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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危機四伏2

石之軒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氣到哪裏去啦!”說話時在丈許外“呼”的一掌遙擊,生出驚濤狂飆般又無比集中的一股勁風,迫徐子陵硬拚。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對方遠攻近搏,均揮灑自如,把主動全控在手上。這一掌擊來,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著,且是好戲在後頭,隻要他稍有失著,對方的攻勢會如長江大河般湧來,直至他橫屍橋頭才休。

徐子陵長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刹那間把生死置諸度外,絲毫不讓地揮掌迎擊。“砰!”徐子陵不但沒被震退,反向前跨躍一步。

原來這股看似強猛的勁氣,交接時忽化成陰柔之勁的拉扯勁道,不過徐子陵早有預防,否則就要當場吐血出醜。掌風忽變,從陰柔變成陽剛,由冰寒轉為灼熱,如此詭異的變化,隻有石之軒能融會生死兩個極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做到。生可變為死,死可變為生。徐子陵如受雷擊,渾身劇顫。在刹那間,掌勁內不死印氣像波浪般一重重地向徐子陵撞擊,忽而剛猛,忽而陰柔,即使以徐子陵經《長生訣》與和氏璧改造過的經脈,也要吃不消。徐子陵踉蹌跌退,潰不成軍。

石之軒鬼魅般飄來,麵容變得無比冷酷,淡淡地說道:“待石某人送嶽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氣,把翻騰的氣血全壓下去,背脊一挺,變得威淩無儔,發拂衣飄,長笑道:“邪王中計啦!”寶瓶印氣,全力出手。

婠婠像回到香閨中,悠然自得地往**躺下去,舒適地歎一口氣,望著床子的頂蓋,柔聲道:“這些被鋪都是剛洗濯過和經晾曬過的,所以仍有太陽的香潔氣味。”

寇仲頭皮發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橫陳榻上的誘人曲線,最後落在她那對純白無瑕的赤足上,煞費思量地說道:“你整天赤著腳走路,為何仍可以這麽幹淨的?”

婠婠閉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覺了!”

寇仲心想這還得了,若她賴在這裏睡至天明,自己怎樣向人解釋?虧自己今天還不住向人吹噓練的是童子功。苦笑道:“大姐!算你贏啦!有什麽條件,盡管開出來吧!”

婠婠把嬌軀挪開少許,纖手拍拍騰出來的半邊床沿,輕輕道:“少帥請稍息片刻,暫作婠婠的枕邊人好嗎?”

寇仲有種任憑宰割的失敗感覺,雖是腦筋大動,仍想不出一個應付婠婠敲詐威脅的良方,歎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漢,不會偷襲你婠大姐,可是你從未做過良家婦女,當你枕邊人這麽危險的事,請恕小弟難以奉陪。”

婠婠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閃一閃地睜開朝他仰視,嘴角溢出一絲笑意,神態動人,柔聲道:“少帥和子陵這麽本事,大搖大擺的混入長安,我怎舍得殺你們呢?殺了你,誰替我們去起寶藏?”

寇仲頹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臥下去,愈想愈好笑地說道:“坦白說!我們並非定要尋到寶庫的,對我來說這隻是個尋寶的遊戲,既可滿足好奇心,又可還了娘的心願。”

婠婠側臥以手支頤美目深注地打量他,笑意盈盈地說道:“少帥可否把話重複一遍,因為小女子聽得不太清楚。隻有當人家肯定你再沒興趣去發掘寶藏,才會派人效少帥的故技,在城內各顯眼處大書‘莫神醫是寇仲扮的’八個大字。”

寇仲立被擊中要害,別頭朝向枕邊的絕色美女,卻岔開話題道:“我有個很奇怪的感覺,小弟和婠大姐相識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卻從來不了解你。例如你心內想什麽?有什麽追求?除了殺人放火鬥爭仇殺外是否還有別的生活?閑來會幹什麽?對人會不會生出感情?我真的一點不明白你。”聽得婠婠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這次輪到寇仲大為愕然,剛才一番話雖是有感而發,主要仍在胡謅一番,好拖延時間,看看有什麽方法作出反擊。

婠婠的眼神倏地變得銳利如刀刃,盯著他道:“我們追求的東西,你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說出來,怎曉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違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所有人滅絕,那我就不是不明白,而是無法接受了。”

婠婠眸光變化,淡淡地說道:“少講廢話,我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找到寶藏後,你須任我們從庫內取走一樣東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你會不會履行協議?在這方麵你們一貫惡名昭著,假如屆時你們違諾獨吞寶藏,不如我趁早離開,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後悔莫及。”

婠婠挨近少許,在他耳旁嗬氣如蘭地說道:“這個很簡單,隻要徐子陵肯親口保證把庫內的某件東西交給我,我們陰癸派將全力協助你們,否則隻是石之軒那一關,你們絕過不了。”

寇仲心叫厲害,婠婠看得很準,徐子陵正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歎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婠婠香肩微聳,似是漫不經意地說道:“這個當然。最遲明晚你要給我一個確實的答複,他要親口向我許下諾言。”

嗅著她清幽健康的迷人體香,寇仲皺眉道:“你是怎麽猜出我的身份?”

婠婠雙手輕按床褥,飄離臥榻,落到床旁,含笑搖頭道:“少帥這麽聰明,總會猜到的。”

寇仲盤膝坐起來,虎目灼灼的射向婠婠,沉聲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什麽人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呢?”

婠婠微聳肩胛,俏臉上露出個可令任何男人意亂神迷的嬌憨表情,無可無不可地說道:“這個盡隨尊便。”

寇仲現出一個捉弄的頑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頭道:“還以為婠婠你今晚會和小弟共度春宵,原來隻是騙人的。”

婠婠往後飄退,倏忽消沒在珠簾外,聲音遙傳回來,像柔風般吹進他耳內嬌笑道:“你練的不是童子功嗎?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氣得倒回**去,再沒有站立起來的意誌。

實情卻是徐子陵無計可施,說石之軒中計隻是虛張聲勢,以掩飾自己的狼狽。石之軒乃魔門頂尖級的人物,怎會被他的虛言所惑,在離他半丈許遠一掌印來。在徐子陵眼中,對方手掌不斷增大,輕飄飄的似是沒有半點力道,教人無從捉摸其輕重。最厲害是隨著石之軒逼來的奇異身法步式,掌勁攻來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現新的變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還是首次遇上。徐子陵卓立不動,雙拳上下擊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後之分,似是不含絲毫勁氣,事實上寶瓶印氣已積蓄至滿溢的頂峰,蓄勢待發。

石之軒雙目邪光劇盛,掌拍忽然改為前劈,橫斬徐子陵這“霸刀”嶽山。自交手以來,徐子陵一直處在絕對下風,隻有挨揍苦撐的份兒,直到這一刻,他借《長生訣》奇異的真氣,出乎石之軒意料之外的在短時間內恢複元氣,狠狠反擊,逼得石之軒變招相迎,爭回少許主動。石之軒的眼力顯然比“天君”席應高明,瞧出徐子陵雙拳氣勁正滿蓄待發,若原式印去,絕不能討好,故改為削入對方兩拳之間,迫對方為求自保,難以搶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對方正循某一玄奧軌跡劈來,由輕飄無力變為有如劍刃刀鋒的淩厲劈削勁氣,兩拳寶瓶氣發。值此生死關頭,麵對這似是永遠沒法擊倒的武學巨人邪魔,徐子陵施盡渾身解數,始爭得這反擊的良機,怎肯輕易錯過。兩團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氣,隨拳勁吐出,竟在擊往石之軒前由分而合,二變為一,且改變少許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軒胸口印去。這雙寶瓶式拳勁,是徐子陵為救自己小命臨危創造,連石之軒也從未想過世間有如此怪異的拳招。大魔頭“邪王”石之軒麵容冷酷得有如鐵鑄,劈掌一放即收,此時已來不及避開,就那麽一個急旋,要憑不死印法將徐子陵的雙寶瓶氣化去。

“砰!”徐子陵首先被掌勁劈中,幸好他避過胸口要害,以肩頭硬挨一記,而當掌風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擺動,巧妙地卸去對方大半的真氣,不過縱是如此,也夠他好受的。應掌拋飛,落向丈許外橋頂最高處。

“砰!”高度集中的寶瓶氣,狠狠投在石之軒身上,他的轉速立時減緩,當他再次麵對徐子陵的方向,這位假的“霸刀”嶽山剛好四平八穩的足點橋麵。

兩人分別硬挨對方一招,表麵看石之軒全無異樣,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多多少少也受到傷害,否則怎會不乘勝追擊,把他解決,免得夜長夢多。在石之軒方麵,則要對久休複出的嶽山重新作出估計,最令他駭異的是對方硬挨他一掌,臉色竟能絲毫不變,哪知對方是戴著由天下第一巧手魯妙子精製的麵具。徐子陵適才是借勢飛退,在半空一口鮮血再忍不住噴出來,卻給他收入袖裏,而石之軒因剛轉到另一邊去,竟看不到。落地前他早運起長生訣把真氣恢複過來,不過如無麵具遮蓋,石之軒該仍可見到他的臉色是蒼白疲怠,額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機調元回氣,暗中提聚功力,冷然哂道:“老夫還以為不死印法是什麽了不起的功夫,原來不過爾爾,假如石小兒技止於此,今晚休想活命離開躍馬橋。”一邊說話,一邊在計算橋身的彎斜度。

石之軒木無表情,像瞧著一件死物般盯著他,淡然道:“嶽霸你若沒有其他話說,請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換了智慧稍低者,必對石之軒這番話大惑不解,甚至以為他因受嚴重內傷,故大打退堂鼓。隻有徐子陵曉得石之軒看穿他的假“換日大法”宜靜不宜動的特點,故誘他主動進攻,再行一舉擊破。其眼力之高明,確非一般武學大師可以比擬。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敗,就在此刻。要勝過對方是絕無可能,眼前唯一生路,是要搶得少許上風,再突圍逃走,必要時逃入皇宮,諒石之軒亦不敢追來。一聲長笑,徐子陵躍起少許,再足尖點地,往橋坡下方的石之軒疾衝過去。

石之軒引得“嶽山”主動全力進擊,臉上仍是絲毫不露出任何情緒的波動,實則心內暗下決定,即使拚著負傷,也要將對手一舉擊斃。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練成“換日大法”的嶽山,已脫胎換骨變成另一個人,若不趁今晚將他擊殺,他日將成心腹大患。假設徐子陵知道這邪王心中的想法,當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般境界與天地混合為一體,更重要的是與躍馬橋合成為一。他衝行的角度和軌跡,與躍馬橋的坡度有種渾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從高處衝下,與流經處合成一體,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無可抗禦之勢。在石之軒的眼中,徐子陵把橋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盡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來,變成徐子陵和躍馬橋兩者之外的多餘物事。此感覺玄奧至極,非是如他那級數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覺的感受。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點在坡麵,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勁力氣勢亦隨之增強,石之軒準確估計出當他衝落近四丈的坡麵向他攻擊時,對方的功力將積聚到最巔峰的強烈度。且徐子陵這一擊充滿一往無還的慘烈意味,有種不惜一切,務要拚個同歸於盡的決死之心。

以石之軒的自信自負,亦不由心中後悔,但又是騎虎難下,若他於此時退避,在氣機牽引下,對方將氣勢陡增,乘勢追擊下,他要搶回上風,會是大費周章。別無選擇下,石之軒當機立斷,騰起斜衝,反客為主的升往高處,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態下撲,以收拾這強橫得令他難以相信的對手。在一般的情況下,這確是針對徐子陵戰略的最佳方法。可惜他算漏一點,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獨門的真氣轉換方法和從雲帥學來的回飛絕技。

石之軒炮彈般地彈向半空,腳上頭下地雙掌齊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領,左手掌勁冰寒陰柔,右手掌勁灼熱剛猛,匯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飆,向徐子陵痛擊而下。徐子陵一聲長嘯,猛換一口真氣,由斜衝向下,改為仰衝向上,最厲害處是循著一個彎往石之軒右外側的奇異軌道,攻向石之軒。石之軒被逼得第二次變招,氣勢勁道登時減弱三分。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軒彎彎的迎衝上去,身體忽然左右搖晃,兩手變化萬千,當迎上石之軒的雙掌時,逐漸變化成兩大拇指外彎,點上石之軒掌心,竟是把從嘉祥大師學來的“一指頭禪”變作“兩指頭襌”來使用,由於他精通印法,故形雖似而神非,身是不動根本印,左手大金剛輪印,右手日輪印,真氣陰陽分流,正麵硬撼石之軒的不死印奇功。氣勁交擊。石之軒連番失著下,冷哼一聲,飄上半空,往西岸投去。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墜跌橋上,險險立定。石之軒雙足著地,又如飛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髒六腑像完全翻轉過來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現在不要說是石之軒,就算來個不懂武功的壯漢,也可輕取他小命。石之軒卻傻傻地在橋頭立定,目光投向徐子陵身後。一個陰柔悅耳的女子聲音在徐子陵背後丈許處響起嬌笑道:“之軒啊之軒!你雖是目中無人,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遇上頑強的敵手吧!”

徐子陵趁機將真氣運轉三周天,勉強開口說話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來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軒,隻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事實上他卻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後,正是魔門數百年來最傑出的兩個頂尖人物,若讓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虛實,必是有死無生之局。

石之軒臉上現出一個冷酷無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臉上,從容道:“本人承認是低估了你嶽霸,但說到殺我,在你餘下的殘生內休想辦到。”

徐子陵再把真氣硬提起來,勉強壓下翻騰的血氣,又把衝到咽喉的鮮血吞回肚內,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兒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慚,小妍你給我退開,看我收拾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他估計祝玉妍肯在他生死關頭現身,是因見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軒手上。但如果猜錯,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歎,似有無限感觸,柔聲道:“換日大法仍不能將你的臭脾氣改變過來嗎?”

石之軒仰天一笑,輕鬆自如地說道:“你兩口子要卿卿我我,請恕石某人沒空奉陪。”言罷疾往後退,瞬眼間消沒在裏巷的暗黑處。

淡淡清香襲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後,輕輕道:“你受傷啦!”

徐子陵的功力雖恢複少許,但若和祝玉妍動手,絕走不過三招,又不能不硬撐下去,猛地轉身,麵對重紗掩麵的“陰後”祝玉妍,勉強逼出嶽山淩厲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顏容地冷笑道:“你為何不趁機殺死石之軒,是否仍是餘情未斷?”

這叫以進為退,務令祝玉妍沒有閑情去判辨他的真偽。

祝玉妍果然嬌軀微顫,避開他的目光,投向永安渠北端遠處,語調轉冷,沉著地說道:“你妒忌了!”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膽的從她嬌軀旁擦身而過,冷笑連聲,一副不屑辯白的情狀。

祝玉妍冷喝道:“站著!”

徐子陵頭皮發麻地在她背後立定,淡淡地說道:“若要殺我嶽山,這是最好的機會。”

祝玉妍語氣轉柔,輕輕道:“人說一夜夫妻百夜恩,嶽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之力?”

徐子陵苦笑搖頭,歎道:“想不到我嶽山忽然變得如此有利用的價值?我嶽山和你在三十年前早恩清義斷,你還記得當年對嶽某人說過什麽話嗎?”

祝玉妍的話從牙隙間迸發出來,寒聲道:“給我能滾多遠就滾多遠,若明天你仍留在長安城內,休怪我祝玉妍辣手無情。”

徐子陵心念電轉,捕捉到祝玉妍這番話背後的真正用意。祝玉妍乃魔門惡名最昭著的邪魔,不但不講人情,更罔顧天理,這種人怎會顧念舊情?這麽肯讓他離開,純是測試他的反應,看他內傷嚴重至什麽地步。若以嶽山的性情,仍要忍氣吞聲地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斷出徐子陵這假嶽山喪失動手招架的能力。一旦肯定此點,祝玉妍將會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緩緩轉過身來,冷哼道:“憑你祝玉妍,還沒有資格對我嶽山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便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軒的‘不死印法’,究竟誰高誰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妍不敢動手,不是怕他嶽山,而是怕石之軒可從旁取利,更怕失去奪得邪帝舍利的機會。他和祝玉妍、石之軒三者間正是互相牽製,結果是誰都不願輕舉妄動。

祝玉妍幽幽歎一口氣道:“這隻是小妍一時的氣話,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們能否合作,好好創出一番功業來吧!”說畢飄飛而起,像深夜的幽靈般腳不沾地的消失在橋頭另一端。

徐子陵差點要跪倒地上,深調幾口真氣,扮作氣概昂然地朝東來客棧走去。

徐子陵推門入房,一陣天旋地轉,要倒到地上時,幸好給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著,關上房門,駭然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在寇仲摻扶下徐子陵盤膝坐地,吸收寇仲從背心傳來的療傷真氣,苦笑道:“我剛和石之軒正麵交鋒,能撿回小命,全賴老天爺的保祐。”

寇仲心忖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歎道:“幸好我來找你,否則以你現在的嚴重內傷,明晚怎能和人動手?”

又皺眉道:“人家張婕妤是上熱足寒,你卻是半邊身寒、半邊身熱,全身經脈像給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醫,否則保證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邊運功療傷,邊問道:“你怎會在房內等著來救我呢?”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待治好你的內傷再說吧!”

離天明隻有一個時辰。徐子陵躺在**,寇仲則靠枕挨坐在床另一邊。為避人耳目,兩人躲到帳內說話。

徐子陵沉聲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給婠妖女,會是後患無窮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如我們立即撤離,待一段時間後再回來尋寶。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過資料後我們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我們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度過難關,消除來自突厥人和魔門邪道的威脅,方可以離開。”又道:“尤鳥倦在說謊。”

寇仲一呆道:“說什麽謊?”

徐子陵道:“他告訴我祝玉妍、石之軒和趙德言結成聯盟,要扳倒李閥,照剛才的情況看,石之軒和祝玉妍絕不似有什麽協議。”

寇仲哂道:“他當然要騙你,否則嶽霸你怎舍得對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沒好氣地說道:“虧你仍有閑心說廢話。”

寇仲苦笑道:“不說廢話還能說什麽?我想得小腦袋差點要破掉,你想到辦法嗎?”

徐子陵灑然笑道:“就讓婠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隻要我們事後放出消息,包保魔門會來個大內鬨,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計,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璧厲害吧!送給她又如何,還可借機累她弄得一身腥。”

徐子陵閉目道:“快點回去吧!嶽某人昨夜尚未睡覺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後恐怕連坐茅廁的時間也不夠,看來我的命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哂道:“誰教你要去爭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記著佳人有約,到時好好慰借她。”

徐子陵隻能以苦笑回報,想起婠婠,登時睡意全消,聽著寇仲遠遁的風聲,消沒在房外遠處。

寇仲和常何策馬朝皇宮馳去,後者順口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寇仲暗忖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沒睡過,心底歎息一聲,道:“過得去啦!我約好劉尚書,為娘娘治病後到工部去找他,還得有勞常大人帶路。”

常何道:“為什麽還大人前大人後的,我和莫兄認識時日雖短,但我真地把你當作肝膽相照的好朋友,你若高興,喚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還是叫常兄好聽點。其實娘娘的病已好了!今天隻是循例來告訴娘娘,她已經沒有病了,以後我們可以遲些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覺得大清早來送你入宮,是種前所未有的樂趣,既緊張又刺激,就像賭錢搏殺,未開盅仍不知輸贏。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後我不會有好日子過。封德彝大人告訴我,過年後會讓我坐上玄武門正屯將軍的位置,爭這個位的人少說也有十多人,秦王和齊王都想捧他們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賴你醫好娘娘,小弟才有這麽好的機會。”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這位置為何這麽重要?”

常何道:“當然重要。京城的總衛部就在玄武門,長期駐重軍,由皇上親自指揮,有四名正屯將軍和八名副屯將軍,輪班當值,負責宮城的防務。嶽父為我花了很多錢,我才有機會做到副屯將。但正屯將須皇上點頭才成,花錢也沒用。”

寇仲暗忖常何真的當他是知心好友,否則絕不會連這麽秘密的事都說出來。

此時兩人馳進朱雀大門,兩旁張燈結彩,充滿春節即臨的氣氛。兩人不再說話,到太極宮門下馬步行,往見張婕妤。張婕妤在大廳內接見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間等他。這位深得李淵愛寵的美人兒,精神奕奕,豔光四射,再無半絲病容,使寇仲亦感與有榮焉。太監宮娥,環侍左右。

寇仲誌得意滿地收回為張婕妤把脈的手,恭敬地說道:“恭喜娘娘,病根已除,不用施針或吃藥啦!”

張婕妤大喜道:“我這次能脫離病患,全賴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會重重有賞。”

鄭公公在旁訶諛奉承道:“莫先生可否開出藥方,讓娘娘能於病愈後進補,好固本培元。”

寇仲心中暗罵,這豈非要他當場出醜,幸好他昨晚從韋正興處學來絕招,從容道:“過猶不及,現今娘娘容光煥發,脈氣中和,實不宜再進補藥一類的東西,鄭公公明鑒。”

鄭公公拍馬屁拍著馬屁股,大感尷尬,幹咳一聲道:“當然以先生的診斷為準。”

張婕妤忽然道:“你們給我退下,我有幾句話要和先生說。”

鄭公公等無不愕然,隻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來了”,果然當廳內剩下兩人時,這位千嬌百媚的大唐帝寵妃低聲道:“先生你放膽直言,萬事有我為你擔當。這次我忽罹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罵李建成,將自己擺在這麽一個進退兩難的位置。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責會落到李世民處;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則又開罪李建成。他該怎辦呢?

徐子陵梳洗妥當,正猶豫應否該立即入宮見李淵,又覺得這不符李淵和嶽山恩怨交纏的關係,更不似嶽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風。

大感頭痛時,房外有人揚聲道:“嶽山前輩在嗎?晚輩秦川求見。”

徐子陵虎軀一陣,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直衝腦門,沉浸在某種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裏,一把拉開房門。

男裝打扮的師妃暄仍是那飄逸閑雅的動人模樣,與他擦身而過,走進房內,含笑道:“這該是長安最華麗的房間,外廳內寢,都是寬敞舒適,更和其他客房隔開,有誰想到嶽前輩在長安會受如此禮待?”

徐子陵把門掩上,深吸一口氣,壓下各種莫名的情緒波動,淡淡地說道:“師小姐是什麽時候到的?”

師妃暄別轉嬌軀,凝神打量他的嶽山模樣,歎道:“你能把祝玉妍瞞過,我反不覺得奇怪,但你怎能連李淵都瞞得過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頑皮的想法,扮足嶽山的神態,大馬金刀的先坐入椅內,指指身旁隔著方幾的另一張椅子道:“妃暄請坐,老夫此次重出江湖,根本沒有任何事要瞞人的。”

師妃暄看得一呆,泛出個沒好氣又無奈的罕有動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側去。

徐子陵以嶽山的表情語調道:“嶽某人到長安來,為的不是李淵,而是石之軒那萬惡不赦的奸賊,若不是他,秀心怎會比老夫還要早走一步。”

師妃暄輕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過我仍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神態。”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師妃暄像說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弟在哪裏呢?”

徐子陵覺得很難不向她說實話,坦然道:“他現在是長安最炙手可熱,救人濟世的神醫。”

師妃暄大訝道:“他何時學會醫術的?連‘活華陀’韋正興治不好的病,都讓他藥到病除。”

徐子陵奇道:“師小姐到長安有多久呢?”

師妃暄解釋道:“我昨晚才來,見過秦王,和他談了近一個時辰,你和莫神醫均是他曾提及的人。”

徐子陵歎道:“寇仲不懂得醫術,而是誤打誤撞下以針灸和《長生訣》真氣治好沙天南的病患,被迫上轎子,成為神醫。至於他如何能治愈張婕妤的怪疾,則是另有隱情,難以盡述。事實上師小姐來得合時,區區正有一事要請教。”

師妃暄點頭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設婠婠得到邪帝舍利,會有什麽後果?”

師妃暄神態平靜地說道:“恐怕向雨田複生,也無法回答你這問題,甚至是吉是凶,亦難逆料。”

稍頓後,秀眉輕蹙地問道:“你們是否被她識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準,是寇仲被她瞧穿,現在她威脅我們在尋到寶藏後,要把邪帝舍利交給她。”

師妃暄淡淡地說道:“你們打算怎樣處理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議立即退走,過一段日子才回來,但我卻反對他這樣做。”

師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對?”

徐子陵苦笑道:“這叫事有緩急輕重之分,比起即將發生的慘變,邪帝舍利隻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師妃暄動容道:“妃暄願聞其詳。”

寇仲沉吟片刻,反問道:“娘娘為何有此猜疑?”

張婕妤鳳目生煞,沉聲道:“我這個怪病起得毫無道理,就算沒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柢。”

寇仲把心一橫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張婕妤嬌軀劇顫道:“先生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開的藥方拿去給長安的名家參研,均認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於配方之法不依常規,因而不敢肯定。”

寇仲心內又痛罵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問此事。唉!娘娘可否幫小人一個忙呢?否則恐怕小人今晚就得急急卷鋪蓋逃離長安。”

張婕妤不悅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誰敢來欺負你,說出來讓我稟告皇上。”

寇仲裝作駭然地說道:“萬萬不可,否則小人會更難做人。”

張婕妤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無忌,不要盡是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人雖是治病的高手,但對用毒卻毫不在行,隻懂依據望聞問切四大法則施針用藥,所以對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違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認定事實該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還是早走早好算了!”

張婕妤明白過來,道:“先生萬勿輕言離去,我既了解先生的處境,當然曉得怎樣在皇上麵前說話。”

寇仲並沒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皆因他知道張婕妤和李建成必會聯合起來誣毀李世民,不過此事他既管不了,亦輪不到他去管。

也沒什麽可以說的了,乘機告退。

師妃暄露出前所未見的凝重神色,點頭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來邪帝舍利隻是微不足道的事。若讓石之軒和趙德言陰謀得逞,天下不但難望統一,更會重演當年外夷入侵之局。”

徐子陵道:“現在最關鍵的人物是楊文幹,我希望能得到所有關於他的資料,特別是他最近的動靜,師小姐可否在這方麵幫個忙?”

師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動人,淡然道:“你兩人總教人大出意料,甫抵京師,就看破石之軒的驚天手段。不過這等於義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嗎?”

徐子陵微笑道:“義之所在,寇仲絕不會計較幫的是誰。”

師妃暄道:“你們是否仍要將寶藏起出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應寇仲的事,定要盡心盡力為他辦到。坦白說,寇仲雖是信心十足,但我卻感到尋寶的機會非常渺茫。”

師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向窗外暗沉的天空,柔聲道:“快下雪了!”

徐子陵陪她站起來,低聲道:“怎樣可聯絡到你呢?”

師妃暄朝他瞧來,輕輕道:“妃暄暫時寄居在東大寺旁的玉鶴庵,隻要你說出‘佛祖慈悲’四個字,庵內的師傅就會知道你是來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話,什麽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師。”

徐子陵心中湧就起異樣的感覺,好像是她答應自己的約會,隻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去找她。當然這隻是一種錯覺。

師妃暄往房門走去,忽又停下步來,笑道:“為何知道你成為石之軒除之而後快的目標,但我卻一點不為你擔心?”

徐子陵移到門旁,道:“坦白說,比起石之軒,小弟雖有一拚之力,但仍非他的對手,所以我不會再給他另一個殺我的機會。”

師妃暄微笑道:“這正是我不為你擔心的理由,請問子陵兄不扮嶽山時是什麽身份?”

徐子陵猶豫片刻,尷尬地道:“我會變成一個叫雍秦的賭徒。”

師妃暄低念兩聲“雍秦”,忽然記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臉竟飛起兩朵紅雲,嗔怪地橫他一眼。

徐子陵麵具內的老臉早紅透,很想解釋這隻是因雷九指湊巧找到一對刻有“雍秦”兩字的護臂,才要他頂用這名字,但又知這類事愈描愈黑,隻能僵在當場。

師妃暄眼神倏地變得複雜,似包含著無數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情緒,輕輕一歎,低聲道:“小心點!”

徐子陵拉開房門,瞧著她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她消沒在廊道盡頭。雪粉又開始灑下。正要關上房門,心中一動,移到廊中,負手觀看雨雪灑落庭園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每當和師妃暄相處時,光陰都像溜得特別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濃烈的境界,這是否就是男女間的愛情?縱然答案是肯定的,他也隻會是錯種情根,將來絕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從第一次在洛陽的天津橋見到師妃暄,他就知道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在這充斥著殺人或被殺的紛亂時代,人人疲於奔命,爾虞我詐,為利益不擇手段,排斥異己,師妃暄就像淌流於人間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義。

足音從後方傳來。徐子陵從沉思中驚醒過來,沉聲道:“是小刀嗎?昨晚我剛跟石之軒交過手。”

孤身便服的李淵龍軀一震,失聲道:“什麽?”

劉政會熱情萬分的親到工部的大門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給劉政會這接班人,自己徑自返回玄武門的總衛所。

劉政會先款待他在大堂喝兩口熱茶,用些糕點,接著領他到宗卷室,命人打開展示整個長安布局的巨型圖軸,欣然道:“舊隋立國之初,仍以漢長安城舊城為都城,後因不敷使用兼且過於殘破,楊堅遂於開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愷營建新都。”

寇仲這時找到躍馬橋的位置,隨口問道:“宇文愷是不是宇文閥的人?”

劉政會答道:“宇文愷正是當今宇文閥閥主的親叔。”

又指著卷軸道:“宇文愷以地理形勢把新城分為六坡,視之為《周易》幹之六爻,故於九二置宮闕,以當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應君子之數;九五位貴,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觀、興善寺以鎮之。實質是要控製域內的製高點,讓重要的建築占據高地。”

寇仲聽得一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劉政會在這方麵的高見知識,道:“當時是否由楊堅親自監督新城的興建?”

劉政會道:“名義上是由楊堅監督,實際上全交由宇文愷一手包辦,需要什麽物料,就報請楊素由他批準。”

寇仲聽到楊素之名,立時精神大振,很想直接問劉政會有哪幾所宅第原屬楊素的,但又怕如此明目張膽,會惹起劉政會的疑心,隻好旁敲側擊道:“城內的建築物,是否都在新城建立時同時興建?”

劉政會答道:“是在建城後二十年間陸續建成。楊廣登帝位後,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築不好看,曾下令拆卸重建,勞民傷財至極點。”

寇仲開始認識到查看年份一事並不簡單,頭皮發麻地說道:“小人對從福聚樓望向永安渠一帶的建築特別有興起,劉大人可否略作介紹?”

劉政會欣然道:“我已為先生做過一番工夫,先生請。”

寇仲隨他進入鄰室,隻見四邊盡是高及天花板的大書櫃,放滿卷宗,兩名工部的人員恭立一旁,一副等著侍候寇仲的樣子。室中置有一張長方形的巨桌,上麵擺放數卷圖軸。

劉政會道:“這是永安渠旁眾裏坊的詳圖,隻是躍馬橋東岸的延康、崇賢、延壽、光德便有近萬座建築物,先生看中哪間宅院,可喚人取來卷宗參閱。小弟還有些公事要辦,待會來找先生到福聚樓吃午飯。”

寇仲心中喚娘,首次想要放棄尋寶,因為那實在是太辛苦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