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八章 不死印卷

兩人坐在南市一個麵食店內,斜對麵是安隆賣酒的老鋪子隆和興。

麵食店今晚並不營業,隻是大開中門,在台上擺滿糕餅,免費招待遊逛燈會的群眾。此時燈會正值精彩熱鬧之時,大群穿上民族服飾的彝族男女約有百多人,齊集街上表演歌舞助興,喧天的鼓音歌樂,把原本在店內歇息的人全吸引出去,擠得寬敞的街道水泄不通,方便了徐子陵和侯希白兩個從天井後門潛進來的人。

侯希白順手拿起一個月餅,大嚼一口道:“今晚的燈會是由獨尊堡、川幫和巴盟三方聯合主辦,表麵是與眾同樂,其實卻是要對外間顯示他們的團結,呀!這是雲腿月餅,非常地道,子陵兄要不要嚐嚐看。”

徐子陵拿起一個品嚐,果是入口酥脆鬆軟,甜鹹可口,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膩,堪稱極品。點頭讚許後順口問道:“那他們內裏是否真的那麽團結?”

侯希白凝望街上的人群,說道:“這個恐怕妃暄才清楚,但三方勢力的聯合,起碼造福成都的居民,這裏的治安是中原最好的,縱使像今晚的十室九空,也不會有宵小去做案犯事,因為事後必然沒命。”

徐子陵愈來愈弄不清楚侯希白是怎樣的一個人?很想問問他為何要殺死自己,但話到了咽喉處,總吐不出來,隻好仍悶在心裏。

侯希白的目光似能洞穿重重人牆,直望進隆和興內,神光熠熠地說道:“今晚幸好遇上子陵兄,否則我侯希白命喪人手尚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不解道:“為何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令師是否特別眷寵楊虛彥呢?”

侯希白苦笑道:“但願我能知道。子陵兄勿怪小弟先後兩次試圖殺你,皆因師命難違。現在始猜到該是楊虛彥以本門信物假傳石師的指令,而他亦以同一方法把青璿騙到成都來,好遂奪卷害命之謀。不過此事已泄,他有天大的膽子都不敢再碰青璿。”

徐子陵雖仍未盡信他的話,但既肯解釋,又坦言曾先後兩次想殺他,心中舒服些,點頭道:“侯兄差點要了我的命。”

侯希白一震道:“那次在揚州,原來你真的感應到我伏在一旁,此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微笑道:“侯兄確是高明,從我的反應猜到這點。但時間差不多哩!我們該如何下手?”

侯希白說道:“離約定時間尚有兩刻許的光景,小弟想先肯定一件事,子陵有否搏殺楊虛彥的心呢?”

徐子陵雙目殺機閃過,說道:“我找不到任何不殺他的理由。”

侯希白欣然道:“那就好辦。不過卻要看我們的運氣,又或他是否合該命絕。我對楊虛彥一無所知,卻深悉安隆的脾性,他約了你什麽時間,你隻能在那時間出現,不能早也不可遲,所以隻要我們準時埋伏在那裏,趁楊虛彥入鋪前的刹那聯手突擊,說不定能把他刺殺。”

徐子陵目光投往門外,群眾喝彩鼓掌聲潮水般陣陣湧過來,他心中卻浮起石青璿猶如明月半現的玉容,說道:“那就要看他是否為看熱鬧的人之一。”

他們隻能在老鋪的瓦頂伏擊楊虛彥,假若楊虛彥是從大街入鋪,他們會是白等一場。

侯希白一震道:“不對!有這麽多好的見麵地方不去,為何偏要選擇堆滿人的熱鬧地點,其中定有因由。”

徐子陵思索道:“是否楊虛彥約石小姐在那裏會麵?”

侯希白霍地起立,道:“我們先去踩踩場子,再重定對策。”

徐子陵隨他來到門檻前,侯希白止步湊近他低聲道:“我們稍後很可能遇上巴盟的人,子陵兄可謊稱為一個叫常飛的人,此君自稱‘大巴山人’,一向獨來獨往,卻是出名的美男子,且像子陵般不愛用兵器,你冒充他應是天衣無縫。”

徐子陵微笑道:“多謝侯兄提醒,不過我還是扮‘疤臉山人’安全點,否則碰上蓮柔,將會鬧出笑話。”

言罷背轉身,駕輕就熟的搖身一變,化為疤臉大俠。

侯希白看得目瞪口呆,讚歎道:“原來子陵兄有此變臉本領,不知該稱呼子陵兄作什麽呢?”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這個悉從尊便。”

侯希白欣然道:“此麵具毫無破綻,堪稱當世極品,臉上那道疤痕更為神肖,使我記起曾橫行雲桂一帶的一位仁兄,此人江湖上稱之為‘刀疤客’,是十多年前響當當的人物,什麽人的賬都不肯賣,後來好像惹怒當地的門派,從此銷聲匿跡,不如由子陵兄令他重出江湖如何?”

愈與侯希白相處,愈覺他談笑風生的過人魅力。徐子陵亦不禁被他引起興趣,訝然道:“侯兄見聞廣博,教人佩服。不知這位刀疤兄姓甚名誰,善用的兵器是什麽?”

侯希白道:“我們花間派著重周遊四海,走的地方多,自有很多道聽途說得回來的故事,那當得上廣博的讚語。刀疤客的名字很怪,叫弓辰春,據說他精通十多種特性各異的兵器,確實情況如何,除非遇上曾和他動手過招的人,否則無從稽考。”

徐子陵暗忖魯妙子製的麵具,已有一張肯定是依嶽山樣貌複製,誰說得定其他的亦是有所依據,欣然道:“那小弟暫充作弓辰春,該是湊熱鬧的時間哩!”

陳長林進入艙房,坐好後,寇仲問道:“我想多知道點宋閥在嶺南的形勢。”

陳長林剛從離房的卜天誌口中曉得寇仲決定往訪宋家,本還想勸他打消主意,此時見他神情,知他意念已決,隻好道:“少帥想知哪方麵的情況?”

寇仲挨到椅背處,伸個懶腰,歎道:“橫豎沒有睡意,長林兄知道什麽便說什麽,遇到有興趣的地方,我是會追問的。”

陳長林整理一下腦袋內的資料,沉吟半晌始道:“我想少帥該是想明白宋家在當地政治和武林的地位吧?”

寇仲笑道:“武林的地位該是顯而易見,南方能名震全國的高手,舍‘天刀’宋缺尚有何人?晁公錯雖高明,總曾是寧道奇手下敗將,但宋缺直至現在尚是未逢敵手,說其他吧!”

心中自然想起一世威名盡喪於宋缺手下的“霸刀”嶽山,又因嶽山而惦掛徐子陵。沒有陵少在身邊的日子特別難過,有心事亦苦沒有傾訴的對象。

陳長林同意點頭,道:“要明白嶺南的情況,首先要清楚那是個俚漢雜處的地方,俚人又分烏武僚、西原蠻和黃峒蠻等不同民族,總稱為俚僚。”

寇仲糊塗起來,咕噥道:“這些名字記得人頭昏腦脹的,還是叫南蠻容易些。”

陳長林莞爾道:“無論喚作南蠻或俚僚,均帶有貶意,事實上自秦漢以來,南蠻已日漸漢化,但居於偏僻處者,住的仍是一種叫杆欄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頂蓋茅稻,分上下兩層,上層居人,下層養畜。既可避瘴氣,又可避野獸,隻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

寇仲心想若能擁宋玉致於這種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該是別有風味。

陳長林續道:“隋滅陳後,在宋閥的首肯下,嶺南各地俚僚先後歸附隋朝,楊堅遂在當地先後設置南海、義安、珠崖、交趾等二十三郡,又應宋缺的提議,任用俚僚酋帥管治民族的內部事務,所以嶺南諸部的酋帥均對宋缺心存感激。”

寇仲哂道:“楊堅這叫逼不得已,若非治之以羈縻的手段,恐怕俚僚早造反了。”接著皺眉道:“無論宋缺的刀法如何厲害,宋家影響力怎樣龐大,但俚僚諸族間自然有各方麵的利益衝突,宋家靠什麽來維係他們?”

陳長林豎起一根指頭,笑道:“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孟子勸梁惠王那句‘王!何必曰利’的相反,動之以利。”

寇仲大感興趣道:“長林兄不要吊小弟的胃口啦!快說出來聽聽。”

陳長林笑道:“宋家最厲害的兩大法寶,就是掌握著南方的航運業和貫通全國的貿易體係。而且宋缺乃一諾千金的人,明買明賣,講求公平交易,當俚酋人人獲利致富,誰不惟宋缺馬首是瞻。所以無論林士宏或沈法興勢力如何膨脹,從不敢興起去惹嶺南宋家半個念頭。”

寇仲記起“銀龍”宋魯在洛陽的架式,大有同感。

又問道:“宋家是否以運私鹽為主呢?”

陳長林沉吟道:“私鹽隻是其中之一,宋家一直把嶺南俚僚地區的各種土產源源不斷的運銷中原各地,再運回當地需要的物料,從中獲利,有些人認為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此評雖不中亦不遠矣。”

寇仲一拍扶手道:“原來宋家才是真正的龍遊幫,怪不得宋師道連茶葉的形狀味道都可寫本書出來。”

陳長林聽得一臉茫然,愕然道:“龍遊幫是什麽?”

寇仲解釋兩句後,雙目放光道:“嶺南有哪些值錢的土產?”

陳長林對各地貿易顯是出色在行,如數家珍地說道:“像我們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牙和沉香,晁公錯的珠崖則盛產香料、吉貝、五色藤和各類貴重藥材。嶺南的鐵器鑄造亦相當發達,無不是賺錢的大生意。”

寇仲喜道:“我終於找到非去嶺南不可的理由啦!我們正需要一個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夥伴。”

陳長林苦笑道:“我還以為少帥聽過後,會打消去意哩!”

徐子陵和侯希白這對敵友難分的拍檔擠進街上的人潮時,歌舞剛巧結束,喧鬧震天的喝彩歡呼聲中,眾人又鬧哄哄的擠往本為市集的廣場去看燈飾和射燈謎,興致昂揚,人流不旋踵散去大半。

化成疤臉大俠的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湊近侯希白道:“我雖未見過楊虛彥的真麵目,但此人的身型氣度均有異常人,侯兄看見時自會曉得。”

侯希白道:“人命關天,你肯定後小弟才會出手,你負責看楊虛彥,我負責留意安隆方麵的人。”

兩人在人叢中左穿右插,橫過車馬道,滿街都是持燈追逐的孩子,為燈會平添不少生機和熱鬧,徐子陵見到各民族和平地慶祝佳節,心中一片溫暖,益發感到太平盛世的珍貴。

心中同時因侯希白“人命關天”之語而想到侯希白若非本性善良,必是大奸大惡的人。直至此刻,他仍深信曹應龍的看法,便是石之軒怎會培養出一個好人來?這是完全違反魔門常規的。有感而發道:“侯兄這麽重視人命,令師聽到會有什麽反應呢?”

此時來至隆和興所在那邊街道處,安隆這所老鋪像其他店鋪般打開大門,糕點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掛著十多盞巨型走馬燈,蔚為奇觀,引得不少人駐足欣賞。因有美酒饗客,寬敞的鋪內人群川流不息,分外熱鬧。

橫過鋪門後,侯希白收回投入鋪內的目光,道:“那隻是徐兄對敝派的不了解,或者可打個譬喻,花間派就是江湖的縱橫家,講的是縱橫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隻傳一人,最重識見學養,周遊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國立邦。”

徐子陵恍然大悟,石之軒化身的裴矩正是不費一兵一卒,從內部把大隋亡掉,若單憑武力,何時方可成就此事。道:“既是如此,令師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侯希白止步停下,環目四顧,沉聲道:“我有時會懷疑石師是個有雙重性格的人,皆因花間派和補天閣兩派武功心法截然相反,各走極端,補天乃補天之不足,故可代天行事,專事暗殺行刺之道,天下愈亂愈好,取將奪帥,視千軍萬馬如無物。我早懷疑楊虛彥是補天閣的弟子,隻是從徐兄口中得到證實而已!補天閣不理情義,隻求效用,與我花間派的‘囊括經世道,遺身在白雲’迥然大異。糟啦!”

徐子陵心中一懍,隨他目光瞧去,隻見一群六、七個美麗少女,以曼妙的姿態邊打係在蠻腰的小鼓,邊朝他們走來。

她們穿的均為具有民族特色的彩衣,配色豔麗,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領斜襟服飾的兩袖以紅、黃、綠、藍五色彩布,拚接而成;下襬邊沿綴以寶石,又在長衫外麵套上以紫紅、深藍鑲花的坎肩。腰間紮著長彩帶,彩帶兩端以盤線的刺繡方法繡成花鳥紋飾。絢麗多姿處,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為明媚動人的美女,現身凡間。

她們的腰鼓更是講究,以桑木作框,用寶石、彩玉鑲嵌,蒙以蟒皮,雙手交替擊鼓,右手擊鼓心,發出“咚”的強音;左手擊鼓邊,發出“嗒”的弱音。有時兩手同拍鼓心或鼓邊作滾奏,就那麽“咚嗒咚嗒”,又或“咚咚咚咚”、“嗒嗒嗒嗒”,以變化多端的擊奏方法,演奏出令人難以相信美妙動聽的鼓樂妙韻。

當徐子陵仍未了解侯希白“糟啦”的歎語時,七位係鼓美少女已把兩人團團圍住,似嗔還喜的敲鼓跳舞,引得人人注目。徐子陵開始明白,若給這群少女纏著,還怎能去進行刺殺楊虛彥的行動。其中一女隻是身形略高,腿兒特別長,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卻能令人有豔壓群芳的深刻感覺。不過她的眼神亦是最幽怨,緊係在侯希白身上,顯見兩人該是素識。

侯希白無奈地向徐子陵苦笑,此時除非拔身騰空,否則休想脫身。就在這要命時刻,徐子陵看到石青璿。

徐子陵先是聽到石青璿的聲音,循聲瞧去,剛好見到她一閃即逝的粉背。他不知道石青璿為何能如此肯定“疤臉大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線傳入他耳中的話,卻教他大感為難,那是“撇下侯希白後,立即到城外大石寺來找人家吧!”

就是那麽略一猶豫,行蹤飄忽、如幻似真,以簫技名聞天下的玉人早消沒在人流中。

在雙方忠誠合作的情況下,要他就那麽撇掉侯希白,對他來說是有著道義上的難題。何況楊虛彥、安隆方麵勢力龐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實屬不智。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內還可找人問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費工夫,他勢需侯希白這識途老馬幫忙。

“咚咚嗒嗒”的鼓音,把他的心神從石青璿身上收回來,忙湊到侯希白耳邊道:“我聯絡到石青璿,快溜!”

侯希白微一錯愕,接著向眾美女一揖到地,讚歎道:“鼓美人更豔,在下拜服,隻恨在下有急務在身,範大小姐可否容在下明天往貴幫總壇請罪問好。”

他的動作不但瀟灑悅目,且帶著一種詼諧的味道,頓時惹得眾女花枝亂顫,笑意盎然。其餘六女仍擊鼓妙舞之際,特別出眾的美女停下來,右手按在鼓皮處,左手輕扠小蠻腰,似嗔似喜的俏立於兩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這疤臉客身上先打個轉,便不大感興趣的集中凝注在風度翩翩的侯希白處,微跺小靴的嬌聲道:“你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時總不知走到哪裏去。這回又想找借口開溜嗎?”

她的聲音嬌柔悅耳,帶著一種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狀態,亦想聽她多說兩句話。加上她肆無避嫌大膽直接的作風,確能令任何男性心癢難熬。

可能是他一生中首次後悔一向憐香惜玉作風的刹那,侯希白苦笑道:“範大小姐誤會啦!我侯希白豈是言而無信之徒?何況是佳人有約,不過我這位兄弟的父親大人病危,故在下必須陪他趕回家去,他的爹等於在下的半個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對妙目立即來到徐子陵臉上,懷疑地嬌哼道:“騙人家也該編些動聽點的故事,你這兄弟毫無焦急悲戚之容,剛才你們兩人隻似在燈市閑逛,鬼才信你?”

徐子陵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情緒,為侯希白這最不知所謂借口圓謊,沉聲道:“小弟是剛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垂危之事。唉!人生區區數十寒暑,小弟一向對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讓他老人家有子送終,乃我等為人子女者報答親恩的責任,唉!”徐子陵的謊話到這裏再無以為繼,隻好以唉歎作結。

美女妙目一轉,低喝道:“不要敲鼓啦!聽得人心煩意亂的。”眾人顯然惟她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變得半信半疑,黛眉輕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哪裏?”

侯希白快刀斬亂麻的扯著徐子陵臂膀,道:“時間刻不容緩,我兩兄弟須立即離開,失陪哩!”

美女一挺聳秀的酥胸,惡狠狠地說道:“若明天不見你來,我範采琪把你言而無信的舌頭切下來配酒。”說罷無奈讓路。

“咯!咯!”陳老謀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進來!”

寇仲推門而入,見陳老謀從**坐起身來,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地說道:“吵醒謀公啦!不過隻要你翻看一遍,包管不會責怪我。”把魯妙子記下機關巧器的手抄卷遞到陳老謀手上去。

陳老謀沒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老夫一大把年紀,已不知親眼看著多少人在變,像雲玉真便變得很厲害,逼得我和小卜最後隻好離開她。你這兩個小子雖然愈來愈厲害,但仍是那種本質,小陵隨遇而安,你則是玩世不恭。”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謀公你把這兩句對我們的評語說給李密、蕭銑等人聽,定沒有人同意。”

陳老謀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陳老謀在說什麽?爭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種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於既有和傳統勢力之下,放手追求個人的目標。”

寇仲抓頭道:“我的目標究竟是什麽呢?坦白說,我並不覺得當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就算我取得最後勝利,大概會請別人去坐那燙屁股的位子。”

陳老謀搖頭道:“你的目標絕非要當皇帝,而是要縱橫天下,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寇仲呆了半晌,歎道:“知我者莫若謀公,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陳老謀得意道:“這叫觀人於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權力欲,講求上下之分,像蕭銑雖擺出禮賢下士的樣子,事實上言行舉止仍充滿皇室貴冑的派頭,不穿龍袍隻是一種手段。哪有像你一樣什麽也隨隨便便,若非你手下有擅長組織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虛行之等人,你的少帥軍隻會是一盤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什麽料子,我也曉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手上的東西一看究竟?”

陳老謀低頭一看,見封麵書有“機關巧器學”五字,露出一絲傲然不屑的笑意,打開第一頁,隻見序文開宗明義的寫著:“機巧之學,乃攻心格物之學。心有心性,物有物性,總言之為天地自然之理,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隻是小道小術。”

陳老謀這機巧之學的專家,立時動容,問道:“是誰寫的?”

寇仲親自為他揭往次頁,序文末赫然現出“魯妙子”三個怵目的簽署。

陳老謀劇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頁續看下去。

寇仲低聲道:“這本鬼東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謀公你……”見陳老謀對他的話全是聽而不聞,遂識趣的乖乖離開,又為他輕掩上房門。

河水溫柔地拍打著夜航的船隻,明月斜掛天上,寇仲忽感到無比的輕鬆,生命再次充盈著迷人的意義。人生便是不斷的爭取,管他到頭來是痛苦還是快樂。

侯希白登上小丘,指著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見到在古柏參天,竹樹蔥蘢,月色凝罩,紅牆環繞內佛塔淩空,寺樓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長歎道:“子陵兄會不會覺得楊虛彥選此寺作為冒充石師與青璿會麵處,很是古怪呢?”

徐子陵訝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見麵,故把地點選到這裏來。”

侯希白搖頭道:“我敢這麽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卻不知該否說出來?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說也罷。”

侯希白似立下決心的斷然道:“還是告訴子陵兄較妥當點,我之所以猶豫不決,皆因牽涉到石師的秘密。我自幼是個孤兒,少有與人說心事,尤其有關石師和花間派的事,更從不透露給其他人知曉。”

徐子陵默然不語,暗忖他這孤兒是否也像曹應龍般,是石之軒一手炮製出來的。

侯希白仰觀夜月,又俯首低吟,緩緩道:“石師雖隻傳我花間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時論及補天閣的武學,所謂‘補天’,是補天之不足處,發展至極端時自被所謂自命正宗者視之為邪魔外道,補天不足被譏為逆天行事。唉!豈知順者為賤,逆者為貴之理。”

徐子陵聽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終是一代邪人石之軒栽培出來的弟子,說及有關魔門理論,語氣大有憤世嫉俗之慨,異乎平常的溫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地說道:“子陵兄切勿見怪,說到這些問題時,不知是否因不斷在腦裏重複,很自然模仿石師當時說話的語調。”

徐子陵岔開道:“為何大石寺全無燈火,就算所有和尚均已就寢,也該有佛燈香燭一類的東西吧?”

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訴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開罪了魔門裏一個極難纏的人物,故寺內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棲身避禍,一天不擺平爭執,絕不敢回來。”

徐子陵愕然道:“誰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視不理嗎?”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點燈火在寺院內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給小弟押陣,我去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過院牆,此時燈火忽又斂去,隻好憑記憶搜索過去,順手脫掉麵具。

這所名刹規模不小,由山門殿起,接著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藏經樓等,殿堂重重,雖及不上淨念禪院的結構複雜,造型優美,但亦是宏偉壯麗。在主殿群成行成陣之旁,萬千竹樹中聳起一座高塔,分外具有氣勢。

徐子陵此時不禁有點後悔為何不多問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門哪個厲害人物,竟能令這裏的和尚空寺避禍。要知大凡名寺古刹,均有本門武功高強者負起護寺之責,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的人。兼之區內的武林同道,亦會與寺院有交往,絕不會坐視不理。所以眼前的情況,可算極不尋常。聽侯希白的口氣,此人絕不會是安隆,且是徐子陵不認識的。如此就可能是連曹應龍都不曉得的那個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他從未試過在沒有人的寺廟任意穿行,感覺非常新鮮。現在的徐子陵對建築學已非吳下阿蒙。順步瀏覽,對整座名刹的結構一目了然,更感受到在宗教的征召下,建寺者那種殫思竭力的熱忱和精神。不論門、窗、簷、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類紋飾。廟脊上則塑置奇禽異獸,栩栩如生。

殿堂間有長廊貫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對稱,片刻後,他已置身在先前出現燈火的羅漢堂中,一時不由得呼吸頓止,為眼見塑像如林,布滿大殿的奇景所震懾。大殿塑像羅列,分作兩組,中央是數十尊佛和菩薩,以居於殿心的千手觀音最為矚目,不但寶相莊嚴,且因每隻手的形狀和所持法器無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感覺。五百羅漢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縱橫相通的巷道。

徐子陵彷似置身另一個有別於現實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進來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細致精巧,色澤豔麗,無論立倚坐臥,均姿態各異,彷若真人,神態生動,疑幻似真。

當他來到千手觀音座前,四周盡是重重列列的羅漢佛像,有如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陣中,那感覺實非任何言語可以形容於萬一。千手觀音座下有個小燭台,隻一眼徐子陵便認得式樣與石美人在福洞迷宮使用的相同。

石青璿動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輕柔地道:“請徐公子點燈好嗎?”

徐子陵壓下回頭的衝動,取起燭台旁的火石,把燭台燃起。一點跳躍閃爍的燄火,在羅漢堂中心處亮起來,更添本已詭奇的氣氛。

石青璿的聲音在右側傳來道:“我們不如玩玩捉迷藏吧!”

徐子陵卓立不動,像個怕受責罵的兒童般招供道:“小姐幸勿見怪,隨我來的尚有侯希白,小弟並沒依小姐之言把他撇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石青璿沉默下去,接著從千手觀音後現身出來,臉覆重紗,淡淡地說道:“人世間的事,莫不在因緣兩字之中,來便來吧!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重要是你這好人來了!”

麵對玉人,徐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在經過重重困險,處處弄人的命運後,她竟忽然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出現在眼前伸手可觸處,一股無法言喻的感覺從內心深處似洪水般爆發出來,使他首次生出把一位女性擁入懷裏的衝動。那當然隻能在心內偷偷地想。

石青璿給他的感覺是冷熱無常,永遠和你保持一段距離,難以捉摸。雖不至於拒人於千裏之外,至少是不易親近。深吸一口氣,徐子陵平靜地道:“姑娘這次到成都來,是否接到令尊的消息?”

石青璿漫不經意地說道:“青璿隻有娘而從沒有爹。你是否想警告我那隻是安隆和楊虛彥兩人弄的鬼把戲。哼!這兩個混蛋竟敢小覷碧秀心的女兒,我定要他們吃不完兜著走。你倒本事,剛抵成都便弄清楚這麽多事。”

徐子陵聽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知自己亦小覷了石青璿,白白擔憂近十天。

石青璿微笑道:“安隆本約我到他的老鋪會麵,幸好在門外碰到你們,於是改約他們到這裏來,把事情一並解決。你該沒忘記說過肯為我背起所有擔子和責任,大丈夫一諾千金,可不能說過便算。”

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道:“有什麽擔子姑娘要交由我挑負的呢?”自認識這作風特別的美女,他從不知該如何應付她。

石青璿像述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悠然道:“首先我要把這石之軒的鬼卷子交給你處理,徐公子愛撕掉扔掉,又或交給誰,悉隨尊便。”

徐子陵大吃一驚時,石青璿遞上羊皮卷一軸。異變隨至。

就在徐子陵要從石青璿手上接過集魔道兩派大成,載有不世絕學《不死印卷》的當兒,一束陰寒無比、充滿邪惡陰損味道的勁氣像鐵棍般直搗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橫避閃,石青璿將變得首當其衝,徐子陵無奈下,隻好準備弓背硬受一擊。同一時間,左方佛像後卷起大蓬晶光,驟雨似地朝兩人湧至,與徐子陵身後的偷襲者配合得天衣無縫。

若非在這麽特別的環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廟內神像所懾,無論對手多麽高明,也不會窩囊至受襲時始生出警覺。而另一個原因,是恃著侯希白在外掠陣,致減低警覺性,但此時悔之已晚,隻能施展渾身解數,以挽狂瀾於既倒。

在這生死一發的時刻,徐子陵驀地腦際靈光一閃,浮現出剛才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座羅漢塑像。那羅漢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極盡俯仰屈伸的妙態;當時他已想過這是否一種行功的情狀,此刻在生與死懸於一發的緊要關口,終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繼續弓背,可是當敵氣及體的一刹那,卻猛地拋開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體,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侵體的真氣再不能隻尋某一要穴攻擊,而是發散往全身去,再從四肢散發,就像洪水雖烈,但因有足夠的河道疏通,故不會泛濫成災。當然若給對方結結實實的一拳轟在背心處,身體自然難免受傷。但現在對方隻是以淩厲的隔空拳勁,而發拳的位置至少在兩丈開外,以攻徐子陵的不備,他這臨時領悟來的奇招,竟可應付得綽有餘裕。

整個過程隻是眨眼的工夫,這時楊虛彥的招牌貨幻影劍法,始灑過來。後麵傳來安隆“咦”的一聲,顯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閃不躲的硬挨他一招,令他大失預算。假若徐子陵橫閃的話,那石青璿多少也會受點傷,其時楊虛彥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擒來。就那麽的一招之差,兩人的如意算盤再也打不響。

不過徐子陵和石青璿尚未脫離險境。前者雖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擋過安隆淩厲的一擊,但要把對方入侵的真氣化解和排出體外,一時間亦使他全身麻痹,經脈欲裂,再無力助石青璿反擊楊虛彥可怕的劍招。石青璿卻似預知楊虛彥會鑽出來似的,在劍光及身的刹那,一個旋身麵對煙花般綻放的劍點精芒,以卷作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氣,瞬時間氣勁恢複過來,此時安隆已展開蓮步,搶至他右側的死角位,兩指箕張,取他雙目,下麵則無聲無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盤,陰毒至極點。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這麽刁鑽玄奧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虛下實的招數,立時脫胎換骨般變得難以招架。換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難以展開下先行避開,那安隆就可從容助楊虛彥收拾石青璿。幸好徐子陵最擅長近身搏擊,雖明知對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緊牙根,腳踏奇步,先錯開少許,始上架下封。

幻劍散去,楊虛彥狼狽後退,現出緊裹在黑罩黑衣內虎背熊腰的驃悍體型,若他不收手的話,保證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璿的玉手同時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後定難逃石之軒的報複。他雖是天下人人驚懼的無敵刺客,但對石之軒卻有種有如與生俱來的深切敬畏。既知曹應龍被人救去,有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再動石青璿半根汗毛。隻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脫離石之軒控製的希望。

“砰!”安隆收回攻敵雙目的右手,底下卻結結實實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處。這一踢乃在滿腔殺機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無保留的送出,務求一舉斃敵,去此禍患。

驀地腳麵像給個尖錐重重刺一下,接著螺旋怪勁急轉而入,硬把他雄渾的魔功鑽得貼著對方掌沿“濺泄”四散,能攻入對方體內的真氣劇減一半,至此方知《長生訣》奇功,名非虛傳。安隆痛哼一聲,竟借不到分毫勁力以續展蓮步,無以為繼下隻好往旁錯開,眼看徐子陵給震得往後拋飛,亦隻能歎失良機。

此時楊虛彥待要重組攻勢,搶奪《不死印卷》,後方扇風割到,知道自己同師不同門的師兄弟已經殺到,怒從心上起,全力展開幻影劍法,回身後迎。

石青璿左手拔出玉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無,虛實難分的青影,卷向陣腳微亂的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脫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個筋鬥的徐子陵射去,嬌呼道:“接著!快走!”

“砰!”安隆硬撞在背後那座神態慈祥、凝目趺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時爆成碎粉,就借那麽一點反撞力,側身避過石青璿纏人的簫影,人球般彈起,疾若流星地朝射往兩丈高處的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隻要給他五指發出的內勁隔空追及,與用手去拿實在沒有多大分別。

徐子陵居高臨下,看個一覽無遺,隻見向自己投來的《不死印卷》從快轉慢,似乎被一條無形的線牽扯著,最後凝定半空處,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勁氣撞在橫梁處,往下撲去,但已遲了一步。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安隆五指收縮,《不死印卷》往他倒飛而去,與他上衝而起的肥軀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喜。眼看得手,簫聲忽起,不是石青璿忽然雅興大發,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氣透管而出,產生振鳴,玉“簫”真勁從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處。就那麽以毫厘之差,印卷應勁橫拋,投往外圍的羅漢陣中。

徐子陵施展淩空換氣的獨門本領,改下撲為橫移,向印卷斜掠緊追。

安隆怒哼一聲,一個翻騰,正要全力追去的當兒,已給卷進身法有若鳳舞於天、曼妙無方的石青璿所發出的森森簫影內。

楊虛彥此時剛抵擋過侯希白挾主攻之勢攻來有若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的一輪連綿不絕的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虛而入的破綻和空隙。幻影劍式最厲害處是以虛實相生,瞞人眼目的手法,令對方露出空隙破綻,故決勝每在刹那之間。哪知侯希白折扇忽開忽合,變化萬千,且用勁奇特,無論撥掃點打,時間角度均拿捏得精準確切,又暗蘊無數奇招妙著,故縱以楊虛彥之能,在失去主動的情況下,亦隻能見招拆招,一時難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折扇已達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充滿天馬行空隨境生變的創作意味,更有種大異於他狠利劍招的瀟灑風格。縱使楊虛彥恨不得把這個命運注定的對手立斃劍下,心中仍不由得為侯希白喝彩叫好。暗忖換過另一情況,將是痛快淋漓的一回事。

“拆!”楊虛彥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幻劍振處,生出品字形三朵劍花,迫得侯希白橫扇硬接一招。

自交戰以來,兩人各以奇幻精奧的手法快打猛攻,緊湊得沒有透氣的空隙,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卻是你進我退,我攻你閃,直至印卷被石青璿的簫勁撞往遠處,楊虛彥見形勢不妙,不得不兵行險著,以同歸於盡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嗆!”劍扇交擊,侯希白大叫不好,原來楊虛彥竟借那麽一記反撞的力道,抽身後退,斜衝往後,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侯希白早有心理準備,知此天下聞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極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強橫至這等地步。心想若給他得到印卷,那還得了。想雖是這麽想,但身體仍要往後一晃,化掉劍勁,然後緊追而去,終是慢了一步。

安隆此時回到地麵,而石青璿卻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繞著他表演仙樂妙舞。以他的見多識廣,仍是首次碰上這麽奇妙的武功。

透過玉簫,石青璿的真氣能從任何一個簫孔送出,從任何一個角度攻來,飄忽得像無定向風,而每發出一道勁氣,簫管均相應發出高低強弱有別的鳴奏聲,仿似用口吹奏,擾人心神至極點。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這些鳴響能串成曲調時,將是他命赴陰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璿該是深悉他天蓮宗的獨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針對他的強弱出發,所以他雖自問各方麵均可勝過石青璿這後進小輩,一時間亦給她纏個手足無措,難以抽身。

徐子陵此時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閉目冥思的金剛塑像盤抱的懷內,後方衣袂聲響,駭然發覺楊虛彥挾著衝天劍氣,後發先至的追擊而來。刹那間他計算出當自己拾起印卷的時間,剛好是幻劍臨頭的危險時刻,那時自己會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說不定會直至伏屍楊虛彥劍下,仍找不到反擊的機會。忙運氣下墜,右手同時發出勁風,掃得剛落在塑像懷中的印卷拋飛而起,投往右邊暗影處的地麵。而他則發出一聲長笑,好掩蓋印卷著地的聲音,心叫“得罪”,左足尖點在另一尊造型佝僂龍鍾的羅漢頭頂,反向左方躍去。楊虛彥果然中計,橫腳撐在另一座瞪眼怒視的羅漢像處,改變方向朝他追來。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璿的戰圈旁掠過,還順手打了安隆一扇,氣得安隆怪叫怒吼。他待要趕上楊虛彥,好和徐子陵聯手把他收拾,忽然勁風橫至,從千手觀音後殺出個美豔嬌俏的女郎來。他雖然欲一睹蓮柔這來自波斯的美女的風采,卻絕不願發生在此時此刻。無奈之下一個急旋,折扇全力搶攻,縱是辣手摧花,但為了《不死印卷》,再也顧不得那麽多。

楊虛彥居高臨下,瞧著曾是他手下敗將的徐子陵,安然落在兩尊羅漢之間,似緩似快的擺出一個姿勢,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得大為錯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約六尺,全身鏤金,儼若真人的羅漢塑像,姿態則截然迥異。左邊的那尊瘦削長頸,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後搔背,姿態漫不經意,閑適自然。另一座卻是眸珠突睜的怒目金剛,右手筋突肉張的握拳前方,精足神匯,威武生動。

徐子陵卓立兩尊塑像之間,首先擺出左邊塑像的閑適姿勢,接著又變換作右邊怒目金剛的姿態,均惟妙惟肖,在殿外金黃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心微弱的燈火,幾疑是徐子陵忽然化身為護佛的羅漢,更像是其中一尊羅漢活了過來,那種感覺確是怪異無倫。

破風呼嘯驟響。就在楊虛彥仍想不到該如何應付眼前異景時,一股淩厲的指風,從徐子陵食指激射而出,刺在他身劍合一布出的劍氣網罩中。螺旋勁氣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氣勢。

楊虛彥悶哼一聲,運氣橫移,揮劍險險擋著。“當!”漫天劍複印件是聲勢洶洶而來,如今卻是雲散煙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領教啦!楊兄再看這一招。”舉在頭上的拳頭倏地移後,拐個彎後,弓步擊出,恰是怒目金剛旁那尊佛像的姿態,另一手卻在身前畫個像是毫無意義的圈子。

楊虛彥尚差寸許踏足實地,拳風已至。他乃刺殺的高手,落地前催動劍氣,搠空刺向徐子陵,豈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卜先知的憑左手畫圈生出的勁氣,硬把劍氣化掉。他來不及再作搶攻,隻好避往另一尊羅漢之後,狼狽至極點。最氣人的是他武功明明在徐子陵之上,偏被他層出不窮的奇招壓得一籌莫展,有力難施。

徐子陵卻是痛快至極,起始時他隻是借羅漢的威勢以惑敵心,奪其誌氣。此乃上兵伐謀之道,實上乘武功的攻心術。怎知當模擬出某一羅漢的姿態時,體內真氣竟似天然發生的隨姿態而湧動,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襲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還不恍然大悟,明白到這五百羅漢的諸式妙態,極可能來自前代某一空門高人的設計,有意無意間把玄門的功法展現在羅漢的千姿百態中,自己無意得之,確屬異數。

此時他早把《不死印卷》忘個一幹二淨,難得有楊虛彥這麽硬的對手,瞬時掠過左右並列的十多座羅漢像拳發連環,趁楊虛彥處於下風的時刻,展開硬拚的手法。

楊虛彥心知不妙,連忙反擊,在他眼中心裏,徐子陵變成一尊活的羅漢,不住變化出與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態,但接著無論拳擊指截,掌按腳踢,均有摧山撼嶽的雄渾氣魄。在劍氣縱橫、拳風呼嘯中,塑像碎粉般破裂,雙方均是以攻對攻,慘烈處好比戰場上千軍萬馬的生死廝殺。

徐子陵愈戰愈勇,愈是得心應手。楊虛彥則失盡先機,氣誌被壓,在此消彼長下,雖未到勢窮力蹙的困局,卻是節節後退,經曆他畢生最窩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璿嬌叱傳來,叫道:“徐子陵小心!”徐子陵醒覺過來,來個雙拳齊出,把楊虛彥轟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讓啦!”如飛後撤,再轉身前掠。

侯希白接戰蓮柔已占盡上風,若非這美女的身體靈軟如蛇,每能於危急時憑奇異的身法救急保命,早將她送上西天。此刻見安隆施出天心蓮環的看家本領,逼退石青璿,連忙抽身攔截,氣得安隆差點吐血。

徐子陵見狀心中大喜,楊虛彥雖狂追過來,此刻仍在四丈開外,不能構成威脅。蓮柔則在石青璿的監視下,隻能在一旁觀戰,未敢輕舉妄動,《不死印卷》似該是他囊中之物。究竟該怎樣處置這鬼東西呢?

《不死印卷》出現在丈許外一尊臥地的羅漢旁邊。驀地嬌笑聲起,一道絲帶從暗處射出,貼地卷上印卷。

接著是婠婠的甜美聲音道:“原來在這裏,多謝子陵,小妹看後再還給你吧!”

徐子陵立時汗流浹背,若印卷落在婠婠手上,恐怕合敵我六人之力,也難以討回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任誰都想不到,婠婠會出現在這關鍵時刻,且是一出手即奪得《不死印卷》。

徐子陵更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婠婠來到成都,怎會放過《不死印卷》這種魔門寶典。

石之軒既要一統天下,更要統管魔道,野心之大,縱非絕後,亦屬空前。偏因他創出《不死印卷》奇功,連祝玉妍都奈何不了他,如果有機會知道點有關《不死印卷》的秘密,總是有益無害。而石青璿手上的《不死印卷》,正提供這獨一無二的良機。

不過此時悔之已晚,婠婠的天魔飄帶靈蛇般卷起印卷,“嗖”的一聲,像毒蛇的舌頭似的縮入她素白的衣袖裏,消沒不見。

徐子陵剛飛至她前方,雙掌下按,這一下全力出手,螺旋勁龍卷風般朝婠婠卷去。

婠婠仍有閑情以幽怨愛憐的目光瞥他一眼,像要記著他的容貌,左手衣袖漫不經意拂出,“砰”的一聲,硬接徐子陵掌勁。

徐子陵又感到天魔勁那種空間凹陷的可怕感覺,心叫糟糕,曉得自己乘怒出手,失去一貫冷靜,故蠢得去以硬碰硬,連忙收回大部分功力,施展淩空快速換氣的本領,橫飛開去。假若婠婠此時乘勢追擊,保證他難以活命。幸好楊虛彥及時趕至,幻出點點劍芒,漫空遍地向婠婠攻去。

婠婠雖仍是好整以暇的樣子,但秀眸露出注意的神色,纖足在方圓數尺之地迅速移動,似在要考較楊虛彥應變的手段。同時目不轉睛地凝視他挾著淩厲劍氣,穿過羅漢林立兩旁形成的通道迅速接近的詭異情景。

安隆和侯希白分別趕來,不約而同形成包圍的勢力。後麵尚有蓮柔,卻不見石青璿。

徐子陵立足其中一尊羅漢頭上,舒展筋骨,把婠婠的天魔勁氣化去。他的視域遍及全殿,立時把握到整個形勢。

照道理婠婠得寶後好該立即開溜,徐子陵明白她隻因見自己盛怒下失去理智,不顧死活向她強攻,令她殺機大起,就算不能一舉斃敵,也務要使他受到永不能複原的內傷,故此要和他硬拚一記,失去脫身的良機。

不過婠婠亦是打錯算盤計錯數,以為徐子陵在力戰楊虛彥之後,功力必大幅耗損,她縱不能傷敵,也可從容逸走。哪知徐子陵剛從五百羅漢的姿態領悟出佛家博大精深的秘學,精氣神均臻巔峰狀態,加上急速換氣的獨門招數和憑《長生訣》與和氏璧融合而成配對羅漢奇姿而來的“化勁大法”,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沒有絲毫損傷。

她卻被徐子陵反震的力道撞得體內真氣一陣翻騰,運氣壓下後,楊虛彥的幻影劍發出的劍氣已把她籠罩其中,坐失挾寶而去的時機。隻要給楊虛彥纏上,殿內其他高手再有一個、半個下場,連婠婠自問也應付不來。

婠婠的天魔功在刹那間提至極限,同時冷然道:“安隆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否則將成我陰癸派的死敵。”說話間,左手羅袖天魔飄帶有若一道閃電般劃破羅漢巷的虛空,刺在楊虛彥的劍尖處,準確得令人難以相信。

徐子陵等歎為觀止。被飄帶破開的劍罡往四外翻騰激濺,十多尊羅漢像麵向巷道的脆弱部分立時遭劫,手折鼻碎,金漆飛脫。

楊虛彥本是虛實難分,彷似魔法的幻影劍立時變回一把人間的利刃的本相,在被飄帶撞上刃鋒前,微一回收,始吐勁刺實。“啪!”兩勁相觸,發出一下清脆的激響。楊虛彥一個倒翻,落地後“咚!咚!咚!”連退三步,始能站穩。

婠婠的飄帶在擊中刃尖時,立呈波浪起伏的紋樣,詭異非常,她的嬌軀亦往後猛晃一下,俏臉掠過一抹豔紅。飄帶縮入羅袖裏。

安隆和侯希白分別來到婠婠左邊的前側和後側處,前者陰陰笑道:“小丫頭何須說得這麽嚴重,看在令師麵上,安某人作個旁觀者又如何呢?”

蓮柔移到大後方,隱沒在一座羅漢塑像後。

徐子陵仍找不到石青璿的芳蹤,此女行事一向難測,他雖有點掛心,卻並不擔憂。

“鏘!”楊虛彥幻影劍回到鞘內,先環目一掃,冷然道:“此卷對婠大小姐毫無用處,如若肯歸還在下,說不定在下可教小姐完成心願。”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想不到我的楊師兄竟是個卑鄙之徒。自己收拾不了徐兄,就借人之手,還說要為人家美人兒完成心願,更想獲得秘卷。如此一舉三得,虧你想得出來。”

楊虛彥露在頭罩外的眼睛精電一閃,哈哈笑道:“徐兄切勿誤會,以為多情公子真的多情,他隻為自己著想,並非關心你的安危。”

婠婠不屑地道:“婠婠從不與藏頭露尾,不敢以真貌示人之輩談交易,除非楊虛彥你扔掉麵罩,否則休想我會對你的任何提議生出興趣。”

楊虛彥大感愕然,朝安隆瞧去,不明白在這種四麵受敵的情況下,婠婠為何一點不留餘地的開罪自己。

安隆則遊目四顧,在搜索石青璿的蹤影,因此女武功得自乃母真傳,大不簡單。

婠婠忽然幽幽一歎,先橫了卓立羅漢頭上的徐子陵一眼,目光再移往左前側的安隆處,微搖螓首道:“我真不明白安隆你在搞什麽鬼?竟不惜開罪我們。隻為這麽一卷對你毫無用處的心法秘卷,諒你也不散憑印卷去和石之軒作對吧?論為人,你是不會笨得無端去為人作嫁,一個不好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這番話毫不客氣,可是安隆仍是一臉陰惻惻的笑容,不以為忤地說道:“安某人不是說過隻作壁上觀嗎?不過念在與令師一場情份,仍忍不住奉勸一句,楊虛彥加上侯希白將等於至少大半個石之軒,即使令師親來都占不到多大便宜。賢侄女不若把印卷交出,這叫淑女不吃眼前虧,對嗎?”

婠婠莞爾道:“難怪師尊嚐言安隆難成大器,隻配作個銅臭奸商。現在你們兩方實力不相上下,隻要我幫助任何一方,另外一方隻有飲恨收場的結局。安隆你今晚兩度施展天心蓮環,已成強弩之末,要殺你正是時候。說不定侄女會把心一橫,扔掉印卷,再全力把你收拾,亦是人生快事。”

安隆終於色變,噤口無言。

婠婠又瞧往高高在上的徐子陵,舉袖掩口嬌笑道:“你這人呀!站在那裏吃西北風嗎?你的大美人為何不理你呢?”

敵我兩方四人你眼望我眼,卻均拿她沒法。雖陷身困局中,這陰癸派的絕色傳人卻能利用各人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把場麵操控在手上。

楊虛彥雙目現出森寒殺機,手握劍柄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想挾卷而逃,各位不若我們作個比賽,看誰能從她的香羅袖內,把印卷奪回來如何?”

這番話等於征詢徐子陵和侯希白的意見,大家是否可暫時放下敵對的立場,先除去婠婠,然後再憑實力決定印卷誰屬。

徐子陵心中猶豫。他和婠婠雖然是死對頭,有著解不開的仇恨,可他跟安隆、楊虛彥這些邪人聯手對付她,終是有欠光彩。無奈這卻是眼前唯一的辦法,否則隻要給她脫身,誰都沒辦法把她留下來。

安隆等無一不是足與婠婠獨力抗衡的高手,雖沒有擺開架式,但精神均緊緊鎖牢在她身上,隻要她稍有異舉,會因在高手對峙時的微妙氣機感應下突然出擊,所以此時的婠婠好比窮巷裏的猛獸,除非她能抵得住四人聯手的攻勢,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往徐子陵瞧去,歎道:“子陵兄意下如何?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侯希白雖最恨辣手摧花,卻找不到其他可行之道。”

徐子陵虎目精芒大盛,盯著婠婠淡然道:“現在石小姐不知避往何方,假若我們一番浴血苦戰後,發覺羊皮卷內寫的隻是一般孩童學的千字文,是否劃算呢?”

婠婠柔聲歎道:“這裏隻有徐子陵才是真英雄,請問諸位,小女子可否先把羊皮卷打開一看,證實無誤,才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走,如何?”

安隆嘿嘿笑道:“真英雄隻是傻瓜的另一種較好聽的稱謂,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是石大哥留在幽林小穀的《不死印卷》,至於是基於什麽理由,請恕安某人不便透露。”

婠婠秀眉輕蹙的奇道:“你的保證不值半個子兒?看來你的目標不在印卷,而隻在乎我的性命,此事非常奇怪,這樣做於天蓮宗有何好處。”

話鋒一轉,眾人的注意力從圍攻婠婠的合作問題上,轉移到印卷的真偽處。

“嗖!”侯希白亮出折扇,輕柔地為自己搧涼,微笑道:“隆叔既決定袖手旁觀,柔公主則躲在遠處,小姐請放心閱卷,讓在下負起護花的責任,子陵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平靜答道:“如若安隆老師和柔公主不出手,小弟亦不會出手。”

婠婠搖頭道:“除非子陵你親口保證給婠婠護法,否則我絕不會冒這個險。”

楊虛彥長笑道:“何來這麽多廢話,不如就由在下出手領教陰癸派的天魔秘技,至於各位是否參與,悉隨尊便。”說話時,一陣森厲冰寒的劍氣,從他身上如驚濤駭浪般散發湧卷,他的身形雖仍紋風不動,但事實上正爭取主動,隻要婠婠在氣勢對抗上稍處下風,他立即揮劍出擊。他是全力出手,而婠婠則須分神防範安隆和侯希白兩人,對婠婠自是大大不利。

侯希白喝道:“且慢!”眾皆愕然,假若楊虛彥出手硬拚婠婠,該是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侯希白接著轉向安隆道:“事關重大,隆叔何不清楚說出何以深信婠小姐袖內的羊皮卷確是載有‘不死印法’手卷。”

安隆目閃奇光,緩緩道:“若我證實此卷非是品,賢侄是否打算和彥侄一起出手?”

侯希白灑然道:“確有這個可能。當然還要看隆叔的話有多少分可信性。”

安隆發出一陣震殿長笑,道:“這種羊皮不是普通羊皮,乃由本人親手浸製,故色澤奇特,曆久常新,是本人奉石大哥之命而造的,我安隆敢以天蓮宗諸祖立下咒誓,若有半字虛言,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婠婠以一陣嬌笑接下去道:“現在奴家有點相信這卷東西是真的哩!可有興趣聽人家提出兩個解決現今僵持局麵的方法呢?”

這番話奇峰突出,頓時令躍躍欲試的侯希白勒馬收韁,暫緩出手。

蓮柔的聲音從出口處傳過來道:“請恕蓮柔不再卷入魔門的爭鬥中,奴家走啦!以後若有什麽事,千萬別算到奴家的賬上去。”衣袂聲刹那遠去。

徐子陵聽得頭都大起來,再弄不清楚蓮柔和安隆等的關係。不過此女狡詐如狐,誰都不該把她說的話以等閑視之。但她也可能是因不欲與陰癸派為敵,故臨陣退縮。

婠婠欣然道:“這叫明哲保身,總比安隆你來得聰明。”

安隆不悅道:“你不是說有兩個解決的方法嗎?”

婠婠運起魔功,緊壓丈許外楊虛彥摧動襲來的迫人劍罡,從容自若的柔聲道:“第一個解決的辦法,是由婠婠在袖內把羊皮卷化成碎粉,那就一了百了,大家再沒什麽可爭的。”

楊虛彥的劍氣立時驟減一半。若羊皮卷被毀,損失最大的當然不是婠婠,而是侯希白或楊虛彥其中之一人。婠婠頂多隻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機會,而兩人則失去成為另一個石之軒的可能性。

安隆冷哂道:“若你肯這樣做,早把印卷毀掉,何用到現在說出來。”他一直搧風點火,現在誰都不懷疑他有毀掉婠婠的居心意圖。

婠婠不屑地瞥他一眼,玉容忽然平靜下來,恢複她一貫近乎純潔無瑕的篤定神態。但四周的空間突然再次出現隨時塌陷的可怕感覺;她身上白衣無風自動,烏黑的長發更像遇上狂風般拂揚擺舞,情景詭異至極點。眾人大為懍然,均蓄勢以待,卻無人敢先攖其鋒。

徐子陵冷喝道:“另一個解決方法是什麽呢?”

婠婠臉上露出似有若無的詭秘笑意,平靜地道:“方法就是把印卷給你。”說到最後一句,羅袖揚起,羊皮卷脫袖而出,閃電般疾射傲立羅漢頭上的徐子陵。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