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君席應2
範卓奉振,均是在巴蜀武林八麵威風響當當的名字,但對席應和邊不負這種名震天下的魔門高手,在巴蜀除解暉外,誰都不放在心上,隻是互視一笑,露出不屑神色。
徐子陵答道:“兩位猜得不錯,恕嶽山無禮,今晚乃料理私人恩怨,兩位請置身事外,嶽某人會非常感激。”
席應冷哂道:“嶽老頭你何時變得這麽客氣有禮哩!”
範卓的聲音冷笑道:“嶽霸主請放心,巴蜀武林這點耐性仍是有的。”
安隆的聲音響起道:“席兄邊兄你們好,小弟安隆衷心問安。”
邊不負麵容不改的哈哈笑道:“原來安隆大哥也來趁熱鬧,想親眼目睹一代刀霸嶽老兒的悲慘下場。我還以為你縮在你那肥殼裏,一聲不吭地做縮頭烏龜呢。”
尤鳥倦既緩且慢、陰聲細氣的招牌聲音回應道:“邊兄是死性不改才真,嶽兄此次重出江湖,怎會毫無分寸把握。是誰大言不慚,動手便知。邊兄不但可憐,更是可笑。”
席應雙目紫芒大盛,邊不負卻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推開懷中嚇得渾身抖顫的俏女郎,向席應打個眼色。
席應微一點頭,往隻隔一幾一椅,麵向窗外的嶽山瞧去,淡淡地說道:“嶽兄要在什麽地方動手?”
徐子陵仰天長笑,穿窗而出,落在散花樓西園一片青草地上,從容道:“席兄請!”
“天君”席應躍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應身段極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許,且氣勢逼人,兩腿撐地,頗有山亭嶽峙的威猛雄姿,再無絲毫文弱書生之狀。他站的姿勢非常奇特,就算穩立如山之際,也好像會隨時飄移往某一位置。
在嶽山的遺卷中,曾詳細論及席應的魔門奇技紫氣天羅,否則徐子陵不會知道當此魔功大成時,會有紫瞳火睛的現象。紫氣指的非是真氣的顏色,而是施功時皮膚的色素,故以紫氣稱之。紫氣天羅最厲害處,是當行功最盛之際,發功者能在敵人置身之四方像織布般布下層層氣網,縛得對手像落網的魚兒般,難逃一死。假若席應真能練至隨意布網的大成境界,那他將是近三百年來首位練成紫氣天羅的人。嶽山雖在遺卷內虛擬出種種攻破紫氣天羅的方法,但他自己實沒有信心可以成功;何況他與席應交手時,席應的紫氣天羅尚未成氣候。
他在打量席應,席應亦在仔細觀察他,繞著他行行停停,無限地增添其威脅性和壓力。徐子陵根本不怕席應在背後出手,憑他靈銳的感覺,會立生感應,作出反擊。西廂四房向著這麵的窗均人影綽綽,不肯錯過這場江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決戰。
繞了兩個圈,席應傲然在嶽山對麵立定,嘴角溢出一絲不屑的笑意,雙目紫芒大盛,語氣卻出奇的平和,搖頭歎道:“自席某紫氣天羅大成後,能被我認定為對手者,實屈指可數。但縱使席某知道嶽兄仍在人世,嶽兄尚未夠資格列身其中。不過有像嶽兄這樣的人物送上門來給席某試招,席某還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從他眼露紫氣,更可肯定他的內功與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異。天魔功運行時,會生出空間凹陷的現象。但席應的紫氣天羅正好相反,以席應為中心產生出膨脹波動的氣勁,如空間在不斷擴展似的。
事實上席應那兩個圈子繞得極有學問,一方麵在試探對手的虛實破綻,另一方麵則挑引他出手,豈知徐子陵雖沒手捏印契,實質體內真氣已結成大金剛輪印,穩如泰山,雖不攻不守,卻是不露絲毫破綻。
徐子陵聞言啞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過這一招再表示感激吧!”
在樓上眾人期待下,徐子陵緩緩舉手,五指先是箕張,再緩緩攏指合拳,霎時生出氣凝河嶽般的狂飆。如此功夫,不要說見所未見,連聽都未聽過。席應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隻有他明白對手每一下動作均是針對他紫氣天羅而發的奇招。他剛才大言不慚的直指嶽山沒資格作他的對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嶽山出手,那就會掉入他的陷阱。紫氣天羅或者可用一個以氣織成的蜘蛛網去比擬,任何獵物撞到網上,愈掙紮愈纏得緊,詭異邪惡至極點。假若對手率先搶攻,席應會誘對方放手狂攻,然後再吐出絲勁,以柔製剛,直至對方縛手縛腳,有力難施,然後一舉斃敵。怎知這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嶽山有如看破他居心般,來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來毫無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預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隻好靜待其變。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忽然大喝一聲:“著!”
拳頭合攏,真氣如流水般經過體內脈穴的千川百河,匯成洪流,雖沒有出拳作勢,但龐大淩厲的勁氣竟透拳而去,重重擊在席應無形有實的天羅氣網最強大的一點上,準確得教席應大吃一驚。
樓上各人無不瞧得目瞪口呆,誰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運勁發功,整個人就像投石機般將真氣形成的萬斤巨石發出去。
“砰!”勁氣交擊。席應渾身劇震,橫移一步。徐子陵隻是上身微晃,並非因功力勝過席應,而是在於集中和分散,拳勁與網勁的分別,故占盡上風。席應終於色變,知道讓徐子陵這麽發招下去,最後他隻會陷進一麵倒的挨打局麵。
厲嘯一聲,席應腳踩奇步,臉泛紫氣,飄移不定的幾個假身後,搶往徐子陵左側,左手疾劈,看似平平無奇,可是樓上眾人無不感到他的掌勁之淩厲大有三軍辟易,無可抗禦之勢,不論誰人首當其鋒,隻有暫且退避一途。更令人震駭的事發生在徐子陵身上,隻見他竟閉上眼睛,應掌橫移側身,似能先知先覺般二掌豎合,十指作出精奧無倫的動作,鮮花綻放般絲毫不讓的先一步迎上席應驚天動地的劈掌。就在天君席應避拳橫移的刹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應整個天羅氣網的移動和重心的移轉,遂索性閉上眼睛,不為其步法所惑,硬拚他淩厲無匹的招數。“轟!”
席應悶哼一聲,往後飛退,一副唯恐徐子陵趁勢追擊的神態。徐子陵隻是上身往後一晃,恢複穩如泰山的姿勢,同時心中大定。剛才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內縛和外縛兩印,先把席應的勁氣照單全收,透指卸解發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射刺在席應罩體而來的天羅氣網上,即使以席應的高明,也隻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選擇。
席應退後尋丈方停止下來,雙目凶光閃閃,冷然道:“這算是什麽鬼門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氣天羅不外如是。假設席應你技止於此,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聲,隔空一拳擊出。樓上人人鴉雀無聲,皆因直至此時,仍無法分清楚哪一方占到上風。
席應見徐子陵出拳強攻,不驚反喜,兩手高舉,如大鵬展翅,十指伸張,再迅速合抱,盤在胸前,同時探步趨前,迎向徐子陵大有無堅不摧之勢的拳風,招數怪異非常。
徐子陵長笑道:“你中計啦!”
猛又收拳,拳化為掌,掌化為施無畏印。勁氣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個類似天魔功的空間凹陷。這招是向婠婠偷師學來的,那晚在大石寺,憑一個天魔勁場,不但令楊虛彥不敢進犯,更乘勢追擊安隆,殺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棧道時,婠婠透過他的經脈向尤鳥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奧妙。現在憑旋勁造成的真勁力場,雖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變萬化,邪詭精奇要遜上幾籌,卻是恰到好處的對症下藥,剛好克製席應的全力一擊。
席應正施展紫氣天羅,利用兩手織出以千百計遊絲般交錯組成的天羅氣網,再往對方“撒”過去。這張無形的網不單可抵禦敵手的拳風掌勁,且收發由心,可隨時改變形狀。當他兩手盤抱聚勁,天羅收束為車輪般大小的氣勁,打橫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勁,予徐子陵重重一擊,驀地天羅氣勁變得虛不著力,最令他大吃一驚的是氣輪竟不能保持原狀,被對方掌印生出的強大旋轉吸勁,扯得由橢圓變為長條形,往對方掌心傾瀉過去。席應魂飛魄散下,連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為狼狽。
徐子陵暗呼好險,假若席應不是誤會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變的和他硬拚一掌,憑他現在比自己至少勝上一籌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婠婠般隨心所欲的吸勁借勁,多少要吃個大虧。幸好席應非常合作,不進反退,哪還肯錯過良機,長笑一聲,如影隨形地往席應追殺過去。旁觀的人雖看得不明所以,但誰都可瞧出席應是無功而退,失去主動。
“砰!”席應終是魔門宗師,退出丈許遠近後回掠過來,側擊徐子陵,雙方各以精奧手法硬拚一招。兩人倏地分開,再成對峙之局。
觀者仍有呼吸困難的緊張情況,皆因兩人衣袂拂揚,均是全力摧發勁氣,準備下一次石破天驚的攻勢。
席應厲喝道:“嶽兄剛才用的恐非換日大法吧?”
徐子陵冷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請恕嶽某人不便透露,請問席兄現在尚有多少成勝算?”
上麵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說真話啊!”尤鳥倦則發出一聲嘲弄的怪笑。這樣的戰果,實大出他兩人意料。
徐子陵則心叫僥幸,若非剛才憑模擬出來的天魔力場冒險成功,現在會是另一番局麵。
席應不怒反笑,兩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隨著前踏的步法,鋪天蓋地地往徐子陵攻去,遊絲勁氣,籠罩方圓兩丈的空間,威霸至極點。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隱透紫氣,更使人感到他天羅魔功的詭異神奇。
雖是在對方驚濤駭浪的全力進攻下,手結不動金剛印的徐子陵心神通透靈動若井中水月,絲毫不為敵手所動。就在數縷遊絲勁氣襲體的一刻,他迅速橫移,朝虛空連續劈出三掌,擊出一拳。無論席應想象力如何豐富,也從未想過徐子陵會以這種手法應付他的紫氣天羅。天羅勁最厲害的地方,是遊絲真氣可以回繞的方式從任何角度襲向敵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無關係的虛空處,實際上卻把他三股遊絲勁切斷,最後那拳則重轟在他掌勢最強處,封死他所有後著。
席應發覺再無法了解眼前這“老朋友”的造詣深淺。以前嶽山從來沒有這類充滿創意,天馬行空般的即興招數。“砰!”螺旋勁發,由慢而快地直鑽進席應經脈去,這一招更是大出席應意料之外,登時被徐子陵破開因催發天羅勁氣而難以集中防守的掌勁,五髒立受重傷。在眾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視下,席應踉蹌跌退,威風盡失。
徐子陵暗叫好險,他已把壓箱本領,渾身解數全搬出來對付席應,欺的是對方隻知嶽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先是“真言手印”,接著是模擬的“天魔大法”、“奕劍術”,到最後以看門口的《長生訣》與和氏璧螺旋奇勁一招克敵,若席應仍能像適才般化解,將輪到他挨揍。此際當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麵搶攻,一時拳勁掌風彌漫全場,失去先機的席應落在下風守勢,不但無法展開天羅氣網,還要千方百計保著小命,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被動地抵擋徐子陵似拙實巧,不著痕跡、充滿先知先覺霸氣的狂攻猛擊。觀者無不動容。勁氣交擊之聲響個不絕,更添此戰風雲險惡的形勢,兩道人影此進彼退,鏖戰不休,人人看得透不過氣來。
近身搏鬥下,兩人是以快打快,見招拆招,在這樣的情況下,席應更是吃虧。問題在徐子陵的招數根本是毫無章法,舉手投足,均是隨手拈來,針對形勢的創作,兼且真氣變化多端,打得席應發揮不出紫氣天羅五成的威力,無法扳轉敗局。
“轟!”兩人四掌交擊,各自退後,淩厲的眼神卻彼此緊鎖不放。邊不負還以為席應搶回主動,大喝一聲“好”。
徐子陵從容笑道:“換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應胸口忽地劇烈起伏,狠狠道:“你不……”
徐子陵怎容他說出“你不是嶽山”整句話,手結大日輪印,驚人的氣勁排空切去,及時截斷席應吐至唇邊的下半句話。席應厲吼一聲,拚死力抗。“砰!”人影倏分。徐子陵挺立原地,穩如山嶽。席應卻像喝醉酒般滿臉赤紅,往後跌退打轉,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傷,是給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腳。
“砰!”另一下響音從上傳來,邊不負破窗而出,就這樣往院牆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鳥倦怎肯放過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對虎目仍盯在席應身上,絲毫不敢放鬆,立刻運氣療治自己體內說輕不輕的傷勢。這近乎不可能的事,終在千辛萬苦下完成。風聲驟響,兩道人影躍落園內,把席應所有逃路封死,顯是怕他仍有力量逃走。四周鴉雀無聲。席應終於站定,背脊撞在樓牆處,似想說話,卻變為“嘩”的一聲噴出一蓬血雨,染紅身前大片的草地,接著緩緩貼牆滑坐,頭往左側,氣絕斃命。
來到園內那個手足特長,形象如猴,使人一眼便可分辨出是巴盟大首領“猴王”拳振的六旬老者尚不放心,移了過去,小心檢視席應這大魔頭是否真的氣絕斃命。
與範采琪長相有六、七分相像的中年錦衣大漢,川幫幫主範卓向徐子陵施禮祝賀道:“嶽老此戰,既為我巴蜀武林除害,更重振昔日雄風,日後定會廣泛流傳,為人所津津樂道。”
徐子陵倒沒想過會為嶽山重振聲威,深吸一口氣,說道:“老夫得雪此仇,心懷暢快,煩請範幫主代為處理席應遺體,死者已矣,讓他入土為安吧!”
正要乘機離開,奉振喚道:“嶽老請留步。”
徐子陵沒有轉身,淡淡地說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來到他旁,微笑道:“嶽老客氣!小弟隻想知道嶽老是否仍會在成都盤桓兩天,若是如此,可否賞臉讓小弟和範兄略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兩位好意嶽某人心領啦!隻是本人一向不善應酬,且另有要事,請恕失陪。”
言罷逾牆而去。
天明時分,避難的村民陸續回來,見到村莊安然無恙,均是興高采烈。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夢正酣,也不擾他,任他留駐夢鄉。
寇仲本醒轉過來,樂得在茅屋內清靜自在,正思索昨夜殺死崔紀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聖之際,屋外一陣騷亂。寇仲嚇了一跳,提刀衝出,隻見眾人又開始逃亡,大惑不解,那小姑娘一臉惶恐的邊隨村民撤往山區,邊嚷道:“賊船又來哩!”摸不著頭腦之際,村民逃得一個不剩。
寇仲暗忖難道是崔紀秀的援軍來犯,照理歐陽倩的俚僚戰士該仍在鄰村,絕不會讓林士宏的賊兵得逞,順步往沙難方向走去。穿過一片樹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陽光下無限擴展,果然見有一艘船沿岸巡弋。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聲,直撲往沙灘去,同時發出長嘯聲。赫然是卜天誌的改裝戰船。
當寇仲躍上甲板時,卜天誌擁他一個結實,其他人團團圍著兩人,歡聲雷動。
寇仲大笑道:“你們沒事吧?”
眾人齊聲應道:“沒事。”
卜天誌抓著他肩頭,嗬嗬笑道:“雖明知那些高麗人奈何不了少帥,仍教我們擔心足兩天兩夜。”
寇仲笑道:“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場來得及時的風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現在金正宗那艘樓船該回歸木料,願海神爺爺保佑他們。”
各人縱聲狂笑,氣氛熾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們!我們立即開赴嶺南。”
眾人轟然應喏。
徐子陵醒轉過來,原來早日上三竿。經過整整四個時辰的調息,因席應而來的內傷已不翼而飛,心中一陣感觸。
自離開揚州開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從兩個籍籍無名的小子,到合力刺殺任少名,嶄露頭角,至乎現在獨力在決鬥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應飲恨斷魂,其中的離奇曲折,多彩多姿,恐怕十天十夜仍說不完,更難以盡述。昨夜在席應的壓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會貫通,尤其最後的近身搏鬥,開始的時候,交替使出李靖傳授的血戰十式、屠叔謀的截脈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創奇招,到戰至酣暢時,所有招數渾融為一,意到手到,那種暢快愉美的感覺,動人至極。這無比頑強的對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一大步。忽然記起侯希白的約會,忙脫下嶽山的麵具,收起長袍,搖身變成“疤臉客”弓辰春,離開藏身的人家後院,往約定的下蓮池街酒樓尋去。
來成都過中秋的商旅遊人,大多仍未離去,所以城內特別興旺。若說洛陽是漢胡雜處的城郡,成都就是漢人和眾多巴蜀各少數民族交易往來的中心,充滿不同民族的風情和特色,為成都平添活潑的生機和氣氛。藏在疤臉下的徐子陵吸引力顯然大幅下降,不過由於高昂挺拔的優美身形,間中也會惹來幾個媚眼兒。但徐子陵的心神隻放在立即離境的思量上,赴過侯希白的約會後,他決立即離川,然後讓這幾天發生的事成為日漸遙遠的過去。石青璿的似有情卻無情,對他造成很大的傷害。當有壓力和威脅時,他可以拋開不去想她,可是像現在心閑無事的當兒,難免觸景生情,甚至怕自己會按捺不住再去尋她,可憐兮兮的看看是否會有轉機。石青璿不像師妃暄般自開始打正旗號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令他最動心的一刻,是初抵成都在燈下的驚鴻一瞥,那驚豔的感覺,至今仍縈繞心頭。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擾,唯一方法是盡快遠離。
成都內有多條街道均是以河湖橋梁來命名,像他這刻走的下蓮池街,還有適才途經的王家塘街、青石橋街、拱背橋街、王帶橋街等等,到得街上時,會知道不久後就會跨過同名的橋梁,是很有趣的感覺。
目的地在望時,侯希白的聲音從一道小巷傳來道:“弓兄這邊來!”
徐子陵循聲入巷,見侯希白春風滿麵的樣子,訝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麵有突破呢?”
侯希白親熱地挽著他臂彎,往小巷另一端走過去道:“可以這麽說,昨晚小弟見到妃暄,傾談整個時辰,獲益良多,心情當然不會差到哪去。”
徐子陵暗忖原來如此,看來師妃暄確對他相當不錯,微笑道:“那真要恭喜侯兄,我們不是約好在樓內見麵嗎?”
侯希白眉頭大皺道:“小弟給範采琪那刁蠻女纏得差點沒命,絕不能在公眾地方露麵,子陵可知席應死了?”
徐子陵裝模作樣地失聲道:“什麽?”
侯希白長長籲出一口氣道:“這可能是近年來武林最轟動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嶽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鳥倦地押陣下,破去席應的紫氣天羅,當場擊斃席應,據目擊者所言嶽山的換日大法當得上神乎其技的形容,不用動刀子而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應。子陵再不用為席應傷腦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聽得心中自豪,表麵當然裝模作樣,不露痕跡,還反複詢問,最後乘機道:“小弟在成都諸事已了,想立即離開,他日有緣,再和侯兄喝酒談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為何急著要走的樣子,也不差這麽一天半日吧?難得無事一身輕,不如讓小弟帶路往西郊的浣花溪一遊,留下美麗的回憶再走不遲。”
徐子陵搖頭道:“我急著要走是因約了寇仲……”
侯希白截斷他灑然笑道:“既然子陵堅持,請讓小弟送你一程。你入川經由盤山棧道,離川何不改由三峽?小弟自會安排一切。”
徐子陵為之心動,大自然的美景比之什麽其他東西對他更具吸引力,當然點頭答應。
黃昏時分,帆船遇到一陣長風,速度倍增,橫渡南海。
卜天誌來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邊遠處的陸岸是合浦郡,左邊的大島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營。”
寇仲欣然道:“難怪有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又說耳聞不如目見,無論先前你們怎樣去形容嶺南的風光景色,及不上現在的一目了然。那種高達五丈的樹叫什麽樹?形狀很古怪。”
卜天誌答道:“那是椰樹,是珠崖特產,四季常綠,且周身是寶,樹幹可用來建屋,果實肉豐汁多,果殼更可供製作各種器皿,甚或抗禦海風。”
寇仲遠眺過去,椰樹密密麻麻的排滿島岸,樹影婆娑,一片濃綠,迎風沙沙作響,與海濤拍岸的音韻互相應和,在黃昏的光線下幾疑是人間仙境,世外桃源。靠岸處十多艘漁舟正揚帆回航,隻看重甸甸入水頗深的船身,當是滿載而歸。**漾清澈的海水中隱見千姿萬狀,色彩繽紛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著趕路,潛下去尋幽探勝必有無窮樂趣。
有感而發輕歎道:“看來仍是陵少比我聰明,天地間那麽多好地方,怎都遊曆不完,這麽辛苦去打天下幹嘛?”
卜天誌以過來人的資格笑道:“有時誌叔也會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轉眼又忘得一幹二淨。人是需要玩樂和休息的,少帥太累啦!”
寇仲尷尬道:“我隻是隨口說說!南海派我隻記得一個晁公錯,掌門的好像是個年輕有為的人,叫什麽呢?”
卜天誌道:“是梅洵,今年該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善使金槍,乃嶺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僅次於宋師道,但武功卻絕不下於宋師道,隻因宋缺威名太盛,連帶宋師道也給看高一線。”
寇仲好奇地問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惡?”
卜天誌道:“這叫一山難藏兩虎,南海派對沿海的郡城尚有點影響力,深入點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說南海派怎肯服氣?”
寇仲大感興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為何不尋上珠崖,打到晁老頭跪地求饒,那不是什麽都解決了嗎?”
卜天誌啞然失笑道:“少帥說這些話時,真像個天真的大孩子。擊敗晁公錯,對宋缺或非困難,可是卻會與南海派成為勢不兩立的死敵,於雙方均無好處,所以還是和平相處上算點。”
寇仲道:“今晚我在哪裏上岸?”
卜天誌道:“兩個時辰後,我們會駛進欽江,少帥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鬱水,渡水後是鬱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鬱林城西郊處,我已預備好詳細的路線圖,少帥可毫無困難尋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連誌叔也來耍我哩!”
徐子陵獨坐客棧飯堂一角喝茶休息,侯希白輕輕鬆鬆的回來,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遊形勢緊張,客船商旅均不願去,還好小弟尚有點麵子,找上最吃得開的烏江幫,現在隻有他們經營的客運船不受政治形勢的影響,晚膳後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蕭銑和朱粲交戰正烈?”
侯希白歎道:“大概如此吧!你該比我更清楚,三天前雙方在巴東附近的江上打過一場硬仗,朱粲的水師全軍覆沒,蕭銑方麵亦損失頗重。”
徐子陵暗忖蕭銑方麵的戰船很可能由雲玉真指揮的,想起這個女人,心中一陣煩厭,且自認對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諸般行為,究竟會為她帶來什麽好處?
侯希白續道:“朱粲和蕭銑分別派人到巴蜀來做說客,希望至少令巴蜀三大勢力保持中立,隻是李閥現在聲勢如日中天,說什麽恐怕都是徒勞無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粲的說客該是朱媚吧,比起師妃暄就像太陽和螢火的分別,她可以有怎樣的結果?”
侯希白喚來夥計,點好酒菜,猶豫片刻,才道:“現在形勢明顯,能與李閥爭天下的,論實力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周三方麵,論人卻隻有一個。”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
侯布白道:“這不是我說的,而是妃暄分析出來的。李閥之所以能爭得今天的有利形勢,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若似天上的明月,天下群雄隻是陪襯的點點星光。王世充、竇建德和劉武周三方目前實力雖可與他抗衡,但最後會因政治和軍事比不上李世民而敗陣。竇建德和劉武周還好一點,前者有劉黑闥,後者有宋金剛,均是智勇雙全的猛將。王世充則有名將而不懂重用,該敗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但論人隻有一個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沉聲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外還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師妃暄是否過分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搖頭道:“妃暄是不會隨便抬舉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軍事兩方麵的長處於一身,豁達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與他爭鋒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無意爭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飲恨收場。”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們,我兩個隻是適逢其會吧!照現時的形勢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什麽作為。”
侯希白笑道:“坦白說,當時我也是以類似的話回應妃暄對寇仲的高度評價,她卻笑而不語,顯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說道:“可否問侯兄一個私人的問題?”
侯希白灑然道:“子陵請直言,我真是把你視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道:“你身為花間派的傳人,令師究竟對你有什麽期望,總不會隻為酣歌妙舞、閨閣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確實對這種生活方式非常向慕沉迷。不過我追求的不是事物表麵的美態,而是其神韻氣質,如此才能表裏一致,相得益彰。子陵這番說話,暗示對小弟用心的懷疑,以我的性格,一向不會作出解釋,但子陵問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麽說才好。”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若是難以啟齒,不說也罷。”
侯希白苦笑道:“石師對我唯一的期望,該是統一魔門的兩派六道,令《天魔策》六卷重歸於一,你說在如今的情況下,是不是不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地道:“侯兄和曹應龍均說《天魔策》隻得六卷,但師妃暄卻說《天魔策》有十卷之數,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現今遺傳的隻餘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來了。兩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門傳人,為何卻和其他魔門中人有這麽大的分別,至少跟楊虛彥是不同的兩種人。”
侯希白抓起一個饅頭,遞給徐子陵道:“怕是與先天和後天均有點關係。我雖是率性而為的人,但因對諸般技藝如畫道等的愛好,使我對權力富貴沒有什麽野心。事實上這亦是花間派的傳統,追求自我完善,絕不隨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間派為何會被視為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平靜地答:“首先是花間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爭的事實,誰都沒有話說。其次是因花間派的心法講求入情後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態把握情的真義,對很多人來說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異行為。”
徐子陵點頭道:“這確是很難令人接受。若侯兄擺明車馬當其無情公子,旁人反沒得話說。”
侯希白歎道:“敝派的心法微妙非常,難得子陵一聽便明。石師之所以千方百計創出不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間心法,否則將因碧秀心而永不能進窺魔宗至道,隻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侯兄無法將師妃暄繪於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終給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群花之間,得逍遙自在之旨,有情而無情,一旦著情,會為情所蔽,為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雖隻得半截,對我卻是關係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時間該差不多啦!讓小弟敬侯兄一杯。”
抵達碼頭,早有男女老幼數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臉客”弓辰春的樣貌身份,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侯希白知他不喜張揚,說道:“小弟送子陵至此為止,子陵隻須向船上烏江幫的人報上名字,不用理會其他,小弟已給足船費,一切均安排妥當。”
徐子陵順口問道:“烏江幫為何這麽大麵子?”
侯希白道:“烏江幫的沙老大經營三峽客貨運送生意足有多年的曆史,信譽昭著,因其與巴陵幫一向關係良好,又為蕭銑負責在巴蜀買糧後付運等事宜,所以很吃得開。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大的一條船,隻有那麽二、三十個乘客,該是以運貨為主,載客隻是兼營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賺錢的卻是客運生意,船資看情勢隨時調整,由於艙房隻有十五間,想弄個床鋪不是有錢便辦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說話才為子陵辦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頭道:“多謝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程哩!”
侯希白依依不舍地道:“若非小弟要覓地潛修,鑽研《不死印卷》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暢遊三峽,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為別,朝碼頭走去,乘客剛開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隊尾,回頭時侯希白已不見蹤影。
自離開揚州,他還是首次乘搭這種遠程的客運船,感覺新鮮有趣。最不明白的是為何要在晚上啟航,頗有點逃難的感覺。在掩映的風燈下,江水黑壓壓一片,隻聞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聲音。碼頭和城市被一片樹林阻隔,燈火透林隱隱傳來,像另外一個世界。
除烏江幫的客貨帆船外,江水上遊處還泊有數十艘大小風帆,此時全是烏燈黑火,偌大的碼頭隻他們登船處活動頻繁,另有數十名大漢不住把放在棚帳下的貨物,送往船上。負責點算客人上船的四名勁裝大漢倒相當客氣有禮,還幫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排在徐子陵前麵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個讀書人,女的秀麗端莊,夫妻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帶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他們見到徐子陵的疤臉,顯然有點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頭來瞧他。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隻有五、六個該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報上名字,烏江幫的大漢更是有禮,還大叫道:“頭兒!弓爺來啦!”
前麵那媳婦兒抵不住好奇地回頭瞥他一眼,徐子陵點頭微笑,竟嚇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徐子陵混慣江湖,立刻想到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煩,否則不會像現在這副驚弓之鳥的樣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達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壯漢迎接道:“弓爺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烏江幫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來,對弓爺的招待絕不可怠慢,請這邊來。”
徐子陵很想告訴他不用特別禮待自己,但知道說出來也不會起作用。像侯希白這種名聞全國的高手名人,地方幫會自然是出盡方法巴結,大賣人情,將來有起事來,侯希白當要為他們出頭撐腰。
這艘船結實寬大,船艙分上中下三層,徐子陵竟是獨占一個艙房,出乎他意料之外。林朗說過一番好話後,欣然離開。徐子陵來到艙窗處,往外望去,貨棚內的貨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陣感觸。巴蜀確是個很有特色風味的地方,但他卻隻想著盡快離開,好把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石青璿,一個曾令他在某些刹那動真情的女子。席應終給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師妃暄會怎樣想呢?船身一震,啟碇開航。
蹄聲轟鳴,十多騎旋風般穿過樹林,往碼頭趕來,高呼停船。烏江幫的人顯然不清楚他們是什麽路數,撐杆齊出,加速離岸,順水往下遊直放,初時仍見那批騎士沿岸疾追,轉眼已把他們拋在遠方。
徐子陵十多天沒有好好睡過,往**一倒,立時酣然入夢鄉。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險嶺嵯峨,如經斧削,層岩疊石上翠色濃重,景觀層出不窮。寇仲雖看得歎為觀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鬱林郡的路途,否則憑昨晚急趕整夜路後,不會一條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在這山重水複的崇山峻嶺間,想找人問路也難以辦到。他本沿鬱水北岸走往西方,豈知山川擋路,想繞路繼續前行,兜兜轉下來到這前不見村,後不見人的地方。寇仲一氣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聳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雲霧繚繞,怪石奇樹間溪流交錯,到抵達峰頂,朝西瞧去,十多裏下有個村寨,隱現在林木覆蓋的丘巒之間,屋寨大門有迂回石徑連接,梯田層層疊疊,水光瑩然。值此秋冬時節,林葉金黃片片,在山環水抱間,頗有遺世獨立,不知人間何世的味道。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盤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寫意。同時想起宋玉致,哪還遲疑,忙朝村寨趕去。
風帆順流東行,一夜時間,駛經眉山、犍為、瀘川三郡,徐子陵吃過船上的早膳,來到船頭迎風卓立,欣賞沿江美景。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兩邊懸崖對峙,險峻峭拔,帆舟隨著滔滔水流,直有**之勢。
徐子陵看得心曠神馳,深感不虛此行,更感謝侯希白這個好的提議,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談談笑笑,當會更是暢美。不由又想起師妃暄曾陪侯希白遊三峽,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正思忖時,林朗來到他旁,說道:“正午時分,我們會經過巴郡,由巴郡到巴東那段水路更是險要,如若順風,明天黃昏可抵酆郡,逗留一晚,那裏寺廟眾多,弓爺若有興趣,可到城內走走。”
徐子陵問道:“什麽時候入峽?”
林朗答道:“過白帝城後個許時辰就是峽口,我們看慣的可沒什麽,若弓爺是初次遊峽,那種山峰夾江聳崎的險峻形勢,確可令弓爺歎為觀止的。”
徐子陵極目前方,長江如一條浩淼的玉帶,直延至群峰的盡處。點頭道:“未入峽景色已這麽壯觀,入峽後當然是更有看頭。”
林朗似是隨意地問道:“昨晚追著來要我們停船的人,弓爺是否認識?”
徐子陵心知這才是他來找自己說話的目的,搖頭道:“該與我沒有關係,林香主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弄不清楚他們的身份,順口問弓爺一聲。這麽看可能是與船上其他客人有關,弓爺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兩句,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徐子陵心中卻浮現起那對年輕夫婦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騎士鍥而不舍地乘船銜尾窮追,那在酆郡逗留的一晚將會有事發生。想到這裏,細碎的足音從後奔來。
徐子陵回頭一看,見是那小孩子跳蹦蹦地走過來,忙一手把他拖著,皺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亂闖?”
小孩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嬌道:“伯伯抱抱,傑兒要看。”
徐子陵環目一掃,出奇地見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湧起無限憐惜,一把將他抱起,柔聲道:“看到嗎?”
小傑黑白分明,不染半點成人渾濁之氣的大眼睛閃閃生輝,好奇地顧盼。徐子陵一陣感觸,隻有小孩子對事物的好奇和聯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進“看東西”這行動去。自己雖看得出神,但心內卻是思潮起伏,想著成人世界充滿煩擾的得失,遠及不上小傑純真的專注和用心。
輕微的足音傳來。徐子陵心中微懍,這是一個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麗的小媳婦來到身後,責道:“傑兒!你怎麽不聽話,煩擾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傑放回甲板去,轉身和小媳婦打照麵,她微嗔地把小傑抱起,垂首避開他的目光,低聲道:“不好意思,劣兒煩著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沒關係!”
在娘親懷抱裏遠去的小傑,仍笑嘻嘻地向他揮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決心,若小傑和他的父母有什麽麻煩,絕不會袖手旁觀。
寇仲愈接近村寨,愈感到這地方風景迷人,清幽奇絕。一道河流從西北流來,蜿蜒穿過村寨中心,往東南流去。一組組以四至六間木瓦搭成長屋聚而成寨,散布在河岸兩旁。坐落水邊或斜坡的,底下一律以木柱作基,撐起屋台,形成吊腳的樣子,很有特色。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戶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戶組成,或藏林樹之中,或建於山崖高處,小徑縱橫交錯。
尚未入村,犬吠傳來。一群俚僚婦女十多人圍坐村口,一邊閑聊,一邊刺繡,見有陌生人來,均露出戒備神色。鍾聲響起。
寇仲有過上一次的經驗,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來,高叫道:“有沒有人懂漢語,我隻是途經問路罷了!”
迎接他的是近十頭大小惡犬,奔到離他丈許處伏首作勢狂吠,幸好沒直撲過來。不知是否村內的男人到外頭打獵,村口處隻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對他指指點點,顯然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寇仲暗忖縱入村內也不會有什麽結果,還會惹起不必要的誤會,看來隻好靠自己“天生對地理的敏銳直覺”去尋路一法。
轉身欲去時,後方一個動聽女音響起道:“寇仲!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寇仲劇震轉身,不可置信地瞧著出現在村口一身勁裝、英風凜凜的宋玉致,這幾天來令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徐子陵返回艙房,小傑的爹正和林朗在說話,後者則不住搖頭。
徐子陵順口問道:“什麽事?”
小傑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顯然不喜歡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爺你來評評理,這艘船說好是到九江去的,走什麽路線泊哪幾個碼頭,早定好了,怎可隨便更改。這位韓澤南先生總不明白。”
韓澤南苦惱道:“在下不是不明白,隻是求林大哥行個方便,讓我們在巴郡下船而已!”
林朗不悅道:“還要我說多少遍,巴郡是長江聯的地頭,我們烏江幫最近和他們有些爭執,這麽忽然泊岸,會有麻煩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怎麽一回事,也知林朗這老江湖在玩什麽手段。昨夜那群騎士一看便知非善男信女,如若他們追上來後發覺烏江幫中途放人,說不定不肯罷休。但若韓澤南夫妻三人在巴東郡泊岸之後離開,林朗可推個一幹二淨。這是江湖規矩,誰都沒得說話。
徐子陵道:“讓我來勸勸韓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爺果然是明白人。”說罷徑自離開。
韓澤南頹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韓兄可否借一步說話?”
韓澤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什麽好說的。”就那麽走回艙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