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四章 年夜廷宴

寇仲閉上眼睛,同時暗中提聚功力,現在他恨不得食梅珣的肉,喝他的血,以宣泄被他破壞全盤大計的憤恨。

出奇地沒有任何聲音說話。寇仲睜開眼睛,隻見梅珣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前,道:“我敢肯定這是江南老刀親手打製的精鋼刀,不信可問莫先生。”

寇仲差點要抓頭,在梅珣手上的刀精芒閃爍,絕對不是井中月,難道婠婠這麽關心自己,竟先來個順手掉包。

就像從一個噩夢中驚醒過來,立時渾身舒泰,往桶內滑坐下去,苦笑道:“兩位大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麵再仔細研究,小人要光著屁股出來穿衣了!”

徐子陵隨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將進入分隔宮城和王城的橫貫廣場,立時看呆了眼睛。剛才他是從後大門進入掖庭宮,故看不到這邊的情景。除夕夜宴尚未開始,一切已準備就緒。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橫貫廣場正中的位置搭起一個高達十五丈的燈輪,纏著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懸掛著無數盞花燈,光耀廣場龐大的空間,有如霞光萬道的七彩光樹,令排列兩旁的彩燈亦要光華被奪。在進入宮城的承天門兩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達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象燃點起來火閃炮爆、絢爛熱烈的氣氛情景。在燈輪兩邊,搭起十多個平台,用來作各類型的娛樂表演,往廣場東西兩端延展開去。各歌舞樂伎、表演雜耍、馬戲、幻術、胡舞的藝人,均在台旁準備就緒,隻待吉時來臨,開始演藝的節目。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紀在十歲許間,戴著大紅頭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圍著一個頭戴飾有四隻金黃色巨目麵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個戴著猛獸麵具的人,在承天門前集合等候。

卜傑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群表演者,湊到他耳旁興奮地說道:“他們要表演的是驅除上一年厲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儺戲’,以小孩作‘倀子’,主舞扮的是驅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陽時見過一次,極為精彩熱鬧呢!”

徐子陵心忖看來卜傑雖駐長安多年,還是首次有機會到宮內來過除夕。

橫貫廣場此時聚集以千計的賓客,以唐室官員和家眷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賈和外地來的使節及胡商。無論是宮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扮得花枝招展,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衣香鬢影,為除夕夜宴憑添無限溫柔姿采。布在天街與廣場接口處的兩隊樂隊早賣力演奏,重複太平樂、除夕樂等著名喜慶的曲調,簫韶同響,鍾鼓齊鳴,充滿除夕元旦間送舊迎新的氣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達的王級貴冑,登時惹得正分組談笑的人紛紛來賀,隻看這等形勢,便曉得李世民甚得擁戴,並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擠而要故意疏遠他。天策府的陣勢亦因此被衝散,眾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敘話閑聊。不片刻徐子陵發覺卜廷和卜傑不知轉到哪裏去,反落得耳根清淨,李靖此時來到他旁,扯著他的衣袖,歎道:“到一旁說幾句話吧!”

長安城變成不夜之城,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平時躲在屋內的閨女小孩,湧到大街上迎接佳節的來臨,鞭炮響個不停。大戶人家更開門禁,設酺宴,任由路過的人進來吃喝。

寇仲與常何、梅珣和沙家大少成就三人同車,後者問道:“為什麽會這麽香?”

常何奇道:“洛陽不是這樣的嗎?在長安每逢除夕夜,會在宮內以沉香、檀木架篝火,燃至天明,可香聞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豈非要燒很多香木?”

梅珣笑道:“當少不過百車香料。”

隻看梅珣現在的神情,便知他對自己懷疑盡去。

適才他從浴桶走出來回到內間更衣,婠婠已香蹤杳杳,沒有機會問她是否將他的井中月掉包。對寇仲來說,失去慣用的井中月,比起被人揭**份,隻是小事一件。

兩輛馬車加入開往朱雀正宮門的車流去,由於把門的衛士須逐車審查赴宴賓客的身份,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問梅珣道:“今晚的宴會有什麽安排和節目?”

梅珣順水推舟地說道:“這點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慣例,該是先宴後舞,宴是太極宮的廷宴和在廣場舉行的遊宴,太極宮終究坐席有限,隻有夠資格的人才可參與,遊宴則可招呼餘下眾多賓客。坦白說,遊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輕鬆熱鬧,又有舞樂百戲助興。”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儺舞?”

常何道:“正是大儺舞。此舞從戌時開始,直舞至子時,舞儺逐疫於宮禁之中,反複三遍,最後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宮門,將火炬投入永安渠躍馬橋下,讓疫鬼永不翻身。同時於踏入子時的一刻,燃起兩座鞭炮塔,屆時鞭炮聲會傳遍全城,光燄煙屑衝天而上,非常壯觀。然後皇上乘車出宮、繞城一匝,迎接元旦的來臨。”

寇仲聽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說宴會該在戌時舉行大儺舞前結束,那時宮內鬧成一片,少了他這冒牌神醫該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隻要常何不找他便成。低聲道:“小人最愛湊熱鬧,可否免去參加宮內的廷宴?小人是認真的。”

若換了審查寇仲佩刀前的梅珣,定會因而更添懷疑,此時隻覺得他是直情真性,笑道:“莫先生若不參加廷宴,聖上和娘娘都會失望。”

常何點頭道:“此事小弟可擔當不起,莫兄就當幫小弟一個忙,隻要亮一會相,再讓小弟設法為先生開脫。”

寇仲目的已達,登時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約定盡量把同興社的年夜飯拖至戌時後舉行,所以隻要能早點從宴會脫身,還有充裕時間去對付楊虛彥。至於徐子陵對可達誌那一場他是絲毫不擔心,無論可達誌如何厲害,總難以和“邪王”石之軒相比,徐子陵應付他該是遊刃有餘。馬車恢複緩行,駛進朱雀門的門道內去。

四周人人興高采烈,充滿送舊迎新的佳節氣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卻像存在於另一層次的世界裏。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這麽找我說話,不怕別人起疑?”

李靖沉聲道:“他們隻會以為我和你研究對付可達誌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為難?”

徐子陵道:“大哥知不知道我另一個叫雍秦的身份?”

李靖愕然道:“什麽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訝,知道李世民把見過自己的事,連最親近的手下也瞞過,這或許代表他的謹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輕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扼要解釋一次後,道:“大哥放心,我們和秦王暗中有協議,一天我們未帶走楊公寶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關係。”

李靖麵容稍鬆,皺眉道:“小仲肯這樣幫助秦王嗎?”

徐子陵道:“東突厥和魔門乃我們共同的大敵,況且誰想見到外族入侵,邪道橫行的可怕情景?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當然平安回去了,否則我們怎抽身回來。我們直把他送至北疆,讓他與族人會合,伏騫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寶再多送他一程,而我們因心懸長安的形勢,故先一步折返。你兩個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發了我幾天脾氣。”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請體諒我們的苦衷。”

李靖歎道:“我怎會不明白。事實上你們肯盡力保著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秦王從來是個成大事不拘小節的人,做事更不會拖泥帶水。但提起你兩人,總感到猶豫難決,非常為難。唉!教我怎麽說呢?”

徐子陵坦白地說道:“李大哥不用憂心,楊公寶藏隻像鏡花水月,我們能起出的機會愈來愈渺茫。隻要寇仲尋寶失敗,我會逼他放棄爭天下的計劃,大哥也不致左右為難。”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池生春極可能是香貴的長子,香玉山現在銷聲匿跡,暗裏仍從事傷天害理販賣人口的勾當,我們正計劃將他勾出來,徹底摧毀他們這個罪惡家族,李大哥或能幫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過池生春與李元吉關係密切。據天策府的情報,六福賭館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動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說話,隻見遠處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兒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賭的上林苑名妓紀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誰?”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來的麻煩,李大哥可否幫我一個忙?”

李靖歎道:“說吧!”

徐子陵低聲道:“待會若我要出戰可達誌,不論勝敗,事後也會詐作受了內傷,大哥設法親自送我離宮,好讓我能抽空去對付楊虛彥。”李靖答應一聲,掉頭離開。

說時遲那時快,紀倩像蝴蝶般飄過來,一把扯著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繃著粉臉氣鼓鼓地說道:“你和胡小仙那丫頭是什麽關係?為何要坐上她的車子在東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樣回答?侯希白真是找了個大麻煩。

寇仲一眾人等在朱雀門後的廣場下車,安步當車朝橫貫廣場走去。

寇仲乘機問常何道:“待會的廷宴有什麽禮節要遵守的?我會不會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什麽違禮之處,也絕不會有人怪你的。鄭公公早上特別奉命來找我,囑我務要令你賓至如歸,可見張娘娘多麽看重你。待會隻要我向鄭公公說一聲你老兄愛到廣場湊熱鬧,他自會作出安排,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旁,他仍是難以脫身,試探道:“我自己一個人去湊熱鬧便成,常兄不用陪著我。”

常何道:“這怎麽成?今晚我們兩兄弟定要狂歡達旦,不醉無歸,共度佳節。”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對常何過分的熱情欲拒無從。

梅珣此時撇下沙成就、沙成功兩兄弟,來到寇仲另一邊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萬不要錯過今晚廷宴的一場精彩武鬥。”

寇仲裝作愕然道:“今晚的宴會不是為慶祝新春而設嗎?且又在禁宮之內,怎會有人比拚動手?”

常何道:“這是皇上本族李閥的傳統,每逢佳節喜慶,正是比試較量的好日子,大家隻是點到即止,不會出現重傷流血的場麵。正因我大唐武風熾盛,大唐軍方能無敵於天下。”

寇仲裝出恍然而悟的神色,說道:“梅兄是否親自下場玩兩手?”

梅珣此時已視他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沒有隱瞞地說道:“今晚會由太子殿下遣人出戰,挑戰天策府那方麵的人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頭痛,除李靖和紅拂女外,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敗將。”

常何道:“我曾親眼目睹李靖的血戰十式,確是一等一的厲害刀法,不過比起可達誌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遜半籌。”

寇仲裝外行地說道:“若隻是相差少許,又不是真個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鬥個平手了事嗎?”

梅珣笑道:“棋差一招,也要服手服腳,何況比武爭雄,在座者高手如雲,皇上更是武學的大行家,隻看幾招,立即可分出誰高誰低。咦!所以說白晝不要說人,夜晚勿要談鬼,那個不是可兄?”

兩人循他目光瞧去,隻見可達誌正陪著位嬌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閑逛,一副誌得意滿的神態。寇仲再定睛細看,可達誌身邊的不是喜兒還有誰?可達誌這時亦看到他們,領著喜兒朝他們走來。寇仲回頭偷瞥沙成功,隻見他早氣得麵露青筋,雙目射出嫉恨神色。

徐子陵不是侯希白,故不清楚紀倩的脾性,更怕說錯話被她發覺是“冒牌”的,隻好道:“我和她在關外曾有一麵之緣,就是這樣而已!”

紀倩冷哼道:“若僅隻是一麵之緣的關係,她為何派人四處查你,又費神在東市等你回興昌隆?照我看你定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關係,還要隱瞞人家。”

徐子陵開始發覺此女並不簡單,同時被她問個措手不及,大為狼狽,隻好灑然聳肩道:“倩姑娘不相信的話,小弟也沒有辦法。我和她的唯一關係,是曾在賭桌上贏過她一鋪半鋪,真的就止於此。”

紀倩一對明眸亮起來,盯著他道:“原來你是懂得賭術的,莫公子在什麽地方挫過胡小仙那丫頭的威風呢?”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知道已為侯希白惹上麻煩,來個兩方扯平,低聲道:“在九江。”

紀倩欣然道:“那定是在由‘賭鬼’查海主持的因如閣,對嗎?可是天九大賽的得勝者是胡小仙而非你莫大爺啊。”

徐子陵這才曉得天九大賽的勝出者,說道:“我並沒有參加天九大賽,隻是賽前和她賭過兩手。”

此時幾位公子哥兒模樣的人朝他們走來,紀倩歎道:“那班冤鬼又來了!”接著探手到他的手臂狠狠捏一記,低聲道:“遲些再和你算賬。”就那麽飛快的溜掉。

可達誌偕美而至,哈哈笑道:“終於見到梅大掌門,聽說梅兄曾與寇仲和徐子陵碰頭交手,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喜兒則笑意盈盈地向眾人施禮,對沙成功則態度冷淡,目光反落在寇仲的醜神醫身上,似乎有話要說。

梅珣被他慘揭瘡疤,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隻好道:“確有碰頭,卻沒有真正交手,這兩人乃無膽之徒,最出色的本領就是逃跑。”寇仲聽得心中好笑,常何臉上露出不屑神色。

沙天南、沙成就和沙成德三父子另給人截著在後麵客套寒暄,未能參與他們這小圈子的談話。

橫貫廣場的賓客人數已達數千,仍是不覺擠迫。且天公造美,明月當空,兼之北麵有宮牆擋住寒風,所以廣場分外和暖。

可達誌微笑道:“有齊王和梅兄率隊,他們自然要望風而逃。照梅兄的看法,這兩人究竟哪個比較高明?”

寇仲和常何對梅珣都沒有好感,交換個眼神,心中暗笑。皆因聽出可達誌弦外之音,在嘲諷梅珣憑著人多勢眾,對方當然要突圍逃走。梅珣是聰明人,怎會聽不出他話裏有話,不過可達誌是長林軍最當紅的人,兼有東突厥在背後撐腰,他不得不忍下這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這個頗為難說,他兩人各有所長,但均是不拘一格,無論多麽簡單平凡的招式由他們使出來,竟能有點石成金之妙。”

寇仲從未這麽聽敵人評論他和徐子陵的武功,感覺非常新鮮。

可達誌神往地說道:“聽梅掌門的形容,這兩人確已臻大家境界,始能化腐朽為神奇,寓巧於拙。若能和他們任何一人決勝爭雄,必是人生快事。”

沙成功終於找到機會,狠狠地道:“這兩人在洛陽亦是威名甚盛,可兄若碰上他們,會有多少成勝算?”

可達誌聳肩道:“半成都沒有。”

包括寇仲在內,各人對可達誌的謙虛大感訝異。

沙成功哈哈笑道:“如此可兄得小心快事會變成恨事。”

可達誌露出一絲充滿嘲弄的笑意,淡然自若的先朝喜兒深望一眼,才向沙成功道:“二公子對武事始終是外行人,不明白武學不但講求招式與功底,更重心法。小弟狂沙刀的心法是‘敗中尋勝’,此道理頗為玄奧,非三言兩語可解釋清楚。”

寇仲首先動容,他雖未能完全把握可達誌所說的心法,但能以力圖化敗為勝的精神去和敵人交手,已非常特別,不由有點為徐子陵擔心起來。喜兒露出崇拜的神色,這比可達誌的說話,對沙成功造成更大的傷害,登時作聲不得。

梅珣大訝道:”可兄竟有此獨門心法,難怪狂沙刀法令人防不勝防,變幻莫測。”

可達誌若無其事地說道:”小弟這套刀法是從大漠領悟出來,任何到過大漠的人都該體會到那是個充滿死亡味道、不測和絕望的地方,而從絕處尋生機,正是敗中求勝的至理。”

喜兒讚歎道:”可爺說得很動人哩!”

可達誌像故意要氣沙成功似的低頭柔聲道:”喜兒姑娘不是愛看雜耍嗎?那邊的雜耍剛開鑼表演呢。”

喜兒喜滋滋地點頭,又道:“可爺請稍待片刻,喜兒想和莫先生說兩句話。”

徐子陵去找卜家兄弟,瞥見寇仲正在和喜兒說話。他隻依稀記得喜兒當年的模樣,故一時間認不出長得更漂亮的她,正嘀咕為何會有美女看上寇仲現在這副尊容,冷不防有人攔在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竟碰上莫兄。”

徐子陵愕然止步,赫然是突厥高手可達誌,一時間他仍未習慣“認識”他,不由有點慌了手腳。常何和梅珣來到可達誌左旁,常何還禮貌上和徐子陵打個招呼,梅珣則嘴角含著一絲冷笑,一副看熱鬧和落井下石的樣子。寇仲舍下喜兒朝他們走來,沙成功則乘機去糾纏喜兒。四周的賓客以為可達誌和徐子陵是朋友打招呼,並不察覺兩者間的敵意。

可達誌見徐子陵怔怔地瞧著自己,大訝道:“莫兄不是心怯吧!”

徐子陵恢複過來,心中劇震。憑著過人的直覺,他幾敢肯定可達誌是因知道今晚出手的人是他“莫為”,故誤以為他在心怯。這資料極為管用,因可由此斷定剛才天策府內的人裏,有李建成的內奸在其中,否則可達誌理該沒可能猜到出手的是他而非李靖。此事非常重要,必須立刻通知李靖。幹咳一聲道:“可兄何出此言?”

可達誌亦是才智高絕之輩,立即察覺到說的話有問題,麵不改色地微笑道:“本人精於觀人於微之道,且隻是隨便一句話而已。奉勸莫兄一句良言,良禽擇木而棲,莫兄若選擇錯誤,恐有不測的後果。本人若非對莫兄的劍法非常欣賞,也不會白費這番唇舌。”

此時寇仲來到,嗬嗬笑道:“可爺的中原話修養真好,出口成章的,小人萬萬不及。這位是……”

常何道:“這位是興昌隆的莫為老師。”

寇仲道:“我們早見過麵了!莫兄和家叔同名同姓,比同姓一家親更要親近,又這麽有緣,找個機會我們定要碰碰頭摸摸酒杯底。”

徐子陵裝作不認識梅珣般目光落到他臉上,梅珣傲然望向夜空,寇仲故意訝道:“梅兄不是與莫兄有什麽過節吧!”

梅珣冷然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有機會定要領教一下莫兄連可兄都要讚賞的劍法。”這番話充滿火藥味,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寇仲幹咳一聲,正要說話,可達誌截入道:“莫兄請考慮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莫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知什麽叫後悔。”說罷拂袖而去。

梅珣發出嘿嘿冷笑,充滿不屑的意味。

寇仲低聲問常何道:“什麽事?”

可達誌盯著徐子陵遠去的背影,微笑道:“今晚我可達誌會讓他明白什麽是後悔。”

“當!當!當!”廷宴的鍾聲,終於敲響。

在近臣妃嬪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樂喧天聲中,李淵頭戴龍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門樓,接受群臣賓客的祝賀,並說了一番應節的話。廣場的氣氛立時沸騰起來,當李淵從門樓退回太極宮,各類表演隨即開始。有資格的人則魚貫往太極殿赴廷宴。

進入承天門,就是嘉德門,位於承天和太極兩門之間,明顯是為宮禁的安全隔斷承天和太極兩門的一道屏障。步出太極門後,左右建有鍾樓和鼓樓。前方雄偉壯觀的太極殿,氣象萬千的坐落在廣場正北處。在滿鋪灰磚地麵的廣場中,用大石板在大殿前鋪出一條大道作禦路,直抵殿門。太極殿乃皇宮內最宏偉的建築物,開闊十二間,進深十五間。最使人歎為觀止是殿頂采單簷四坡式,鬥拱出跳四層,構造簡單中見複雜,實是美感和力學的結合。廣闊的殿堂在北端設六張圓桌主席,能坐入這六席者當然是王族的人。東西兩邊各設筵席三排共六十席,騰空出中間大片空地,以供歌舞表演之用。殿門內有樂師分列左右,奏出迎賓的禮樂,歡迎嘉賓到場。另有人員負責為各人安排入座,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陵隨天策府的人往太極殿走去,覷空找個機會向李靖說出內奸的事,李靖聽得眉頭大皺,卻因不便說話,隻點頭表示曉得。

長孫無忌來到徐子陵另一邊,淡淡地說道:“莫兄和李將軍很談得來啊!”

徐子陵知他細心多智,不敢輕忽,苦笑道:“長孫兄誤會了,李兄隻是不放心鄙人的功夫罷了!”

李靖裝作尷尬地道:“莫兄勿要多心,因事情關係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問上兩句。”

長孫無忌道:“據聞可達誌那晚在上林苑與莫兄交手後,事後曾對人說,莫兄的身法比劍法好。小弟和敬德曾仔細推研他對莫兄這古怪的評語,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兄是當事人,當比我們更能把握可達誌這句話的含義。”

徐子陵心中大懍,不由要對可達誌重新作出評價。他當然明白這句話,指的是侯希白的劍招不能完全配合他瀟灑玄異的身法,卻不知因他用以應戰的非是慣使的美人折扇。但他怎可揭破。

李靖道:“我們到一旁去。”

為免阻礙別人,三人移步到太極殿廣場的一角,繼續先前的話題。

徐子陵瞧著寇仲的神醫在常何和梅珣左右陪伴下,雜在賓客中登上大殿的白石台階,說道:“那晚因有建成太子在座,鄙人不敢將劍法使盡,所以可達誌有這樣的批評。”

龐玉和尉遲敬德隔遠見到他們,走過來打招呼,前者笑道:“是否在商量今晚的懲惡大計?我們都要倚仗莫老師。”

尉遲敬德神色凝重地說道:“可達誌的狂沙刀,恐怕隻有宋缺的天刀才可穩勝他,即使寇仲的井中月對上他,勝負仍屬未知之數。所以莫老師切勿犯上求勝心切之忌,因為可達誌不但韌力驚人,且最擅以堅攻堅,乃打硬仗的高手。”

徐子陵心忖尉遲敬德認識的寇仲,隻是洛陽時的“舊”寇仲,經過洛陽至今的一番曆練,又得“天刀”宋缺苦心栽培點化,更與四大聖僧對仗過,今天的寇仲已非洛陽時的寇仲。但他當然不會因此輕敵。

李靖道:“敬德放心,莫老師絕不會犯上輕忽的毛病。”

長孫無忌訝道:“小弟有種奇怪的感覺,莫老師似乎一點不把可達誌放在心上,這是否無忌看錯?”

此時魚貫入殿的隊伍忽然一陣哄動,原來是尚秀芳來了,陪著她的正是紅拂女,男男女女競相爭看她的風采,足見其驚人的魅力。見到李靖,兩女朝他們走過來,惹來不少豔羨妒忌的目光。

徐子陵趁兩女尚未抵達前,向長孫無忌道:“我這人對名利看得很淡泊,今晚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所以沒有把這事怎麽放在心上,抱著事到臨頭才去應付的念頭,並不像長孫兄所想的不把可達誌看在眼裏。”

長孫無忌似對他頗有猜疑,雖因尚秀芳駕到不再問話,一對劍眉仍緊蹙不放。

眾人齊向尚秀芳親熱周旋。尚秀芳確是天生麗質,有傾國傾城的豔色,最動人處是她行立坐臥,均是儀態萬千;一顰一笑,無不能顛倒眾生。當她來到眾人麵前的時候,包括李靖在內,無不被她從淡妝透出來異乎尋常的迷人美態懾服得屏住呼吸。她似若含情脈脈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眾人身上打個轉,最後停在徐子陵臉上,話卻是向各人說的,微笑道:“秀芳生性好奇,見諸位討論得興高采烈,忍不住央紅拂姐姐帶秀芳過來聆聽聆聽。”

各人當然知她在說笑,她肯過來和他們寒暄應酬,不但令他們大感有麵子,更是受寵若驚。

龐玉笑道:“我們正研究今晚秀芳大家會不會開金口,在廷上為皇上獻上一曲?”

在天策府諸將中,龐玉乃著名風流的人物,像這種語帶調侃的話,絕不會出自尉遲敬德、李靖等人之口。

紅拂女代答道:“秀芳今天是應皇上邀請,來赴會而非表演歌藝。”

假如尚秀芳是應李世民又或李建成之邀來出席除夕的廷宴,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但若邀請來自李淵,那他們的關係便大不尋常。徐子陵直覺感到其中並非有男女關係,而是與尚秀芳的母親明月有關。

尚秀芳的美目從龐玉移回徐子陵處,柔聲道:“莫老師不但劍術高明,原來還是琴棋書畫,無有不精的風流人物,秀芳尚未有機會討教。”

徐子陵大感尷尬,暗罵侯希白“不知檢點”,但惟有把這暗含諷刺的恭維硬咽下去,更知尚秀芳私下留心“他”在青樓的史跡,說不定連與紀倩“鬼混”的事亦了如指掌。硬著頭皮道:“鄙人隻是陪我家二少爺到上林苑去湊興湊熱鬧吧!”

尚秀芳大有深意地瞟他一眼,以徐子陵的心胸修養,心神仍不由一陣悸動。

李靖道:“時間差不多了!秀芳、大家請。”

眾人往殿門瞧去,大部分賓客均已入殿,再不起行,便要遲到。尚秀芳亦不謙讓,在紅拂女陪伴下,領先朝太極殿嫋嫋婷婷,婀娜多姿的輕移玉步。

徐子陵正要舉步,長孫無忌湊近道:“秦王囑我提醒莫兄,隻要莫兄能擋可達誌十五刀,他會中止比賽,我們天策府已可爭回顏麵。”

徐子陵微笑道:“最好由皇上來終止比賽,那不是更有說服力嗎?”

言罷不再理長孫無忌,追在李靖背後去了。

寇仲步入太極殿廣闊壯麗的空間,才發覺自己在長安是多麽受歡迎,無論認識或不認識的人,爭著來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他忙個不亦樂乎時,梅珣拍拍他肩頭道:“小弟要失陪了!遲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樂,由小弟作小東道。”

寇仲愕然道:“梅掌門要到哪裏去?”

常何笑道:“梅掌門不是要到什麽地方去,隻是各有席位,暫且分手吧!”

梅珣哈哈一笑,自行去了。

常何扯著寇仲,往靠近主席的筵席走去,解釋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齊王則隻有四席的配額,席位矜貴,梅珣隻能坐到齊王的配席去。”

寇仲明白過來,說道:“小弟當然和老爺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對吧?”

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別嘉賓,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了!”

寇仲隨他停步在東席外檔的第三席,兩名大官長身而起,說道:“莫先生請坐!”

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劉政會和今天在四方樓見過,外事省的溫彥博,連忙回禮。劉政會親自為他介紹席上諸人,都是各部省的頭號官員。他坐到劉政會和常何間,還有兩個席位是空著的。

談笑兩句後,寇仲忍不住問道:“何人尚未來呢?”

劉政會笑道:“這要問老溫才成。”

溫彥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賓,禮貌上當然該由我們等他,而非讓他呆等!小弟暫且失陪。”

寇仲沒有放在心上,湊近常何道:“這種宴會可把人悶出鳥兒來,究竟什麽時候才可到外麵玩?”

常何為難地說道:“我本以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來沒有那麽礙眼,現在嘛……。”

劉政會見他兩人交頭接耳,好奇問道:“什麽事?”

寇仲苦笑道:“沒什麽,隻是我的外遊大計完蛋了。”

徐子陵坐的是西席外排第八席,反而卜傑、卜廷兩人坐的是隔鄰的內席。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長孫無忌、尉遲敬德、李靖夫婦、龐玉、羅士信、劉德威。尚有四個空席,卻不知留給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雖心中嘀咕,卻清楚不宜詢問任何人。幸好長孫無忌沒有坐在他身旁,否則還要不住招架他層出不窮的問題。

宮娥太監為他們的杯子添酒,左邊的龐玉歎道:“今晚不知誰家的幸運兒,可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

大殿雖坐滿人,但因此乃宮廷宴會,人人莊重自持,不敢喧嘩,氣氛克製嚴肅。

紅拂女低聲笑罵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屬,玉公子不要癡心妄想。”

在座諸人無不動容,且亦不無妒忌之意。

“玉公子”乃龐玉在天策府的諢號,聞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羨且妒的幸運兒,究竟此子何人,隻要本公子將此訊傳出,包保有很多人會找他拚命。”

紅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誰,請恕紅拂未能提供,因為我隻是猜想出來的。”

長孫無忌興致盎然地說道:“在下雖沒有資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關心尚才女的終身幸福,不知大姐是從什麽蛛絲馬跡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屬呢?”

紅拂女道:“昨天紅拂到上林苑探訪她,見到她在箋上把‘長相思、長相憶;珠淚紛紛濕綺羅,少年公子負恩多。’這幾句詩詞反複寫下十多遍,見我來到,還把箋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會如此?”

龐玉頹然道:“多謝大姐提點,這箋子絕不會是為我寫的。”

李靖忽然低聲道:“看是何人來了。”

眾人跟他目光瞧去,隻見一群人昂然入殿,其中兩人赫然是東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聯的大龍頭楊文幹。後者顯然在長安的權貴間很吃得開,不斷和東西兩席的達官貴人打招呼。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兒胡小仙,想不到這對賭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胡小仙經過時美目朝徐子陵瞟來,還抿嘴淺笑,一副得意洋洋的可恨神態。

龐雲玉道:“莫老師認識胡小仙嗎?”眾人的目光往他投來。

徐子陵大感尷尬,隻好含糊道:“隻是一麵之緣吧!”

紅拂女此時輕推李靖一把,說道:“世勣偕夫人來了!”

徐子陵聽得心神一震,往殿門瞧去,果然是沈落雁小鳥依人般傍著李世勣朝他們走來,不由心中叫苦。

寇仲忍不住又向劉政會探問躍馬橋一帶建築的來龍去脈,正說得入味時,忽然在座諸人紛紛起立,正不知發生什麽事,卻見美麗的尚秀芳在今晚負責打點廷宴的太監頭兒陳公公領路下,翩然直趨席前。附近各席的人無不露出羨慕的神色。寇仲醒覺過來,慌忙學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魅力。

陳公公親自為尚秀芳拉開椅子,請她入座,豈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請,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請教一些醫學上的問題。”

若換成寇仲是龐玉又或侯希白那類長相風流的人物,眾人必猜是神女有心,卻是寇仲這位醜神醫,自然沒有人懷疑到這方麵去。當下劉政會欣然讓位,另兩名小太監到來為尚秀芳搬遷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眾人才紛紛回座。

常何湊到寇仲耳旁說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寇仲惟有以苦笑回報。

尚秀芳立刻成了眾人焦點,包括常何在內,人人爭著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齒伶俐,口角生春,絕不得失任何人。寇仲則像變成一個啞巴,不時偷眼朝殿門瞧去,先後見到李密、王伯當、晁公錯、可達誌等人入場。

當他瞧見入場的是東溟公主單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時,尚秀芳終“撇下”席上諸人,湊到他耳旁輕輕道:“莫先生知不知道秀芳為何會被安排到這席來呢?”

寇仲心知不妥,硬著頭皮低聲道:“究竟是什麽原因?”

眾人以為他們在討論醫學上的問題,不敢打擾,各自捉對說話談笑。

尚秀芳道:“因為這是秀芳特別要求的。唉!你這人呢!差點給你騙了。”

寇仲心中劇震,愕然朝她望去。尚秀芳報以迷人的笑容,若無其事地說道:“莫神醫什麽時候可抽空來為秀芳治病?”

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點被騙”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從?小姐什麽時候要人,小人就什麽時候向小姐報到。”

尚秀芳“噗嗤”嬌笑,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剪水雙瞳滴溜溜的在他醜臉上打了個轉,湊近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嗬氣如蘭的柔聲道:“新春佳節,少帥來上林苑陪秀芳過年如何?這次可不要失約了!”

寇仲立時頭皮發麻,完全不曉得在哪裏露出破綻,竟被她識破自己的假麵目。頹然道:“小人怎敢違命?”

此時溫彥博回來,領著的外賓赫然是東突厥派來作貿易的使節莫賀兒。鼓樂聲起,大唐皇帝駕到,大殿近千賓客肅立恭迎。

徐子陵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四個空席分別給兩對夫妻填上,一對是李世勣和沈落雁,另一對是單琬晶和尚明。

聽到“駙馬爺”的稱呼,徐子陵始知東溟公主單琬晶依照東溟派本身的安排,“納”尚明為婿。難怪先前再會伊人,她表現得那麽莊重自持,言談間盡量避免男女之私。沈落雁美目深注他兩眼後,裝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看穿自己是徐子陵。單琬晶卻因有“雍秦”這前科,雖有懷疑,仍不能斷定,故眼神不住往他掃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寧。雖說他從沒有與兩女發生過什麽關係,又或談情說愛,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麵對麵地看著兩女成雙成對的同席對坐,那種不好受的古怪滋味隻有自己才知道。幸好此時李淵率領妃嬪、三子和皇親國戚進場,一行浩浩****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況和壓力因而得以舒緩。

李淵諸妃中徐子陵唯一認識的是董淑妮,她的豔色絕不遜於其他妃嬪之下,緊跟在尹德妃和怪病剛愈的張婕妤之後,可見甚得李淵愛寵。李建成等亦各自領著妃嬪,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後是李世民,接著是元吉,最後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閥成員。

寇仲的目光從李秀寧入殿後便離不開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紹公然伴在她旁,顯是名分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

到李閥諸人在六圍主席坐好,殿內群臣賓客,在李淵最親近的兩位大臣劉文靜和裴寂領頭下,向李淵祝酒三通,令大殿的氣氛登時熱烈起來。李淵再說一番請各人不用拘禮,佳節盡歡的話後,百多名歌舞伎在紀倩的領導下,從主席兩側的後殿門彩蝶般飄出來,在悠揚的鼓樂聲中,載歌載舞。歌舞中的紀倩分外迷人,在眾多歌舞伎的襯托下,尤能顯得她出眾的曼妙姿態。眾女和唱下,她輕歌曼舞,聲音甜美,雖及不上尚秀芳獨特出眾的風格,亦另有一番動人的韻味,難怪能成為長安最紅的名伎。隻見裙裾翻滾,長袖飄**,紀倩婉轉動人的歌聲,能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的豔色舞姿,連李淵亦難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寇仲尚是初見紀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寧而來的愁思悵緒暫且放下,看得如癡如醉,耳旁忽然響起尚秀芳嬌柔的聲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動了?”

寇仲驚醒過來,鼻中充盈著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隨口反擊道:“隻有對秀芳小姐小弟才會動心。”

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臉一熱,白他一眼低聲道:“又在騙人!”

這次輪到寇仲一怔,暗忖難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則怎會有此女兒嬌癡神態,更用這種口氣語調和他說話。其他人正全神欣賞歌舞,並沒有留心這對男女間發生的小插曲。

隻聽紀倩領唱道:

花萼樓前雨露新,長安城裏太平人。

龍銜火樹千重焰,雞踏蓮花萬歲春。

帝宮三五戲春台,行雨流風莫睺來。

西域燈輪千影樹,東華金闕萬重開。

一曲既罷,燈火倏暗,忽然眾女手上變戲法般多出一盞彩燈,霞光耀射中百燈齊舞,在大殿的空間變化出千萬種由燈火舞動軌跡編織出來的圖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給,歎為觀止。當殿內燈火重明時,眾舞伎已從來路退出殿外。喝彩聲震殿響起。

寇仲席內另一位大臣高士廉邊鼓掌,邊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編的這場舞曲,確是精彩絕倫,教人佩服。”

寇仲這才明白為何尚秀芳會住進上林苑去,原來是為訓練歌舞伎以作這場表演。尚秀芳連忙謙讓。

宮娥此時流水般把佳肴美饌奉上席來,又是另一番的熱鬧。輪到李淵向眾人祝酒,又掀起一派賓主盡歡的融洽氣氛。另一邊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聲勢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氣氛絕不會像此刻般高張熾熱。如不是宮廷派係鬥爭不絕,大唐確有誰能與之爭鋒之勢。

酒過三巡後,二百名雄赳赳身披戰甲的禁軍衛士,從正殿門操兵而入,排成各種陣勢,分持刀槍劍盾,表演一場充滿力學美感的“兵舞”。比對起剛才旖豔的舞技,又是另一番陽剛味道,同樣扣人心弦。

“兵舞”既罷,李建成領著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親貴冑向李淵祝酒,再掀起另一個**。到平靜下來時,李建成長身而起,朗聲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戰無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國,又廣攬各方賢才。今晚值此盛會,依我大唐傳統,武試當不可缺,本殿下就拋磚引玉,派出長林軍都尉可達誌將軍,接受挑戰,點到即止,不論勝敗,兩方各賞十兩黃金,以為助興。”殿內立時爆起一陣采聲。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這麽快就可上場比武。

在眾人注目下,可達誌長身而起,昂然來到殿前,向李淵下跪叩首。

直至身處局內,分坐不同席位的寇仲和徐子陵始設身處地的體會到禦前比試的關係重大。李世民憑的是蓋世軍功,李建成憑的卻是正式皇位繼承人的身份,兼之得李元吉靠攏相助,形成互有短長的實力爭持。在兩大派係的角力中,最重要一環是爭取敵對或中立的人投向自己的一方,而先決條件就是顯示自己的一方占在上風。可是有李淵瞧著,兩方人馬總不能來個公開火拚,於是隻有通過這種禦前比武的方式,以表現實力。

天策府一方連輸多場,不過仍隻在平日較小規模的禦宴上發生,事後被太子黨一方渲染傳播,損害雖然嚴重但仍不是決定性的。但今夜一眾大臣與外賓聚首一堂,假若天策府一方再度敗北,後果實不堪想象,難怪李世民如此緊張,事前親自點將。

在李建成口中,似乎任何人都可挑戰可達誌,事實上隻是天策府有資格和敢於出戰。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長身而起,向李淵稟告道:“王兒天策府新聘得客卿莫為,劍術超卓,請父皇允準與可都尉作對比試。”

殿內泰半人根本不知莫為是何人,見應戰的不是頭號高手李靖,無不露出興致索然的神色,更有人猜估是李世民輸不起這一場,所以不讓李靖下場。大殿靜至鴉雀無聲,站在殿中的可達誌容色平靜,一派高深莫測的從容姿態。

李淵顯然沒想到李世民會派個名不見經傳的客卿出來應付如此重要的賽事,立時眉頭大皺,此時隻見他左旁的張婕妤湊到他耳旁,說了幾句話。李世民、徐子陵和寇仲同叫不妙時,李淵開龍口道:“莫為若非天策府的最佳人選,王兒最好另覓人出戰,今晚可非尋常宮廷宴會。”

徐子陵朝李建成瞧去,隻見他麵露得色,至此深切體會到太子黨和妃嬪黨聯合起來左右李淵的威力。

連寇仲也感到如他與李世民調轉位置,也同樣會進退兩難。假若他承認徐子陵是最佳人選,其他天策府的高手當然不是滋味,且徐子陵一旦敗北,等於天策府再無一人是可達誌的對手。

豈知李世民哈哈一笑,說道:“孩兒行事,一向講求兵法。孫子虛實篇有雲:‘故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因形而措勝於眾,眾不能知。人皆知吾所以勝之形,而莫知吾所以製勝之形,故其戰勝不複,而應形於無窮。’請父皇欽準莫為應戰。”

這段孫武的兵法,大意是說作戰方式不應拘於一格,必須靈活萬變,讓別人看不出半點形跡。既無形跡,對方自是無法看破自己的虛實,縱使智者亦想不出針對己軍的辦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擊敗。所以最高明的戰略,就是因應形勢變化無方,絕不讓對方看破虛實。李世民雖沒正麵回答李淵的問題,卻暗示莫為正是令人看不破的一招奇兵,深合兵法之旨。比對下,人人都猜到李建成會派可達誌下場,便是有跡可尋。

李建成立時臉色微變,隱泛怒容,李世民這番話正命中他最致命的弱點,就是欠缺軍功。而李世民則是現身說教,提醒殿內諸人他乃天下無雙的統帥。當然,假若徐子陵不堪一擊地慘敗,李世民的什麽虛虛實實之言隻會成為笑柄。可是在這刻,李世民不但避過將天策府其他高手貶低的危機,更爭回主動,顯示出泱泱大度的統帥風範。

寇仲聽得心悅誠服,心中暗讚,更感到李世民與乃兄的鬥爭,已達表麵化的情況。徐子陵卻有更深一層的想法,適才長孫無忌明的暗的示意要他采取穩守的策略,很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李世民正是要激得可達誌求勝心切,反發揮不出狂沙刀法的最大威力。說到底這並非生死決戰,隻要他能硬頂一輪,李淵可下令停止比武。

全殿之人屏息靜氣,等著李淵的決定。李淵沉吟片晌,終點頭道:“好!就如王兒所請。”

在尉遲敬德等示意下,徐子陵昂然起立,移到可達誌旁,下跪叩首施禮。

李淵這時方記起曾見過此人,向他詢問嶽山的事,登時憐意大生,慈顏悅色地說道:“原來是莫卿,莫卿謹記這隻是比武試招,由朕親自監督,鍾聲一響,不論任何情況,均須立即停手退開。莫卿隻要有出色表現,不論勝敗,皆足可令你名揚關中,朕亦會酌才起用,莫卿平身。”

經李淵這番特別“關照”的話,徐子陵身價立時不同。寇仲則暗叫厲害,若李世民決定要徐子陵出戰時,連李淵與徐子陵這關係亦計算在內,那李世民心思的精巧細密,必須重新估計。

徐子陵卓然起立。可達誌朝他瞧來,從容微笑,沒有絲毫劍拔弩張的味道。徐子陵大為懍然,知道可達誌年紀雖大不了自己多少,但修養卻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故臨場時絲毫不受外界影響,李世民激將的話語顯然對他不起任何作用。這的確是個非凡的對手。

可達誌還抱拳為禮,說道:“莫兄請不吝賜教。”徐子陵回禮。

由於依例除值勤的衛士將領外,誰都不準攜帶兵器進來,故兩人須等待侍衛送來兵器。大殿內眾人竊竊私語,嗡嗡聲四起,話題當然離不開猜測誰勝誰負。

常何收回審視徐子陵的目光,向溫彥博旁的莫賀兒道:“次切大人對可都尉該比我們熟悉,比之跋鋒寒,誰的贏麵較高。”次切是莫賀兒的官銜。

假如常何問的是有關徐子陵與可達誌的勝負問題,誰都不會生出興趣,皆因早斷定徐子陵必敗無疑,當然寇仲是唯一的例外,因他抱的是完全相反的信念。但常何問的是與新一代最頂尖的兩大年輕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齊名的突厥高手跋鋒寒,則無人不生出好奇之心,希望能從剛由東突厥來的莫賀兒口中聽得一點端倪。寇仲尤其關心老朋友的近況,豎起耳朵傾聽。

莫賀兒微一錯愕,笑道:“常大人這問題確實難倒小弟了。跋鋒寒自入中原避難後,一直銷聲匿跡,據傳有商旅在回紇聽到關於他的事情,就是連續擊敗當地最著名的三位高手,又斬殺數名肆虐當地的馬賊首領。這消息傳回突厥,轟動全國。”

寇仲心中欣慰,知道跋鋒寒正作挑戰畢玄前的熱身武道修行。

溫彥博道:“這麽說,次切對可達誌和跋鋒寒誰高誰低,仍不願遽下定論。”

莫賀兒點頭道:“跋鋒寒能擊敗‘飛鷹’曲傲,當然非是等閑之輩,但本人始終未曾目睹他的驚天手段,不宜作出評論。但他在年輕一輩中肯定是可達誌的最大勁敵。”

眾人均感他說話中肯,點頭同意。

莫賀兒的眼光像其他人般不受控製地落在尚秀芳的絕世玉容處,在寇仲的醜臉相映下,更顯嬌豔欲滴,我見猶憐。道:“這種宴會比武,在我們那裏是家常便飯,還動輒流血收場,秀芳姑娘會不會不習慣呢?”

尚秀芳淺歎道:“到長安後,不習慣也變成習慣了!”接著向寇仲抿嘴嬌笑道:“有莫神醫在,有人受傷亦不怕,對嗎?”

寇仲心中一動,正要說話,劉政會笑道:“兵器大人到!”

大殿再度肅靜下來。兩名衛士分別將刀劍送給可達誌和徐子陵,萬眾期待下,李閥傳統的“廷比”終於開始。

徐子陵和可達誌接過兵器,同時向李淵致敬,然後往左右分開。可達誌左手握鞘平舉前方,背著徐子陵把狂沙刀從鞘內拔出,發出一下先聲奪人,震懾全場的鳴響。兩足微分,配合他挺拔如鬆柏的雄偉身形,確有不動如山,淵亭嶽峙的氣勢,登時惹起一陣喝彩聲,更添其威風。狂沙刀在大殿通明的燈火映照下,寒芒爍動流轉,仿似具有靈性生命的異物神器,徐子陵也不由心叫好刀,緩緩把劍從鞘內抽出來。

殿內懂得兵器的人都瞧得直搖頭,因徐子陵這把隻是普通的精鋼劍,比起可達誌的狂沙刀實是差遠了。天策府一方的人也看得心中愕然,料不到他用的竟是這麽平凡的劍刃,恐怕擋不了可達誌多少刀,便會硬被劈崩砍斷。徐子陵卻絲毫不理別人對他長劍發出的歎息聲,把劍鞘交給侍衛後,捧劍細看,又以指尖掃抹劍鋒,當移至尖鋒盡處,嘴角飄出一絲笑意,從容道:“可兄請賜教。”

可達誌仍背向徐子陵,仰天笑道:“莫兄隨便出招,小弟從不怕人從背後進襲。”

這番話不但豪氣幹雲,且隱含羞辱徐子陵的意味,擺出不把對手看在眼裏的傲慢。

可是徐子陵卻絕不作如此想,這東突厥的年輕高手從拔刀的一刻開始,已向自己發動攻勢,他如若因此動氣,便會跌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殿內眾人,由大唐皇帝李淵到侍衛宮娥,無不感到那種風雨即臨,高手對仗千鈞係於一發的緊迫形勢,人人摒止呼吸,全神觀看。

“叮!”徐子陵以指尖彈在劍鋒處,發出深淵龍吟般的鳴響,凝而不散。接著腰脊一挺,整個人像突然長高了般,變得軒昂瀟灑,自有其睥睨天下的氣概,絕不比可達誌有絲毫遜色。變化來得既突然神奇,又出人意料,充滿強烈的戲劇性。可達誌首當其衝,生出感應,隻覺對方強大無匹的氣勢壓背而來,若再背向敵人,會立即被逼到下風。一聲長嘯,可達誌左鞘右刀,龍卷風般往徐子陵旋轉過去。

全場隻寇仲一人曉得徐子陵借彈劍之音暗施真言印法,破去可達誌莫測高深的起手招數。座上高明者如李淵父子、晁公錯、李神通之輩,隻看出徐子陵催發劍氣,逼得可達誌“變招”應付,而不能真正把握其中玄妙處,但已對徐子陵這莫為觀感大改。

徐子陵從大金剛輪印,改為不動根本印,靈台空明清澈,雙目神光內斂,心如井中明月,無有遺漏地瞧著可達誌朝自己攻來。每一個旋身,都帶起一陣充滿節奏感和勁力的呼嘯聲,左鞘右刀,交叉織出鋒芒電射,攻守兼備的罩網。奇異的勁氣,以可達誌為中心像沙漠刮起的狂暴風沙般,隨著可達誌的逼近,以雷霆萬鈞之勢往徐子陵襲去。不論是否懂得武功,無不感到可達誌已化為一個可怕的風暴核心,大有擋者披靡的威力。

曾與可達誌交過手的天策府諸將,又或曾目睹可達誌先前出手的人,還是初次見到可達誌刀鞘並用,以這麽奇異的身法展開攻勢,至此才知可達誌一直隱藏著實力。而徐子陵能逼得可達誌全力出手,實是非常了得。最厲害處是可達誌的每個旋轉速度都有微妙的差異,教人難以預先掌握他攻勢襲體的精確時間。可達誌的狂沙刀法,分為“旋、吹、滾、卷、破”五訣,目前使出的正是“旋沙”訣,像沙漠裏的旋風般變幻莫測,使敵手無法捉摸。麵對可達誌進攻的徐子陵立時生出幹旱渴熱的駭人感覺,大殿似被對方轉化成一望無際的風沙,如此功法,換過其他人,確會生出望風沙而潰敗的氣餒失落感。

徐子陵嘴角再飄出另一絲笑意,忽然往橫晁錯,當人人以為他要躲避時,又電射往前,長劍疾挑。“叮!”長劍像一道閃電般迅疾無倫的射進可達誌的刀網去,在肉眼難看得清楚的高速下,刀劍交擊。接著徐子陵一個旋身,撮掌為刀,狠狠劈在可達誌掃過來的刀鞘處。兩人同時旋開,當距離拉遠至兩丈許時,像約好般倏地止旋穩立,正麵對峙。

全殿爆起轟天喝彩聲。兩人目光交擊,似是全聽不到喝彩聲,更像根本沒有人在觀戰,彼此的眼中隻有對手。

寇仲看得熱血沸騰,恨不得下場和徐子陵替換,如此厲害的對手,到哪裏才找得到。

可達誌隨手拋開刀鞘,任它掉在一旁地上,接著往前虎撲,狂沙刀依循一道彎旋的弧線軌跡,朝徐子陵斬去。徐子陵暗捏印法,漫不經意地一劍掃出,全無花巧變化。就在刀鞘觸地鳴響的刹那,可達誌的狂沙刀同時被徐子陵長劍掃個正著,其迅疾可想而知。

刀劍交擊,兩人同時虎軀劇震。可達誌一聲長嘯,刀法一變,幻出流沙滾動般的刀浪,重重往徐子陵攻去,正是狂沙五訣中的“滾沙訣”。旁觀諸人無不看得呼吸頓止,透不過氣來。

兩人變為近身搏鬥,雙方均是全力出手,不但動輒分出勝負,且會判別生死。徐子陵到此刻方真正領教到可達誌的驚天功力,有如置身在狂濤怒飆之中,刀浪滾滾而來,無有窮盡。不過他早預估到可達誌本領非凡,否則怎能與跋鋒寒齊名東突厥。反之可達誌因先前在上林苑交手留下的印象,從沒料到對手能絲毫不讓的抵住自己全力的出招。

徐子陵的以攻對攻,以堅攻堅,強大得有如洛陽、長安那種具最嚴格軍事布置的堅固大城,任對方如何摧動狂風沙般的滾沙刀法,也不能動搖其分毫。最令可達誌駭然的是徐子陵的劍法表麵充滿輕靈飄逸的味道,實則劍劍重逾千鈞,外虛內實,且劍法幻變無方,有若天馬行空,招招匠心獨具,去留無跡。如此劍法,他還是首次遇上。

眾人看得連喝彩打氣都忘掉了。

“叮!”徐子陵挑中刀鋒。可達誌的刀再“滾”不下去,惟有退開,再度恢複隔遠對峙之局。采聲震殿響起。

李世民和天策府一方的人這才鬆一口氣,慶幸徐子陵擋過可達誌這輪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寇仲亦鬆一口氣,因看出徐子陵實已稍落下風,非因技不如人,隻因他不慣用劍。

眾人目光不由望向李淵,看他是否會借此停戰之機,中止比武。

可達誌捧刀而立,在李淵作出決定前,長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莫兄高明至此,請莫兄再接三刀,然後小弟向莫兄敬酒賠罪。”

這麽一說,連李淵也不好意思下令停賽。

徐子陵翻騰的氣血,到這刻平複下來,心知接著來的三刀必定非同小可,微微一笑道:“可兄請刀下留情,讓小弟就算輸也不至輸得太難看。”

誰都知道徐子陵這番隻是謙虛之詞,故不會當真,更為他的氣度心折。

可達誌微感錯愕,有點尷尬地道:“莫兄說笑啦!小弟剛才施展的分別是‘旋沙’和‘滾沙’兩種刀訣,接著來的就是‘卷沙’刀法,請莫兄指點。”

說畢雙目奇光大盛,刀收往後,全身衣袂拂揚,氣勢狂猛至極點。最奇異的是周遭的空氣像停止了流動,空寂得像沒有半滴風的茫茫大漠,空氣還灼熱起來。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全神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