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智者千慮
寇仲正要和常何入宮拜年,獨孤鳳從後趕來,向常何賠個罪,把寇仲請到一旁說話,說道:“莫先生果然醫道如神,由昨天到現在,嬤嬤不知多麽酣適,睡覺也沒喘氣。她說三十年來從未像昨晚的一覺睡至天明,所以特別囑鳳兒來請先生移駕,好讓她能當麵謝你。”
自知道無漏寺的可能性更大,寇仲對獨孤閥的嫌疑府第興趣相對下降,暗忖若治好尤楚紅的哮喘病,這老惡婦不知變得如何厲害,幹咳一聲道:“鳳姑娘不必客氣,小人今天實在太忙,過兩天有空,定會登門拜訪老夫人和鳳姑娘。”
獨孤鳳諒解地說道:“莫先生現在肯定是長安最忙的人。噓!昨晚莫先生真神氣,昂首闊步地走出來證明那叫莫為的家夥其實輸了,對方還不敢不承認。你又大方為他療傷,爹和哥他們都很讚賞你。”
寇仲有點招架不了她崇慕的目光,心想好的不靈壞的靈,若她真看上自己這“醜漢”,就麻煩透頂。尷尬地道:“我倒沒想過要指證莫為那家夥是輸家,隻憑心中的感覺去行事。我要趕往皇宮去,過兩天才給老夫人拜年。”
獨孤鳳甜笑道:“我剛從皇宮回來,昨晚我、淑妮和你們的五小姐鬧了個通宵。今日是元旦賀朝,皇上在太極殿的龍座上,接受文武大臣、王公貴戚入內朝賀,宮內管弦齊奏,喜樂大作,舊朝楊廣做皇帝時,也不外如是。”
幸好此時常何回來催駕,獨孤鳳依依不舍的放人。寇仲鬆一口氣,坐上常何為他準備的馬車。
常何笑道:“看來她對你有點意思哩!”
寇仲苦笑道:“她隻是看上我的醫術,無論家世、身份、才貌,小弟哪配得起她。”
常何正容道:“這我可不同意,現在隻要你老哥肯點頭,保證太醫一職會落到你身上。這可是正三品的大官,與劉政會、溫彥博等同級,一統天下後全國的大夫全是你屬下。”
寇仲道:“我這人天生不愛做官,有什麽比自由自在更寫意。正為如此,所以這些高門大族出身的貴女,小弟實無福消受。”
常何笑道:“尚秀芳又如何?我和政會都覺得她對你與眾不同。”
寇仲失笑道:“此事更不可說笑,她是天上的仙女,我這凡人怎敢妄想。”
蹄音響起,一騎從後追來,常何和寇仲愕然朝後望去。
來找他們的是侯希白,徐子陵和雷九指才知自己是大驚小怪。
侯希白滿麵春風的先向他們拜年,坐下道:“麻煩子陵扮回莫為,今日我剛到秦王府拜年,回程途中被胡小仙抓個正著,還迫我立即隨她回明堂窩見‘大仙’胡佛,幸虧小弟應付女人算是頗有一手,但仍要費盡唇舌才得脫身,事後還要向卜傑等解釋一番。”
徐子陵輕鬆寫意的感覺立即一掃而空,問清楚情況後,說道:“你的不死印法練得如何?”
侯希白精神大振地說道:“石師果是不世奇才,竟能創出這般博大精深的功法,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我怎練得出成績來?現在我是囫圇吞棗地把全卷強記,然後把印卷燒成灰燼,好讓楊虛彥永遠得不著它。”
雷九指歎道:“那你昨晚肯定沒睡過。”
侯希白灑然道:“少睡一晚半晚,算不上什麽。”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可小心點,我們昨晚雖偷得幹淨利落,但肯定楊虛彥會猜到我們身上。且令師的反應頗難預料,若他決定毀掉侯兄,侯兄的處境將非常危險。”
侯希白苦笑道:“我早想過後果,卻是別無選擇,所以要把印卷毀去。除非石師不顧師門規矩,否則縱使小弟性命不保,楊虛彥仍失去了學不死印法的資格。”
雷九指忍不住問道:“令師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侯希白麵容轉暗,好半晌搖頭道:“我實在弄不清楚。自小我就是個孤兒,由石師的一個仆人養大,石師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我,傳我各種技藝武功。有時他像個慈愛體貼得無微不至的慈父,有時卻像個冷酷無情的陌生人。我不知該怎樣去形容他才貼切。”
徐子陵斷然道:“侯兄不如立即離開關中。”
侯希白一震道:“你肯定他會殺我?”
雷九指不解道:“隻要石之軒看不穿小侯假扮莫為的身份,他仍該是安全的。”
徐子陵神色凝重地說道:“旁觀者清,沒有人比石之軒更清楚侯兄的底細,莫為來自巴蜀,兼又武技高強,終會引起他的懷疑。昨晚皇宮一戰,於我們實有害無利。”
侯希白色變道:“現在我、子陵和少帥三人的命運已緊連在一起,隻要有一人被看破,另兩人將會受牽連。”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才要你一走了之,既可避免胡小仙的糾纏,又可令我們少去一個露出破綻的弱點,侯兄更可以潛心修煉不死印法,可說一舉三得。”
侯希白沉吟半晌,俊容忽明忽暗,好一會才道:“子陵是否準備要和石師作正麵的衝突?”
徐子陵歎道:“侯兄果然是明白人,為免侯兄左右為難,兼有其他方麵的考慮,侯兄實應立即離開,此乃上上之策。”
侯希白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說道:“你們不惜一切的助我取得不死印卷,我卻一走了之,若你們有什麽事,我侯希白以後必會寢食難安。”
雷九指道:“我倒同意子陵的提議,這對兩方麵均有好處。至於他們兩人,你更不用擔心,什麽場麵情況他們不曾應付過?”
徐子陵不容他多想,說道:“侯兄立即回去,修書一封,大致說明自己是弓辰春而非莫為,因被胡小仙識**份,兼昨晚一戰受了內傷,故不辭而別等諸如此類的話。舞文弄墨,你當然比我在行。”
侯希白苦笑道:“小弟從未想過會結下生死相交的朋友,今天卻交到三位。好吧!就依子陵所言。”
徐子陵微笑道:“這一招必大出石之軒和婠妖女等意料之外,我們也扳回一點上風。由現在開始我們要把主動掌握在手裏,否則定是飲恨長安的結局。”
侯希白伸手和他相握,雙目射出深刻的感情,說道:“保重!”言罷灑然而去。
常何定神一看,低呼道:“是秀寧公主的人。”
寇仲暗叫不妙,那人策馬來到車旁,施禮後道:“秀寧公主今早上朝賀歲後,忽感不適,有勞莫先生入宮診理。”
寇仲心知肚明是怎麽一回事,自己錯在昨晚太露形跡,這麽大搖大擺地站在殿心與徐子陵同時亮相,熟悉自己的李秀寧當然可一眼看破,隻好對常何苦笑道:“入宮後我們隻好分道揚鑣,更麻煩你向太子殿下替我賠個罪,我看過秀寧公主後,還要去見尚秀芳呢!”
徐子陵的雍秦重臨東大寺旁的玉鶴庵,報上來意後被領到布置清淡簡樸的迎客堂。他生性淡泊,酷愛自然,客堂除幾椅外就隻四麵空壁,反令他有舒泰閑適的寧和感覺。
在寧靜的心境裏,他腦海中浮現出目前長安的形勢。尤鳥倦的確沒對他撒謊,祝玉妍、趙德言和石之軒正聯手進行一個搞垮李世民的大陰謀,隻要他們計劃成功,如日中天的大唐國將四分五裂,由盛轉衰。若他猜得不錯,這陰謀的核心人物該是楊文幹、楊虛彥和香玉山三人,密謀在李淵到終南山腳仁智宮舉行一年一度的畋獵時,把李世民及他的手下一舉殲滅,再控製李淵,逼他遜位予李建成。那時隻要能架空李建成,大唐國便要落入楊文幹和楊虛彥手上,等於舊隋楊姓餘孽重新複辟。李世民和他手下一眾天策府戰將親兵,乃身經百戰的不敗雄師,黑甲鐵騎,更是名懾天下,戰場可不比江湖上的打鬥仇殺,講求的是群體的力量,通過組織、訓練、兵法、戰陣、策略、指揮表現出來,不存僥幸。若正麵硬戰,楊文幹一方就算人數多上數倍,也難以得逞,一旦讓李世民方麵動員大唐軍,十個京兆聯亦吃不完兜著走,所以楊文幹隻能覷其無備,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李世民一個措手不及。香玉山之所以參與其事,最重要是他乃連李世民都不曉得的外人,故能在天策府的監視網外行事。假若陰癸派那批在江南製造的精良火器落入他手上,在某一特定環境下,確能發揮難以想象的殺傷力。
至此豁然而通,為何屬沈法興的海沙幫肯供應火器給白清兒,皆因李世民已成其他割據群雄的頭號大敵。香家由明轉暗,似是為怕他和寇仲,事實上卻暗中勾結魔門諸派,一方麵繼續為蕭銑辦事,另一方麵則對付他們兩個。他現在可肯定一旦知道寶藏所在,祝玉妍會傾盡全力殺死他們,以獨吞寶藏,再利用寶藏內的財物兵器,助林士宏取得天下。
徐子陵有個感覺,就是石之軒早看穿侯希白的身份,甚至經過昨晚之事後,寇仲亦露出底兒,隻是他沒有告訴楊虛彥。憑石之軒的實力,覷準時機,肯定可將邪帝舍利從他們手上搶去。現今的形勢對他和寇仲非常不利,一舉一動,全在環伺群敵的監視下,而他們對楊公寶庫仍全無頭緒,所以須從被動爭回主動,否則會處於一直挨打的劣勢。想到這裏,不由歎一口氣,窗外細雪紛飛,平添新年度開始的一份莫名的惆悵。
師妃暄輕柔的聲音響起道:“新年伊始,萬象更新,一年之計在於春,子陵有什麽新的大計呢?”
徐子陵朝入門處瞧去,立時呆了起來。
李秀寧所居的公主府“宜雨軒”位於西苑東,利用原本的自然環境建成一組園林院落,雅致清幽,與皇宮其他殿院相比,多出一份清新的氣息。主建築設在南端,北部疊湖設石山,其上架曲折小橋,人工湖來至廳堂處,轉化為屈曲溪流,點綴以奇石。水流繞軒西側流入軒南的扇形湖,造成湖水泊岸的**漾效果,頗有原野意境,把水和建築物的關係處理得異常出色,顯是出於高手構思。不知是否這兩天腦海中轉動的盡是各類型建築的圖像,寇仲很自然地欣賞景物的關係和從而衍生的效果,津津入味。
步過小橋,穿過主軒,寇仲直入內院,登堂入室到達李秀寧閑人免進的香閨,心中百感交集。這些年來,他雖蓄意把愛念轉移到宋玉致身上,但對李秀寧這位令他首次傾心愛慕的美女,仍是不能忘情。平時隻是壓製下去,見著她立即舊情翻湧,難以自已。李秀寧坐在臥室外進小廳堂一張臥椅上,見他進來,示意免去俗禮,命其他宮娥小婢離開。
寇仲傻兮兮的在她旁坐下,李秀寧歎道:“唉!真拿你這人沒法。教人家怎辦才好?”
寇仲當然明白她心情的矛盾。他寇仲已成李家的大敵,到長安更是圖謀或能顛覆唐室的寶藏,李秀寧要告發他既不忍,為他隱瞞又對父兄有愧,左右為難處,可以想象。她頭梳雙螺髻,額前戴著珊瑚製成的精巧箍兒,身穿高領、湖水綠色透暗黃花紋的連身羅裙,外披禦寒綿袍,華麗的衣飾不失其清麗脫俗的氣質,看得寇仲怦然心動,又自卑更自苦。
李秀寧美目朝他瞧來,說道:“為何不說話?”
寇仲苦笑道:“公主不用為難,我們和令兄世民達成協議,我們助他渡過難關,他則不理會我們在長安的行動。當我真能把寶藏運走,他才會尋我晦氣,這麽說公主會不會心中好過點?”
李秀寧訝道:“什麽難關?”
此時婢子的聲音在門外道:“啟稟寧公主,準駙馬爺到。”
寇仲虎軀劇震,失聲道:“準駙馬爺?”
徐子陵是初次見到師妃暄恢複女兒身的打扮,更是首次見到她穿上灰白的出家人粗布麻衣。如雲的秀發瀑布般隨意地瀉落肩膊後背,絕世玉容恬淡無波,樸素的布袍反襯得她麗質天生,完美無瑕。徐子陵心中一陣酸楚,肝腸欲斷。師妃暄以這打扮模樣來見他,正是向他宣示自己是個出家人,絕不會涉足男女情事。他忽然感到與她的交往,有如春夢秋雲,最終隻能在思念中追憶,不堪回首。
心中忽然湧起衝動,若現在一走了之,永遠都不再見她,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會難過嗎?又或後悔?這衝動雖隻能在腦海的幻想中出現,但想想已能為因她而來的卑苦得到報複快感,更可稍稍補償他遭這般對待的失意。徐子陵忍受著貫襲心頭的諸般感覺,然後猛吸一口氣,把所有胡思亂想排出腦海之外,心頭恢複止水的平靜。就在這一刻,他暗下不移的決心,再不會對師妃暄有任何憧憬和妄念。
對方的反應,極可能是因自己改名“雍秦”而來,雷九指這回是害得他慘了,但也令他由此更明白師妃暄的心意。
師妃暄在他旁坐下,清冽的春風從沉靜的院落透窗輕輕吹進來,帶進雨雪的氣味。青藍的天空像是消失了,隻能看到白茫茫的春雪,永無休止的飄降而下。
徐子陵目光投在靴尖處,平靜地說道:“魔門三大巨頭祝玉妍、石之軒和趙德言的確聯合起來,密謀行刺秦王。”
師妃暄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淡淡地說道:“聽說子陵昨天曾來找妃暄,並碰上秦王,談過一會。”
徐子陵點頭道:“這或者是老天爺的安排,令他能避過此劫。”
師妃暄皺眉道:“秦王為提防建成、元吉有不軌行為,一直非常小心,縱使偷襲,亦未必能奏效。宋金剛曾作嚐試,結果仍是無功而返。”
徐子陵道:“這次的計劃會更加周詳,聽說會用到大批火器,若再有適當時機配合,兼之秦王的注意力又隻集中在長林軍的動靜上,說不定**溝翻船。”
師妃暄秀眉緊蹙起來,訝道:“李淵一向對兵器火器等管製極嚴,除非出於強搶,否則哪來大批火器?”
徐子陵道:“所以隻要我們查到這批火器所在,可把整個陰謀揭破及摧毀,且由於此舉與楊文幹、楊虛彥及突厥人都有牽纏,李建成在不能卸責下,秦王或能因此名正言順成為太子。”
師妃暄美目亮起來,微笑道:“子陵可否說得詳細點呢?”
柴紹旋風般衝進來,寇仲知機退到一旁,心中委屈卑苦之情,確是如人寒天飲雪水,隻有飲者曉得其中的滋味。
李秀寧沒有猜到柴紹忽然闖到,體會到寇仲心中的感受,皺眉道:“你不是去天策府見秦王嗎?”
柴紹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地說道:“聽到公主貴體染恙,柴紹……”
李秀寧怕他識穿寇仲,打斷他的話向寇仲道:“莫先生是大忙人,秀寧不敢浪費先生寶貴的時間。人來!替我送莫先生回去。”
柴紹俊目朝寇仲射來,說道:“讓我送莫先生吧!”
寇仲忙道:“駙馬爺不必客氣,寧公主的病起因在過分焦慮,兼又旅途奔波,染了點風寒。駙馬爺隻要開解公主心中鬱結,自會不藥而愈。”
寇仲思想何等敏捷,猜到柴紹請纓送他是為私下探問李秀寧的病情,這方麵他和李秀寧沒有套過口供,倘事後柴紹拿來比對李秀寧的答話,肯定露出馬腳,所以特別在李秀寧麵前說出病況,不致露出破綻。
柴紹當然曉得李秀寧正為三位兄長的鬥爭心煩,故寇仲這隨手拈來的病因絕對無懈可擊。寇仲雖不喜歡柴紹的架子,卻知柴紹對李秀寧的鍾愛,確是發乎真心。
柴紹熱情地說道:“讓柴紹送先生到宮門吧!”寇仲隻好答應。
事實上他該感謝柴紹中斷他和李秀寧的談話,因為不想看到她不開心的樣子。但另一痛苦的收獲就是李淵已正式為兩人定下名分,他寇仲可以死心了。
今天會是他非常忙碌的一天。昨晚他和徐子陵因應最新的形勢作好部署,今日會分頭進行,然後再聯手出擊。見尚秀芳之前,他還要先找一個人,若此人肯與他們合作,勢將勝算大增。
師妃暄聽罷沉吟不語,美目閃耀智慧的采芒。
徐子陵忽然問道:“師小姐會不會出手對付敵人呢?”
師妃暄訝道:“子陵為何問得這麽古怪?”
徐子陵把因師妃暄絕情的暗示而生的打擊創傷深深埋藏,恢複一貫的從容瀟灑。他對師妃暄從來沒起過野心妄念,但雙方間一直保持著某種若即若離的微妙關係,不過師妃暄的行動卻把這美妙難言的關係一手搗破。
他微笑道:“師小姐除了曾因和氏璧刺過小弟幾劍,就隻有跟婠婠動手比拚過,故小弟有此一問。”
師妃暄莞爾道:“學劍就是用來降魔衛道,怎會不和人動手?妃暄隻因背後有師門撐腰,江湖同道給足妃暄麵子,所以沒有動輒大興幹戈的情況。最微妙處是魔門和妃暄所代表的一方,存在著不成文的默契,就是婠婠才是妃暄的對手。假若有人破壞這種平衡,將會惹起佛道兩門和魔門的軒然大波。”
徐子陵道:“這麽說,師小姐是不宜出手對付魔門的人哩?”
師妃暄秀眸深深地凝望著他,說道:“你們想對付誰?”
徐子陵若無其事地說道:“石之軒!”
以師妃暄的修養,亦嬌軀微顫,說道:“你曉得他在哪裏嗎?”
徐子陵道:“我可以說出來,但小姐必須為我們保守秘密。”
師妃暄緊盯著他,輕搖螓首道:“為何你兩人總可能人之所不能,妃暄動用了手上所有籌碼,對石之軒的行蹤仍是全無頭緒,你們卻像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找出來。”
徐子陵道:“這或者是天意,無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軒的化身。”
師妃暄愕然道:“竟有此事?無漏寺主持大智聖僧乃著名有德行的人,大部分時間都閉關修行,罕與外人接觸。唉!這確是隱蔽行藏的妙法。你們是怎樣查出來的?”
徐子陵解釋後,師妃暄才知他扮嶽山時曾和石之軒交過手,不解道:“你兩人在知道石之軒的實力後,仍有信心去對付他嗎?”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這事遲早都會發生,問題是由哪一方主動出手,我本想邀小姐參與,但聽小姐剛才的話,顯然並不適宜。”
師妃暄玉容恢複平靜,望著窗外密密的雪點,柔聲道:“道窮則變,變則通。佛家講清靜無為,魔門則專走極端,石之軒把兩種有若南轅北轍的思想哲論,合而為一衍成不死印法,死生交換互替,無論敵手如何高強,他總能把對方的力量全部或部分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利己損人,故似能立於不敗之地。直到今天,我們雖殫精竭慮,仍未尋得有效克製他的方法。希望你們能再創奇跡,為世除害。”
徐子陵心忖自己和寇仲也從過去的戰鬥經驗悟得借力卸勁的功法,隻是和石之軒相比之下變得微不足道而已。問道:“石之軒曾因貴齋碧秀心前輩而生出破綻,究竟是什麽破綻,你們又為何能夠知道?”
師妃暄正容道:“我要說的是一向秘而不宣的事,‘散真人’寧道奇曾先後三次與石之軒交手,之前兩次都是兩敗俱傷,但最後一次交手發生在石之軒與秀心師叔相好後,石之軒卻落荒敗逃,回去後就寫下不死印卷,間接害死秀心師叔。石之軒自此銷聲匿跡,到現在才再現魔蹤。”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如此,那你們是推測出來的?”
師妃暄歎道:“我不是想長石之軒的誌氣,你們對付石之軒之舉,必須三思而行。石之軒脾性古怪,一旦激起凶性,會不顧一切置你們於死地。”
徐子陵冷哼道:“彼此!彼此!隻要他是人,就有被殺死的可能性。我現在還要去見秦王,師小姐可否負責查探那批火器的來龍去脈,對陰癸派的事,小姐該比秦王更有辦法。”
師妃暄歎一口氣,秀眸射出徐子陵難以明白又看得怦然心動的深刻感情,點頭道:“這事交由我辦,子陵要小心些哩!”
波斯胡寺位於朱雀大街之西,清明渠東的崇德裏內,由於其形象獨特,隔遠就可見到胡寺菇狀的大圓塔尖頂聳峙在附近民房之上。崇德裏的布局亦與其他裏坊不同,以縱橫道路形成方格網絡的格局不變,但在貫通東西、南北兩裏門的兩條主幹街道的交叉處卻開設圓形廣場,波斯胡寺矗立於廣場之北,成為整個裏坊的焦點,也增添長安的國際色彩。寇仲冒著飄飛的雨雪,換上滿臉絡腮胡子的麵具,把特製的錦袍反過另一麵來穿,直闖波斯寺。
昨晚徐子陵偷聽安隆和楊虛彥的密話,得到很多珍貴的消息。其中之一關於雲帥。這西突厥的國師高手,雜在一群胡商中,混入長安,之後不知所蹤。由於雲帥已成石之軒的死敵,所以安隆大為緊張,更怕雲帥來尋他晦氣,所以立即通知石之軒。石之軒則教安隆去找楊虛彥,著他利用李建成的力量把雲帥除掉。值此風雲險惡之秋,邪帝舍利當然比雲帥的生死更為重要,石之軒不願出麵是可以理解的。
廣場上滿是嬉玩的兒童,雨雪並不能減低他們的興致,鞭炮響個不絕,人人穿上新衣,碰麵隻說吉祥的話,一片新年佳節喜氣洋洋的氣氛。胡寺中門大開,不斷有高鼻深目,一看便知是胡人的到寺內做禮拜。到達石階下,寇仲心叫一聲“老天爺保佑”,先脫掉假麵具,才登階入堂。
寺堂入門處是個迎客間,擺滿靴鞋,入寺拜神者均須赤足,寇仲正要入鄉隨俗,一名胡人迎上來道:“這位仁兄,是否第一次來?”他的漢語字正腔圓,當是長期在此定居。
寇仲目光掃進堂內,隻見四列共十二根大圓柱分左右撐起殿堂高廣的空間,正在裏麵伏地膜拜的近百名波斯胡人在對比下變得異常藐小。
寇仲把心一橫,扯著他到一邊低聲道:“我確是第一次來,為的是要找一位朋友。我和他在南陽失散後,失去聯絡。”
那人露出提防戒備的神色,說道:“你的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他是你的族人,又是西突厥的國帥。”
那人猛地一震,雙目精光大盛,往他瞧來。
寇仲反鬆一口氣,知他如此反應,皆因是曉得雲帥的事,微笑道:“麻煩你告訴雲國師,就說寇仲有急事見他好了!”
他是不能不亮出身份,更沒充裕時間用別法尋他,隻好來個開門見山式的求見。若這注押錯,無論什麽情況,隻要他能脫身,仍可搖身一變成其醜神醫,誰也揪不著他半點樓子。
那人猶豫片晌,終點頭道:“你在這裏稍等一會,千萬不要亂走。”言罷入殿去了。
徐子陵先與李靖碰頭,再在他安排下入宮見李世民。在密室中,李世民和李靖聽罷徐子陵的話,露出凝重的神色。
徐子陵道:“在一般的情況下,魔門三大巨頭絕不會攜手合作,可見世民兄令他們萬分戒懼,怕一旦讓你得到天下,魔門將永無天日,沉淪不起!對他們來說,天下是愈亂愈好。”
李世民點頭道:“我是佛道兩門支持的人,他們當然不願見我得勢。”又沉吟道:“照子陵看,我兩位兄弟是否參與這行動?”
徐子陵搖頭道:“該沒有直接的關係,會不會暗中支持則很難說。楊文幹始終是他們的人,他們怎都脫不掉包庇叛黨的責任。”
李靖沉聲道:“我不信太子殿下對此事一無所知。”轉向徐子陵道:“香玉山這小賊自動送上門來,我們要教他來得去不得。”
徐子陵道:“此事尚須從長計議,我和寇仲認為一刀把他幹掉太便宜他了。對這種幹盡傷天害理勾當的邪惡家族,我們定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使他們難再作惡。”
李世民欣然道:“理該如此。”旋即道:“莫神醫是不是寇仲?”
徐子陵苦笑道:“終瞞不過秦王。”
李世民笑道:“連這都看不出,我李世民要栽到家啦!寇仲確是好漢子,王兄雖逼他來陷害我,想他誣指我下毒害張婕妤,他仍不肯就範。請告訴他我李世民非常感激。”
徐子陵愕然道:“秦王竟曉得此事?”
李世民淡淡地說道:“他們在我天策府內布有內奸,我李世民當然懂得回敬。唉!想不到關外是戰場,關內則是另一個戰場。軍情第一,誰都不能怪誰。”
李靖道:“既知道叛賊準備在終南山春獵時發動攻擊,我們該如何應付?”
李世民道:“什麽事也不要做,以免打草驚蛇,我們隻須全力找出那批火器,再來個人贓並獲,便可奏請父皇發兵,把叛逆一並鏟除。”
徐子陵心中佩服,這確是上上之策。
李世民忽又露出傷感的神色,歎道:“與子陵和仲少的合作,確是人生快事。你們對我是有恩有義,想到他日此情難再,豈能無憾。”
徐子陵道:“世事的發展,往往出人意表,秦王最要緊理好迫在眼前的事,其他的,明天再想吧!”
那人回到寇仲身邊,低聲道:“少帥請隨我來。”
寇仲隨他從一側繞到殿堂後的院落,那人落後少許,說道:”這兩天不時有陌生人來探頭探腦,所以我們特別小心。幸好帥爺吩咐過,隻會見少帥和徐爺兩人,否則我怎敢為你通傳。”
寇仲心中暗讚雲帥英明神武,問道:“老兄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我的名字很長,簡單些叫我他拿吧!帥爺是我的主子。”
再穿過一道長廊,他拿領他到一間充滿異國情調,地板鋪上一塊波斯地氈的小廳堂坐下,說道:“帥爺立即會來,我還要到外殿打點!”寇仲連忙道謝。
他臨去時順手掩門,寇仲環目一看,這小廳堂除進來的門外,竟沒有半扇窗子,卻沒有不通氣的感覺,原來在離地兩丈許處開有一排三個透氣孔。無論四壁和天花板,都非常堅固,即使以寇仲的功力,也自問沒法破壁而出,頗有點進入囚室的感受。忽然他心中生出很不妥當的感覺,照道理雲帥不該在這種若被人守著門口,便插翼難飛的地方見他。要知東突厥憑著與李建成的關係,在長安勢力極大,雲帥與他和徐子陵處境相同,一個不小心,就要吃不完兜著走。另一疑點更從心中升起,照道理安隆昨天才去通知楊虛彥,而他拿卻說這兩天都有人來探頭探腦,實於理不合。寇仲想到這裏,清醒過來,從座位彈起,往門口撲去。
從空中落下著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寇仲大叫中計,雙拳齊出,猛轟門上,木屑往外激濺四射,寇仲如飛掠出,正好落在敵人重圍之內。
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寇仲以空手硬擋可達誌迎麵劈來的三刀。雙方都知道,若可達誌被迫退開,寇仲將趁敵方陣腳未穩之際,硬闖突圍。在今天萬民同慶,街上人車爭路相互拜年之際,寇仲隻要溜到街上,憑他高明的身法,要撇下追蹤者實是易如反掌,何況他在逃亡這一門功夫上經驗之豐,隻徐子陵一人可堪比擬。但假如寇仲被逼返廳內,立成困獸之鬥,待長林軍的好手大批趕至,任他寇仲英雄蓋世,武功了得,勢將插翼難飛。寇仲心中慶幸醒覺得早,否則到敵人重重布妥包圍後,再蜂湧而入,他尚以為雲帥大駕光臨時,就返魂乏術。同時心中又大罵自己愚笨,楊虛彥絕非好惹的人,失去印卷自是怒火中燒,更會猜到寇仲和徐子陵偷聽到他和安隆的話,遂知會李建成,布下陷阱待他今早前來上鉤。
寇仲撮指成刀,當作井中月般朝前疾劈,一時勁氣橫空,可達誌雖一刀比一刀刁鑽,一刀比一刀強勁,仍不能逼退他半步。寇仲終於正麵對上這與跋鋒寒齊名的高手,領教到他的厲害。空中充滿細碎的旋勁,像風沙般向他狂吹猛打,而他的螺旋勁,在要攻入對方經脈前早被他貫注刀上的真氣化去。寇仲不能逾越雷池半步,可達誌亦無法將他逼回廳內。長廊在左右延展開去,左邊是通往波斯胡寺的後門,右邊是通到正廟大殿的來路,有蓋的長廊外是側園。草樹鋪滿白雪,雪花仍不斷飄下,隻要能搶出長廊,越過三丈許的側園,就是胡寺高達三丈的外院牆,那代表著決定寇仲生死的界線。
可達誌等顯是來得非常匆忙,他與寇仲正麵火並之際,爾文煥、喬公山、衛家青和十多名長林軍中的突厥及漢人高手才從外院牆躍下,扇形般從可達誌身後圍上來。與可達誌先後腳到達的是令寇仲非常顧忌的長林軍中堅人物薛萬徹,還有李建成另一名心腹手下馮立本。薛萬徹的兵器是根齊眉銅棍,馮立本用劍,兩人分由兩側撲來,務要把寇仲逼回廳內。可以想象這隻是圍剿他的先頭部隊,大批長林軍的精銳,正全速趕來,能否立即突圍,將決定他未來的命運。
薛萬徹的銅棍化成漫天芒影,鋪天蓋地的從左方攻來,看似雜亂無章,但亂中隱見章法,達到化繁為簡的大家境界,對他構成僅次於可達誌之下的威脅。馮立本雖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明顯遜於可達誌和薛萬徹,可是在寇仲難以兼顧的情況下,他疾刺寇仲右脅變化叢生,隨時能改變攻擊角度的一劍,亦令寇仲非常頭痛。出奇地見不到楊虛彥,若再加上他,寇仲再多生出一雙手也要應付不來。寇仲暴喝一聲,大笑道:“好刀法!”底下一腳飛出,竟似對薛萬徹的銅棍和馮立本的劍毫不理會。
高手相爭,知敵為要,所謂人的名兒,樹的影子。可達誌雖是心高氣傲,不把長安漢人高手放在眼裏,但遇上名震天下如寇仲者,也不敢怠慢,估計他隻有騰空而上,直抵離地足有二丈多高的長廊頂,才有希望避過三方麵來的攻擊,然後將是完全處於挨揍的劣境,直至受傷被擒。另一方法就是退返小廳內,再死守門邊,以拖延時間。可達誌自問換成寇仲,亦惟此二途可選,所以狂沙刀改劈為搠,直搗寇仲胸口,同時催發狂沙勁,狂沙刀像突然延長,芒光透鋒而出,淩厲至極點,擺明是欺寇仲隻能以空手格擋。哪知寇仲竟一腳踢出,一副同歸於盡的格局,假如刀勢不改,可達誌擊中寇仲胸口之時,下陰也要給對方踢中,大家一起歸西。可達誌已占在上風,豈肯與他同告完蛋,往後稍移,拖刀削往寇仲腳尖,威勢絲毫不減,仍是擋著寇仲前闖之路,一攻一守,出色得無懈可擊。
在這眨眼工夫間,喬公山、爾文煥、“劍郎君”衛家青等一眾較突出的長林軍好手共十七個人,正從外牆一方掠來,半月形地把離寺之路完全封閉。寇仲哈哈一笑,大有一往無回的一腳忽然收回,改向馮立本身側踢去,取的是對方小腿上三寸下三寸的緊要部位。對方若給他踢中,雖不會掉命,但保證以後再不能用兩條腿來走路。可達誌三人大吃一驚,始知寇仲確是名不虛傳。要知可達誌之所以變招,是曉得寇仲這一腳乃全力踢出,就像一個人向前拚命疾衝,一時間絕對難以停下。豈知寇仲有急換勁氣的獨家本領,不但把前踢改為側蹴,還如行雲流水般改攻另一敵手,他們怎不大感意外。馮立本肯定自己的劍再稍為前刺便可洞穿寇仲右脅,但對方陷身絕局下出此奇招,他怎舍得賠上一條有用的健全腿子,忙化攻為守,學可達誌般運劍下削。可達誌眼力最高明,心叫不妙,狂喝一聲,運刀橫削,已是遲了一步。
薛萬徹收掉百千棍影,化為一棍,往寇仲斜挑,忽然棍鋒前現出寇仲的掌心,不由心中大喜,暗忖你若匆匆以肉掌硬擋我這雷霆萬鈞的一擊,縱能暫時過關,但必被完全牽製,再無餘力去應付可達誌的刀、馮立本的劍。棍掌相觸,薛萬徹立即催勁,同時大吃一驚。他不但感覺不到絲毫反震之力,竟似擊在淩空之處,寇仲以等同他棍速的驚人高速往後收掌,而他的真氣卻如一瀉不可收拾的洪流般被他以奇異的手法吸納過去。那感覺就像把棍往一個內陷的勁力場投去。薛萬徹做夢也未想過寇仲會以這種至高明的怪異手法化去他必殺的一棍,當機立斷,立即收棍。寇仲哈哈一笑,往側拋飛,肩頭硬撞向右方馮立本的胸口,剛好避過可達誌削來的一刀。
表麵看,誰都以為寇仲是抵不住薛萬徹這淩厲的一棍,隻有可達誌和薛萬徹看出情況的不妙。馮立本由於處身角度關係,亦誤以為寇仲挨不起薛萬徹的一擊,向他撞來,改下削為上挑,劃向寇仲撞來的肩側。寇仲一個旋身,百忙中先往可達誌虛劈一掌,阻止他變招殺來,另一手閃電劈出,正中馮立本劍鋒。掌劍交擊,“喀哧”一聲,長劍寸寸碎裂,馮立本噴血拋跌。
寇仲施盡渾身解數,先後愚敵,終借得薛萬徹部分功力,再挑選敵方最弱的一環,一舉破敵,攻出一個逃生的缺口。寇仲再一聲長笑,貼牆沿廊從仰地受傷的馮立本上方掠過,流星般向正殿投去。可達誌狂喝一聲,箭般追前。
寇仲剛離開長廊,一個聲音從上傳下來,叫道:“隨我來!”
寇仲定睛一看,赫然是雲帥,哪敢遲疑,追在他背後,翻上寺頂,隨雲帥亡命逃去。
徐子陵回到雷九指的巢穴,後者正和高占道在說話。
高占道見到徐子陵,說道:“幸不辱命,憑著侯爺畫的肖像,查到‘四川胖賈’安隆,每天黃昏時分都去光顧北裏的樂泉館澡堂。”
徐子陵道:“他是否單身去光顧澡堂?”
高占道道:“是的!”
接著從懷裏掏出一卷粗略的澡堂形勢圖,攤開在桌麵道:“樂泉館有四個大池,十二個小池,安隆多光顧大池,不知是否因他喜歡熱鬧。他出手闊綽,在那裏的夥計和推拿的都視他為貴客。”
雷九指皺眉道:“占道打聽得這麽詳細,會不會打草驚蛇?”
高占道微笑道:“雷爺放心,我們是這裏的地頭蛇,絕不會漏出半點尾巴。”
雷九指道:“子陵打算怎樣對付他?”
徐子陵道:“安隆乃‘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厲害人物,若蓄意逃走,要殺他頗不容易。幸好澡堂是個固定的環境,隻要我們計劃周詳,又覷準時機,一上場就全力出手,務要將他殺死,成功的機會很大。”
高占道道:“陵爺準備何時動手?”
徐子陵道:“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動手,少了安隆這得力的幫手,石之軒定要陣腳大亂,我們始有可乘之機。”
接著向高占道道:“由現在起,占道你立即著所有兄弟依計劃化整為零,全體銷聲匿跡,靜候下一步的指令。”
高占道道:“我這就回去安排。事實上我們早躲藏起來,陵爺既有此意,我更會把大部分人撤出長安,又或藏身船上,可攻可守。”又道:“安隆的事,需不需要我們策應?”
徐子陵搖頭道:“人多反誤事,安隆由我和少帥去處理。”
高占道去後,雷九指道:“剛才楊文幹的女人派人到店中傳話,著你今晚到明堂窩見她。”
徐子陵皺眉道:“這虹夫人真麻煩,我哪有空去敷衍她?”
雷九指訝道:“她背後肯定有楊文幹在指示,值此風頭火勢的時候,事情更不簡單,你沒興趣查探個究竟嗎?”
徐子陵心中同意,虹夫人該不會是僱用他去騙錢那麽簡單,不過他也的確沒有心情在賭桌上騙人。
雷九指歎道:“好吧!不要理她好啦!”
徐子陵欣然道:“這才是嘛!”
雷九指道:“趁著佳節當頭,我們又財力雄厚,今天依然到六福賭館發財,看看池生春是否耐得住性子不出來幹涉。”
徐子陵苦笑道:“最怕惹出香玉山,他對我這麽熟悉,說不定可看穿我的偽裝。”
雷九指笑道:“陵爺可以放心,正因他對你太熟悉,自以為曉得你不懂賭術,所以更猜不到你就是徐子陵。”
徐子陵心知在這事上拗不過他,隻好屈服,說道:“雷老爺有命,小弟怎敢不從。”
雷九指雙目立時亮起來,說道:“今天我們要改變策略,狠狠贏他一大筆,你亦可以此為借口,不赴虹夫人之約。你是職業賭徒,既已贏得盆滿鉢滿,自應收手離場,對吧?”
徐子陵無奈地說道:“對極了!”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裏,雲帥招呼寇仲在廳堂坐下,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貴國流行的至理名言。隻要細心想想,該知道我不會讓長安的族人曉得我身在此處。不過安隆也算非常本事,連我化身為東來貿易的大食客商,亦瞞不過他。”
寇仲苦笑搖頭,說道:“我是低估了楊虛彥,真奇怪,照道理他沒有理由不來的。”
雲帥道:“有什麽理由他非來不可?”
寇仲道:“因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可能令他永遠不能窺得他師傅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雲帥一呆道:“楊虛彥竟是石之軒的徒弟?”
寇仲略作解釋後,說道:“楊虛彥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計又是他想出來的,你說他是否該來呢?”
雲帥微笑道:“他的確來了,還伏在廟頂高處準備偷襲少帥,隻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反被我從背後偷襲。不過他的身手的確敏捷過人,當時我有十分把握可製他於死,但仍給他避過。此人確是少帥的勁敵。”
寇仲暗叫僥幸,說道:“國師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廟拜神,怎會這麽巧碰上的?”
雲帥歎道:“人離鄉久了,很易生出感觸。見到長安舉城慶祝新春,我也勾起鄉思,自然而然就在寺院附近徘徊,見到大批人馬聲勢洶洶的殺到,方曉得是你出事。”
寇仲再次道謝,順帶問起分手後的情況。
雲帥雙目射出濃烈的殺氣,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描淡寫地說道:“自石之軒突施暗襲,我曉得自己是他的目標,更知你們攔不住他,所以功力稍複後,我躍上道旁一棵大樹上,躲在那裏,任得馬車離開。”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雲帥淡淡地說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機會為他們報仇。”
寇仲還有什麽話可以說的,隻能期望謝顯庭兩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軒追不上他們的馬車,又或不屑殺死他們。
寇仲很想探詢他和朱粲的關係,卻感不宜啟齒,改口問道:“國師為何要到長安來?”
雲帥沉吟片刻,說道:“我來是要看中原的形勢,我們西突厥和東突厥連年交戰,雖說互有勝負,事實上我們正處於下風。貴國若能從亂歸治,天下一統,首要之務當然是要對付頡利,那我們目標既同,當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苦笑道:“國師到長安來,顯然認定唐室最有機會統一天下,對嗎?”
雲帥歎道:“我本來也這麽想,但一看長安派係紛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勢不兩立,以致坐失東攻洛陽的良機,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殘餘,禁不住為李家擔心。若被頡利的魔爪乘機侵進來,中原危矣。”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國師潛來長安的原因,說不定我們可再成戰友,應付大敵。”
雲帥皺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軒?”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軒,還有祝玉妍和趙德言,這三人正攜手合作,進行一個對付秦王李世民的陰謀。”
雲帥大訝道:“李世民不也是你的敵人嗎?少帥何不坐山觀虎鬥,並趁機取走楊公寶庫內的兵器財物?”
寇仲歎道:“此事一言難盡,暫時我與李世民是夥伴的關係,若讓頡利侵進來,誰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雲帥定神瞧他一會後,啞然失笑道:“我雖然仍不太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風更不對我的脾胃,但出奇地我卻很欣賞你。合作之事可從長計議,少帥可否先安排我見秦王一麵?”
寇仲欣然道:“這等小事都辦不到,還怎談合作?我現在立刻去辦,黃昏前可給國師一個肯定的回複。”
心中想到實不宜久留,還要迅速去見尚秀芳,令人錯覺他離開皇宮後,就到上林苑為這絕世美人“治病”。
北裏平時是人多熱鬧,今天更擠得水泄不通,兩個賭場都有人在大門控製人流,出一個才放一個入,一任大排長龍。連雷九指這個視賭場如家的人亦要望門興歎而卻步。
徐子陵反高興起來,扯著雷九指回頭就走,笑道:“人人爭著來發財,事實上發財的隻是賭館的場主館主,我們不如四處逛逛,然後再到福聚樓看看雪粉飄飛下躍馬橋的美景。”
雷九指道:“這幾天所有菜館酒家停止營業,隻有青樓賭館仍然開門做生意,沒地方去的人均擠到這些處所來,故門庭若市。”
徐子陵領著他沿永安渠南行,輕鬆地說道:“不要再舌粲蓮花著我到賭場門口冒雪輪候,寺院該是開放吧?”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無漏寺嗎?不怕引起石之軒的警覺?”
徐子陵道:“石之軒乃閉關清修的聖僧,哪有空閑四處人盯人的巡邏搜索,何況寺院內必然人山人海,我們趁亂入寺,幸運的或可發現寶藏入口,我們更能就即將發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雷九指大訝道:“我還以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寶藏,死心塌地的不再去爭天下,為何忽然變得如此熱心?”
徐子陵淺歎道:“假設在盡力下仍找不到寶庫,我才可勸他罷手。何況我曾答應過他會全力尋寶,答應的事就該盡力去做。”
無漏寺出現前方,果然是人來人往,雨雪絲毫不影響拜神祈福者的熱情。
雷九指道:“來參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紀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後還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續下去。”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有這麽一番深具哲理的話,回應道:“人會隨著自身的經驗見聞,隨歲月加深對生命的體會。像寇仲便說他以前從不相信有命中注定這回事,但經曆種種情事後,隱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對命運之手在作出安排,遂漸生出另一番看法。”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運嗎?”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飄降臉上,說道:“我不知道。”
不由浮現起今早師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陣酸楚。命運究竟會作出怎樣的安排?
尚秀芳的臨時居亭位於上林苑西的一座獨立四合院內,寇仲匆匆而來,在引領下於西廂見到這以色藝名播天下的美女。伊人正對琴安坐,調撥絲弦,麵對窗外園中融融密密漫空飄舞的雪粉。廂廳內點燃爐火,溫暖如春。不知是否下人都到街上趁熱鬧,除兩名侍婢外,不見有其他人。
小婢關門後離開,合院寂靜無聲,一片寧洽,隻有鞭炮聲偶然從遠方傳來,似在提醒他們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卻屬於另一世界發生的事物。
尚秀芳柔聲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嗎?”
寇仲搬起一張凳子,到她身側稍後處乖乖坐下。
“叮叮咚咚!”“仙翁”之音連串響起。尚秀芳一邊調音,一邊隨意彈出段段音符,雖是即興之作,但無不旋律優美。突然這才女把本是斷斷續續的音符,像句子串連成文章般化作美麗的樂譜,充滿傷感枯澀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調,似在溫柔地挖掘著每個人內心至深處的感情。寇仲嗅著她迷人的芬香,看著她雪白如蔥的指尖在七條琴弦上按、捺、揉、撥,一時心神皆醉。剛才於波斯胡寺險死還生的惡鬥,就似發生在另一輪回,遙不可觸且被淡忘。一曲既罷,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凝望著窗外的雪景,柔聲道:“你終於來啦!”
寇仲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雖隻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像她的琴音般,訴說了千言萬語,內中蘊含著無盡的失落、驚喜、期待、企盼。
寇仲幹咳一聲,瞧著她側臉優美起伏的輪廓線條,晶瑩如玉,白裏透紅的嬌嫩臉肌,閃閃生輝、深邃不可測的秀眸,有點不知說什麽才好地說道:“秀芳小姐今天該很忙才對,為何卻一個人在這裏彈琴自娛?”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謝絕一切訪客,因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
寇仲聽得大為錯愕,既是如此,為何獨要囑自己今天來見她?
尚秀芳別頭往他瞧來,淡淡地說道:“除了爭霸天下外,究竟還有沒有別的事物令少帥動心?”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裏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試問秦王同一問題,恐怕答案如出一轍,任何人一旦被卷進這旋渦裏,不單難以脫身,更遑論追求其他事物。”
尚秀芳“噗嗤”一聲嬌笑道:“說謊!”
她的神態表情,透出一種少女純真坦白的嬌羞味道,看得寇仲怦然心動,尷尬地道:“小姐真厲害,竟然連謊話都讓你聽破。”
尚秀芳興致盎然地說道:“有你和人家說話解悶真好,換成別人,必千方百計解釋圓謊。唔!你這張臉孔也不錯哩!”
寇仲愕然道:“這是第一次有人稱讚我的假麵孔。”不由想起獨孤鳳對他“另眼相看”的神態,心忖這又是另一句謊話。
這次尚秀芳倒沒識破,回望窗外景致,淡然道:“少帥是不是害怕見到秀芳?”
寇仲不忍再騙她,坦然道:“天下誰家男子不想親近小姐,寇仲隻因分身不暇,那回在洛陽才失約而已吧!請小姐恕罪。”
尚秀芳搖頭道:“我不是單獨指那件事,而是就整體的事說。女兒家的感覺非常厲害,又不會像男兒般總以為每個女子都對他有意。在一些細微的表情和反應中,男兒很易泄露出心中的秘密。”
寇仲欲辯無從,苦笑道:“小弟想不相信也不行。隻見過幾次麵,又沒有深談,可是小姐對我的認識了解,像比小弟自己更為清楚似的。”
尚秀芳美眸再往他飄來,這側眸一瞥確是媚態橫生,風情萬種,最厲害是她雙眸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瞧得寇仲心中劇**,差點給她把魂魄勾去。他是見慣美女的人,但比起尚秀芳,都欠缺了那種媚在骨子裏的動人風情。隻有淡雅如仙的師妃暄,足可與她分庭抗禮。但後者當然不會用尚秀芳那種迷死人的眼神去瞧人。
尚秀芳甜甜一笑,柔情似水地說道:“少帥明白嗎?”
寇仲一呆道:“明白什麽?”
尚秀芳低首嗔罵道:“呆子!”
“叮叮咚咚!”這動人美女的纖長柔荑又在琴弦撫動,彈奏出一段輕鬆愉快的調子,就算最愚蠢的魯男子亦知她因有寇仲在旁相陪而欣悅。寇仲頭皮發麻的憬然而悟。剛才尚秀芳說過可從男兒的表情神態,捕捉對方心意。現在自己對她的“獻媚”竟懵然不知,自該給她罵作呆子。唉!怎辦才好?
他的初戀對象是李秀寧,認識宋玉致後,逐漸把愛意轉移到她身上,可是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惹人憐愛,傷她的心實是非常殘酷的事。雖說男人三妻四妾乃等閑事,可是自己卻從沒有廣納妻妾的念頭,覺得隻能把愛集中在一位女子身上,濫情實非他負擔得起。而且他矢誌要一統天下,根本沒有閑情去顧及男女之私,牽腸掛肚是個最難挨的思想包袱。
尚秀芳停止撫琴,餘音仍縈繞不去。這美女微微一笑,輕輕道:“少帥心內想些什麽呢?”
寇仲苦澀地笑道:“秀芳小姐這回看不透嗎?”
尚秀芳柔聲道:“英雄俊傑總是別有懷抱,今天請得少帥大駕光臨,秀芳非常感激。”
寇仲怕她繼續說下去,岔開話題道:“那晚李建成請客,你好像尚未看破我是寇仲,為何忽然又會知道?”
尚秀芳道:“離別時你瞥我那一眼,泄漏出你的身份,所以人家說,秘密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
寇仲歎道:“現在我真有點害怕你了!”
尚秀芳朝他瞧來,美眸深注地說道:“不用害怕,秀芳已很清楚少帥的心意。”
寇仲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不!”話出口才知後悔。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擠滿人潮的寺院來回走了十多次,踏遍每一個角落,仍對可能存在的入口毫無頭緒。趁寺內僧人忙著招待善信,他們潛入他們的居室搜索,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兩人在後園龜池旁的小亭坐下。
雷九指道:“我們連藏經閣都偷進去看過,肯定沒有任何入口,現在隻剩下長年關閉的方丈堂,要不要冒險一試?”
徐子陵搖頭道:“太危險啦!石之軒有五成機會在裏麵坐關,留待今晚再說。”
雷九指一震道:“你們真的準備今晚動手嗎!石之軒絕不好惹。”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走吧!見到寇仲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