,態度亦因而有異,這個解釋仲少滿意嗎?”

徐子陵略一沾唇,放下酒杯,啞然失笑道:“敵人恐怕要明早方能入城,老跋你莫要歡喜得太早哩!”

寇仲悠然神往道:“明天將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最妙是根本不知誰會來找我們。”

這時菜肴來了,寇仲為三人添酒,道:“老跋你是突厥人,能不能問你些關於突厥的事呢?”

跋鋒寒道:“說吧!”

寇仲想了想,壓低聲音道:“你們究竟是幫哪一方的呢?當年突厥的始畢可汗曾派出‘雙槍將’顏裏回和‘悍獅’慕鐵雄兩人來與李密勾結,布局欲殺翟讓。可是?”

跋鋒寒截斷他道:“你首先要知道突厥有東西之分,始畢是東突厥的大汗,這十多年來南征北討,東自契丹、室韋,西至吐穀渾、高昌,都臣屬東突厥。至於西突厥則以伊犁河流域為基地,整個阿爾泰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他們的,疆域之廣,不遜於東突厥。”

頓了頓續道:“無論是東突厥又或西突厥,其統屬編製均與中土皇朝的製度不同,是以部落為主體,例如東突厥的始畢,隻是最有實力的酋長,被推舉而為最高的領袖。在那個強者稱王的地方,沒有人敢擔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徐子陵好奇心起,問道:“那畢玄又是什麽情況呢?他究竟是東突厥還是西突厥的人?”

跋鋒寒聽到畢玄之名,冷哼一聲道:“我突厥最重勇力,畢玄乃東突厥第一高手,故在當地擁有像神般的超然地位。始畢可汗若沒有他的支持,休想坐穩大汗之位。所以我開罪了畢玄,等於開罪了整個東突厥。但我跋鋒寒何懼之有,現在還不是活得生龍活虎。”

從跋鋒寒身上,兩人可清楚感受到突厥人強悍的作風。

在館子的一角處,坐了一桌男女食客,人人穿勁裝,帶兵器,似是某一門派的人物。兩個女的青春可人,長得頗為標致。她們見到三人出眾的體型儀表,有點情不自禁的不斷把目光向他們飄送過來。

事實上三人各具奇相,乃萬中無一的人物,充滿男性的魅力,不要說情竇初開的少女,就是同是男性的其他人亦禁不住要對他們行注目禮。這時她們又以美目瞧過來,跋鋒寒迎上她們的目光,露出一個極有風度的笑容,雪白整齊的牙齒更是閃爍生輝,引人之極。兩女又驚又喜,忙垂首避開,紅透耳根。同桌的三名年輕男子,見狀現出嫉怒的不悅神色。

跋鋒寒不理他們,卻道:“在我們那裏,女人的價值是以馬牛羊的數目來計算的,她們隻是男人的財產。”

寇仲對這方麵沒有什麽興趣,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呢。”

跋鋒寒不知為何心情極佳,道:“邊吃邊說吧!”

三人舉杯起筷,氣氛出奇地興奮。

跋鋒寒默默瞧了徐子陵好一會,奇道:“子陵是否有些心事?”

徐子陵點頭道:“我忽然想到瑜姨,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呢?”

跋鋒寒苦笑道:“坦白說,我也在擔心她,所以很想抓住個陰癸派的人來問問,隻是沒說出來罷了!”

兩人聞言後對他好感大增,至少知他並非如表麵那麽冷漠無情。他們這時對跋鋒寒已有進一步的認識,但仍有高深難測的感覺,原因在跋鋒寒很懂得把內心的感受收藏起來,更由於他異於常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風,使人難以捉摸。像現在般的真情流露,在他來說實是罕有。

寇仲道:“瑜姨的輕功這麽高明,打不過也該逃得掉的。”

跋鋒寒點頭道:“君瑜曾告訴我她師傅傳她的‘逆天遁術’,能在任何情況下脫身遠颺,咦!你們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寇仲苦笑道:“那即是說我娘本有機會保命逃生,卻因為保護我們,被逼與宇文化骨拚個兩敗俱傷,”

跋鋒寒愕然道:“誰是宇文化骨,我明白了。”

徐子陵沉聲道:“我定會殺了他的。”

跋鋒寒明白他們難過的心情,岔開話題道:“隋末時中土大亂,更因煬帝三征高麗,弄到北方民不聊生。為了種種原因,例如不堪苛稅,又或逃避兵役,躲避奸吏,不少軍民越過長城,逃入東突厥去,既使始畢可汗實力大增,也令他清楚把握到貴國的形勢。你們聽過趙德言這個人嗎?”

寇仲搖頭道:“從未聽過,該是漢人吧!”

跋鋒寒道:“這人無論武功智計,均高絕一時,來曆卻是神秘莫測。武技心法,自辟蹊徑,與人不同。你若想知他高明至何等地步,容易得很,因為畢玄曾因見之心動和他比試,到最後使出壓箱底的赤炎大法,才把他擊敗,於此便可知他的厲害。”

兩人不禁為之咋舌。

跋鋒寒道:“此戰令趙德言名動域外武林,也更得始畢寵信。始畢前年病死,傳位處羅可汗,奇怪的是處羅忽然無疾而終,由頡利可汗替上,而頡利可汗則與趙德言關係最密切。若說處羅之死與趙德言無關,我第一個不相信,因為處羅一向與頡利和趙德言勢成水火的。”

寇仲愕然道:“原來現在當權的是頡利,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跋鋒寒冷笑道:“隻看他重用趙德言,便知他是個有天大野心的人。對他來說,中土愈亂愈好,最好是四分五裂,攻戰不休,那他便有機可乘。趙德言的定計是,凡有人來求援,一律支持,盡量不令任何一方坐大。所以既支持劉武周、梁師都攻李閥,又支持李閥叛隋攻打關中。自己則不斷寇邊搶掠,以戰養戰守候時機。”

徐子陵沉聲道:“這趙德言最是可殺,哪有這麽掉過槍頭來對付自己人的呢?”

跋鋒寒道:“他的作風有點像陰癸派,對人世充滿了仇恨,總要弄得天下大亂才稱心。東突厥還有個要注意的人是‘龍卷風’突利,此人乃頡利之侄,不但武功高強,還用兵如神,當日頡利就是派他來助李淵用兵關中,據說與李淵次子關係極佳,彼此稱兄道弟。”

李淵次子便是李世民。

寇仲聽得津津有味,笑道:“老跋你真的很關照我,他日要不要我封你作個什麽鋒寒可汗呢?”

跋鋒寒莞爾道:“我差點要說去你的娘。我跋鋒寒若要在突厥求取個高官職位,隻是舉手之勞。不過話又要說回來,你若登上天下至尊的寶座,總比其他人來坐這位子較為順眼,因我們怎都曾共過患難嘛!”

寇仲哈哈笑道:“這幾句話最合孤意!”

三人失聲大笑時,那台男女結賬離開,兩個女的仍是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投往他們,悵然離去。

此時桌上菜肴已被他們掃個一幹二淨,跋鋒寒道:“西突厥亦是人強馬壯,絕不遜於東突厥,若兩國合一,中土必然大難臨頭。幸而頡利和西突厥的大汗統葉護一向不和,無法形成聯手東侵之勢。”

徐子陵奇道:“鋒寒兄倒很為我們漢人著想呢。”

跋鋒寒微笑道:“國家民族隻是紛亂的來源。對我來說,國界無非人為的遊戲,它也不會恒久存在的。真正值得關心的隻有先人遺傳下來的文化,更何況我頂多隻算半個突厥人,此中情況,請恕我不詳說哩。”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若不是和跋鋒寒深談,哪想得到他有這麽超脫的思想。

寇仲卻意不在此,問道:“東突厥有畢玄和趙德言,西突厥的統葉護手下又有什麽能人呢?”

跋鋒寒道:“西突厥的國師是來自波斯的武術巨匠雲帥,此人用的是一把彎月形的怪刀,使得出神入化,西突厥無人能敵;更擅詭謀詐變之道,否則西突厥早給異族滅了。”頓了頓續道:“雲帥有女名蓮柔,聽說她不但冰雪聰明,權謀武功均得乃父真傳,且有傾國傾城之姿,統葉護視之如自己女兒,愛護備至。”

寇仲正要說話,心中忽生警兆,與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朝入門處瞧去。

事實上館內十多台食客,此時人人先後把目光投往立在門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像給點了穴道般看得雙眼發亮,目瞪口呆,失魂落魄。若有人能讀到他們內心的話,則定是“世間竟有如此美女”這句話。

白衣如雪的婠婠幽靈般立在入門處,如夢如幻的淒迷美目落在他們三人身上,俏臉神色靜若止水。一對赤著的纖足在裙下露了出來,即使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瑕疵。

婠婠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間煙火的仙女般嫋嫋婷婷地移到三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鋒寒間唯一的空椅子飄然坐下。比任何夢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掃了三人一匝,最後目光落在跋鋒寒臉上,巧俏的唇角溢出一絲比漣漪更輕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聲音道:“跋鋒寒你好嗎?”

跋鋒寒虎目精芒爆閃,迎往其他食客癡癡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什麽好看的!”

那些食客的耳鼓無不像被針刺般劇痛,怵然驚醒,垂下目光。本欲上來招呼婠婠的夥計嚇得退了回去。

跋鋒寒然後瞅著婠婠,哈哈一笑道:“有美光臨,我跋鋒寒有何不好。隻不知婠婠小姐是剛剛進城,還是蓮駕早駐於此呢?”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態,似乎一點不把婠婠尋上門來當作一回事。事實上當然是暗地全神貫注聽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這種城禁森嚴,高度戒備的情況下,除非懂得隱身術又或恃強硬闖,否則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城外偷竄進來。故此假若婠婠的答案是剛進城的話,那她便極可能與襄城主事者有勾結,而她亦有可能是剛才於城外暗中盯著他們的人。如是另一答案,則更令人頭痛,就是她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這裏等他們呢?

婠婠清麗如仙的玉容靜如止水,目光緩緩掃過寇仲和徐子陵,櫻唇輕啟道:“跋兄的問題真奇怪,先到後到在眼前的情況下有什麽分別呢?你們要麵對的事實隻有一個,就是除非三位能飛天遁地,否則怎都飛不出奴家的手心。你們最該問的事,是奴家為何尚有閑情和你們聊天呢?”

寇仲笑嘻嘻道:“你為何會有這閑情,我們才沒閑情要知道。差點忘了告訴你,我們從來不怕虛言恫嚇的,有本事拿點手段給我們看吧!”

婠婠“噗嗤”嬌笑,神態迷人至極,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道:“你好像未聽過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兩句話?”

跋鋒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來,同時截斷她的話。雙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駭人電芒,暴喝道:“其他人全給我滾出去,我要殺人了!”

那些食客夥計與掌櫃的全嚇得屁滾尿流,一哄而散,轉瞬走得幹幹淨淨,偌大的菜館,剩下他們四個人。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鋒寒是故意把事情鬧大,由飯館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婠婠方麵的人難以肆無忌憚地攻擊他們。

婠婠顯然想不到跋鋒寒有此一招,鳳目生寒,顯是芳心震怒。

跋鋒寒一點不讓地瞅著她道:“少說廢話,讓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兩。”

寇仲仰天嗬嗬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剛才在城外就是婠妖女你像吊死鬼般跟著我們。現在則是怕我們突然離城溜掉,所以來施緩兵之計,皆因你的幫手尚未及時趕至,對嗎?”

婠婠恢複無風無浪的平靜神色,晶瑩勝玉的皮膚泛起難以形容的奇異光澤,幽幽一歎道:“你們在找死!”

三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搶先發動,整張桌子已打橫向跋鋒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感到婠婠台下的赤足,分往他們踢來。

在桌沿撞上跋鋒寒胸口那電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鋒寒右掌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劈在桌沿處。堅實的木桌中分而斷。分作兩半的桌麵同時向內塌陷,可是向著婠婠的一邊卻被跋鋒寒以巧勁逼得斜飛往上,切向婠婠的咽喉。

“砰!砰!”兩人分別擋了婠婠一腳。對婠婠變幻莫測的天魔功兩人深具戒心,故都留上餘力,防止不測之變。

婠婠一陣嬌笑,嬌軀連椅子仰後,半邊桌麵僅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上飛過,無損她分毫。本在桌上的碗碟酒杯全往地上傾跌。

啪啪連聲,跋鋒寒和寇仲同時運功震碎椅子,往後疾退,避過婠婠射來的兩縷強勁淩厲的指風。

徐子陵仍穩坐椅內,一拳隔空擊出,暗裏卻趁桌子倒地前,以腳尖踢中其中一個下墜的碟子,螺旋勁發,碟子以驚人的高速旋轉著斜割往婠婠雙膝處。若給擊中,保證婠婠膝骨再沒有一塊是完整的。

這隔桌近距離之戰,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場戰鬥更凶險百倍,既迅疾無倫,更是鬥智鬥力,瞬息萬變。

斬玄劍和井中月離鞘而出。

婠婠衝天而起,足尖點在徐子陵踢來的碟子上,碟子立時改變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勁割向跋鋒寒的臉門。

徐子陵一聲長笑,彈離椅子,淩空一個急翻,雙腿閃電往似欲破瓦而出的婠婠踢去。

寇仲斜衝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黃芒,筆直朝婠婠射去。

跋鋒寒側頭避過破空而來的碟子,但終為此慢了一步,趕不上在半空中龍鳳劇鬥的盛會。

婠婠冷哼一聲,雙掌像一對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徐子陵和寇仲同時感到以她為中心方圓丈許內的空間,像驟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無處著力的感覺。

若換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兩人此刻必然手足無措,要像上回在竟陵獨霸莊花園之戰般隻求全身而退。可是經過十日與跋鋒寒的切磋研究,兩人無論在見識和功力上均大有長進,知道此時若退,運聚起天魔功的婠婠將全力撲擊跋鋒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來,從容自若地畫了個小圓圈,動作完美到仿佛依天理而行,無任何斧鑿之痕,令正與他以生死相搏的婠婠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覺。

螺旋勁像龍卷風般旋卷而出,卻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間忽又充實起來,被徐子陵發出的灼熱氣旋刺破,直搗向婠婠沒有半分多餘脂肪的小腹。徐子陵靈光一閃,明白自己憑著這畢生以來最具創意的一招,已試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項秘密。空間是不會塌陷的。

因為天魔功有種能吸取對方功力為己用的特性,每當真氣遇上婠婠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地威力大減,因而生出空間塌陷的錯覺。可是當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腳發出,更改變了旋勁的方向,婠婠猝不及防下無法吸取他的勁氣,遂給他破開了她的天魔場勁,及身攻至。

跋鋒寒見狀狂喝了一聲“好”!斬玄劍像怒龍般激射而上,往婠婠攻去。

就在徐子陵腳勁撞上婠婠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變化,改直刺為橫斬,劈向婠婠不盈一握的小蠻腰。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變角度方向,以至乎極點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與一個無形的敵人在虛空間角鬥。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每一個變化,其目的亦在於要使婠婠無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勁。

婠婠卻是夷然無懼,千百掌影重歸於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腳勁,左手則縮入袖內,再一袖拂在寇仲劈來的井中月處。“砰!”腳勁撞上婠婠那纖柔得似多用力點也會握碎的玉掌,勁力竟全給卸去,還改變方向,以更高的速度射向正疾衝上來的跋鋒寒處。

徐子陵駭然收勁,婠婠乘勢推波助瀾,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勁氣,像十多根利針般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勁氣中,希望他照單全收。

“霍!”柔軟的袖子像鋼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鋒上。寇仲立時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勁氣被帶得往橫泄去,最要命是婠婠還慷慨奉送他一股像毒蛇卷纏般的氣勁,加重把他扯前和帶橫了的力道。

婠婠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時飛出,隻要寇仲被她成功地牽扯到那個位置,這一腳可正中他**,破了他來自《長生訣》的超凡武功。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長生訣》的奇異功法。因為沒有人比她與兩人有更“親密”的接觸。亦隻有她明白兩人的可怕處。假以時日,兩人終會變成似寧道奇、畢玄那級數的不世高手,要殺他們,早一日總比晚一日好一點。

“砰!”

跋鋒寒首先迎上婠婠借力殺人滑泄下來的螺旋氣柱,悶哼一聲,往橫飛移。

徐子陵右腳點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為前送,並變更了螺旋的方向。這一招連消帶打實是妙至毫巔。

婠婠失算處是忽略了徐子陵對自己的真氣,就像身體的一部分,能立時生出感應,察覺到婠婠的陰毒手段,故懸崖勒馬,改收為送。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針勁,完封不動地歸還美麗的魔女。

寇仲則刀法一變,灑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勁,硬是把婠婠的天魔卸勁化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婠婠左脅。

此時跋鋒寒橫飛至婠婠背後那邊距離戰圈最遠的牆壁,雙腳一點牆身,炮彈般飛射回來,斬玄劍帶出一道芒虹,直刺婠婠的粉背。

婠婠頓時陷進三麵同時被攻的危局。

劍氣透背而來之際,婠婠旋轉起來,兩袖縮卷至手肘處,露出賽雪欺霜的一對玉臂,再幻出無數閃現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觀音在作天魔妙舞。她本已是晶瑩如玉的纖纖玉臂亮起詭異光亮的色澤,令人目眩神迷。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刹那間,婠婠分別擋了一腳、一刀、一劍。

最後是跋鋒寒的一劍。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被婠婠的天魔功震得往後拋跌,跋鋒寒無堅不摧的一劍,被婠婠一掌劈在劍鋒稍側處。勁氣像山岩碎裂般在掌劍間激濺。

婠婠以左手玉指點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擋了徐子陵的腳勁,實已施盡了渾身解數,而跋鋒寒論老辣、論功力都稍勝過寇徐兩人,這一劍不但是他精氣神凝煉而來的巔峰之作,更含有一往無前強橫無匹的自信。

婠婠終於明白為何跋鋒寒會被譽為突厥繼畢玄後最傑出的高手。

纖柔的手掌劈中劍鋒之側的刹那,跋鋒寒感到整個人搖晃了一下,虛虛****,難過得像是經脈盡裂,知道厲害,收回了一半功力護體,同時借力飛開。

婠婠則喉頭一甜,張開櫻唇噴出了一口鮮血,但旋勢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頂,沒在破口之外。

“砰!”寇仲掉在一張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

徐子陵則撞在窗門處,連著破碎框子,跌出了菜館外的後巷去。

跋鋒寒退得最輕鬆,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別的麻煩來了。”

爬起來的寇仲亦聽到門外大街由遠而近的急劇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將會出現血戰襄城的局麵。

三人硬闖城牆,溜出城外,朝北疾馳,一口氣奔了十多裏路,跋鋒寒著他們在一處密林停下,道:“現在我對子陵特異的感覺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子陵現在還有沒有先前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呢?”

徐子陵少有被跋鋒寒如此衷心推許,俊臉微紅地搖了搖頭。

跋鋒寒欣然道:“如此我們該暫時擺脫了婠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確超越了邊不負。”

寇仲猶有餘悸道:“剛才勝負之分,實是隻差一線,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則我們怕已遭殃哩!”

跋鋒寒倚樹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會,我們還有好一段路要趕呢。”

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兩旁,跋鋒寒道:“魔門之人少有聯手出動,皆因互相間缺乏信任,而他們修煉的過程又被視為個人最高機密,故此慣於獨自一人闖**,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們在山中練了十天,使我們間有了默契,否則休想傷她。”

徐子陵道:“不知會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來呢?”

跋鋒寒道:“那時我們該已抵達洛陽了。眼前的問題在如何應付‘鐵勒飛鷹’曲傲,此人如我般出身馬賊,因而長於追蹤之術,若我們沒有轉移之法,早晚會給他追上來。”

寇仲道:“有什麽可行之計?”

跋鋒寒道:“跟蹤之術不外察跡、嗅味、觀遠和聽風四大法門。察跡是找尋被跟蹤者路過處所留下的痕跡,例如足印,折斷的枝葉,踏踐了的花草諸如此類。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跋鋒寒,不論晝夜,隻須一眼看去,可纖毫畢露,所有痕跡無所遁形。”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麵麵相覷,暗忖難怪那次跋鋒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們背後。

跋鋒寒續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是開放的,不斷送出氣味,曆久不散,除非在流水之中,否則氣味會附在途經處的花草樹木上。跟蹤之術高強者,嗅覺比狗兒更要靈敏,故一嗅便知。”

寇仲不解道:“為何你不早點告訴我們。隻要我們運功收縮毛孔,使體氣不外泄,便不用在這方麵露出行蹤。”

跋鋒寒微笑道:“坦白說,非到不必要的時刻,我也不想把這方麵的事告訴你們。因為難保有一天,我們會站在對立的位置,那時我若想跟蹤你們,將是難之又難。”

寇仲愕然道:“你倒夠坦白,為何現在又改變主意呢?”

跋鋒寒道:“道理很簡單,因為現在太多敵人在找我們,陰癸派和曲傲是一組,李密、大江聯則是另一組,還有畢玄派來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組。任何一方皆有殲殺我們的實力,使我們窮於應付。所以絕不能暴露行藏,在這情況下,我焉能藏私。”

徐子陵問道:“望遠是否指登上高處,俯瞰遠近?”

跋鋒寒道:“正是如此,聽來簡單,卻每收奇效,若人數足夠的話,隻要派人在各處山頭放哨,敵人便很難避過追蹤者耳目。所以我們若要有命到洛陽去,須針對此三點定計,絕不能不顧一切地隻知趕往洛陽去。”

又道:“至於聽風,則隻在追近時有用,施術者站在下風的位置,武功高強者可聽到數裏內衣衫拂動的聲音,從而精確地把握到目標的位置。馬賊不論武功強弱,莫不是聽風的能手,隻須辨別風勢,即知敵人在何處。不過此法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現在的情況便不適合。”

寇仲道:“你是這方麵的專家,現在該如何辦呢?”

跋鋒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況,我們可能已成功擺脫了長白雙凶那方的人,至少遠遠把他們拋在後方,可以暫且不理。拓跋玉師兄妹的情況該與他們大同小異。所以目下最可慮的還是曲傲和陰癸派的人,若我所料無誤,他們應在全速趕來此地途中。”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剛才不知撞斷了多少樹枝,踏踐了多少花草,敵人豈非隨時可循跡追來?我們還停留在這裏幹嘛?”

跋鋒寒笑道:“若他們能這麽快趕來,婠妖女剛才不用施緩兵之計,以穩著我們。”

寇仲心切趕往洛陽,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樣子,快點說出你的對策好嗎?”

跋鋒寒道:“首先讓我們定下兩條路線,沿途像剛才般留下蛛絲馬跡,令敵人能跟蹤前來,卻是兵分二路。然後到了某一點後,我們收斂全身毛孔,不讓體氣外泄,又小心落腳點,專揀石頭樹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處會合。那時敵人既實力分散,又驟然失去我們的行蹤,必然手足無措。”

寇仲拍腿道:“確是妙計,但敵人明知我們要到洛陽去,隻要在沿途高處放哨,我們豈非仍是無所遁形嗎?”

跋鋒寒笑道:“觀遠之法隻在白晝最有效,晚上則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敵人真正能在黑夜視物如同白晝的高手沒有多少個。像曲傲、長叔謀那級數的人,絕不會做個像呆頭鵝般苦候山頭的哨兵吧!所以隻要我們晝伏夜出,白天乘機躲起來練功,養精蓄銳後晚上出動,保證敵人摸不到我們的影子。”

再哈哈一笑道:“閑話休提,現在讓我們來研究一下兵分兩路的逃走路線吧!切記你們隻可留下一個人的痕跡,那他們更弄不清楚我們如何分路逃走了!”

兩人聽得拍腿叫絕。

天將破曉。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陽東南方少室山腳一座小丘斜坡的樹林內,下方遠處是奔流而過的穎水支流。這是他們與跋鋒寒約好會合的地方。在裏許外處插著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兩人藏身的位置。可是跋鋒寒仍未出現。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歎道:“換了個境況,整個天地都不同了。平時我們哪能這麽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愈發現以前看天是多麽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著天際一團光芒道:“那是昂宿星團,是由七粒較明亮的主星組成,故又稱七姐妹星團。”

寇仲愕然道:“你怎會知曉這麽深奧的名稱?”

徐子陵聳肩道:“是從魯先生的書上學來的。多認識兩顆星兒不是挺有趣嗎?”

寇仲道:“可否傳我兩下子呢?下次看天,我便可在人前顯點威風。”

徐子陵道:“有什麽不可以教你呢?一世人兩兄弟嘛!”

寇仲喜道:“這句話總是由我來說的。出自你口尚屬破題兒第一遭。”

徐子陵歎道:“說不說出來有什麽分別呢?事實我們比親兄弟還要親。言歸正傳,若要認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是紫薇、太微和天市,二十八宿則是東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來共二十八宿!”

寇仲幹笑道:“先學那麽多,下一課才記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稱吧。”

接著岔往別處道:“日間和婠妖女一戰,勝負隻一線之差,稍有一下失手,負傷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是我們而非婠妖女,真是危險。”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來量度,婠妖女絕不及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後的總和。但偏偏她能利用種種形勢,加上層出不窮的魔功,把我們玩弄於股掌之上,若非她錯估了我,老跋那一劍未必可以傷她。”

寇仲點頭同意,道:“不過老跋那一劍確是不同凡響,婠妖女明明擋住了仍要受創,天快亮了,為何老跋還未到呢?”言罷坐起來。

徐子陵仍在全神觀天,看得入迷。寇仲環目四顧,忽然全身一震,指著穎水上遊的方向。徐子陵如夢初醒地坐起來,寇仲已彈了起來,衝天而起,流星似地往穎水投去。

徐子陵趕到岸旁,寇仲抱著右手仍握著斬玄劍,臉色蒼白如死人的跋鋒寒從水裏躍上來。徐子陵接過他的長劍,跋鋒寒呻吟道:“快走!曲傲來了!”兩人大吃一驚,抬著跋鋒寒落荒逃去。

寇仲和徐子陵輪流背著跋鋒寒,一口氣疾跑三十多裏路,他們專找密林深處鑽進去,一方麵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麵林中多溪澗,可供他們涉水而行,令敵人難以跟蹤。到午後時分,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找了個山洞休息,並輸氣替跋鋒寒療傷。

《長生訣》的先天真氣果是不凡,不到半個時辰,跋鋒寒臉上恢複血色,吐出兩口瘀血,呼吸暢順起來,歎道:“這回真僥幸,若非你們及時把我從河裏救起來,恐怕我已被淹死。”

徐子陵關心道:“你現在情況如何?”

跋鋒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變雖然厲害,仍要不了我的命。隻要再有三個時辰,又有你們相助,我定可完全恢複過來。”接著苦惱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為何能趕上我。不過他顯然因趕路過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則我便不能借跳崖拉遠與他的距離,並借水遁走。”

寇仲道:“待會再說吧!現在我們隻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三個時辰內不要尋到這處來,否則糟糕透了!”

時間逐分逐秒地過去。寇仲和徐子陵輪番為跋鋒寒輸氣療傷,另一人則到洞外放哨守護。

到黃昏時分,輪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風,他選了附近一塊可監視下方整個山區,又頗為隱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來。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危崖聳峙,穎水在兩山之間流過,河中水草茂盛,濃綠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青山綠水的強烈對比。三艘帆船剛好進入他的視野,流水潺湲,林木青翠,時間在這刹那似停頓下來。那是一種很異樣的感覺。動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個險峰羅列的山野,而流水則以另外一種速率運動著。

徐子陵心中無憂無喜,恬靜一片。他整個思感的領域擴闊開去,體內真氣回旋澎湃,因趕路和為跋鋒寒療傷而來的勞累一掃而空。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太陽早沒在西山之下,一陣晚風吹來,夾雜著衣袂破空拂動的聲音。徐子陵心中沒有絲毫驚懼,緩緩閉上眼睛。來人不斷接近,隻聽其速度,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種頂尖兒的高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騰身而起,落到下方一處野草雜樹叢生的斜坡頂處,被譽為鐵勒第一高手的“飛鷹”曲傲,剛好抵達斜坡腳處,倏然止步。

曲傲個子又高又瘦,卻能予人筆挺硬朗的感覺。他的皮膚有種經長期曝曬而來的黝黑,長了個羊臉,但輪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對鷹隼似的銳目,確有不怒自威的懾人氣概。

隻是一個照麵,徐子陵從他閃爍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種既自負又自私成性,陰險狡詐的人,這類人一切以自己作為中心,仿佛認為擁有老天爺給他的特權,可肆意橫行。

兩人現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離,可是不見曲傲如何作勢,一股發自他身上的森寒殺氣,已向徐子陵潮湧浪翻般卷來。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著對方有莫之能禦之勢的氣勁,淡然道:“你的兒子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曲傲雙目爆起精芒,訝然道:“小子你倒有視死如歸的硬性子,你以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

本來曲傲打算一上來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將他擊倒生擒,然後從容收拾其他兩人,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愛兒被殺之恨。豈知徐子陵攔在上方,自有一股萬夫莫敵,又無懈可擊的氣概。

在這種情況下交手,即使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時生死相搏,殺之容易,要生擒卻是休想。曲傲乃一代武學大師,遂從心理上瓦解徐子陵的氣勢,隻要對方盤算究竟能擋自己多少招,自然會生出不能力敵的心態,氣勢自會隨而削減。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這麽一把年紀了,想法仍這麽天真。我現在是養精蓄銳,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卻是在趕了兩天路後,又曾作舍命力戰,成了疲兵。可千萬不要一時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盡付東流。”

曲傲心中大懍,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厲害。最令他不解的是對方精滿神足,絲毫沒有因日間苦戰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盡身疲的情況,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他先前雖擊傷跋鋒寒,卻勝之不易,還在跋鋒寒的反撲下受了點內傷;又為了追敵而尚未複元,確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話最厲害處,是點出了本身因為年紀尚輕,聲名又差他一大截,輸了不算什麽一回事,而他則絕對輸不起。

頓時,曲傲對徐子陵泛起莫測高深的感覺。以往每次對敵,他都能把對手看個通透,但這次卻是例外。即使換了畢玄、寧道奇之輩,這時設身處地替換了他,亦會生同樣煩惱疑惑。

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對眼前情況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皆因《長生訣》乃千古不傳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來自老子所雲“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門”的天道。適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進了不能言傳,無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見摸不著的天道中,身內精氣與天地的精氣渾成一體,頓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補足,還更有精進。試問這麽玄妙地說道理誰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說不過他的感覺,不過他成名數十載,心誌剛毅如岩石,絕不會因而生出頹喪氣餒之意,冷哼一聲,閃電往斜坡頂的徐子陵衝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衝而起,淩空朝曲傲撲去。

曲傲本以為徐子陵會死守斜坡頂上,不讓他越過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對付躲起來的跋鋒寒和寇仲。

但現在徐子陵豁開一切,毫無顧忌地全力攻來,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刻豈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張,腳尖用力,斜衝迎上,十指生出的強大氣勁,把徐子陵的來勢和去路封個密不透風,好逼他力拚。

徐子陵見曲傲的手爪玄奧莫測,伸縮不定,令人難以捉摸,又是封得嚴密無比,不過卻因中途變招,變了以守為主,不由一聲長笑,竟淩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臨下雙拳奮力痛打進曲傲的爪影去。

勁氣交擊之聲不住響起。在眨眼的工夫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

悶哼聲中,徐子陵飄回坡頂,一個蹌踉後站穩腳步,左腿側褲管碎裂,現出兩條血痕,鮮血湧出,嘴角亦溢出血絲。

曲傲則筆立斜坡中段處,臉色鐵青,雙目凶光閃現。

剛才他已是全力出手,豈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屢次化解了他必殺之著,怎不讓他臉目無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說曲老你累了呢!還要逞強出手,看招!”

這回連曲傲亦對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剛才徐子陵可說是死裏逃生,若非臨危避過**要害受襲,改以腿側擋了他精妙的一爪,此時早躺在地上。

現在鮮血未止,又卷土重來,頓使曲傲對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動殺機。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試試看!”

徐子陵見他一掌斜斜劈來,身法步法中隱含無數後著變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籠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來的勁氣裏,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哪還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後一拳擊在空處。以曲傲的修為,亦吃了一驚。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無道理,卻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變化。假設他原封不動地繼續依原來路線運掌攻去,勢必在變招前被對方的鋒銳拳勁擋個正著。如此奇招,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時最佳狀態下,盡管來不及再生新勁,也有信心憑這一掌震得對方噴血跌退,可是現在身疲力竭,隻能用上平時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強硬擊,絕占不了多少便宜。曲傲怒叱一聲,往橫移開,側腿向徐子陵右脅空門踢去。

徐子陵見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倍增,兩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過去。

曲傲見這後生小輩竟借此機會,搶得主動強攻之勢,差點給氣瘋了,連忙收攝心神,展開蘊含著凝真神功的“鷹變十三式”。

這“鷹變十三式”實是曲傲自創武功中的精粹,化繁為簡,把複雜無比的掌、指、爪多式變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內,配合著騰躍閃移的身法,變化無方,令人難以測度,如飛鷹在天,下撲獵物的準確精微。

徐子陵眼前一花,曲傲已飛臨上方,向他展開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狂猛攻勢。

主動權反操在對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無論經驗、武功、眼光,全差對方一截,隻好咬緊牙關,以閃躲為主,封架為輔,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劍法,苦苦抵著對方有若長江大河,傾瀉而來的狂暴攻勢。

曲傲彈起又落下,活像飛鷹般向徐子陵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嘩!”徐子陵噴血跌地,右腳則踢起,點在曲傲刺來的指尖上,形勢危殆之極。

曲傲再升上丈許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雙掌全力下按。徐子陵急滾下斜坡,原地立時塌陷下去,現出兩個掌印。

曲傲一口真氣已盡,落在斜坡上。驀地刀風、劍風,從後破空而至。

“砰!”勉力站起來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來。

在電光石火的光景裏,曲傲已憑內察之術,知道剛才心切殺死徐子陵,施出了絕不宜在真元損耗的情況下妄用的“鷹變十三式”,現在再無餘力應付跋鋒寒和寇仲的聯手合擊。當機立斷下,曲傲橫移開去,沒入山野的黑暗處。

跋鋒寒和寇仲似是威風凜凜地現身在坡頂處,瞧著曲傲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望往下方想爬起來的徐子陵,然後對視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氣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三道人影,先後從一塊高達三丈的大石跳下來,無一幸免滾倒在長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著氣爬不起來。

徐子陵是全力苦戰兼受傷,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已接近油盡燈枯的境況。跋鋒寒則是重傷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興。

寇仲的情況好不了到哪裏去,早前為跋鋒寒療傷,聽到曲傲的笑聲,心急下一鼓作氣地加勁為跋鋒寒打通閉塞了的經脈,過度損耗下,又趕了這麽遠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強從草地仰起臉來,環目掃視,在星光月色下,盡是起伏不盡的山頭野嶺,苦笑道:“我們是否走錯了方向,為何仍見不到洛陽城的影子?”

跋鋒寒喘著氣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來辨別方向的,絕不會迷途,至不濟都該抵達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來練功!”

寇仲和跋鋒寒同時失聲道:“什麽?”

徐子陵以身作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艱苦地坐起來,雖是搖搖晃晃,聲音卻肯定有力地道:“這是老跋說的,練的如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時放棄一切似的癱瘓下來,所以我們要把握眼前難得的機會,以鋼鐵意誌和疲勞對抗,明白了嗎?”

跋鋒寒苦笑道:“徐師傅教訓得好。”學他般坐起來。

寇仲也爬起身來,卻是站直虎軀,昂然道:“站著對我是自然一點。”

兩人哪有力氣理會他,閉上眼睛,各自修行。他們都明白到,現在唯一求生之法,是盡快使精神體力恢複過來,那時要打要逃可任隨尊便。

事實上這是一場功力體能的競賽。本來是隻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趕得上他們,其他人都給拋在後方。不過他們曾多次停下歇息療傷,情況可能已改變了。

臨天明時,寇仲忽地大喝一聲,徐子陵和跋鋒寒猛睜開眼時,寇仲正躍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飛過的一隻怪鳥擊去。

兩人剛從最深沉的調息中醒轉過來,一時間意識不到寇仲為何要這樣做。

怪鳥“呱”地一聲,橫掠開去,往左方一片樹林頂上投去。寇仲左手發出一股指風,擊向怪鳥。鳥兒像長了眼睛似地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風掃中左翼尖處,一聲悲鳴,喝醉酒般沒進林內。寇仲如臨大敵般追進林內去。

徐子陵迎上跋鋒寒詢問的目光,道:“我記起來了,這是沈落雁養的扁毛畜生,專替她找尋敵蹤,非常靈異。”

跋鋒寒色變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約把握到我們的位置,所以放出怪鳥在這區域搜尋。”

徐子陵默察體內情況,發覺恢複了六、七成功力,勞累一掃而空,問道:“你情況如何?”

跋鋒寒哂道:“我在域外不知曾受過多少次傷,比這更嚴重的至少有十多回,算不了什麽!”

這時寇仲一臉怏怏不忿的走回來,狠狠道:“給它溜了,不過它絕飛不遠,扁毛畜生靠的就是兩翼的平衡,傷了一邊就像我們成了跛子般,”

兩人為之莞爾。

天亮了起來,三人都精神大振,頗有重獲新生命的曼妙感覺。

寇仲回刀鞘內,笑道:“怎麽走?”

跋鋒寒雙目寒芒電閃,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設法找條船兒省省腳力吧!”

三人展開渾身解數,又以潛蹤匿隱之術,往北奔出了數十裏,太陽仍未抵中天。

他們為了保留體力真元,緩下腳步,一邊打量四周環境。

跋鋒寒指著西北方道:“洛陽和偃師該在那個方向,但若我們沿直線奔去,不投進另一批敵人的天羅地網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動道:“不如我們先去偃師吧!”

徐子陵當然知他到偃師去是為了找王世充,俾能獻計對付李密。跋鋒寒卻微訝道:“你不是要趕著到洛陽去嗎?”

寇仲尷尬地說道:“我到洛陽其中一個目的是找王世充,不過聽李密說他率兵到了偃師城,橫豎順路,便去和他談兩句吧!”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不要胡謅了!你當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殺人嗎?爭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沒興趣去管,但念在一場相識,我又閑著沒事,陪你湊湊熱鬧沒有什麽大問題。”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這麽夠朋友。”

此時三人步上一個小山丘,下方有條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卻沒有絲毫生氣,竟是一條被廢棄了的荒村。

在這天下大亂的年代裏,此類荒村隨處可見,毫不稀奇。

跋鋒寒忽然止步,低聲道:“村內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隨他停了下來,定神瞧去,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屋宇殘破剝落,與以前見過的荒村在外觀上沒有什麽大分別。

徐子陵點頭道:“我也感到有點不妥當,老跋你有什麽發現呢?”

跋鋒寒沉聲道:“我剛才看到其中一間屋的窗縫精光一閃,該是眼珠的反光,絕錯不了。”

寇仲抓頭道:“會是誰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與我們完全無關的人也說不定,若是沈落雁又或陰癸派的人,何須這麽閃閃縮縮呢?”

寇仲道:“小陵說得有理。怎麽樣?我們是否該繞道走呢?”

跋鋒寒微笑道:“仲少為了爭霸天下,卻變得膽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繞道反碰上敵人,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這麽多廢話,走便走吧!”領頭奔下小坡。

三人以漫步的悠閑姿態,悠然進入村口。兩排屋子左右延伸開去,靜如鬼域。

驀地蹄聲在村口另一邊響起,且奔行甚速。

跋鋒寒傾耳一聽,皺眉道:“若我們這般往前走去,剛好與來騎在村口外碰個正著。要不要找間屋子躲起來,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好奇心,點頭同意,三人遂加快腳步,來到村內,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間屋內沒有人後,扭斷門鎖,推門入內。寇仲和跋鋒寒各自把向街的兩扇窗門推開少許,往外窺看。此時蹄聲愈是響亮,聽來不出一盞熱茶的工夫,騎隊將抵達此處。

跋鋒寒皺眉道:“聽蹄聲來人怕有四、五十騎之眾,都是精擅騎術的好手,蹄聲整齊平勻,可知曾受過訓練,又經長期合作,方有如此聲勢。”

寇仲道:“最奇怪是剛才蹄聲驟然響起,似是他們先待在某處,然後忽然發動,筆直朝這方向奔來,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針對我們呢?”

徐子陵此時走到後門處,推門看去,後麵是個大天井,接著是後進的寢室,聞言心中一動道:“會不會前麵是大河流經處,這批人馬剛從船上下來呢?”

跋鋒寒和寇仲均覺有理,前者沉聲道:“若確是如此,待會若須分散逃走,我們就在大河南岸以標誌為記會合,再齊往偃師找老王去。”

兩人點頭答應。

就在此時,徐子陵聽到後進的房子裏傳來僅可察覺的一下輕微呼吸聲,好奇心起,道:“我到後麵看看!”

跋鋒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麵的情況,隻是略作點頭,徐子陵遂跨過門檻,步進天井去。憑著剛才的印象,徐子陵試推左邊廂房的門,木門應手而開。徐子陵朝內看去,登時愕然,隻見一個黑色勁裝的健美女郎,大剌剌地躺在紗帳低垂的榻子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透過紗帳的淨化,此女皮膚如雪似玉,白得異乎尋常,黑衣白膚,明豔奪目。她如玄絲的雙眉飛揚入鬢,烏黑的秀發在頂上結了個美人髻,一撮劉海輕柔地覆在額上,眼角朝上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與稍微高起的顴骨匹配得無可挑剔,傲氣十足但又不失風姿清雅。紅潤的嘴唇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動人神氣,像正在夢境裏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聯想起陰癸派,但旋即肯定認為眼前此姝不似陰癸派的妖女,因為此女與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兒有種迥然有異的開朗氣質,絕不是那種令人心寒的詭豔。

徐子陵愕然半晌,跨過門檻,移到榻前,伸手撥開紗帳。以他對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讚歎。在勁服的緊裹下,她苗條而玲瓏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無遺,惹人遐想。沒有紗帳的阻隔,五官的線條更清晰得令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兩片洋溢著貴族氣派的香唇緊閉著,呼吸輕柔得像春日朝陽初升下拂過的柔風。縱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覺感到她是個性格跳脫,活潑嫵媚的女郎。她的豔色絕不遜於假寐時的婠婠。一時間,徐子陵連已來到荒村北麵入口處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動了一下,接著張開眸子,朝他瞧來,還甜甜淺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美麗牙齒。

外麵小屋的跋鋒寒和寇仲察覺到徐子陵那方麵的異樣情況,但既沒聽到打鬥的聲音,來騎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聲大作下,四十多騎擁進村來,個個勁裝打扮,有兵器。帶頭是個滿臉橫肉的高大壯漢,背插雙刀,雙目閃閃有神,顯是內外兼修的高手。其他人無不是強悍之輩,動作整齊劃一,很有默契。

帶頭壯漢勒馬停定,其他人則散往四方,扼守村內所有通道。

跋鋒寒移到寇仲那邊的窗子處,低聲道:“此人叫‘雙刀’杜幹木,我曾在洛陽見過他一麵,好像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將,乃呂梁派目下最傑出的高手,雙刀使得相當不錯。”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鋒寒這心高氣傲的人評為“相當不錯”,那就定有兩下子。忽又感到呂梁派相當耳熟,想了想記起秦叔寶暗戀的情人,正是呂梁派主的女兒,心想怎會這麽湊巧。越王侗正是名義上坐鎮洛陽的皇帝,王世充隻是他的臣子。

杜幹木打出手勢,眾騎士紛紛下馬,開始搜索全村。

徐子陵接觸到一對充滿挑戰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輕顫時,女子向他伸出潔白纖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來好嗎?”

徐子陵猶豫片晌,抓起她纖巧尖長的玉掌,登時一陣暖膩柔軟的感覺直透心坎,心中微**。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嬌軀,低鬟淺笑地說道了聲“謝謝”後,移坐床沿去,拍拍旁邊的空位道:“坐下來好嗎?我們談談吧!”

徐子陵皺眉道:“外麵那些人是否來尋你的呢?你還有談天的閑情嗎?”

美女作出側耳傾聽的迷人神態,咋舌道:“惡人又來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輕功外,其他的功夫都是稀鬆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漾在一泓秋水裏的兩顆明星,極為引人。尤其是說話時眼神隨著表情不住變化,似若泛起一個接一個的漣漪,誰能不為之心搖神動。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姑娘究竟是誰呢?外麵那批惡人又是何方神聖?”

美女長身而起,隻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兩寸許,身形優雅高。她毫不客氣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內,螓首靠往椅背,閉目籲出一口香氣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即睜開美目,欣然道:“人家隻看你們入村時顯露出來的英雄氣概,便知你們是行俠仗義的好漢子,絕不會對我這弱質女子棄而不顧的,對嗎?差點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眼前此女,正是跋鋒寒提過豔蓋洛陽的董淑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