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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長道消

突利驀地發出像野獸般的咆哮聲,伏鷹槍幻出萬千槍影,槍在寇仲和徐子陵前頭,斜衝而起,人槍渾成一股風暴般往牆頭上的祝玉妍直擊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感覺。這是以下駟對上駟的方法。雖說高踞牆頭占有以上臨下的優勢,但因牆頭狹窄,僅可容足,卻是利攻不利守,要穩守不移更是難上加難。不過在眼前緊迫的形勢下,隻要陰癸派的三大頂尖高手能格擋他們一招半式,令他們難越院牆,李元吉方麵的高手合攏過來,他們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個攔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闖她那一關,肯定會被擊下牆頭,突利這麽做,擺明是犧牲自己,以成全武功勝過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纏死“陰後”祝玉妍,俾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較弱的辟守玄和邊不負,說不定能一舉闖關突圍。隻要能越過院牆,由於陰癸派和李閥是敵非友,會出現敵我難分的混亂情況,對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現時般李閥的人隻會全力向三人攻擊。

寇仲和徐子陵給突利自我犧牲、輕生死重情義的行為激起滔天鬥誌,要他們舍突利而去根本是絕無可能,情願一起戰死。

就在突利雙腳離地之際,寇仲低喝一聲“老雲秘技”,以暗語知會徐子陵後,兩人同時振臂騰身,似要分別從辟守玄和邊不負左右外檔突圍破關,朝高達三丈的牆頭電射而去。

祝玉妍聽到寇仲低喝“老雲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時間她雖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說話的暗示,但她乃魔門一代宗師,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見兩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奧古怪,所采路線似直實曲,暗叫不妙。

此時突利的伏鷹槍已把他的“龍卷槍法”發揮盡致,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的施出兩敗俱傷的攻堅招數,縱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應付,否則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逼下牆頭,故隻能嬌叱道:“小心回飛之術。”卻難以抽身助辟、邊任何一方。

“陰後”祝玉妍一對羅袖忽然鼓脹,車輪般交叉絞動,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鷹槍。辟守玄和邊不負聽得呆了一呆,眼見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搶向外檔突圍,且此乃最高明的戰術,迫他們必須移位攔截,怎會回飛往祝玉妍所在處。

魔門中人慣於利己損人,在心理上實無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舍突利而去的行為。

高手相爭,隻一線之差。辟守玄和邊不負再沒有時間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對方有回飛的本領,同時移離祝玉妍,全力截敵。

邊不負左右兩環從袖內探出,像一對追逐飛舞的銀蝶般,迎上徐子陵變幻無方的雙掌。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覺到對方突飛猛進的武功,就在徐子陵離地上攻之際,他便感到這年輕對手的精、氣、神全鎖定在他身上,充滿一去無回,同歸於盡的慘烈況味。他不知這是因突利激發起徐子陵義憤的力量,還以為他是為保小命故以這種攻勢突圍,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麵看似要硬擋,其實用的卻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務令對方有力難施。無論徐子陵有多大進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擋徐子陵三招兩式,該是絕無問題。辟守玄的銅簫發出尖銳的破空嘯聲,在他頭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圈子,每個旋圈,銅簫的真氣均會隨之增聚。兩眼則目不轉睛地瞧著寇仲的井中月來勢,隻要給他命中對方寶刀,他敢打包票可把寇仲掃得倒跌回去。

如論武功,身為師叔的辟守玄勝邊不負其實不止一籌,在派內隻次於祝玉妍、婠婠和青出於藍的林士宏之下。寇仲雖是強橫,他仍有十足把握穩守牆頭。

此時月蘭舍多處冒起濃煙火屑,火勢初起時本可輕易撲滅,但因寇仲和李元吉兩方的爭鬥先動搖了人心,又以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內人人爭先恐後逃命,致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覺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搶出來,見到有人攔截被他們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個大敵,哪管對方是誰,立即疾撲而上,銜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頓然陷入前麵可能全無去路,後方卻有追兵的窘局。其他李閥部眾和突厥高手亦聚攏至院牆之下,同時呐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聲,終決定主動下撲,要在半途迎擊突利,把他逼回牆下,以爭取一瞬時間,助武功最弱的邊不負對付徐子陵,隻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縱使逃去,也會回轉來援救他的好兄弟。對於這兩個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輕心。此亦是應付兩人回飛之術的最佳戰略。就在她雙腳躍離牆頭的刹那,西樓屋頂處破風之聲大作,一片金雲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高速,彎彎的從上而下朝她狂攻而來。

以她的武功和修養亦為之大吃一驚,這時她所有招式勁氣全針對正在丈半之外從下攻來的伏鷹槍而發,要在金雲飛至之前變招分迎上下兩方的敵人實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雙腳離牆,換勁亦有所不能。且她從對方外貌已認出從天而來的偷襲者正是西突厥國師雲帥,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況下和自己單打獨戰,仍有一番惡鬥,何況在她這種顧此失彼的情況下。萬分無奈中,祝玉妍當機立斷,硬沉氣落回牆頭,再足尖輕點,往牆外飄避。

牢不可破的牆頭陣勢終現出破綻,且退避的是陣內最強的一人。辟守玄和邊不負見狀驚駭欲絕,此時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變化,斜彎往祝玉妍先前站立處,變成從內側往兩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銅簫,徐子陵雙掌對上邊不負雙環的當兒,突利成功搶上牆頭,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辟守玄和邊不負根本不知道他要打哪一個,雲帥的彎月刃更在空中構成無比的威脅,心誌被奪下,齊齊翻下牆頭,步上祝玉妍的後塵。

天空的雲帥長嘯一聲,竟淩空改變方向,越過牆頭,朝投往對街瓦頂的祝玉妍攻去,其輕身功夫,確當得上當世無雙的讚語。

雲帥的聲音從上方傳下來道:“迦樓羅兵已入城,我纏著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剛抵達牆頭,街上不見半個行人,對街卻湧出數以百計該是陽興會的武裝大漢,忙向突利打個招呼,齊往剛落在街上的“雲雨雙修”辟守玄攻去。

陽興會眾湧上來時,辟守玄早給三人殺得汗流浹背,狼狽敗退。邊不負想過來幫手,反給己方的人擠在外圍處。

李元吉等躍下牆頭,陽興會眾不知就裏,照攻無誤,立成敵我難分的混戰之局,情況混亂。辟守玄慘叫一聲,左肩終中了徐子陵一記隔空劈掌,閃往一旁,三人壓力頓時大減,緊守三角陣,由突利的伏鷹槍開路,朝長街向北的一端殺去。殺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發一招,總有人傷亡倒地,氣勢如虹下,迅速與李元吉那方的戰場拉遠,硬在敵人前仆後繼擁上來拚命的形勢下,殺出一條血路。

雲帥與祝玉妍追追逐逐地到了屋脊的另一邊,令人難知其況。

驀地長街另一端喊殺聲起,迦樓羅兵終於趕至,見人便殺,聲勢洶洶,陽興會的戰士登時亂作一團,四散逃命。逢此兵荒馬亂之時,寇仲三人擔心的再非陰癸派或陽興會,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強大聯軍,瞬刻間他們趁機破出重圍,來到大街和一道橫街的交叉點,不過均已兩腿發軟,真元損耗極巨。

蹄聲驟起,長街前方百多騎全速奔來,領頭者赫然是迦樓羅王朱粲,隻看其聲勢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陽終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該往左逃還是右竄的當兒,一輛馬車從左方暗黑裏狂奔而至,駕車者狂叫道:“上車!”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謝顯庭,哪敢猶豫,事實上在力戰之後,三人不但身上多處負傷,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見狀奮起餘力,撲附馬車,任由四匹拉車健馬帶得他們往長街另一端馳去,耳際生風下,險險避過朱粲的鐵騎。本朝他們追來的李元吉等人見狀哪敢逞強,亦紛作鳥獸散。由於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馬車的一邊,車廂另一邊立時兩輪離地,朝他們側傾過來,廂內傳來女子的尖叫。這時三人雙腳懸空,兼之內力所餘無幾,既難發勁把車廂推回原位更缺乏這麽大的氣力,眼看要車毀人傷時,他們人急智生,同時翻往車頂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壓在車廂另一邊上。

車輪和街上的碎石地發出不正常而刺耳劇烈摩擦的尖音,然後險險恢複原位,再次四平八穩地往前衝刺。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後瞧去,見不到有敵人追來,鬆了一口氣,才反過身來平均分布的仰躺廂頂,天空上星辰依舊,但南陽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豈無感觸。

就在此時衣袂飄拂的破空聲從天而降,三人大吃一驚,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國師雲帥。這波斯的武學宗師準確無誤地落在全速奔馳的車頂上,雙足點在坐起來的寇仲和徐子陵間,撞得雙腿劇顫,跌坐下來,“嘩”的一聲噴出一蓬怵目驚心的鮮血,部分把車頂的後半截染紅,部分灑往街上。突利駭然張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來,寇仲和徐子陵忙把雲帥扶緊。

雲帥臉色轉白,喘息道:“妖婦果然厲害,我必須立即運功療傷,朱粲由北門進城,你們須在他封鎖南門前,逃往城外。”言罷盤膝閉目。

突利忙向謝顯庭道:“到南門去!”

謝顯庭應喏一聲,振韁催馬,馬車一陣顛簸,往左方小巷轉進去,差點把四人從車頂傾倒下來。月蘭舍所在的遠方火燄衝天,濃煙不住送往夜空,掩蓋了星月的光輝,似在預示這美麗繁榮的大城市未來暗淡的命運。城民大致平靜,茫不知南陽改換統治者,明天醒來後將會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惻然,往寇仲瞧去,見他呆看著遠方的火光煙屑,口中喃喃道:“終有一天,我會把朱粲逐出去。”

急遽的蹄音,粉碎長街的寂靜。不知是否這兩天南陽的居民對幫會間的鬥爭仇殺見慣見熟,習以為常,又或驚怕惹禍上身,家家門窗緊閉,竟沒人探頭一看究竟。馬車轉入通往南門的大道,空寂的長街,寧靜有如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使人很難聯想到貪婪凶殘的迦樓羅兵已進駐城內,還對反對勢力展開無情的屠殺。

寇仲翻身落坐謝顯庭之旁,指指後麵車廂,低聲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謝顯庭微一點頭,然後兩眼淚花滾動,哽咽道:“他們死了嗎?”

寇仲心中一痛,歎道:“凡人終須一死,隻是先後遲早的問題。不過可堪告慰的是令師、應兄、瑕師妹和你的十多個同門及時逃生,現該安抵漢南,顯庭可到漢南和他們會合。”

謝顯庭喜出望外,舉袖拭淚。明白這非是縱情傷痛的時刻,提起精神繼續催馬驅車。

伏在車頂的突利探頭下來問道:“月蘭舍的火是你放的嗎?”

謝顯庭略帶嗚咽的語調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裏,見你們被李元吉的人包圍,情急下隻好放火,以方便你們逃走。”又沉聲道:“是否他們幹的?”

這句話雖是沒頭沒尾,寇仲卻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你見到令師,自會清楚昨晚發生的事。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你不為自己也該為小宛姑娘著想。”

謝顯庭再次灑下熱淚,顯是因未能與同門共生死而自責甚深。南城門出現大街前方盡端,烏燈黑火,把守城門的人看來逃得一幹二淨。謝顯庭勒馬收韁,減緩車速,緩緩進入深長暗黑長達六丈的門道。

勁飆倏起。反應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進入門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種很難解說的感覺,似有還無,全神觀察下又不覺異樣。所以他雖暗中戒備,卻沒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襲者從後掩至,刹那間徐子陵想到對方必是先埋伏在高達二十多丈的城牆上,把他們的情況窺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馬車駛進門道的當兒,貼牆無聲無息地滑下來,從門道頂壁遊過來居高下擊。隻從如此身手推知,對方無論內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卻肯定對方非是祝玉妍。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黑中,偷襲者雙掌齊出,往徐子陵當頭壓下來。

徐子陵直覺感到對方要襲擊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緊張關頭的雲帥,最令他難解的是這推來的兩掌實在太易擋架。憑他徐子陵現在的功力,盡管是寧道奇親來,他也有信心和對方硬拚,隻要爭取得緩衝的時間,突利和寇仲同來幫手,則厲害如寧道奇亦惟有無功而退。

眨眼間的高速下徐子陵腦海轉過無數可能出現的情況,“砰”的一聲,四掌交接。徐子陵駭然發覺對方左右兩掌勁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剛柔熱寒有異,且是剛猛之致,陰柔至極。更要命是剛熱的右掌勁狂猛如怒潮巨浪,傾瀉狂擊而來,左掌陰柔寒勁卻生出無可抗禦的吸卸之力。

若隻是應付其中一種勁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對方,亦有應付之法,但驟然在同一人的雙掌碰上兩種不同勁道同時襲來,頓感整個人就像活生生給撕裂為兩邊,立即全身經脈欲裂,邊寒邊熱,空有滿身真氣,卻不知該如何施展。如此武功,確是驚天動地,駭人聽聞。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動根本印,雙足緊釘在車頂處,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雙足往徐子陵胸口蹬來。

徐子陵哪想得到對方猶有餘力施出這麽淩厲的奪命招數,人急智生下,利用體內正反力道的運動,雙腳一蹬,身體後拗,不但險險避過敵腳,還把對方推離廂頂。這一招顯然大出那人意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龐大的壓力下,施出這種高明至極的連消帶打奇招,冷哼一聲,右掌前推,左掌後拉。

徐子陵像給人把整個身體無情地狂扭一下,五髒六腑同告受傷,喉頭一甜,同時心中一動,猛然狂噴鮮血,照頭照臉往那人噴去。

那人兩掌力道立生變化,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險險避過他滿含氣勁的鮮血。反應神速處,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連響,突利的伏鷹槍及時攻至,令對方無法向徐子陵再下殺手。寇仲亦同時衝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門道頂壁前把他抱個正著,立時輸入真氣,為他療傷。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時,大喝道:“顯庭快走,遲則不及!”

馬鞭揚起落下,重重抽在馬股上,馬嘶輪響中,車子狂衝,馳出城門,迅速遠去。

在暗黑的門道裏,突利把伏鷹槍法施展至極盡,純憑感覺驟雨狂風地朝敵人攻去,豈知對方明明在槍勢籠罩的範圍內,可是十多槍刺出,卻槍槍落空,心中駭然時,槍鋒如遭雷擊,震得他往後跌退,接著兩手的陰腧脈奇寒欲裂,陽腧脈卻是灼熱難擋,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駭然下往後疾退。

誰人的武功詭異霸奇若此?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實地,分了開來,從退後的突利兩側同時向神秘大敵攻去,一時拳風刀勁,響個不絕。突利後退近十步,堪堪把入侵的敵勁化去,此時徐子陵和寇仲分別傳來數聲悶哼,顯然吃了大虧。他們慘在功力未複,及不上平時的五成功夫,不過縱使如此,敵人能一聲不吭的在兩人聯手攻勢下仍占盡上風,其身手亦實在駭人聽聞。突利重整陣腳,持槍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間,堪堪抵著敵人。驀地蹄音轟鳴,大批人馬從城內方向朝城門飛馳而至。

那人冷哼一聲,說道:“算你們走運!”語畢一掌拂在突利槍尖處,突利噴血跌退時,他抽身後撤,從門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哪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在城外一處密林內,三人先後滾倒地上,再爬不起來。

寇仲喘息道:“誰人如此厲害?”

徐子陵翻身仰臥,勉強睜開眼睛,透過疏枝濃葉瞧著澄澈依舊的夜空,說道:“我終於明白什麽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頭來,駭然道:“‘邪王’石之軒?”

寇仲吐出小半口鮮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無法劈得入的滑溜開去,刀勁卻被他吸納過去,還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勁卸勁和吸勁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厲害。他是怎樣辦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們如非在這幾天初窺借勁卸力的門路,絕不會明白他別辟蹊徑的奇異功法,照我看關鍵處在他能把兩種截然不同,分處極端的內勁合而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運用,始能成就這種永立不敗之地的魔功,難怪慈航靜齋對他亦如此忌憚。”

突利道:“他隨時會追上來,我們是否應繼續逃走呢?”

寇仲艱苦地盤膝坐起,堅決地搖頭道:“不!來便來吧!隻有在這種情況下行功,我們才能再有突破。”

夕陽在西方天際射出消沒前的霞光,染著數朵欲離難舍的浮雲,宛若凡間仙境。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單膝蹲下,低聲道:“石之軒那家夥沒來,究竟是我們好運還是他好運呢?”

徐子陵緩緩睜開修長的俊目,猶帶血漬泥汙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輕輕道:“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石之軒之所以放過我們,是因為他的目標是雲帥,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軒的魔掌。”

寇仲劇震道:“我倒沒想過這可能性,你為何不早點說?”

徐子陵雙目掠過仍在行功療傷的突利,歎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無論石之軒能否追上雲帥,他定會回頭來尋找我們,你的狀況如何?”

寇仲雙目精光爍閃,沉聲道:“你這以戰養戰的修煉方式,確是無可比擬的法門,比之什麽閉關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為凝煉精進,最難得處是實戰經驗倍增,至少明白了原來最上乘的借勁卸勁功夫,是在體內的竅穴經脈內進行,這就是不死印法的訣要。”

徐子陵點頭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說過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兩個極端統一,敵人攻來的是奪命的死氣,而不死印法便是將這死氣轉化為生氣,於是死即生,生即死,我們的借勁法與之相比實是小巫見大巫,相差以千裏計。”

寇仲一對眼睛亮起來,說道:“這並非沒可能辦到,隻要我們的借勁法能在別人擊中我們之時進行,又有方法令攻者傷害不到我們,等於練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搖頭道:“我們永遠練不成像石之軒那種方式,除非能學他般身具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一生一死,但對我們來說,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們有我們的‘借卸大法’,隻要知道有這種可能性,終有一天我們能辦到。”

徐子陵道:“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不過與石之軒之戰確對我們有極大的啟發,使我們豁然頓悟。但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聲道:“我剛才為這問題差點想破腦袋,幸而略有所得,覺得唯一的方法是當真氣攻進他體內時,不被他切斷,如能搖控氣勁,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發揚光大我們的‘借卸大法’。否則仍挨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點頭道:“你的話很有道理,趁現在可汗仍在養息,我們玩幾招試試如何?”

寇仲正中下懷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長身而起,對視微笑,均有再世為人的感覺。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正朝武道的極峰不斷突破挺進,奠定了兩人日後超越眾生之上,晉身為無可比擬蓋世武學巨匠的境界。

幾經輾轉,南陽最後仍回到朱粲手上。寇仲和徐子陵雖失意南陽,卻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陰癸派在荊北擴展勢力一事功敗垂成,襄陽依然是孤城一座。不過與陰癸派短暫的和平亦告結束,雙方均因南陽一役加深仇恨,勢不兩立。其次是與雲帥化敵為友,少了這個來去如風的勁敵,無論實質和精神上都要輕鬆得多。經他們分析,雲帥當然不再甘於為安隆和趙德言所利用。最後是因朱粲大軍突擊,打亂了李元吉的陣腳,使他沒法像以前般組織大規模的搜索行動,還要迅速撤離險地,免為朱粲所乘。兼之從安隆處再得不到額外的情報,對追蹤三人的行動,自是大有影響。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寇仲三人乘機北上,當然不敢掉以輕心,雖說少了雲帥和朱粲這些人馬,卻多出陰癸派和石之軒兩個更令他們頭痛害怕的大敵。

在向城購備衣物糧食等必需品後,他們便開始過城不入,專挑荒山野嶺趕路的生涯。休息時三人埋首鑽研武功。十多天後抵達洛陽南麵的大城伊闕,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為大有精進,突利亦得益不淺,在伏鷹槍法和內家真氣兩者屢作突破,深深領受到以戰養戰的無窮妙用。三人扮作往來各地的行腳商販,在伊闕城投店休息,然後分頭查探,好找得潛入洛陽的萬全之策。洛陽非比其他地方,乃龍蛇混雜之處,且是王世充的地盤,一個不小心,後果將相當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剛比他早一步回來,寇仲在椅子頹然坐下,像放棄一切似的意興闌珊,默然無語。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發生什麽事,為何像失去整個楊公寶藏的可憐樣相。”

寇仲搖首輕歎,緩緩道:“我見到李秀寧。”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這裏來嗎?”

寇仲道:“她該是路經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購物,那模樣不知有多麽開心快樂。我卻在打生打死,還要為如何潛入洛陽惆悵失落。”

李秀寧的情郎是柴紹。寇仲見到他們卿卿我我的,當然觸景傷情,悲苦自憐,可見寇仲仍未能對李秀寧忘情。伊闕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緊扼直通洛陽的伊水,李秀寧能在此隨意觀光,可知李閥仍未與王世充撕破臉皮對著來幹。李秀寧從南方的竟陵來到此處,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東都洛陽,要與王世充作最後的談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閥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戰爭來決定天下誰屬。

徐子陵道:“這種事恕小弟有心無力,沒法子幫上忙。”

寇仲惱道:“難道你不可以說些安慰我的話,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兩意;又如說並非你比不上柴紹,隻因這小子既比你先走許多步,又是近水樓台諸如此類的話嗎?”

徐子陵苦笑起來,探手拍拍他的寬肩,說道:“說起自我安慰的本領,誰人及得上你寇少帥。我說的話隻會是苦口良藥,例如假設你對秀寧公主餘情未了,將來有機會破入關中,你該怎麽麵對她呢?所以你今後所有的作為,應是惟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說得對。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是沒辦法中的方法。不過出人頭地是我從少立下的宏願,倒不是因她而去爭天下。但她卻肯定是使我發奮的一個推動力。想想吧!當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紹用怎樣的一副嘴臉來招待我們。”

當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記憶內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對寇仲的傷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徐子陵不知說什麽才好時,突利左手提著一酒,右手拿著大袋新鮮熱辣的鹵肉與饅頭回來,登時驅走房內重如鉛墜的沉鬱氣氛。三人擺開幾椅,大吃大喝,情緒轉趨高漲。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闕的太守是誰?”

徐子陵淡然道:“若連這都不曉得,哪有資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別人不賣你的賬。”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這麽悲觀,楊公卿是一條好漢子,隻要我痛陳利害,保證可打動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著寇仲為他添酒,奇道:“你有什麽利害可向他痛陳的?”

寇仲抓頭道:“這倒未有想清楚。但隻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價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講和,大家都很難下台,透過楊公卿去穿針引線,則是另一回事。”

突利搖頭道:“這叫節外生枝,一個不好,徒然暴露行蹤,倒不如待你起出楊公寶藏後,聲勢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遲。”

寇仲道:“可汗的話不無道理,我此舉就此作罷。”

徐子陵橫他一眼,冷哼道:“說到底你是心思要見李秀寧一麵吧?”

寇仲似要泄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處,歎道:“真是什麽事都瞞陵少不過。”

以李秀寧的身份,當然由楊公卿親自招呼,寇仲去見楊公卿,至少在感覺上可較接近李秀寧,這是非常微妙的心態。

突利道:“我買下三個到洛陽的快船艙位,今晚我們最好乖乖地留在房內,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覺,明早登船北上,隻要沒有人曉得我們要到洛陽,有九成機會我可把你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進關中去。”

寇仲道:“表麵聽來是十拿九穩,不過假若你那位莫賀兒站在頡利的一邊,我們將會變成自投羅網,何況莫賀兒此舉不但要與頡利反目成仇,更會開罪李家,說到底都對他有害無利。”

突利不悅道:“莫賀兒不是這種人。”

徐子陵從容道:“可汗勿動氣,若事情隻牽涉莫賀兒個人的榮辱,我相信在感恩圖報下他會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幫的這個忙卻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風聲,將關乎他和族人的存亡興衰。所以我們仍是小心點好。”

突利的臉色直沉下去,撫杯沉吟片刻後,低聲道:“兩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們要到洛陽來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頭,微笑道:“我們是為可汗到這裏來的,可汗可由此北返,經幽州回國,大家一場兄弟,多餘的話不用說啦!”

突利虎軀劇震,忽然探手就那麽把兩人摟個結實,感動地說道:“能和兩位結成兄弟,是我突利的榮幸,不過我突利豈能在此等時刻舍你們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開兩人後,寇仲舉杯祝酒,三人痛盡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請勿怪我,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可汗亦不宜與我們一起闖長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們更把問題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這麽棄你們而去,恐怕會成為我突利背負終生的遺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們潛入長安,但可汗和我們一道走南闖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現身時,豈非人人皆知我們來了?可汗若隱而不出,亦隻是徒然浪費時間。”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當務之急,是須立即趕返族人處,以對抗頡利,愈早布置愈好,所以必須爭取時間。”

寇仲一拍他肩頭,誠懇地說道:“看到可汗不顧本身利害要與我們共進退,我們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謀,在眼前的形勢下,最佳的策略是我們在洛陽分道揚鑣,各奔前程,其他全是下著。”

突利為之啞口無言,臉色陰晴不定,良久後歎道:“我給你們說服啦!”

天尚未亮,三人來到城外伊水的碼頭處,等待登船。這艘來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風帆,可載客達百多人,所以船旁岸邊人頭湧湧,頗為熱鬧,更有利三人隱瞞身份。他們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叢中,還故意穿上闊大的棉袍,戴上烏羊皮製的帷帽,佝僂起身體,以不引人注意為目的。

這些來往兩地的客船,獲利甚豐,故多為兩地幫會人物包辦,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行藏,致前功盡廢。他們現在怕的再非是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師妃暄和四大聖僧,又或神出鬼沒的石之軒。

一切似乎非常順利的當兒,蹄聲驟起,一騎自遠而近。三人從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嚇得垂下頭去,來者赫然是一臉風塵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蹬下馬,將駿馬交給船伕,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掃過來。幸好登船時刻剛至,鍾聲鳴響,三人連忙轉身,依次從扶梯登上木船。寇仲和徐子陵見到這位恩怨難分的大哥,百感叢生,又大感頭痛,若換了別的人還可在必要時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對他怎狠得下心來呢?客船共分上下兩艙,每艙設有七十多個臥位,三人擠進景致較差的下層客艙去,分散坐好。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進入這客艙來時,李靖昂然出現在艙門處,目光灼灼的掃視艙內的乘客。

寇仲歎一口氣,長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李大哥請這邊坐。”

李靖目光掠過徐子陵和突利,在寇仲身旁坐下,歎道:“收手吧!”

寇仲冷然道:“這句話是否李世民要你來向我們說的?”

兩人均以內功把聲音蓄聚,隻送進對方耳內而不會擴散,故雖是前後座的人仍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李靖雙目射出充滿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這次違抗秦王命令來警告你們,縱使秦王肯體諒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難返回關中。”

寇仲虎軀微震,他雖恨李靖對素素的無情,卻知李靖乃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絕不會說謊打誑。

現今長安唐廷內以秦王李世民為首的天策府,正與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團爭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敵人通風報信,建成元吉等當然會在唐帝李淵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長安,李世民在讒言可畏之下,怕會很難維護他,勾結敵人可是殺頭的死罪。故在李靖這麽一個胸有大誌的人來說,他這番話確是因前途盡毀有感而發。

寇仲登時減去幾分恨意,說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長安,當作沒見過我們不就可免煩惱嗎?”

李靖搖頭斷然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現在隻希望你們聽我李靖一句話,千萬勿要到關中去。”

寇仲默然不語好半晌,眼觀鼻、鼻觀心的平靜地道:“你是怎樣找上我們的?”

船身一陣抖震,啟碇開航。

李靖淡淡地說道:“你聽過楊文幹嗎?”

寇仲搖頭道:“這家夥是何方神聖?與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關係?”

李靖道:“此人外號‘橫練神’,乃關中第一大幫京兆聯的龍頭大哥,以一身上乘橫練氣功名列‘關中四霸’之首,李淵入關時他曾出過力,被賜賞為慶州總管。此人武功高強不在話下,更是義氣過人,交遊廣闊,關內關外各大小幫派無不給足他麵子,一向與建成太子關係密切。為了防止你們入關,建成太子委托楊文幹通過關外幫會組成一麵無所不披的情報網,密切監察入關的所有道路城鎮,隻要你們踏入他的勢力範圍,包保無所遁形。”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門道,但這又和你能尋到我們有什麽關係?”

李靖皺眉道:“怎會沒有關係?楊文幹既然直至此刻仍沒有你們的消息,自然代表你們仍在他的天羅地網之外,所以我斷定你們會先潛往王世充的地頭來,再圖西進入關。幸好我在這裏也有些辦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純正,被人認了出來,才知你們要坐船到洛陽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別人自然也可猜到,對嗎?”

寇仲頓感麵目無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會容許你這麽來找我們?”

李靖容色一暗,歎道:“那叫你們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了!隻要你們肯聽我的忠告,換來什麽後果都是值得的。”

寇仲不由有點感動,歎道:“李大哥實不該來的。你該知我們決定的事,從不會改變過來。”

李靖毫不訝異地說道:“我當然清楚你們的性格作風,事實上整個天下都給你兩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勢劇改。但問題是隻逞匹夫之勇,會白白把有為的生命斷送,現在建成太子為立威天下,決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務要把你兩人首級送到他父親駕前,並借此羞辱秦王。你們這麽到長安去,起出楊公寶藏又如何?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確是何苦來哉?”

寇仲恍然大悟,李靖並不單是為他兩人著想,更為李世民著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兩方鬥爭正烈,各自招兵買馬,擴展勢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給李建成逼出寶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將財力陡增,聲勢驟盛。

江湖一直相傳,能得和氏璧或楊公寶藏者,將為未來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楊公寶藏不但有實質的作用,更有無可替代的象征意義。難怪李建成硬要把對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務從李世民手上搶走,皆因事關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將會給比下去。

寇仲問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靖正容道:“當然非是等閑之輩,否則以李元吉這麽桀驁不馴之人,怎會舍秦王而為他賣命。他的長林軍更是高手如雲,不乏智勇雙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誠,論實力絕不在我們天策府之下。唉!我該怎麽比說才可使你們肯打消入關之意呢?”

寇仲像沒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般問道:“長林軍是什麽行當?為何會改個這麽古怪的名字?”

語氣轉冷。李靖終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內心的變化,訝異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於東宮,宮內有長林門,建成太子於長林門左右建居所,安置從各地招聘回來的好手,所以被稱為長林軍。”

寇仲沉聲道:“李建成手下有什麽人,竟可比你們天策府的實力更厲害?”

李靖為說服寇仲,不厭其詳的解說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聖上寵信,智計過人,他正千方百計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實力。武的則有所謂‘長林五將’,分別是爾文煥、橋公山、薛萬徹、謝叔方、馮立。這五人各有官職,都是置身長林軍,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長林軍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絕對不能小覷。”

寇仲笑道:“為何不提李神通和楊虛彥呢?”

李靖皺眉道:“他兩人一向保持中立,不過對付的若是外人,他們當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又歎一口氣道:“但最令人頭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攬回來的突厥年輕高手可達誌,此人在東突厥與你們的好朋友跋鋒寒齊名,以一手自創的‘狂沙刀法’震懾漠北,被畢玄推崇為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對你兩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戰功成的除掉你們,好在中原揚威立萬。”

寇仲頓時雙目放光,興致盎然地說道:“竟是個懂刀的家夥,真有趣。”

李靖懍然道:“我說這麽多話,仍隻是換來你一句‘真有趣’。”

寇仲兩眼射出銳利神光,盯著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瞞我,這次你來找我們,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悅地說道:“我李靖是什麽人,怎會說謊來騙自己的兄弟?”

寇仲搖頭歎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員大將,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當我錯估你吧!但我亦對李大哥有一個忠告。”

李靖苦笑道:“請勿說出來。小仲,我可以再問一句話嗎?”

寇仲聽到他喚自己作小仲,想起當年初識時的情景,心中一軟道:“說吧!”

李靖望往艙頂,雙目射出濃鬱傷感的神色,輕輕道:“假設沒有素素的事,你們是否會聽我的勸告,打消關中之行呢?”

寇仲淒然道:“還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燈滅,生命隻像一個短暫的夢,我們哪還有餘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劇震道:“什麽?”

徐子陵一直運功聽兩人的談話,此時接過來道:“李大哥!我們到船艙上再說好嗎?”

寒風呼呼,伊水滔滔。李靖樸實的麵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無表情,似對徐子陵述說的事全無感覺,但徐子陵卻感到他原本穩定有力的手在抖顫。兩人立在船尾處,天上烏雲密布,更添淒寒孤清的感覺。

聽罷往事,李靖長長吐出一口氣,以舒泄積蓄胸臆的憤怨。似乎平複下來時,虎目忽然湧出熱淚,劇震道:“是我負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時打動徐子陵,說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過度悲傷!終有一天我們也會步上素姐後塵,那時說不定我們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淚珠滴下臉頰,探手握住刀柄,對著江水發出一聲悲嘶,雙目殺機大盛,一字一字地說道:“好!香玉山,終有一天我李靖要你這狼心狗肺的人為素妹償命!”

徐子陵見李靖找到心中悲憤宣泄的目標,心中稍安,為轉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說出他的忠告,說道:“關中之旅,我們是勢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舉,是當以前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大家再非兄弟,立即離開我們這兩個滿身煩惱是非的人,返回關中。以後就算對陣沙場,亦絕不可心軟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氣,壓下絞心的傷痛,沉聲道:“子陵告訴我,你們有多少成把握潛入長安,起出寶藏後又能夠成功把大批財物兵器運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曉得師妃暄正聯同四大聖僧務要生擒他們,陰癸派又要在師妃暄得手前將他們一擒一殺,恐怕連這句試探的話都沒好氣作詢問。苦笑道:“坦白說,沒有半分把握。”

李靖一呆道:“那你們為何仍要去關中?”

徐子陵很想告訴他,自己陪寇仲去發瘋,是希望寇仲依諾在拿不到寶藏的情況下,放棄爭霸天下的夢想,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地說道:“人總是有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們自得到《長生訣》後,生命便像夢幻般的不真實,令我們根本不知什麽叫害怕。事實上我們一直在龐大的壓力下掙紮求存,愈艱難的事,愈令我們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對寇仲來說,實情就是如此。”

李靖恢複冷靜,分析道:“但這次是不同的,當年在洛陽,縱使你們四麵受敵,但總有微妙的形勢可供你們利用。但長安城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敗露行藏,不要說楊公寶藏,要安然脫身亦隻屬癡人說夢,我怎忍心瞧著你們去送死。”

徐子陵從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兩個當作隻是曾經萍水相逢的人,否則隻會陷於進退兩難之局。我們既不為自己的小命著想,李大哥何須費神關心我們?”

李靖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歎道:“你們為何又口口聲聲喚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遠不能改變的,想到終有一天要與你們在戰場上決一生死,我便難以釋懷。我像很明白你們,但又似絲毫不了解你們。”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與寇仲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表麵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義、胸懷大誌等等,但不同之處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個天生的冒險者,專挑困難的事去做,隻有將不可能變成可能,才能從中取得樂趣。這樣說,李大哥明白了嗎?”

李靖愕然片晌,緩緩點頭表示明白,徐徐道:“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好好地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艙,突利已坐入剛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細語密斟。艙內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顯是猜到他們大不簡單,甚或猜到他們的真正身份。突利旁邊的船客見徐子陵朝他望來,自動讓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隻好多謝一聲,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詢問的目光,徐子陵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指指腦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們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報。他們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內,還以為長安隻是李閥內軍功稱冠的李世民占盡優勢。剛才從李靖的口風,始駭然感到確實的情況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攜手對抗李世民,背後又得李淵撐腰,加上像晁公錯、楊虛彥,甚至於石之軒等高手之助,純論實力,天策府也要給比下去。可是對李世民不利的情況尚不止此,由於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懷叵測的李密和獨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鏟除大患李世民。

徐子陵問突利道:“可達誌是否真如李靖所說的那麽厲害?”

突利臉露凝重神色,說道:“可達誌投誠李建成,該是我離開關中後的事。我敢肯定是頡利甚至畢玄在背後指示的。否則以可達誌的自負,怎肯接受漢人的命令?我曾兩次和他交手試招,表麵雖是不分勝負,但我卻知他沒有使出真功夫,這人的狂沙刀隻可以深不可測來形容,頡利也對他佩服和禮遇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如此看來,就算公平決戰,各自派人落場比武,我們也負多勝少,何況李建成絕不會和我們講江湖規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地笑道:“你是不需為此苦惱的。因為我們沒機會踏進長安半步。”

突利心中湧起難以形容,既荒謬又可笑的奇怪感覺,啞然失笑道:“不如就隨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統一突厥算了!”

兩人為之莞爾,當然知他在說笑,但也感到他的誠意。

寇仲探手摟上突利肩頭,湊到他耳旁道:“我若尋不到寶藏,兼又死不去,定會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個葉護給我過過宰相的癮兒。”

突利斷言道:“一言為定!”旋即又笑道:“現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寶藏。”

寇仲伸個懶腰,說道:“看來我們行蹤已泄,下船時說不定有強大軍旅在恭候我們,我們是否該早點下船呢?”

話猶未已,船速忽然大幅減緩。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兩艘戰船從後趕上,與客船並排在伊水間推進。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撲上艙麵時,李靖竟不知所蹤。把客船挾在中間的戰船並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情況,隻是著令客船緩駛,船伕們噤若寒蟬,隻知從命。

客船管事的幫會頭目來到三人身後低聲道:“這是楊帥的座駕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號,楊公卿從船艙大步踏出,嗬嗬笑道:“三位路過敝境,怎能不讓楊某稍盡地主之誼。”

寇仲大喜道:“楊公別來無恙。”提氣縱身,投往楊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隻好緊隨其後。

戰船增速開行,轉眼把客船拋在後方,寒暄一番後,楊公卿笑道:“主上聞悉諸位南來,已不知等得多麽心焦。”

寇仲隨口應道:“是否心焦我們仍未死呢?”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萬勿誤會,我們進艙內再說。”

踏入艙門,楊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後,楊公卿笑容斂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隻知大封親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負少帥為他經營出來的大好優勢。現今李家隨時大軍東攻,當然記起少帥的種種好處。”

寇仲想不到楊公卿對他們如此有情有義,坦誠相告,舉杯道:“小子敬楊公一杯。”

突利亦舉杯道:“楊公卿果然是好漢子,王世充有楊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沒有好下場。”四人轟然對飲,各有感觸。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來攻,楊公認為勝負機會如何?”

楊公卿斷然道:“除非是李世民親自掛帥督師,尚或有成功機會,否則唐軍必無功而退。”

三人為之動容。寇仲皺眉道:“楊公是否前後矛盾,剛說過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惡果,現在卻又這麽高估他的分量。”

楊公卿道:“我指的隻是王世充坐失良機。若他肯委少帥以重任,趁從瓦崗軍得到大批兵將糧甲馬匹的當兒,乘薛舉父子攻打唐軍項背之勢,直闖關中,令李閥前後受敵,說不定真能乘勢攻克長安。可惜他忌才之心太烈,隻知鞏固戰果,到薛舉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張對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張是王世充另一員大將張鎮周,與寇仲頗為相得。隻聽楊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關係惡劣至難以彌補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現在李閥聲勢大盛,更無西麵之憂,楊公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實力。”

楊公卿道:“唐軍雖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崗降兵十多萬,降將中包括單雄信、秦叔寶、程知節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將材。最重要是洛陽乃天下堅城,易於防守,且備有飛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強弓弩箭,城內守將更全由王世充的親族擔當,豈是唐軍要攻便可輕易攻下來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卻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見我,不會又是布局要殺我吧?”

楊公卿道:“理該不會,現在他最擔心的是唐軍東來,他曾親口向我和老張力言,絕不會加害少帥,否則我楊公卿怎肯陪他幹這種卑鄙無恥的勾當。”

寇仲信心十足地說道:“隻要他肯聽我一席話,包保他不敢動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問道:“秦叔寶目前身在何處?”

楊公卿答道:“他該在洛陽。”

寇仲笑道:“終於要和老朋友碰頭啦。”

又一手攬著突利肩膀,擠眉弄眼地笑道:“說不定我可弄頂八人大轎,教人打鑼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

兩艘戰船泊在洛陽城外的碼頭處,由楊公卿派人飛報王世充,教他出城來見。這是楊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後的行動,否則如“誤入城內”,王世充食言,將難以脫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艙上去欣賞東都在落日下壯麗的城景時,忍不住問起楊公卿有關李秀寧的事。楊公卿當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寧的關係,還以為他想知道關內外的情勢,歎道:“所以我說你們是來得合時,否則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們低頭認錯。李秀寧擺明是為李閥出麵來對我們作最後一次勸降。假若我們不肯屈服,唐軍將會大舉來犯。正因形勢緊迫若此,王世充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們。否則在唐軍兵迫洛陽時,你們少帥軍亦乘勢來攻,洛陽危矣。”

寇仲給勾起另一問題,暫時忘掉李秀寧,問道:“董淑妮不是給李淵作妃嬪嗎?若兩軍開戰,她怎麽辦?”

楊公卿道:“出嫁從夫,像淑妮這種情況古已有之,有什麽大不了。聽說李淵對淑妮愛寵不在另兩名寵妃張婕妤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管老天是否會塌下來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榮姣姣,再由榮姣姣想起榮鳳祥的辟塵妖道,說道:“榮鳳祥是否已返回洛陽?他跟王世充目前關係如何?楊公有告訴王世充,榮鳳祥其實是老君觀的辟塵老妖喬扮的嗎?”

當年辟塵派出可風道人作奸細,助李密和獨孤閥來行刺王世充,行動差點成功。

楊公卿憤然道:“不知榮鳳祥使出什麽手段,令玄應太子為他大力斡旋,結果榮鳳祥賠上大批財物,與王世充仍保持良好關係。三天前他父女從南方回來,你見到王世充時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則不但王世充很難下台,玄應太子更會大感不悅。”

寇仲苦笑道:“難怪他們父子大失人心了!”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頭,遙望矗立前方的洛陽城,想起來此途中那驚濤駭浪般的過程,心中都有種渡過重重險處的歡暢感覺。落日在左方山巒後霞彩散射,更添這偉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驕人氣象。

徐子陵忽然問道:“劉武周和宋金剛是否隻是頡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說道:“可以這麽說,劉武周此人出名反複,舊隋時為馬邑鷹揚府校尉,馬邑太守王仁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豈知他不但與仁恭的侍妾私通,還在鬧饑荒時詆毀仁恭不肯放糧濟饑,激起公憤後與鷹揚派弟子襲殺仁恭,行為既不義又可恥。對我們來說,這種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搗亂。咦!你因何問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隻想知道他們和頡利的關係,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與劉武周結成聯盟,否則可汗隻會從一個險境,踏進另一險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確是心思細密,為了討好劉武周,王世充這卑鄙小人確會把我出賣。又或暗中通知劉武周在途中截殺我,那王世充可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徐子陵道:“從楊公卿的口氣裏,我們可知王世充現時仍是有恃無恐。想來原因正在劉武周和宋金剛,一旦他們在旁虎視,唐軍亦不敢出關東來。所以王世充絕不會為寇仲而開罪劉宋兩人,劉宋則不敢拂逆大靠山頡利之意。”

突利沉聲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隻是王世充針對我設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絕不敢在東都動手對付你,因為這麽笨人出手的行動太不劃算,隻會招來可汗親族的報複,更會成為我和寇仲的死敵,又引起本部大將如楊公卿、張鎮周等的不滿,於他有百害而無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說的暗中知會劉武周,讓他們在途中伺機行刺,再來個苦肉計,讓他的一方損掉幾個手下,那就誰都不會對他起疑了!”

突利歎道:“子陵的腦袋真厲害,我看你的推測八九不離十。所以王世充這奸賊卑躬屈膝的來相就。如此反有利我們,可將計就計,從容對付。唉!想起彼此患難一場,這麽的說離即離,真教人割舍不得。”

徐子陵遙望太陽的最後一絲采芒消沒在西山背後,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變遷,隻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終有聚首的一天,希望那非是對陣沙場就成哩!”

燈火亮起,一艘船從東都駛出,向他們順流開來。王世充終聞訊而至。

在王玄應和王玄恕兩個兒子陪同下,老狐狸王世充故意穿上便裝,到船上來見寇仲三人,隨行者中更不覺暗伏有高手。甫見麵他裝出慚愧自責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時糊塗,致有此近乎忘恩負義之舉,最後把所有責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當然不會揭破他,虛與委蛇一番後,寇仲表示有密話要和他們三父子說,入艙後分賓主坐定,寇仲笑道:“隻看聖上的神氣,便知聖上對唐軍出兵關東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沒有說錯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應傲然道:“如論聲勢,唐軍仍遠及不上以前的瓦崗軍,他們雖能在關中稱王稱霸,但在此地豈輪得到他們逞強。當年李建成、李世民來攻洛陽,還不是落得個灰頭土臉而回。”

寇仲聽得瞪大眼睛呆看著他,王玄應似完全忘掉當日是靠誰去大破李密的神氣,說出來氣燄飛揚,像功勞盡歸諸他一身的情況。

王世充顯然有點不好意思,責怪地瞥王玄應一眼,接著道:“我們當然不敢輕敵,不過李家與薛舉父子一戰下元氣大傷,暫時仍未有足夠能力來犯。而且我們現正全力備戰,嚴陣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隨寇仲到偃師決戰李密,比誰都更清楚寇仲的豐功偉業,嫩臉微紅,露出羞慚之色,垂下頭去。

王玄應意猶未盡地說道:“李閥雖再無西麵之憂,但想破我東都,隻是癡人做夢。”

若非寇仲絕不容洛陽落入李世民手內,現在大可拂袖而去,隻恨東都洛陽關係重大,牽連到巴蜀這個可攻打南方、控製大江上遊的戰略要塞,不得不耐著性子坐在那裏好向他父子痛陳利害。

正思量間,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仍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許間於彭梁創立名震天下的少帥軍,還先破杜伏威和沈法興的聯軍於江都,再破蕭銑、朱粲、曹應龍的聯軍於沮水之濱,如此戰績,即使李世民亦難有所及,隻要少帥肯捐棄前嫌,不再計較我王世充作過的糊塗事,大家結成聯盟,何懼他區區唐軍。”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帥軍兵微將寡,仍未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內,他看中的隻是自己的才智和聲望。當日王世充意圖殺他而不果,聲譽受到嚴重的打擊,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才的本性。如若與寇仲言歸於好,自然對他低落的聲名大有好處。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東線,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說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內,誰願意樹立像寇仲、徐子陵這種可怕勁敵。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麵看來大鄭確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親自督師來攻,情勢可能不像玄應太子想象般那麽樂觀。”

王玄應閃過怒色,旋即又壓下不悅的情緒,耐著性子沉聲問道:“少帥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過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從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軍從關中直驅河南,以堅攻堅,盡克東都西線的主要據點,硬是迫貴方退守洛陽。然後再施之以分化之計,通過不擇手段的威逼利誘招降東都外圍大小城池的守將,玄應太子以為尚有多少機會守得住洛陽?”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時色變。要知王世充因任用親私,致令政權內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係鬥爭,無時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聲譽極佳,隻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兩門在背後撐他的腰,確大有機會不費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離心的兵將。王世充要與寇仲重修舊好,正是借此穩定軍心,所以寇仲一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玄應怎肯就此認輸,硬撐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東都,也贏不了這場仗。待他兵將倦疲、傷亡慘重時,我們可部署突擊反攻,教他來易去難。”頓了頓又道:“這當然是假設他能把我們迫得退守洛陽而言,否則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長騎兵戰陣,戰無不克,我們若將主力放在城外與他決勝負會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

王世充點頭同意道:“玄恕說得對。”又轉向寇仲道:“縱是唐軍兵力十倍於我,想攻入洛陽,仍非易事,少帥對此有什麽看法?”

寇仲讚賞地瞥王玄恕一眼,說道:“隻有傻子會去硬撼洛陽,當貴方退守洛陽,我若是李世民便會南取伊闕,北圍河內,再分兵攻打洛口和回洛兩大重鎮,主力大軍則連營北邙山,完成對東都的包圍圈,斷絕所有糧餉供應,令貴方陷於孤立挨打的困境。”

當日他為對付李密,對洛陽附近的形勢下過一番苦功,更與楊公卿等反複研究,故對洛陽的虛實強弱了如指掌,隨口說出,王玄應也欲辯無言。

王世充臉色再變,旋即又平複下來,從容笑道:“憑李家現在的兵力,恐怕仍難以辦到少帥所言的情況。”

寇仲對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嚇”,務要令他像上次般感到大禍迫在眉睫,他才可將王世充變成手上對付李世民的一隻有用棋子。否則東都若破,他少帥軍將盡失西北的屏障,陣腳未穩便被大唐軍勢如破竹的殲滅。

寇仲漫不經意地說道:“聖上是否認為李世民的實力不足以應付你和劉武周的聯軍,故有恃無恐呢?”

王世充臉上震動的神色一閃即逝,以微笑掩飾內心的驚駭,淡然自若道:“我大鄭與他定揚可汗素無邦交,是敵非友,少帥為何會猜到我跟劉武周聯手抗唐呢?”

寇仲見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次宋金剛到洛陽,是與王世充訂立秘密協議,聳肩道:“縱使你們雙方沒有盟約,但劉武周和宋金剛對李閥的老家太原一向垂涎欲滴,隻是欠缺一個機會,薛舉父子攻唐本是良機,趁宋金剛偕高手刺傷李世民時出兵攻唐,隻可惜他敗得太快,令劉宋難以配合。這次若李世民來攻洛陽,劉宋絕不會坐視,以免再錯失機會,豈知卻正中李小子的下懷。”

三父子正靜心聆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同露駭容。

寇仲不待他們有思索的空間,若無其事的突然問道:“榮鳳祥在南方開不成商幫大會偕女兒回來後,有沒有告訴聖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終失去冷靜,失聲道:“什麽?”

寇仲暗鬆一口氣,知道費盡唇舌,連施攻心之計後,終打動這頭虛偽卑鄙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