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六章 入關尋寶

寇仲滿身雪花的跨過門檻重進大殿,四僧像變成彌勒佛和四天王外另四尊泥塑神像,默立不動。

寇仲關切地瞥徐子陵一眼,還刀入鞘,瀟灑言道:“我們隻有一人能成功借諸位大師的好心腸離殿,此仗或可當作和論。怎麽計算才對呢?”

嘉祥幹枯修長的臉容現出個全不介懷成敗得失的笑意,慈祥合十道:“善哉善哉!出家人怎會斤斤計較。留亦是佛,去亦是佛。因緣而留,隨緣而去。”

道信大師哈哈笑道:“夢幻空花,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兩位施主珍重!”

雪下得更大更密,團團棉絮般的雪花,隨風輕盈寫意的飄散,把人間轉化作純美迷離、觸人心弦的詭奇天地。兩人步出至善寺,大雄寶殿群僧誦經之聲仍潮水般傳來,抑揚頓挫。幾乎是不分先後地,他們各自噴出一口鮮血,灑得厚積白雪的地麵出現兩片血紅。寇仲和徐子陵互視一笑,均有如釋重負、輕鬆得欲高歌一曲的悅愉感覺。

寇仲拭去嘴邊血漬,邊走邊道:“陵少真行,時機把握得比他奶奶的還要準確,否則我們現在會是兩頭鬥敗公雞似的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勝和敗隻是一線之差。”

徐子陵道:“我們今天學到的東西,比過去十多日加起來還要多。佛門絕學確是博大精深,幸好我們比之當日在南陽與祝妖婦婠妖女之戰,又大有進境。否則隻是嘉祥大師那什麽娘的‘一指頭禪’,就可把我們打得一蹶不起。”

兩人穿街過巷地朝洛河和天津橋的方向走。初雪的興奮早已消失,街上行人大減,沒必要的話洛陽的居民都回到家中,借溫暖的火爐陪伴以驅減風寒。

寇仲仰天長長籲出一口氣,說道:“趁佛道頂尖高手齊集洛陽的一刻,無論石之軒如何自負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趁此機會立即北上,小弟現在去找王世充安排,陵少則找可汗和王子報告喜訊,我自會來尋上你們。”

徐子陵當然無心留在洛陽,表示同意後兩人分頭行事。前者直抵洛河南岸,大雪蒙蒙中,洛河舟船仍是往來不絕,冒雪緩駛,不過卻似屬另一個空間層次。岸旁的垂柳古樹,均鋪上雪白的新衣,白茫茫的天地,既開放又無比的隱閉神秘。一時間,徐子陵看得呆了,舍不得就此遽然離開。

師妃暄溫柔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至善寺一戰,將令子陵名震天下,隻不知今後何去何從?”

徐子陵別頭一看,在純白的雪花雪景襯托下,男裝打扮的師妃暄更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下凡仙子,而整個天地亦因她仙蹤乍現而轉化作人間仙境。微微一笑道:“我們隻是狡計得逞,何足自豪。看小姐欣悅之情,似在為我們的僥幸脫身而高興,不是挺奇怪嗎?”

師妃暄微聳香肩,姿態神情有多麽動人就有多麽動人,白他一眼道:“徐子陵和寇仲從來不是妃暄心中的敵人,和你們交手隻像在遊戲,何用介懷遊戲的得失。早在妃暄請四位老人家出山時,已有一切隨緣之語。更何況關中形勢劇變,大大不利秦王。你兩人此回入關搗亂,說不定會弄出另一番局麵來,因果難料。”

徐子陵道:“原來如此!但假若我們真能帶走楊公寶藏,小姐是否仍會袖手不理?”

師妃暄輕歎道:“妃暄真的不願去想那麽遠的事情,子陵明白人家的心情嗎?”

徐子陵心中微顫,這麽的幾句話,出自師妃暄的口中,已足表示她對自己不無情意,遂有最後一句的反問。

師妃暄美目深注地瞧著他道:“現今李建成的太子係勢力日盛,更得頡利支持,石之軒則在暗中搗鬼,又有李淵偏袒,形勢異常複雜,你們仍堅持硬闖關中,實在不智。”

徐子陵點頭道:“多謝小姐關心,不過隻要小姐不親自出手對付我們,又或請寧道奇或了空大師兩位老人家出馬阻止,我們已感激不盡。”

師妃暄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的笑意,沒有答他。

徐子陵隱隱把握到她微妙矛盾的心情,話題一轉道:“小弟尚有一個請求。”

師妃暄微笑道:“徐子陵竟會出口相求,妃暄應否喜出望外?”

徐子陵啞然失笑,忍不住戲道:“你是仙子,我是凡人,凡人有辦不到的心願,不是該求仙子援救嗎?”

師妃暄莞爾道:“少有見子陵這麽好的心情,竟學足寇仲的口吻來調笑妃暄,小心妃暄拂袖不聽。”

徐子陵心懷大放,感到與這美女拉近不少距離,灑然自若地說道:“我隻是想請小姐想個辦法,好令突利可汗能安返汗庭吧!”

師妃暄瞥他一眼,抿嘴輕笑道:“啊!原來你們是要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以潛入長安。”

徐子陵悅服歎道:“小姐智慧驚人,隻從小弟一個請求,立將我們看個通透明白。”

師妃暄嫣然一笑,語氣平靜輕柔地說道:“可汗能否安返汗庭,事關突厥和中土的盛衰興替,難怪子陵會破天荒的出言請求。由此可知子陵對天下蒼生的關注,不下於妃暄。放心吧!妃暄特別請出散人他老人家,正是針對石之軒。普天之下,怕隻有他老人家和四位大師才能令石之軒有三分顧忌。你們也要小心,石之軒絕不肯錯過寶藏內的聖帝舍利的。”又道:“唉!到此刻妃暄縱使代你們籌謀運算,仍想不到你們能憑什麽妙計,可在李建成一方虎視眈眈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長安?”

徐子陵目光投往對岸茫茫風雪的至深處,輕輕道:“我們會立即離開洛陽,此地一別,希望與小姐在關中仍有再見之日,到時但願與小姐是友非敵,那將別無憾事。”

師妃暄合十道:“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體一;三界六道,唯自心現,水月鏡花,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子陵兄萬事小心,不要勉強,妃暄不送啦!”

徐子陵沿河西行,心坎中仍填滿師妃暄動人心弦的仙姿妙態。每回和她說話,也似能得到很大的啟悟。她說的話不但暗含玄機,更有深刻的哲理。世上人間的種種悲歡離合,有情眾生的喜怒哀樂,說到底不外人們自心的顯現。有如鏡中花,水裏月的短暫而虛幻。隻要把這些看通看透,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如此看法雖然悲觀,卻含有顛撲不破的真理在其中。因為實情確是如此,隻是眾生執迷不悟吧!可是她為何在臨別時說出這番話來,是否在提醒他,也為要警醒自己,確可堪玩味。“徐爺!”徐子陵暗叫慚愧,因心神過度集中在師妃暄身上,竟察覺不到有人從樹叢中走出來。來人到達身側,喜滋滋地說道:“終找到徐爺哩!”

竟是劉黑闥清秀可人的手下,善用飛刀的邱彤彤。

徐子陵訝道:“原來是彤彤姑娘,是否劉大哥也來了!”

邱彤彤俏臉不知如何的嫣紅起來,赧然道:“喚我作彤彤便成,大帥也是這麽喚人家的。大帥沒有來,來的是大王,他正急著要與徐爺和少帥會晤呢。”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竇建德親來洛陽,必是有要事與王世充商議,老狐狸卻瞞著他們。半刻後,徐子陵在附近停泊的一艘戰船上,見到這名震天下的霸主。竇建德年在四十許間,身材修長,舉止從容,發須濃黑,沉著冷靜中有種雍容自若的奇異特質,鷹隼般的眼睛蘊藏著深刻的洞察力,氣度懾人。

摒退左右後,兩人在艙廳坐下,竇建德深有感觸地歎道:“黑闥常在我麵前對你們讚不絕口,當時我仍是半信半疑,直至此刻見到子陵舉手投足均有種灑脫自然,毫不造作,但又完美無瑕的動靜姿態,才心服口服。我竇建德一生閱人無數,但隻從‘散人’寧道奇身上曾生出同樣的感覺。”

徐子陵最怕被人當麵稱讚恭維,頗感尷尬。不過這夏帝沒像王世充般派頭十足,開口閉口稱孤道寡,已贏得他的好感。苦笑道:“大王勿要誇獎我這後輩小子,不知大王此次來洛陽,是否欲與王世充締結盟約?”

竇建德鷹目寒芒一閃,顯示出深不可測的功力,冷然道:“對王世充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我竇建德絕無半點好感。隻是唐強鄭弱,勢必不支。鄭若亡,夏必難獨善,要爭天下,不能不暫時和這種卑鄙小人敷衍,共禦強敵。”

這番話,等若承認與王世充結成聯盟。

竇建德似乎不願就此事談下去,話題一轉道:“寇少帥因何沒與子陵同行,我們是否可見個麵呢?我今晚仍要和王世充議事,明早離開。”

徐子陵歉然道:“我盡量和他說說看,不過我們亦須立即離城,以避強敵,恐怕很難騰出時間來。”

竇建德諒解地點頭道:“我會留在船上直待黃昏,子陵看著辦吧!聽黑闥說,你們和宇文化及仇深似海,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雙目殺機一閃,點頭沉聲道:“這是我常放在心頭的一件事。”

竇建德嘴角現出一絲冷酷的笑容,說道:“好!現在徐圓朗已歸降我竇某人,隻剩下宇文化及仍在負隅頑抗。不論子陵和少帥怎樣看我竇建德,但我總視你們為黑闥的兄弟。大家是自己人,有什麽談不妥的呢?你們關中之行後,請來找我們,好共商對付宇文閥的大計。”

徐子陵暗呼厲害,若論收買人心,竇建德比之王世充、李子通之輩確高明百倍,最教人佩服的更是絕口不提楊公寶藏,又或誰臣服於誰的問題。當下還有什麽好說的,隻好點頭應允。竇建德是個不多說廢話的人,親自送他到岸上,順道介紹隨行的中書侍郎劉彬和大將淩敬,這兩人一文一武,均長得一表人才,顯示出竇建德手下不乏能者。兩人對徐子陵客氣有禮,態度親切。

竇建德探手抓著徐子陵的肩膀,長笑道:“見到子陵,可推想出寇仲雄姿英發的神采,入關後,你們千萬不要勉強,可為則為,不可為則退。兩位抵達大夏之日,就是竇建德倒屣相迎之時,珍重珍重!”

徐子陵趕回去時,寇仲、伏騫、突利、邢漠飛四人正在擔心他的安危,見他回來,登時放下心頭大石。一聲出發,五人坐上正恭候院內的馬車,由王世充派來的人駕車冒雪起程。

寇仲問起他為何遲到,徐子陵把見到竇建德一事說出來,寇仲苦惱道:“除非我分身有術,否則隻好緣慳一麵。”又饒有興趣地說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伏騫和突利露出注意的神色,看徐子陵如何回答。

徐子陵苦笑道:“我看人通常純憑感覺,恐怕不能作準。”

寇仲笑道:“陵少的感覺一向靈驗如神才對。”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說道:“若沒有李世民,又或李閥失卻關中地利,那這天下勢將是竇建德的天下!”

寇仲等無不動容。

突利笑語道:“子陵為何不說沒有李世民和寇仲呢?不怕傷少帥的心嗎?”

徐子陵搖頭道:“因為我明白寇仲,由於劉黑闥的關係,他是很難與竇建德為敵的。”

伏騫大力一拍寇仲肩膀,豎起拇指道:“隻聽陵少這句話,便知少帥是個看重情義的好漢子。”

邢漠飛忍不住道:“究竟竇建德本身是怎樣的一個人,竟能被陵爺如此推崇備至?”

徐子陵正容道:“這人老謀深算但又平易近人處近似蕭銑;豁達大度,知人善用則類李世民;豪雄蓋世,不計成敗又像杜伏威。若到江湖去混,必然是豪傑義俠之流,教人悅服。”

寇仲一拍桌歎道:“難怪劉大哥肯甘心為他賣命。”

伏騫歎道:“現在黃河以北之地,以竇建德穩稱第一,曹州的孟海公和盤據孟津的李文相被他先後破滅,城任的徐圓朗亦向他歸降,更得虞世南、歐陽詢、劉彬等謀臣為他設置官府朝製,手下兵精將良,聚眾達二十餘萬,確有實力可與唐室正麵交鋒,如若與王世充結成聯盟,又得少帥、子陵之助,天下誰屬,誰能逆料?”

突利點頭道:“除少帥外,秦王最忌憚的確是竇建德而非王世充。”

寇仲歎道:“隻是杜伏威現今已投誠李小子世民,造成有利攻打洛陽的形勢,否則給李小子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西來進擊擁有天下最強大防禦力的東都洛陽。”

五人不約而同往窗外風雪漫天的洛陽瞧去,各有所感。

伏騫沉吟道:“戰戰降降,杜伏威的江淮勁旅所向無敵,投降是否隻是緩兵之計?”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老杜隻是和李小子玩耍投降的遊戲,卻恨實情非是如此。杜伏威或者不是個仁慈的人,卻是個有始有終,言出必行的梟雄霸主。”

此時馬車抵達碼頭,三艘戰船正恭候五人的來臨。秦叔寶和程咬金親自開門迎接五人步下馬車。王玄應、王玄感兩兄弟代表王世充來送行,卻不見楊公卿和張鎮周。一番客氣的門麵話後正要登船,蹄聲響起,三騎冒著風雪急馳而至。眾人凝目瞧去,中間一騎赫然是大唐公主李秀寧,左右兩人則是李靖和紅拂女伉儷。寇仲又驚又喜,首先迎上。

李秀寧衣著淡雅,玉容不施半點脂粉,隻以鬥篷棉袍遮擋風雪,更突出了她異乎尋常的高貴氣質和令人屏息的美麗。對寇仲來說,她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明月,他永遠不能把她摘下來。

這大唐的貴女下馬後示意寇仲陪她避到一旁,輕輕道:“秀寧是來送行的。”

寇仲目光掃過立在遠處為李秀寧牽著馬兒的李靖夫婦,忽然生出一種奇怪和使他頹喪的感觸,就像過去和此刻所幹的一切事,都沒有任何意義,將來也是模模糊糊的,茫然道:“柴紹呢?”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拙劣至要提起這個人。

李秀寧垂首低聲道:“他不知我來的。唉!你為何不肯見人家呢?”

寇仲腦海一片空白,苦笑道:“見麵又如何呢?”

李秀寧臉龐倏地轉白,淒然道:“你為何定要和二皇兄作對,難道不知他真的視你和徐子陵是好朋友嗎?”

寇仲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神智清醒了些兒,沉聲道:“兄弟也可以鬩牆,何況隻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告訴我,李秀寧究竟是幫你二皇兄,還是李建成、李元吉?”

李秀寧緊咬下唇,露出悲傷疲憊的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心中一軟,深切感受到她無可解脫的矛盾和惆悵。自己兄弟相鬥的事實,定像個沉重的噩夢般在折磨這動人的公主,柔聲道:“公主放心,我此次入關,對秦王說不定是件好事。唉!他們都在等著我,我要走啦!”

李秀寧似乎也找不到可說的話,點頭道:“讓李靖夫婦陪你們去吧!若可汗有什麽不測,秀寧怎向二皇兄交代?”

寇仲大吃一驚,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暗忖如給二人同行,豈非難施暗渡陳倉之計?忙道:“這個萬萬不可,因為……”

李秀寧截斷他大嗔道:“是否要秀寧直接向可汗說才成?”

寇仲心想再拒絕更是欲蓋彌彰,頹然道:“依公主吩咐吧!”

李秀寧一對秀眸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深深瞧著他道:“到長安後,少帥可以見秀寧一麵嗎?”

寇仲為之愕然。

三艘戰船緩緩駛離洛陽,先沿洛水東行,抵黃河後始改向西行。

寇仲來到船麵上,找到秦叔寶,問道:“這三艘船上的鄭兵,是否全在你老哥的控製之下?”

秦叔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說道:“現在還不是,但很快就是啦!”

寇仲滿意地拍拍他肩頭,低聲道:“將不屬我方的人趕下船便成,犯不著殺人,讓他們回去傳話給王世充,氣得他半死更大快人心。”

秦叔寶笑道:“這些事你還是嫩了點兒。我敢立生死狀在船上必有人通曉王老賊的全盤奸計,且有方法和宋金剛那邊暗通消息,隻要我們將這人抓起來,施以重刑,撬開他的爛嘴,可將計就計,教宋金剛栽個大筋鬥。哼!他算老幾,竟敢來害我?”

寇仲一拍額頭道:“還是老秦你比我行。”心知自己因李秀寧的約會,直至此刻仍未恢複清明,故還是糊裏糊塗的。

秦叔寶笑道:“你是否弄上李秀寧那漂亮的妞兒,以至糾纏不清?這可是犯不著。老哥我是過來人,火頭來時,不如到子真金白銀去買笑,隻要你閉上眼睛,心中想著對方是公主,對方便是公主。完事後幹淨利落,快活逍遙。一切事待天下一統再說,樂得無牽無掛,上沙場時是生或死隻是等閑事。才幹脆呢。”

寇仲記起他暗戀呂梁派掌門千金一事,暗忖他嫖妓時定將**的對手幻想為那位小姐,啞然失笑道:“這該算是你老哥的療傷聖藥吧!”

再商量了一些行事的細節後,徐子陵來了,閑聊幾句,徐子陵和寇仲往船尾密話。大雪早停,但已遍山銀裏,樹梢紛紛披掛雪花,寒風拂過,兩岸林木積得的雪團紛紛散落,化作片片雪花,在空中自由飄**,蔚為奇景。天上厚雲積壓,太陽沉往西山,天地逐漸昏沉。

寇仲問道:“李靖和我們的惡嫂子在幹什麽呢?”

徐子陵道:“我們的李大嫂並非蠻不講理的人,隻因和我們誤會叢生,所以不太客氣吧!他們正跟王子和可汗談論外方什麽突厥、鐵勒、高麗、吐番、黨項、吐穀渾、回紇、朔方的形勢,談得非常投契。”又皺眉道:“我扮嶽山到關中找李淵,你卻憑什麽鬼方法潛入長安?”

寇仲聳肩道:“隻能見機行事,長安的城防這麽長,總有破綻空隙,入城後我們再以慣用的手法聯絡,到時再看看該怎樣著手尋寶。”

徐子陵道:“我今晚便走,你要小心點,別忘記以李世民的實力,亦要遇襲受創。我們現在看似人強馬壯,但仍比不上當日李世民的實力。”

寇仲道:“你有問過李靖關於李小子遇襲受傷的事嗎?”

徐子陵道:“有李大嫂在旁,很多事不便開口。”

寇仲表示明白,探手抓著徐子陵肩膀,沉聲道:“天黑後你離船登岸,千萬要小心。若有人懷疑你的身份,立即開溜,勿要勉強。”

徐子陵關切地說道:“你也要小心。”

寇仲閉上虎目,心神飛越到長安的躍馬橋處。

在經曆千辛萬苦,重重困難波折後,決定他一生榮辱的關鍵時刻終於來臨。悠然神往地說道:“我會比你遲三天起程,過年前該抵長安,記得算準時間來和我會合。還有什麽比茫不可測的將來更動人呢?”心中不由浮起李秀寧的玉容,旋即又被宋玉致替代。

扮成嶽山的徐子陵日夜不停的急趕三天路,這一天黃昏來到位於黃河南岸的桃林。自李世民破去薛舉父子的西秦大軍,聲威大振,很多接近潼關的本屬中立的城市紛紛歸附李唐,為大唐軍鋪好出關的坦途。桃林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城牆懸上李閥的旗號。入城後,徐子陵投店休息,好養精蓄銳明早入關。

長安所在處的渭河平原區之所以被稱為關中,因為東有潼關,西有大散關,南有武關,北有蕭關,居四關之內,故稱關中。潼關為四關之首,為戰國時秦人所建。北臨黃河,南靠大山,東西百餘裏,開路於斷裂的山石縫中,“車不容方軌,馬不得並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過之險,本名函穀關,東漢後改名為潼關。戰國時期,六國屢屢合縱西向攻秦,但亦隻落得屢屢飲恨於函穀的淒慘下場。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穀一戰場。就是這險峻的兵家必爭之地,令長安穩如泰山,避過關外的烽火戰亂。

徐子陵痛快的洗個澡,戴上嶽山的麵具,又用從途中購來脂粉染料,依陳老謀傳授的易容術,把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染成近似麵具的顏色,以免被像雷九指般細心精明的人瞧出破綻。愈接近關中,他愈是小心翼翼。無論行住坐臥,他亦憑過人的記憶力,不住重溫石青璿指點他喬扮嶽山的竅妙法門,又反複把嶽山遺卷載下的大小情事反複惦記。連他自己也生出已化身為嶽山的古怪感受。回房再坐半個時辰,然後到客棧附設的食肆晚膳。剛跨過門檻,立即感到飯肆氣氛異樣。擺了十來張大圓桌的膳廳隻正中一桌坐著一名華服錦衣的高大漢子,夥計則垂手肅立一旁。

那大漢見他來到,昂然起立施禮道:“晚輩京兆聯楊文幹,拜見嶽老前輩,特備酒菜一席,為前輩洗塵。”兩掌一擊,夥計立時流水般奉上佳肴美酒,擺滿桌上。

楊文幹親自拉開椅子,請徐子陵扮的嶽山入座。徐子陵目光落在這可供至少十人飲飽食醉的豐盛筵席,心中暗念幾遍楊文幹,記起李靖曾說過京兆聯乃關中第一大幫,而楊文幹則是京兆聯的大龍頭,人麵甚廣,無論關西關東同樣吃得開,且更是建成元吉太子黨一方的人,負責在關東廣布線眼,以阻止他和寇仲入京。自己臨入關前給他截上,更得悉他“嶽山”的身份,可見背後動用過難以估計的人力物力,算是很有本領。

縱使楊文幹被任命為慶州總管,仍掩不住黑道梟雄的江湖味道。他的長相頗為不俗,但神態舉止,均有種自命不凡,深信自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隨心所欲擺布別人命運的神態,仿佛老天爺特別眷寵他的樣子。

徐子陵擺出嶽山生前一貫的冷漠神情,淡淡問道:“你怎知老夫是嶽山?”

楊文幹恭敬地說道:“嶽前輩甫再出山,於成都力斃‘天君’席應,此事天下誰不曉得。”

徐子陵仰天長笑道:“你這麽曲意奉迎的設宴款待老夫,究竟有何圖謀?若再胡言亂語,勿怪嶽某人不客氣。”

楊文幹先揮退侍從,從容自若地移到酒席對麵,微笑道:“嶽老火氣仍是這麽大,何不先坐下喝杯水酒,再容晚輩詳細奉告?”

隻看他的步法風度,徐子陵可肯定楊文幹是一流的高手,縱使及不上自己,但相差亦不該太遠,不由心中驚異,並從而推測出建成的太子係人馬,確有不凡實力。冷哼一聲,說道:“老夫正手癢哩!若再浪費老夫的時間,恐要後悔莫及。”

楊文幹不答反問,好整以暇地說道:“嶽老是否想入關中呢?”

徐子陵大感不妥,無論楊文幹如何自負,照理也不該如此有恃無恐的樣子。想到這裏,心中一動,注意力從他身上收回來,搜索周遭方圓十丈內的範圍,冷笑道:“竟敢來管老夫的事,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楊文幹忙道:“且慢!隻要我給嶽老看過一件物品,嶽老自會明白一切。”探手往懷內去。

徐子陵悶哼一聲,拔身而起,險險避過從後射來的一道淩厲如迅雷疾電的劍光,他已撞破天花板,落足屋頂瓦坡處。不用看,他也知偷襲者是“影子刺客”楊虛彥。若非他知機不被楊文幹所惑,楊虛彥雖未必能傷他,但此時必陷於前後受敵的劣局裏。

屋脊處有人大笑道:“嶽兄果然老而彌堅,隻是腦袋仍是食古不化,除非肯答應此生不踏入關中半步,否則明年今日此時就是嶽兄的忌辰。”

此人須眉俱白,頗有仙翁下凡的氣度,赫然正是海南派的宗師級人物“南海仙翁”晁公錯。徐子陵心中明白過來,由於嶽山熟知魔門的事,所以楊虛彥絕不容他入關去見李淵,免壞了石之軒和楊虛彥苦心經營的奸謀。穿破一洞的廳堂下全無動靜,但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正陷身重圍之內,隱伏一旁者說不定尚有石之軒在其中。撇開其他人,隻是晁公錯已不易應付。

但他卻是一無所懼,凝起嶽山的心法,雙目自然射出嶽山生前獨有的神光,一點不讓的迎上晁公錯淩厲的眼神,木無表情地說道:“想不到晁七殺行將入木的年紀,仍看不通瞧不透,甘做別人的走狗,可笑嗬可笑!”

徐子陵全照嶽山遺卷的語調稱謂,語含不屑。原來晁公錯自創“七殺拳”,仗之橫行天下,老一輩的人像嶽山者均呼之為晁七殺。

晁公錯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語調卻出奇的平靜,顯示他出手在即,一字一語像從牙縫刮出來的冰雪般沉聲道:“死到臨頭竟還口出狂言。哼!我晁公錯豈會懼你嶽霸刀,你是否見過玉妍?她為何不宰掉你。”

徐子陵心底錯愕,暗忖聽他口氣暗含妒火,說不定晁公錯與祝玉妍曾有過一段情,所以對“他”這個與祝玉妍曾合體**且生下女兒的“情敵”恨之入骨。不過在嶽山遺卷中卻沒有提及此事,而事實上在遺卷中嶽山對祝玉妍著墨並不多,可能是不願想起這段往事。

這時他更明白晁公錯為何會現身此處,學足嶽山般嘿嘿笑道:“我和她的事,哪輪到你來理。”

晁公錯雙目殺機大盛,須眉無風自動,四周的空氣立時以他為中心點旋動起來,由緩轉快,勁飆狂湧,冰寒刺骨,威勢駭人。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眼前隻是提聚功力的前奏,連忙收攝心神,同時暗叫僥幸。他適才的心神一直放在眼前大敵身上,一來對方乃近乎寧道奇級數的前輩宗師,另一原因則是晁公錯在洛陽天街硬撼王世充車隊的威勢在他仍如昨晚發生般深刻,所以份外不敢大意。但這一刻當他暗捏不動根本印,進入井中水月,止水不波的佛道至境,靈台清冷如冰如雪,靈覺立時擴展往四周廣闊的空間去,把握到楊文幹和楊虛彥兩人均伏在後方兩側暗處,此外再無其他敵人。心中立即有了計算。

晁公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長笑道:“嶽霸你以為小妍真的愛上你嗎?她隻是因你夠討厭,故選擇你作她的傳種男人。她真正喜歡的人,是石之軒而非你,讓我取你狗命。”

暴喝聲中,“南海仙翁”晁公錯隔空一拳擊至。他的一拳就像給正對抗波濤侵撞的岸堤轟開一個缺口,所有本繞著他旋轉的功氣一窩蜂的附在他的拳勁上,形成一柱高度集中的勁氣,由緩而快的猛然朝徐子陵擊至。以晁公錯為中心的方圓數丈的空間,倏地變得滴勁不存,被他這驚天動地的一拳全扯空了,可怕至極點。

晁公錯的“七殺拳”是嶽山在遺卷談論得頗為詳細的一種絕技,其中更附有碧秀心的見解。所以徐子陵雖未親身體驗過,卻知之甚詳,心中早擬好應付之法。冷笑一聲,展開卸勁的功夫,先往左右搖晃一下,借護體真氣散掉對方首兩波勁氣,接著一指點出,以寶瓶印法刺出比他拳勁更集中的真氣,逆流而上地往晁公錯破空擊去。指勁一發即收,回手雙手盤抱,送出另一股勁氣,迎上對方拳勁主力的第三波。“砰!”勁氣交擊,徐子陵給震得血氣翻騰,差點吐血,連忙憑本身獨異的勁氣,把對方充滿殺傷力的真氣引得從被和氏寶璧改造過的經脈經由兩腳湧泉穴泄出,屋瓦立時寸寸碎裂。晁公錯哼一聲,反要往外錯開,皆因指勁襲來,氣勢難禦,使他難以連續發出另一拳。徐子陵隨碎瓦往下掉去。同時把真氣運轉,當他足踏實地時,受創的經脈剛好複原。生死關鍵,就在此刻。指風擊出,廳堂內燈火紛紛熄滅,徐子陵運動體內正反真氣,閃電般鑽入酒席底下,把精氣完全收斂,不使有絲毫外泄。風聲驟響。晁公錯首先從破洞躍下飯堂,接著楊虛彥和楊文幹亦疾風般搶進來。

晁公錯冷喝道:“走啦!快追!”

聽著三人遠去的聲音,徐子陵心中好笑,也難怪三人如此大意,皆因誰都想不到“嶽山”會不顧顏麵的躲到桌底下來,甚至想不到他會窩囊至逃走。但他根本不是嶽山,打不過就要溜要躲,全不用自惜聲名身份。他鑽出來時,還順手取了幾個饅頭,施施然地去了。

寇仲在黃河北垣縣的客棧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隻覺身心舒暢,數日的舟車勞頓,一掃而空。自徐子陵離開後,他們裝出臨時改變路線的樣兒,棄舟登陸,改由陸路北上;事實上卻是改乘伏騫教人預備好的貨船,扮作最常見的搞中外貿易的商旅,秘密繼續行程。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率的數百名親兵,則化整為零,暫時藏身在附近縣城的隱僻處。這一招可說非常穩妥,兼乘洛水幫內憂分裂之患的當兒,根本沒法有效偵察他們的行動。

在過了上黨城,肯定撇掉所有跟蹤者後,寇仲折返南方,沿黃河西赴關中,把護送突利的重任交予伏騫、李靖夫婦與秦叔寶、程咬金一眾人等。

梳洗後寇仲戴上麻皮醜漢的麵具,用過早點,不敢耽擱,往碼頭碰碰運氣,看看能否搭上往關中的客船。豈知客船早告客滿,且大部分天剛亮時已經開出,正躊躇不知該乘搭明天的客船,多待一天才走,還是購一匹馬兒改走陸路之際,有人迎上來喜叫道:“原來是莫爺,想不到竟在這裏碰上你,令叔呢?”

寇仲還以為對方認錯人,定神一看,隻見對自己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似管家模樣的人,後麵還跟有四名健仆,挑著許多大小包裹,顯是剛從城內購物回來。細看清楚,又覺甚是麵善,一時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那人見他發楞神態,明白過來,笑道:“令叔是莫為神醫嘛!當年在襄陽城外,令叔仗義相助,差點忘了收取診金,治好我們小公子進哥兒的怪病,還擒下奸賊馬許然,莫爺記不起了嗎?”

寇仲一拍額頭,說道:“記起啦!你叫……你叫……”

那人道:“我叫沙福,少爺和夫人不知多麽感激令叔和莫爺,隻苦於不知如何尋找你們,令叔呢?為何見不到他了?”

寇仲很想問問他自己該叫莫什麽東西,心中好笑,說道:“家叔年紀大了,返南方家鄉後不願再出來闖**。又會這麽巧,沙管家要去哪裏?”

沙福露出失望的神色,搖頭道:“真可惜,像令叔這樣精通醫術的高人,又是大慈大悲的俠士,實在難遇難見。”

寇仲胡謅道:“沙管家過獎了,但我莫……嘛!已得家叔真傳,敢說沒有十成也有九成心得。我現在趕著去找客船,改天再和沙管家聊天吧。請啦!”

沙福如獲至寶的扯著他衣袖,大喜道:“莫爺真的已得令叔醫術的真傳?”

寇仲一呆道:“我怎會騙你,但這回又是誰生病?”

沙福苦著臉道:“這回是老爺,莫爺懂否醫治傷寒症呢?”

寇仲暗忖憑自己《長生訣》加和氏璧的療傷聖氣,什麽奇難雜症也該會有幾分治理把握,況且救人是好事,一拍胸口道:“這有何難,不過待我找到客船再說如何?”

沙福問道:“莫爺要坐船到什麽地方去?”

寇仲道:“我想到長安去混混,看能否闖出一番醫業來。”

沙福欣然道:“如此就不用找船,因為我們正好要往關中。莫爺請!”

寇仲這時,更想曉得自己的名字了。

徐子陵進入客艙,尚未坐穩,一名顯是幫會的大漢來到他旁,低聲道:“這位兄弟高姓大名,有沒有什麽門派字號,到關中要幹什麽事?”

徐子陵心中湧起怒火,這確是欺人太甚!他為了躲避楊文幹等人的糾纏,已改戴上弓辰春的麵具,本以為可借以過關。可是由於健碩高挺的體型,又買了把佩劍以掩人耳目,終惹起守在碼頭的幫會人物懷疑,這來盤問自己的大漢正是其中之一。冷笑道:“告訴本人你是何方神聖?看看是否夠資格向我問話?”

那大漢像吃定了他的毫不動氣,微笑道:“老兄你先給我到岸上來,否則這艘船絕不起錨開航。在江湖行走的都該是明白人,不會因一己之故累及其他乘客。”

船內此時坐滿旅客,人人側目以待,隻差沒有起哄。徐子陵心中暗歎,知道這麽磨下去對人對己均沒有好處,同時無名火起,拋開一切顧忌,隨那大漢離船。

甫出艙門,那大漢忽然低聲道:“小人查夥,是弘農幫幫主盛南甫座下四虎之一,剛才言語得罪,是不想外人看穿我們的關係,弓爺萬勿見怪。”

徐子陵大感錯愕,奇道:“你怎麽認得弓某人呢?”

查夥道:“下船再說。”

走下跳板,一輛馬車駛至,查夥道:“弓爺請上車。”

徐子陵大感茫惑的坐到車內,到馬車開出,查夥鬆一口氣道:“幸好截得弓爺,否則幫主怪罪下來,我查夥怎擔當得起。”

迎上徐子陵詢問的目光,查夥解釋道:“雷九指大爺與我們幫主有過命的交情,五天前他往關中時路經我們弘農幫的總壇,曾千叮萬囑要我們妥為招呼弓爺,還畫下弓爺的繪像,所以我們能把弓爺認出來。”

徐子陵這才明白,心中也不知該感激雷九指還是責怪他,否則他已在進入關中的途上。

查夥又道:“這個月來入關的關防,無論水陸兩路都盤查得很緊,沒有通行證又或跟關中沒什麽關係的,一律不準入關。雷大爺也是靠我們為他張羅得通行證的。不過弓爺的情況更特別,據我們的消息:弓爺是名列被緝捕名冊上的人物之一,故絕不能暴露身份。”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暗忖即使仍扮嶽山,也好不了多少。照道理,李建成的人該不知弓辰春就是他徐子陵,此事當另有因由。

查夥胸有成竹地說道:“弓爺放心,若把弓爺弄進關內這區區小事也辦不到,我們弘農幫還能出來混嗎?”

馬車停下,查夥道:“我們早想好讓弓爺混進關中的萬全之策,隻要掩去弓爺臉上這道好比活招牌的刀疤,來個改名換姓,再換上不同身份的服飾,便可依計行事。”徐子陵又是大感茫惑的隨他下車,發覺身在一所院落之內,苦笑一聲,隨查夥進屋去也。

兩艘式樣相同的三桅大船泊在碼頭旁,寇仲隨沙福登船,船上幾個該是護院一類的人物目灼灼地向他打量,其中一人大喜道:“原來是莫兄弟,令叔莫為神醫呢?”

說話的人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漢子,胖得卻紮實靈巧,顯然武功不弱。

寇仲對他仍有點殘留的印象,當然也把他的名字忘掉了。幹笑一聲道:“你好!”心中暗罵徐子陵什麽名字不好改,卻要改作莫為,後麵加上神醫兩字,更是古怪蹩扭,好像暗喻莫要做神醫似的。

沙福侍候慣達官貴人,機智地提醒他道:“這位是陳來滿陳師傅!”

寇仲忙續笑下去道:“原來是陳師傅,想不到又在這裏見麵呢!”

其他護院見是相識,紛紛抱拳行禮,態度大改,變得親切友善。

沙福請寇仲在艙門外稍候,自己則入艙通知主人。寇仲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頗為熱情的陳來滿閑扯,重複徐子陵已返鄉耕田歸隱一類的胡言亂語,暗裏則功聚雙耳,追蹤沙福的足音。這麽分心二用,尚是首次嚐試。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感覺怪異。

隻聽有女子“嗬”的一聲嬌呼道:“竟遇上莫少俠,他叔叔呢?還不請他們進來。”寇仲對少夫人的印象最深,皆因她端秀美麗,立時認出是她的聲音。

接著耳鼓貫滿陳來滿的話聲,登時聽不到沙福的回答。

寇仲敷衍了陳來滿後,艙內又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道:“他的醫術行嗎?若有什麽差錯,大哥和二哥定不肯饒過我。”

少夫人溫柔婉約地說道:“相公你不如先向婆婆請示,由她作主,那大伯和二伯便沒話說了!”

此時陳來滿又問道:“莫兄弟武技高明,是否傳自令叔呢?”

寇仲又竊聽不到艙內的聲音,心中暗罵,卻不能不答,說道:“我莫……一身技藝,都是家叔傳授,他常說我容顏醜陋,生性愚魯,沒有點技藝在身,出來行走江湖會非常吃虧。”

陳來滿看看他那副尊容,確實難以說出任何安慰的話,隻好道:“男兒最要緊的是誌向遠大,像古時的子羽,出名貌醜,還不是拜相封侯,名傳千古。”

寇仲暗忖若把自己的誌向說出來,保證可嚇他一跳,故作認真地說道:“不知子羽在娶妻方麵,是否也稱心如意?”

這番話登時把其他的護院武師惹得哄笑起來,其中一個被人叫作雲貴的年輕武師失笑道:“做得宰相,當然是妻妾如雲,莫老兄何用擔心。”

沙福由艙內走出來,客氣地說道:“莫兄請隨我來。”

寇仲向眾人告罪一聲,隨沙福走進艙內,隻見窄長的廊道婢仆往來,忙個不休,他們見到寇仲這陌生人,眼中均帶點不屑的神色,顯是以貌取人,不喜歡他的長相。在其中一間分作前後兩進的大房內,寇仲見到少夫人程碧素,還有那俏婢小鳳和進哥兒,後者長高了很多,生得精靈俊秀,酷肖乃母,樣貌討人歡喜。隻是寇仲的樣子太嚇人,進哥兒駭得躲在小鳳身後,才敢照乃母吩咐喚他一聲“莫大叔”。程碧素風姿如昔,秀目射出感激的神色,不過她感激的主要對象是徐子陵而非寇仲,客氣話說過後,詳細詢問“莫為神醫”的情況,寇仲一一答了。

程碧素道:“莫少俠旅途辛苦,請先到房內休息,得養足精神,再勞煩少俠為老爺治病。”

寇仲卻是心中叫苦,假若沙老爺所患的是絕症,他哪還有臉麵對這位嫻淑可愛的少夫人呢?看船上這種陣仗,沙家該是舉家前往關中,隻不知他們和關中哪位權貴有關係?船身輕顫,啟碇開航。

掩去臉上疤痕的徐子陵,依照弘農幫查夥的指示,來到垣縣主大街專賣鹽貨的興昌隆門外,隻見三十多名夥計正把一包包的鹽貨安放到泊在門外的七輛騾車上,非常忙碌。隻看門麵,便知興昌隆很具規模,難怪能成為關中海鹽的主要供應商號之一。正要進鋪,兩名大漢把他攔住,不耐煩地說道:“你來找誰?”

徐子陵運功改變聲音,答道:“我叫莫為,弘農幫的查夥介紹我來見田爺的。”

兩漢聽得查夥之名,態度大改,其中一人道:“莫兄請隨我來!”

徐子陵跟在他身後,穿過堆滿鹽貨的主鋪,通過天井,來到倉房和主鋪間可容百人的大院落,鹽貨更是堆積如山,數十人正忙個不休。

那大漢著徐子陵在一旁站待,往兩名正在指揮手下工作的中年男子走過去,說了幾句話後,其中一人朝徐子陵走過來,說道:“莫兄你是哪個門派的?”

徐子陵隨口答道:“鄙人的劍法乃家父所傳。”

那人問道:“令尊高姓大名?”

徐子陵胡謅道:“家父莫一心,在巴蜀有點名氣。”

那人臉無表情,當然是因從未聽過莫一心之名,扯著徐子陵的衣袖來到一邊道:“莫兄!不是我田三堂不想用你,而是我們這回要向盛幫主求援,皆因廣盛行那方麵人強馬壯。所以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否則隻是害了莫兄。”

徐子陵先前已被查夥告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廣盛行和興昌隆為供應海鹽予關中的最大兩個商號,一向競爭激烈。前者有唐室太子係撐腰,後者則與秦王李世民一係關係密切。最近因建成、元吉的太子係勢力大盛,廣盛行的大老板顧天璋亦放恣起來,以武力威嚇興昌隆,甚至派人劫掠興昌隆的鹽船,務要弄垮興昌隆。興昌隆迫於無奈下,惟有向江湖朋友求助,弘農幫幫主盛南甫正是其中之一。

盛南甫一方麵看雷九指的麵子,另一方麵亦從雷九指口中得悉徐子陵這“弓辰春”武功高強,一舉兩得下,遂把徐子陵推薦給興昌隆,既可助興昌隆的老板卜萬年應付強敵,徐子陵亦可借這身份的掩護混進關中。田三堂是卜萬年的大女婿,武功不弱,專責保護運鹽船隊,要入選當然得先過他的一關。

徐子陵微笑道:“田爺放心,盛幫主既敢介紹我來見田爺,自然對我的劍法信心十足,田爺可向查夥兄查問清楚。”

田三堂沉吟道:“莫兄與盛幫主是什麽關係?”

徐子陵答道:“盛幫主的拜把兄弟是我的親叔。”

田三堂點頭道:“莫兄請隨我來。”

徐子陵隨他穿房越舍,來到另一處庭院,田三堂喝道:“給我拿棍來。”

左邊的廂廳走出三名武師模樣的人物,其中一人把長棍送到田三堂手上。

田三堂拿棍後神氣起來,擺開架勢道:“莫兄請出招,不用留手。”

徐子陵暗忖若不用留手,恐怕他擋不了一招。不過他當然也不可裝得太低能,因為今天會有船隊啟程往關中,隻有顯示出足夠的實力,對方才會讓他立即隨行,免致浪費了一個高手。

一聲得罪,徐子陵拔劍出鞘。旁觀的三位武師同時動容。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徐子陵雖蓄意隱瞞起真正的實力,可是出劍及步法,均自具大家風範,連串動作看若流水行雲,渾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田三堂叫了聲“好”,在徐子陵氣勢壓迫下,作出應有的反應,揮棍疾挑。徐子陵一劍掃出,輕輕鬆鬆的**開長棍,接著劍花乍現,封死田三堂所有進攻的路線。

田三堂駭然後退,接著臉露善色,叫道:“莫兄試攻我看看!”

徐子陵沉聲一喝,揮劍刺去。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可是無論是身當其鋒銳的田三堂又或是旁觀者,均感劍勢淩厲,生出難以硬架的感覺。

田三堂根本不知如何格擋,再往後退,長笑道:“難怪盛幫主會把莫兄推薦給我興昌隆,得莫兄如此人才相助,還怕他什麽顧天璋,莫兄今天請隨船隊入關,田三堂定不會薄待於你。”

三名武師知他是弘農幫方麵的人,又見他身手高強,擁上來祝賀並攀交情。徐子陵放下心來,終於解決了潛入關中這令人頭痛的問題,隻不知寇仲那小子是否也有同樣的好運道呢?

“咯咯咯!”正挨在椅中睡個甜熟的寇仲給敲門聲驚醒過來,他本意隻是小坐片刻,好待少夫人的傳召去為沙老爺子“治病”,豈知這些日來晝夜不息的奔波趕路,令他疲不能興,就那麽睡個天昏地黑,酣然不醒。茫然起立,發覺晨早的陽光竟變成斜陽夕照,心中大訝,難道沙家的人連午膳都不請自己去吃?猛伸一個懶腰,順手把以油布包紮鞘身的井中月負在背上,把門拉開,頓時眼前一亮。門外除沙福外,尚有一位漂亮苗條的華服年輕女子,正以美麗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目光直接大膽。

沙福介紹道:“這是我們的五小姐,我們曾來過兩趟,見莫爺睡得正酣,不敢驚擾。”

寇仲施禮道:“莫這……向五小姐問好!”

不屑之色一閃即逝,這位五小姐顯是對寇仲的醜陋長相沒有好感,勉強擠出點笑容,稍一回禮,淡然道:“莫先生養足精神了嗎?”

寇仲隻求能坐船直抵關中,何況他自己也不敢恭維刻下這副尊容,哪會跟她計較,又伸個懶腰,微笑道:“沒問題!是否去給老爺子治病呢?”

沙福露出尷尬地神色,囁嚅道:“這個……”

沙五小姐截入道:“莫先生先請回房,芷菁想請教先生一些醫術上的問題。”

寇仲恍然大悟,定因沙三公子去向沙老夫人請示,故沙老夫人派出五小姐沙芷菁來考驗自己,看看有否為老爺子治病的資格。這種權貴之家的確複雜,也心中叫苦,自己憑什麽去答她醫術上的問題,隻要一兩句話立即露出馬腳。不過他出道以來,什麽場麵沒有見過。哈哈一笑,跨步出門,沙福和沙芷菁大感愕然,自然往後退開。寇仲腳步不停地朝艙門走去。

沙福追上來扯著他衣袖急道:“莫爺要到哪裏去?”

寇仲道:“當然是跳船返岸,既不相信我的醫人功夫,我何必還留下來呢?”

沙福忙道:“莫爺誤會啦!五小姐不是這個意思,隻因五小姐曾習醫術,所以先和莫爺討論一下老爺的病情吧!”

寇仲怎會真的想走,隻是以退為進,避免出醜,“哦” 的一聲轉過身來,麵向氣得俏臉發白的五小姐沙芷菁道:“原來如此!我這人的脾氣一向如此,吃軟不吃硬。”

沙芷菁在沙福大打眼色下,一頓纖足,氣鼓鼓地說道:“來吧!”

寇仲和沙福跟在她苗條迷人的背影後,朝艙廳走去,跨過門檻,入目的場麵情景,把寇仲嚇了一跳。寬敞的艙廳固然是布置得美侖美奐,由裝飾到一台一椅,無不極為考究,還有是廳內坐滿男男女女十多人,人人把目光投到寇仲這神醫之侄的身上。

沙老爺子五十來歲,生得相貌堂堂,隻是一臉病容,正擁被半挨在艙廳處的臥椅上,旁坐的當然是沙老夫人,亦是雍容華貴,富泰祥和,與沙老爺子非常匹配。其他男女分坐兩旁,三夫人程碧素身旁的該是三公子,長得文秀俊俏,充滿書卷的味道,惹人好感。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很易辨認出來。前者三十來歲,看樣子精明老練,是那種不會輕易信人者;後者卻神態浮誇,一副驕傲自負的紈絝子弟樣兒。其他該是妻妾婢仆的人物,陳來滿跟另外五位武師則分坐入門下首處。艙堂內絕大部分的人都沒想過寇仲長得如此醜陋庸俗,均現出鄙視神色。

寇仲環目一掃,瞧得眼花繚亂時,沙老夫人道:“莫先生休息夠了嗎?”

慈和的聲音傳入耳內,寇仲打從心底舒服起來,施禮道:“多謝老夫人關心,鄙人一向粗野慣了,不懂禮儀,老夫人勿要見怪。”

旁邊的沙芷菁冷哼一聲,似乎是表示同意他自謂粗野,徑自到一旁坐下。沙福顯然在沙家很有地位,對他更是照顧備至,拍拍他肩頭指著沙老夫人另一邊在沙老爺子臥椅旁特設的空椅道:“莫爺請坐!”

寇仲在眾人大多顯示出不信任的目光注視下,硬著頭皮來到剛無力地閉上眼睛的沙老爺子旁坐下,說道:“可否讓鄙人先給老爺子把脈。”

三夫人程碧素以鼓勵的語聲道:“有勞莫先生。”

大公子和二公子倒沒什麽表情,但他們身邊的女人無不露出不屑與妒忌的神色,看來都是希望程碧素請回來的人最好出醜,治不好老爺子的重病。

在眾目睽睽下,寇仲拙劣地伸出拇指,按在沙老爺子放在椅柄的腕脈處。

大公子訝道:“醫師探脈都是三指分按寸關尺,為何莫先生不但隻用一指,用的還是拇指,其中有什麽分別呢?”

別的不行,論胡謅寇仲則是一等一的高手,幹笑道:“大道無門,虛空絕路,小人這手一指頭禪是家叔所創,與其他人不同。”

前兩句話是從禪宗四祖道信大師處借來用的,“一指頭禪”則是嘉祥的佛門絕學,聽得廳內沙家諸人均感奇奧難明,莫測其高深,但已沒有人敢質疑。

沙老夫人道:“就兒不要打擾莫先生。”

寇仲開始明白為何請人治病這麽簡單的事,三夫人程碧素也要丈夫去央老夫人出頭主持,權貴家族的媳婦確不易為。

他送出的真氣早在沙老爺子的經脈運行一周天,發覺老爺子的十二正經雖阻滯不暢,但真正的問題卻在任督二脈,正猶豫該否運氣打通。二公子嘴角含著一絲嘲諷的冷笑道:“醫家診症,講究望聞問切,莫先生卻像隻重切脈。不知家父病情如何,煩先生告知一二。”

寇仲哪有資格說病情,但已判斷出如若枉然為沙老爺打通任督二脈,說不定他會因氣虛不受補,來個一命嗚呼就糟糕透頂,把心一橫,真氣直鑽太陽肺經,接著走中焦,下大腸經,又還於胃口,循上到肺膈,再出腋下,行少陽心主經,循臂而行,最後由大拇指瀉出。所到處,蔽塞的經脈勢如破竹被他長生訣真氣豁然貫通。

眾人還以為他無言以對,老爺子“啊”的一聲睜開眼來,本是沒精打采的眼神恢複不少神采。

老夫人大喜道:“老爺你感覺如何?”

老爺子沙啞的聲音道:“莫先生的醫術真神奇,我的胸口不再悶痛啦!手腳似也恢複了點氣力。”

寇仲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的長生訣氣功確有“藥到病除”的功能,哈哈笑道:“老爺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可治好你的病。老爺子有沒有胃口,先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我再以一指頭襌為老爺醫治。”

廳內諸人哪想得到他的醫術神奇至此,人人目瞪口呆,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六艘貨船緩緩靠岸。這隊興昌隆的貨船隊,由田三堂親自督師,除夥計外,共有武師五十三人,包括徐子陵這新聘回來的高手在內。由於滿載鹽貨,船身吃水深,加上愈往西行,水流愈急,在滿布亂石淺灘的河道行走,即使熟諳水道的老手,這麽的逆流而上,亦頗危險,固隻能在白天行舟,晚上要泊岸過夜。而這正是敵人發難的好時刻,所以全部人員均不準離船,武師則分兩班輪更守夜。

徐子陵是弘農幫主推薦來的人,又得田三堂器重,所以見過他劍法的武師陳良、吳登善和劉石文三人對他特別巴結友善。但也招致另一夥本以首席護院梁居中為中心的武師形成的小圈子的猜忌和排斥。徐子陵自然不會把他們放在心上,見他們也不敢太過分,些許冷嘲熱諷,盡作耳邊風。當然亦不會曲意逢迎的跟他們攀交情。晚膳時,眾武師自然而然各就其朋黨關係分台進食。徐子陵這一桌人最少,除陳良、吳登善和劉石文外,尚有幾位與三人友善和較中立的武師,氣氛頗為熱鬧。

趁田三堂到了岸上辦事之際,梁居中一夥乘機發難,坐在梁居中旁的武師走過來道:“莫兄!聽田爺說你的劍法非常厲害,可否讓各位兄弟見識一下?”

整個艙廳立時鴉雀無聲,人人知道梁居中一方存心挑釁,要徐子陵這個莫為的好看。

與徐子陵友善的三位武師中以陳良年紀最大,資曆最深,並不怕梁居中一夥人,不悅道:“大家兄弟以和為貴,若有爭鬥損傷,田爺回來會不高興的,胡海你還是回去吃飯吧!今晚說不定會有事發生。”

胡海沉下臉時,梁居中那桌另一名武師怪笑道:“陳老休要把話說得那麽嚴重,田爺不在,自當由梁爺主持大局,他要摸清楚各兄弟的深淺,有起事來方懂得分配應付,大家隻不過了解一下,哪來什麽爭鬥?”

梁居中那桌和旁邊另一桌共二十餘人一齊起哄,支持這番說話。

胡海意氣風發地說道:“說得對。我們是看得起莫兄,才要摸莫兄的底子!莫兄就和我胡海玩兩招給梁爺過目,不是連這點麵子都不給梁爺吧!”

梁居中冷哼一聲,氣氛登時緊張起來。“鏘!”徐子陵拔出長劍,一話不說的就往胡海刺去,在眾人瞠目結舌下,隻見胡海臉上現出似陷身噩夢中掙紮不休的神色,卻完全無法擺脫。明明該夠時間避開去,偏偏他就像呆子般引頸待割的樣子,任由徐子陵劍製咽喉,仍沒法作出任何動作和反應。冷汗涔涔從胡海的額角滲出流下,剛才對方刺來一劍,隱含一股龐大的吸勁,似緩實快,欲躲無從。

廳內靜至落針可聞。梁居中方麵的人無不色變,皆因他們深悉胡海之功夫,僅在梁居中之下。“鏘!”長劍回鞘,疾如閃電,準確得像會尋路回穴的靈蛇。

徐子陵像幹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淡淡地說道:“我的劍是用來對付外敵的,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人。既成兄弟,大夥兒最聰明的方法是同心禦外,興昌隆愈興旺,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胡海被他絕世劍法所懾,為之啞口無言。

一陣掌聲從大門處傳來,隻見田三堂陪著位體格軒昂高挺的年輕公子走進艙廳,均是臉含微笑,迎著徐子陵露出讚賞眼神。

眾武師一齊起立敬禮,轟然道:“七少爺到啦!”

陳良湊到陪眾人起座迎接的徐子陵耳旁道:“是我們大老板的七公子卜廷,他是關中劍派掌門人邱文盛的關門弟子,他這麽突然駕臨,必然有事發生。”

一指頭禪顯示奇效,寇仲的地位頓時迥然不同,不但被邀共膳,沙老夫人還正式請他同赴關中,好沿途為沙老爺子繼續治病。不過寇仲自己知自己事,借口須閉門苦思治病良法,婉拒沙家的船上晚宴,回房慢慢享受老夫人貼身俏婢寶兒送來的豐富晚膳,同時也對如何醫好老爺子一事煞費思量。不要說上了年紀又體弱多病的人,即使普通的壯漢,假若隨意以真氣打通他們的脈穴,由於對方不懂追循控製,動輒會有走火入魔之險。剛才他並非拿老爺子的命行險,皆因打通的經脈均與生死無關,但若真要治好他的病,便複雜多了。尤其牽涉到任督兩大主脈,更不能輕舉妄動。

正思量間,門外廊道足音走過,兩俏婢正低聲談論他,其中一婢道:“這莫神醫真本事,不用針不用藥,隻用指頭按老爺的手腕便令他大有起色,令人難信。”

另一婢道:“不知我們能否也找他看病呢?我自上船後一直頭暈頭痛,四肢乏力。”足音遠去。

寇仲一拍大腿,精神大振,忖道:假若有幾支金針,可同時刺激不同的竅穴,並調較輸入的長生訣真氣,說不定真有可能按部就班的治好老爺子不知是什麽病的病。想到這裏,儼似變成半個神醫。能幫助人,總是快樂的事。問題是自己連半根針都沒有,總不能堂堂莫神醫,要請人去張羅一套灸針回來。何況自己答應明早給老爺子治病,如再無另外的起色靈效,他正在上升的神醫聲譽勢將回跌。且剛才的真氣貫穴隻能收一時之效,老爺子很快會恢複原形,這種種問題想得他的頭都痛起來,差點要另覓神醫治理。

此時俏婢寶兒親來為他收拾碗筷,寇仲硬著頭皮道:“寶兒姐可否請五小姐來說幾句話。”

寶兒臉露難色,說道:“此事要請示老夫人才行。”

寇仲道:“我隻因五小姐精通醫道,對老爺子的病情當然特別了解,所以想向她請教一二,沒什麽的。”

寶兒終於答應,點頭道:“小婢去向五小姐說說看。”

片刻後,寶兒回來把寇仲請往艙廳,沙家的少爺和們妻妾早回房休息,五小姐在貼身婢女小蘭的陪伴下,神情冷漠地接見寇仲道:“莫先生有何請教?”

寇仲胡亂問幾個問題後,說道:“老爺子病情嚴重,隻是一指頭襌恐也不能根治,必須兼施金針之術才成。唉!不過我那套針在旅途上丟失了!不知……”

沙芷菁有點不耐煩的截斷他道:“莫先生慣用哪種針呢?”

寇仲差點抓頭,隻好反問道:“五小姐有哪些針?”

沙芷菁沒好氣地說道:“有鑱針、圓針、鍉針、鋒針、鎖針、圓利針、毫針、長針、大針共九類。”

寇仲聽到頭脹起來,幹笑道:“不如把這些針全借予鄙人,那我便可針對不同的情況下針。”

沙芷菁眉頭大皺地說道:“九針之宜,各有所為,長短大小,更是各有所施。如若不得其用,怎能除病?”

寇仲哪敢在醫術上和她爭辯,以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掩飾自己的尷尬,說道:“家叔知鄙人愚魯,故少談理法,隻講應用。五小姐若想老爺子針到病除,煩請借針一用。”

五小姐再沒興趣和他說下去,起立道:“據莫先生的診斷,家父患的究竟是什麽病?”

寇仲一直千方百計回避這要命的問題,此際卻是避無可避,記起沙老爺經脈內陰長陽竭的情況,硬著頭皮道:“老爺子髒腑陰盛陽虛,是否長期的憂慮所致呢?”

最後一句純屬猜測,因見沙家須舉家遷離洛陽,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故存在。

五小姐沉吟片晌,似是代表同意他診斷的微一頷首,說道:“明早莫先生為家父治病時,自有灸針供先生之用。”說罷徑自去了。

寇仲籲一口氣,是神醫還是庸醫,明天將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