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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個條件

“叮!”五隻杯子碰在一起,眾人均是一飲而盡,氣氛熱烈。桌麵瀉逸的酒和碎片如戰後的丹陽般被清理妥當,擺上雷九指弄出來的九款風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讚不絕口。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剛達成的協議,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來個這麽天翻地覆的變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說道:“妃暄將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興的美人兒應是秀寧公主,不過她的心情會是複雜得多,該是憂喜參半。”

眾人明白他的意思,若寇仲助李世民爭奪皇位,李閥的分裂勢無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寧將會左右為難。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須小心處理,否則少帥軍會軍心不穩,甚至分裂內亂,所以首先要保持機密,隻限於幾個有資格知情的人知曉。”

寇仲大訝道:“先是老跋,接著是你們,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這真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跋鋒寒雙目殺機一閃,語氣仍非常平靜,淡淡地說道:“我隻為自己說話,因為我真正的敵人並非李世民,而是以畢玄、頡利和趙德言為首的金狼族,這樣說少帥明白嗎?”

雷九指則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無敵的統帥,卻不是做皇帝的料子,不是說你缺乏才能或愛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頭無名,硬要把你關在像籠子的深宮裏等閑不能出戶是多麽殘忍的事,等於剝奪你與生俱來喜愛四處飛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認道:“自家知自家事,每次當我對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案牘批文一類鬼東西,我立即頭大如鬥,隻想棄座離去。棄座離去,這形容很貼切。”

侯希白笑道:“我們是為你得脫苦海而雀躍,試問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對你回心轉意?此正為你可令宋家小姐忘記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壯舉,舍此之外,沒可能有更佳更偉大的方法。”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脫多情本色,三個理由全是與美人兒有關係。”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機會問你,顯鶴不是和你一道到長安去嗎?為何不見他與你同來?”

侯希白皺眉道:“應是顯鶴仍找不到妹妹,懸賞之法竟毫不見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歎道:“此事說來話長,幸而紀倩確是當年從香家魔爪下逃出來的三位幸運少女之一,其中一個正是陰小紀,她們輾轉流落至襄陽,得一位好心的青樓名妓收留,小紀扮成男裝到街頭混,紀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則被訓練成賣藝不賣身的才女。”

寇仲劇震道:“襄陽!”眾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們勢力範圍之外不能張貼懸賞的地方,顯鶴倘能與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興。”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親自帶顯鶴到襄陽尋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約回梁都,教人為他們擔心,魯叔已著人到襄陽打探他們的消息。”

跋鋒寒首先發現寇仲的異樣,沉聲問道:“少帥想到什麽?”

寇仲兩眼直勾勾瞧著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陽……小混兒……長腿……小鶴兒……”

“砰!”跋鋒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麵有克製,否則桌麵所有杯盤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閃電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帥有令,立即帶小鶴兒火速來見。”

寇仲捧頭大口喘氣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鶴兒,又有修長美腿,為何我不多問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驚疑不定,隱隱想到和陰小紀有關係。

跋鋒寒回來坐下,長笑道:“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鶴兒就是陰小紀,一直在我們身邊,所以陰兄到襄陽撲個空而須四處苦尋,當然沒有結果。”

寇仲兩手拍額,說道:“我對著小鶴兒早有感覺,隻是軍務繁重,沒暇細想,熊,希望陰小子吉人天相,能盡快回來與小紀重逢,那就謝天謝地。”

徐子陵緊張起來,說道:“問清楚再說,最怕又是一場誤會。”

跋鋒寒搖頭道:“那有這麽巧的?”

侯希白欷歔道:“此正是亂世的可怕處,沒多少人能像他們兄妹般幸運。”

寇仲點頭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誠心誠意希望李世民能答應我講和的條件,而我的未來嶽父則被梵清惠說服,百姓受的苦夠多啦!”

雷九指為各人斟酒,嗬嗬笑道:“這麽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們!我們再喝一杯。”眾人轟然對飲。

小鶴兒的嬌脆聲音在樓階響起,說道:“我不依啊!大哥在這裏喝酒作樂,卻沒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兒。”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紀快來!怎會沒你的份兒?”

小鶴兒仍是一身男裝打扮,在王玄恕陪同下出現樓階處,聞言劇震停步,俏臉變得無比蒼白,不可置信地瞪著寇仲,口唇顫抖,說不出話來。

緊隨他身後的王玄恕一呆道:“鶴兒你是怎麽一回事啦!還不上前拜見徐大哥?”

小鶴兒隻懂瞪著寇仲,顫聲道:“大哥喚我作什麽?”

徐子陵等無不放下心頭大石,曉得眼前正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陰小紀,否則不會有這種激烈的反應。

跋鋒寒長歎道:“小紀啊!你可知令兄陰顯鶴找你找得多麽苦?”

小鶴兒嬌軀猛顫,雙目熱淚泉湧,不住搖頭,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將她擁入懷裏,柔聲道:“你的真大哥並沒有被惡人打死,還與我們結為兄弟,現在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陽找你。”

小鶴兒“嘩”的一聲放懷痛哭,完全失去控製。寇仲任她發泄心中長期壓抑的傷痛,向來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來我們要立即往襄陽走一趟,尋不著小紀,顯鶴絕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領小紀和玄恕去,你則到梁都見魯叔,我們分頭行事。”

寇仲明白過來,知徐子陵會在襄陽事了後往見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著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視徐子陵,斬釘截鐵地說道:“隻要是正義和對百姓最有利的事,雖千萬人吾往矣,其他隻是附帶的。兄弟!寇仲絕不會令你失望。”

跋鋒寒喝彩道:“好漢子!”

寇仲把小鶴兒交給一臉茫然的王玄恕,回頭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漢是陵少,我頂多是一名拗不過他的跟風好漢。唉!小鶴兒不要哭了!該笑才對!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場。”

小鶴兒在王玄恕的懷中顫聲道:“我要去見大哥!”

雷九指雙目通紅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說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們立即行動!自成為熊,什麽少帥後,我從未試過像現在般輕鬆寫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再生父母!熊,”

徐子陵心中一陣激動,他從來不太喜歡寇仲一向愛蓄意誇張的話方式,此刻卻聽得直入心肺。原本以為要說服寇仲是難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實卻容易至出乎意料。他們的兄弟之情,確經得起任何的考驗。和平統一的契機終於在大戰爆發前最水深火熱的一刻出現。

在梁都少帥府的書房內,宋魯神色凝重地聽著寇仲詳細道出因徐子陵而引來天翻地覆的改變。

寇仲總結道:“如若成功,這將是唯一令中土擊退外敵,避過大禍,達致和平統一的方法。”

宋魯搖頭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沒有人能動搖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辦不到,今天仍是無能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邊,我們仍有足夠的實力穩霸南方,南北分裂之局勢所難免。”

寇仲色變道:“這怎辦好呢?”

宋魯歎道:“你還忘記一個關鍵的人物,就是地位僅在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統一天下之誌,不同處是大哥為的是遠大的理想,二哥卻是要令宋家成為中原第一世閥,故要說服他是另一難題。”

寇仲頭痛地說道:“魯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魯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說,我心中認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於個人的榮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預見今天的局麵,所以一直反對宋家介入紛爭。”

寇仲大感鼓舞,說道:“魯叔不視我為臨陣退縮的人,對我是很大的鼓勵。”

宋魯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內,誰會視你為懦夫,即使不同意你這決定,也不得不承認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漢。任何人換上你現在的位置,豈肯說收就收,不把帝王霸業放在眼裏?”

寇仲汗顏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隻是認為他的話有道理。唉!魯叔教我,特別在現在的情況下,我絕不能惹閥主生氣。”

宋魯沉聲道:“這方麵你反可放心,大哥答應與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養,沒人能令他生氣至影響療傷的進展。首先要設法說服大哥,二哥方麵我可盡點力,他和我一向關係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魯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魯苦笑道:“關鍵處仍在大哥,我們必須小心部署,首先暫緩攻打襄陽,改而全力掃**林士宏,把原屬我宋家係統的軍隊調回南方作戰,北線的軍隊變為清一色你少帥軍的原班人馬,那隻要大哥肯點頭,一切即可依計行事,由你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惱道:“若我此刻向閥主坦白說出心中的想法,魯叔猜閥主會有怎樣的反應?”

宋魯道:“最大的可能性是他會把你趕出嶺南,然後命你智叔全力鞏固南方,占領大江兩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搖頭道:“這情況絕不會出現,我是負責任講義氣的人,若閥主不同意,我會依他旨意揮軍北上,盡所能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這也是我向子陵開出的先決條件之一。”

宋魯皺眉思索,提議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辦法。”

寇仲精神大振,說道:“我立即到嶺南去。”

宋魯笑道:“不要那麽衝動,你必須留在這裏主持大局,反是玉致來見你不會令人起疑,我立即修書一封,著她到梁都來如何?”

寇仲心中湧起莫名的喜悅,讚成道:“一切聽魯叔的話,我還要向老爹打個招呼,免得他不明狀況下於此時揮軍攻陷襄陽便糟糕透頂。”

宋魯語重心長地說道:“此事非同小可,暫時最好不要泄露任何風聲,可是把他們全瞞著也不妥當。所以可挑選幾個心腹大將,在適當時機征詢他們的意見,讓他們不會生出被出賣的感覺。”

寇仲點頭受教道:“我明白!”

宋魯露出慈祥的笑容,說道:“自第一次遇上你們兩個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見投緣,難得你們並沒有讓我們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顆火熱的赤子之心。放心吧!魯叔會盡全力支持你們。”

此時親兵來報,師妃暄求見。寇仲和宋魯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從座位彈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往見師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鶴兒、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繳稅進入襄陽城。小鶴兒像失去活潑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語,眾人可從她渴望和焦慮的眼神,曉得她隻有見到陰顯鶴,始能恢複正常。小鶴兒在前方領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後方遠吊著他們。

忽然蹄音如雷,一隊唐軍騎兵轉入他們所在的大街,領頭的赫然是秦叔寶,徐子陵欲要躲閃已來不及,給他一眼看到。徐子陵心叫糟糕,正後悔沒戴上麵具,豈知秦叔寶隻向他眨眨眼睛,竟徑自去了。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著他續追在小鶴兒身後,問道:“他是誰?”

徐子陵答道:“秦叔寶。”

另一邊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夠朋友。”

徐子陵搖頭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應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們的協定。”

雷九指點頭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來守襄陽,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誤會衝突起來。”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於雙方關係的改變,原本因與他們關係密切而遭投閑置散的將領,一個個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說道:“進去了!”

徐子陵朝對街看去,隻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掛著“清麗苑”牌匾的青樓院門外。值此午後時刻,青樓尚未開門營業,隻有像小鶴兒這類熟人,才能隨意出入。襄陽情況不比從前,街上人車疏落,可知在大戰的陰影下,大部分居民均避禍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鶴兒孤身走出來,領著王玄恕到他們處,沙啞著聲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沒回青樓,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嘩!”竟就那麽放聲哭起來,令路人側目。

四個大男人慌了手腳,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靜點,小尤的家在哪裏?”

小鶴兒含淚指向城的南方。眾人呼一口氣,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樓內,那就非常不妙,現在則她的沒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裏。

當然沒有人怪小鶴兒,因為明白她的心情。小鶴兒不待指示,領路而行,穿街過巷,不一會抵達城南一座別致的院舍門外,規模雖不大,卻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錯。“當!當!”王玄恕叩響門環。足音響起,大門“咿呀”聲中被拉開。

一名小丫環現身眾人眼前,驀見這麽大隊人馬立在門外,先稍吃一驚,接著目光落在小鶴兒身上,驚容化成喜色,接著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謝天謝地!鶴兒小姐回來哩!你不用哭啦!”

寇仲在內堂見師妃暄,屏退從人,他在神情恬靜的師妃暄一旁坐下,歎道:“妃暄可知請出寧道奇此著實險至極點,他兩人的生死隻是一線之隔,差點來個同歸於盡,幸好老天爺庇祐,沒有發生慘劇。”

師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對他而發的溫柔神色,輕輕道:“那不但是慘劇,且是災禍!你想聽我實話實說嗎?我們已盡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從沒想過他竟有能置寧大師於死的刀法,但那時一切全然脫韁失控,幸好如少帥所說般沒有釀成不可挽回的大禍。”

寇仲整條背脊涼浸浸的,師妃暄說得不錯,假若兩大宗師同歸於盡,他寇仲唯一的選擇,就是秉承宋缺的遺誌,完成宋缺以南統北的大願,與眼前的變局是截然相反的兩回事。他們的兩敗俱傷,平手收場,是最理想的結局。如此看,中土該仍有運道。

師妃暄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妃暄本不願驚動少帥,隻因找不著子陵,不得不厚顏求見。”

寇仲苦笑道:“我們何時變得這麽像陌生人般的呢?輪到我實話實說,小弟從沒當過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卻是他的……紅顏知己。我終看到仙子臉紅了!”

師妃暄恢複平靜,淡然自若道:“少帥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軟身體舒適地挨到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將來不用當他什麽勞什子的皇帝,心情當然特別不同。”

師妃暄仙軀微顫,往隔幾的他瞧過來,秀眸湧瀉出不能掩飾、發自真心的喜悅,輕輕道:“少帥終肯點頭了!是萬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報道:“仙凡有別,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見識。這世上若有一個人能令我服帖聽話,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後,要收拾我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師妃暄絲毫不介意他緊咬著她和徐子陵的關係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達心中的快樂和暢快,那種喜悅是入世和實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個小女孩般雀躍開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現應在往見秦王途中,他見不著你肯定非常失望。”

師妃暄沒好氣道:“少帥仍似要我難堪的樣子,隻是表麵說得好聽。”

寇仲坐直虎軀,兩手抓著扶手,向師妃暄露出陽光似的燦爛笑容,坦誠地說道:“我心中的快樂真的絲毫不下於你,因為我們不再是敵人,而是全心全意,向某一遠大目標邁進並肩作戰的夥伴,我以後更不用為爭霸天下與子陵不和,天下間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嗎?”

師妃暄美眸異采漣漣,深深望進寇仲眼裏去,毫不吝嗇的微微淺笑,輕柔地說道:“有一段時間,妃暄真的懷疑少帥是為滿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為此向少帥致最深的歉意。少帥有把握過宋缺的一關嗎?”

寇仲苦笑道:“幸好現在彼此誤會冰釋。唉!妃暄是否想告訴我,令師並沒有說服閥主的把握呢?”

師妃暄徐徐道:“識見高的人,自有一套達致某一信念的思考過程和方式,不會輕易被動搖,誰敢說有把握說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間對此充滿鬥誌信心,這方麵由我去想方設法,在有需要時再由妃暄請出令師來配合。請告訴令師,閥主對她尚未能忘情,否則淨念禪院之戰將出現另一個結局。”

師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麵,頷首道:“當閥主第一眼看妃暄時,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閥主首肯前,我必須和李世民碰頭見麵,談妥條件,我不但要為跟隨我的人安排出路,還要看他做皇帝的決心和大計,否則一切休提。妃暄會不會趕回北方,與子陵見個麵?”

師妃暄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淡淡地說道:“少帥認為妃暄該見他嗎?”

寇仲為之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隻這句話,可見師妃暄縱使臻達劍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對徐子陵無動於衷。

師妃暄灑然起立,恢複一貫的恬靜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師妃暄別轉嬌軀,麵向他盈盈淺笑,說道:“少帥貴人事忙,不用送了!告訴子陵,妃暄和師尊會在淨念禪院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東廂內,小尤和小鶴兒抱頭痛哭,沒有人分得清楚哪滴淚是宣泄心中的悲楚,哪滴淚是因歡喜而流出來的。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邊毫無辦法,隻好任她們借哭泣泄盡心中的情緒。陰顯鶴和紀倩正繼續十多天的尋人努力,尚未回來。

侯希白低聲向旁邊的徐子陵道:“我們該不該出去找他們?”

徐子陵另一邊的雷九指道:“他們肯定會到城外去碰運氣,如何找他們?”

小鶴兒嗚咽著站起來,說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摟著她臂彎,哭道:“他們會在城門關上前回來的。”話猶未已,“咯!咯!”敲門聲起。

小鶴兒不顧一切的直衝出大門,徐子陵一眾人等連忙跟隨,到外院時,小鶴兒問也不問的把門拉開,接著嬌軀一顫,極度失望地說道:“你是誰?”

秦叔寶現身門外,換回便裝,目光越過小鶴兒,落在徐子陵身上,訝道:“這位小哥兒因何事哭得這麽淒涼?”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請進來說話。”

小鶴兒轉身投入追到她身後的王玄恕懷內,沒有大哭,而是肩頭抽搐的飲泣。

秦叔寶邊往她瞧,來到徐子陵前,一把摟他個結實,激動地說道:“我們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沒有猜錯,李世民果然把與他們和解的事盡告幾個與他們關係密切的心腹大將,顯示出他爭皇位的決心。

雷九指把大門關上,移到小鶴兒後,探手抓上她兩邊香肩,柔聲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淚了。”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來了!”

小鶴兒嗚咽道:“我怕他們有意外!”

秦叔寶放開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子陵要說話,忽有所覺。

“咯!咯!咯!”紀倩的嬌聲在大門外響起道:“快開門!”

小鶴兒嬌軀劇震,離開王玄恕的懷抱,別轉過來,麵向大門,時間像於此一刻凝止不動。小尤撲前把門拉開,紀倩和陰顯鶴神疲色倦的頹然立在門外,紀倩正要說話,瞥見各人,張開的小嘴再不能合攏,隻發出“啊”的一聲,陰顯鶴則瘦軀猛顫,不可置信地瞪著小鶴兒,接著渾身抖震,淚如泉湧。小鶴兒發出驚天動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陰顯鶴懷中去。

徐子陵忍著熱淚,拍拍秦叔寶道:“我們找個地方坐下細談。”

書齋內,虛行之和宣永聽畢寇仲的話,出奇地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應。

寇仲仍未摸清兩人心意,總結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兩個先決條件,首先是李世民須在各方麵作出承諾,最後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進行。”

宣永恭敬地說道:“一切聽少帥指示。”

寇仲大訝道:“你竟沒有意見?”

宣永露出真誠的笑容,輕鬆地說道:“不瞞少帥,開始時我隻是一心為大龍頭報仇,從沒想過打天下,隻因仰慕和崇敬少帥及徐爺,故決定舍命陪君子。坦白說,我還是較喜歡闖**江湖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屬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場的生活實在不適合我。”

寇仲疑惑地說道:“小永不是故意說這番話來令我沒那麽難過吧?”

虛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證宣鎮字字發出肺腑,事實上少帥軍絕大部分將領均像宣鎮的心態,全為少帥而賣命,所以隻要少帥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愛當官的繼續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歡喜之局。說到底,我們雖對少帥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從沒吃過敗仗的無敵統帥,洛陽更是天下三大堅城之一,縱使我們取得勝利,接下來攻打關中仍非易事,重大的傷亡在所難免,可以避過這兩場激烈的劇戰,後果還是那麽美滿,誰會蠢得去反對?”

寇仲如釋重負,大喜道:“這麽說,行之也沒問題了!”

虛行之欣然道:“不但沒有問題,高興還來不及。行之讀聖賢之書,若連何者為萬民之利,何者為萬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對聖賢。行之不但不反對,且對少帥的胸懷遠誌欽敬至五體投地。”

寇仲拍案歎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們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虛行之道:“在未解決少帥先前提及的兩大問題前,我們定要保密,不可泄漏任何風聲,免亂軍心,隻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點頭同意,因楊公卿的陣亡,麻常一係的軍隊與唐軍結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虛行之般沒有這感情的負擔。

宣永道:“麻常在我軍中有極大影響力,他的問題須由少帥親自小心處理。若少帥待事成後才告訴他,他會有被出賣的感覺。”

寇仲胸有成竹地說道:“所以我先決條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須答應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說。”

秦叔寶和徐子陵在西廂坐下,前者歎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現在的形勢愈來愈不利了!”

徐子陵嚇了一跳,說道:“他擋不住劉大哥嗎?”

秦叔寶一呆道:“劉大哥?啊!你是指劉黑闥那小子。子陵誤會了!不過劉黑闥確是了得,秦王派羅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劉黑闥晝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羅士信且於是役陣亡。但這隻是劉軍的回光返照,其手下猛將劉十喜和張君立先於彭城慘敗,喪師八千人,被我們重奪洛水,然後秦王不理劉黑闥多次挑戰,堅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輜重,斷其糧道,令劉黑闥軍糧草匱乏,急於決戰。而秦王則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築堰,引劉軍出戰後決堰放水,劉軍被淹死者達數千之眾,劉黑闥領殘軍倉皇逃走,我們則散播謠言,說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丟棄手下逃亡,以動搖其軍心。照我看,劉黑闥完蛋了!”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卻無法怪責李世民,成王敗寇,戰爭就是這麽一回事,雙方各自不擇手段打擊對手。苦笑道:“那秦王該是形勢大佳才對,為何秦大哥有先前的憂慮?”

秦叔寶歎道:“秦王曉得劉黑闥與你們的關係,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可是由於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愈覺受到威脅,建成遂向皇上請求領軍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應,秦王被迫撤往洛陽。唉!如讓建成撿個現成便宜擊垮劉黑闥,秦王勢被召回長安,形勢豈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絕不會放過劉黑闥的。沉聲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見個麵,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寶拍胸道:“當然沒有問題,子陵準備何時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虛行之和宣永去後,跋鋒寒步入書齋,在寇仲對麵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樣子,便知一切進行順利,得到各方麵的支持。”

寇仲道:“還有一道難關要闖,就是你老哥最欣賞的麻常,我隻有五成把握可說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來,我真不知怎辦好。”

跋鋒寒道:“我們來個奇兵突出如何?由我這一向主戰好戰的人來說服他,效果或許會比你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積極,確教小弟出乎意料。”

跋鋒寒笑道:“還不是因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頭大願,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轉意。說到底是我對李世民並無惡感,隻要幹掉李元吉和楊虛彥,我已心滿意足,何況更能重重打擊頡利,明白嗎?”

此時麻常在門外揚聲道:“少帥是否要見屬下?”

寇仲起立道:“快進來!”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鋒寒下首坐好,跋鋒寒從容道:“如若我們成功攻陷關中,麻鎮最想親手幹掉的是誰?”

麻常想也不想地說道:“李建成。”

跋鋒寒道:“還有其他人嗎?”

麻常道:“其他依少帥指示,屬下沒有意見。”

跋鋒寒哈哈一笑,長身而起道:“問題解決啦!其他由少帥親口說出來!”言罷悠然去了。

麻常呆在當場地瞪著寇仲。

寇仲瞧著跋鋒寒遠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說的由他包辦,難出口的卻要我去承擔。”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尋常,微愕道:“少帥有什麽指示?盡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瞞你,我們統一天下的大計有變。”

麻常變色道:“發生什麽事?”

寇仲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詳細道出,然後道:“李世民必須答應讓我們殺死建成和元吉,我們才會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則一切休提。”

麻常終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垂首恭敬地說道:“一切聽從少帥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沒有任何意見嗎?”

麻常答道:“楊公臨終前,多次告誡屬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隨少帥,更何況少帥現在為的非是個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統一。隻要下屬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無關緊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現在真的放下心頭大石,我本以為很難向你們交代的。”

麻常欣然道:“我們隨少帥打天下,為的是愛戴少帥,當然也貪圖功名富貴,成不朽功業。現今少帥與李世民聯手,天下還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且我們還不用冒兵敗傷亡之險。楊公最大的心願是天下的和平統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說不定我們早歸降唐室。所以少帥的決定,屬下隻會衷心讚成而不會反對。”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當上皇帝的機會又多幾分了!現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寇仲往曆陽見過杜伏威,匆匆從水路趕返梁都,一心以為可見到宋玉致,豈知來接船的虛行之告訴他,宋玉致拒絕到梁都來。

虛行之皺眉道:“宋三爺沒有解釋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帥親自問他始肯直說。”

寇仲像給一盤冰水照頭淋下,滿腔情火湮滅無痕,苦笑道:“有沒有子陵的消息?”虛行之以頷首作答。

兩人踏蹬上馬,在親衛前呼後擁下,往城門進發。碼頭上泊著近十艘少帥軍的水師鬥艇,旗幟飄揚,在斜陽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斷把糧貨送到船上,好運往前線的陳留城。一天李世民不是皇帝,少帥軍仍處於與大唐軍全麵交戰的緊張狀態。虛行之道:“謝天謝地!陰爺終與妹子重逢,現在正在回梁都的途中,徐爺則孤身潛往洛陽見李世民,少帥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歎道:“老爹不但沒怪責我,還說到是明智之舉。做皇帝有啥癮的?若不是立意當荒**無道的昏君,皇帝絕不易為。不但要行規步矩,什麽娘的以身作則,還要每天麵對沒完沒了的案牘文件,更須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議。熊真不是讓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當報仇好了!”

虛行之啞然失笑道:“他真的這麽說?”

寇仲道:“後半截隻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舉,指的是宋缺若不參與,我和李世民鹿死誰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對峙,爭戰不斷,那會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們的造皇大計。”

虛行之道:“關中完全控製在李淵和建成、元吉的強大勢力下,我們又不能大舉起兵,即使閥主肯點頭,前路仍是困難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該比攻打有李小子鎮守的洛陽城輕易些。呀!差點忘記告訴你,我和誌叔提過此事,他說到時隻要賞他做個刺史或統鎮過過管治城池的癮兒,便心滿意足。”

虛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當官的城池經營書院,讓學子們修讀聖賢書好了!”

寇仲想起白老夫子,喜道:“你那書院最好是不收費的,讓窮家子弟有入學的機會。”

虛行之露出憧憬未來的神色,旋即記起另一事,說道:“跋爺收到邊不負在林士宏地頭出現的消息,昨夜匆匆趕去,說回來再和少帥喝酒。”

寇仲歎道:“邊不負啊!你也好事多為哩!應有此報!”

兩人穿過城門,來到城內大街,街上行人見到寇仲,無不歡欣雀躍,高呼萬歲。

少帥府內堂。宋魯呷一口熱茶,說道:“你不必緊張,玉致隻是因不明情況,故不願來見你。因為我總不能把這麽機密的事書於信內,一旦出岔子會弄出軒然大波。”

寇仲苦笑道:“與李世民談妥條件後,我隻好親到嶺南走一趟。唉!她對我的誤會太深哩!竟吝嗇一見。”

宋魯道:“玉致一向是這樣的脾性。師道派人送一封信來,我怕有什麽急事,所以代你拆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書函,遞給寇仲。

寇仲接信後納入懷內,問道:“有什麽好消息?”

宋魯道:“你不會自己看嗎?”

寇仲道:“我有點怕信內寫的是我不願看到的事,例如他仍要堅持回娘的小穀隱居諸如此類。”

宋魯欣然道:“你大可放心,師道現在是如魚得水,樂不思蜀,大哥若曉得此事,必非常高興。”接著往他瞧來道:“如師道肯積極繼承大哥閥主之位,消去大哥橫亙心頭的憂慮,對我們能否說服他會有很大的幫助。”

寇仲喜道:“此事該交由陵少去辦,他對二哥比我要有辦法。北方情勢如何?”

宋魯道:“換作以前,我會說形勢大好,現在卻隻能說頗為不妙。劉黑闥被李世民擊敗後,在高開道、徐圓朗和鎮守山海關的霸王杜興支持下,又重整陣腳,卷土重來,連破唐軍。但建成為爭軍功,在李淵首肯下,率軍迎擊劉黑闥。”

寇仲哂道:“李建成怎是劉大哥的對手?”

宋魯道:“小仲勿要像其他人般見識,因李建成無顯赫軍功而低估他,事實上當年攻打舊隋關中,李建成顯示出他的軍事才能,並不在李世民之下,非元吉之流可比。且這回李淵指令魏征作建成的軍師,此人謀略出眾,李密之能縱橫一時,大部分賴他出謀獻策,有魏征助他,建成將如虎添翼。兼之劉黑闥本身的班底,已被李世民殲滅幾盡,故我對劉黑闥並不樂觀。”

寇仲色變道:“那怎麽辦才好?李建成若得勝,劉大哥肯定沒命。”不由想起寧道奇批劉黑闥祿命的可怕預言,整條脊骨涼浸浸的。

宋魯道:“若勝的是你的劉大哥,當然一切沒問題,假若李建成得勝,李世民將立即陷於最危險的處境。我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盡快取得大哥的同意,將計劃付諸行動。”

此時親兵來報,徐子陵正在入城途中,寇仲登時煩惱稍減,立即出迎。

寇仲在帥府的外廣場遇上徐子陵,他正與陳老謀和任媚媚兩人說話。

徐子陵見他來到,笑道:“上馬!我們有秘密任務。”

寇仲會意過來,著手下牽來駿馬。此時天剛入黑,帥府廣場火把處處,廣場上聚集著許多接受夜訓的飛雲衛精銳,正等待寇仲的指示。

陳老謀皺眉道:“你們兩個走了,他們怎麽辦?”

徐子陵明白過來,曉得寇仲正積極訓練手下,以應付將來大有可能發生在長安城內的激烈巷戰。

寇仲笑道:“今晚交由謀公和媚姐負責。謀公可傳授他們開鎖入屋等秘技,媚姐則教他們暗器迷香一類本領。”

任媚媚拋他一個媚眼道:“少帥要訓練他們去偷香竊玉嗎?”

寇仲踏蹬上馬,哈哈笑道:“差不多了!”與徐子陵策馬出府,離城而去,沿大運河北上三十餘裏,始放緩騎速。

寇仲欣然道:“李小子在哪裏?”

徐子陵道:“他會在任何一刻出現,我們到前方那座小丘等待他。”

寇仲道:“你可知劉大哥形勢頗為不妙?”

徐子陵點頭道:“我從李世民處得悉情況,李建成采魏征之策,對劉大哥兵將和民眾采取安撫和離間,力圖分化和瓦解各路支持劉大哥的力量。而劉大哥更有糧荒的問題,不得不往北後撤。另一方麵,李神通和李世勣則對徐圓朗發動攻擊,令他不能支援劉大哥,形勢對劉大哥確實非常不利。”

兩人來到小丘頂下馬,運河兩岸全被積雪掩蓋,馬兒疾走這麽一段路,早勞累不堪。

寇仲道:“劉大哥或乏力擊退李建成,自保該沒有問題,對嗎?”

徐子陵掃視對岸雪原,苦笑道:“希望如此,雪地不宜行軍,若劉大哥退往北方,應可穩守一段時日。”

寇仲目光投往運河北端遠處,再上五十多裏就是少帥軍最前線的城池陳留,問道:“李世民該是走陸路來吧?”

徐子陵搖頭道:“不!他走水路。”

寇仲一呆道:“他怎麽過陳留那一關?”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我把事情知會占道、奉義和小傑,他們是最早追隨你的人,如此重大的事,怎可瞞著他們?”

寇仲道:“他們有何反應?”

徐子陵欣然道:“開始時當然大惑不解,當我解說清楚,立即得到他們沒有保留的支持,事實上中土不論是當軍的又或平民百姓,均彌漫著厭戰和渴望和平的情緒,對攻打洛陽更沒人有十足把握。我向占道他們保證官可繼續當下去,占道和奉義非常滿意,隻小傑另有要求,就是希望能和喜兒在一起。”

寇仲大喜道:“那我又放下另一件心事,你和李世民談得是否投契呢?”

徐子陵道:“李世民最信任的人不是我,當然亦非你寇仲少帥,而是妃暄,他和妃暄詳談後,更堅定他的立場。”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沉聲道:“待會要由我來試探他的立場堅定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道:“來了!”

一艘外表看來隻像商船的兩桅風帆,出現在河灣處。

艙廳內,李世民和寇仲、徐子陵對坐正中圓桌,李世民身後立著李靖、尉遲敬德、長孫無忌、龐玉四個得力心腹大將。倏地李世民伸出雙手,寇仲連忙握著,雙方眼神交流,都沒法說出片言隻字,從初識到此刻,其中經曆的恩恩怨怨、喜恨交織,有若千百世的輪回,縱是天下妙筆,仍難盡述。李靖等均露出感動的神色,顯是無人不為兩人化敵為友而激動。

李世民終於開腔,艱難地說道:“唉!寇兄請說出你的條件,希望不是太難接受。”

寇仲放開李世民的手,雙目精芒電閃,毫不眨眼地盯著李世民,沉聲道:“我的條件世民兄心中該有個譜兒。”

李世民頹然道:“大約猜到點,請少帥直說。”

寇仲道:“第一個條件是秦王必須以行動來表明為天下百姓不惜犧牲一切的決心,包括家族在內。隻有如此,我寇仲才感到有毫無保留支持世民兄的意義。”

李世民勉力振起精神,回敬他銳利的目光,說道:“其中是否有轉圜餘地?”

寇仲堅決搖頭道:“世民兄該比我更明白什麽是成王敗寇,你若不懂把戰場的一套搬回長安,一切將徒勞無功。突厥依舊覷機入侵,天下仍將是四分五裂,而我更無法說服宋缺,甚至無法說服自己。現今形勢毫不含糊,不但建成、元吉一意置你於死,令尊亦不會對你念父子之情,這該是你醒悟的時刻。”

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等全現出震駭的神色,因猜到李世民和寇仲爭論的關鍵。徐子陵神色靜如止水,不發一言,心中隻想到跋鋒寒那句“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話。

李世民神色數變,最後道:“少帥請說下去!”

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義,他們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須抱婦人之仁?令尊李淵必須遜位,建成、元吉則殺無赦,這是先決條件,世民兄請三思。”

雖明知寇仲有此條件,從他口中直說出來,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將同時色變。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誠懇地說道:“秦王必須狠下決心,長安城是你父兄的勢力範圍,兼之有魔門和突厥人參與,我們除非不發動,否則必是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是沒法留餘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聲道:“撇開個人恩怨不論,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禍患仍在。隻有清除所有這些障礙,我們才可萬眾一心的迎擊即將入侵的塞外聯軍,使天下重歸一統。這叫大義滅親,否則就讓他們來滅你,時間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須立作決定。”

李世民倏地抬頭往寇仲望來,又環顧四將後絲毫不讓地回視寇仲,一字一字地緩緩道:“我是否真的別無選擇,我想聽敬德你們的意見。”

尉遲敬德全身劇震,“砰”一聲雙膝著地,熱淚泉湧道:“秦王明鑒,少帥和徐爺所說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體下跪,廳內氣氛沉凝至極。風帆泊在河灣一隅,夜空又降下飄飛的雪粉,鴉雀無聲下,河水輕柔地拍打兩岸石灘,天地靜待李世民決定中土未來命運的答案。

李世民長長籲出一口氣,說道:“好!我答應你。”

“砰!”寇仲一掌拍在桌麵,歎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

李世民接口道:“你們起來!”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恢複神采,說道:“還有什麽條件?”

寇仲道:“第二個條件對世民兄隻是輕而易舉,當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當然功成身退,與子陵重歸江湖做老資格的大混混,不過我的手下若有想當小官兒的,世民兄可否讓他們過過官癮?”

李世民點頭道:“這個當然沒有問題。”

寇仲默然片刻,在眾人注視下,苦笑道:“第三個條件,也是最後一個條件,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卻關係到能否成事,實為最重要的關鍵。”

徐子陵訝道:“竟有這麽一個條件?”

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條件,究竟是怎樣的條件?

李世民皺眉道:“少帥請說。”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歎道:“要說服宋缺他老人家,什麽舊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軟也不行。唯一的辦法,是以有力的論據說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適的人選,隻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升平、蒼生幸福,且能振興漢統,把事實放在他眼前,由他作定奪,始有機會得他點頭。”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見他?”

李靖等無不露出震駭神色。

長孫無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舉手阻止他說下去,沉聲道:“不用擔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還可以信誰?”

寇仲道:“秦王答應了!”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別的選擇嗎?”

李靖沉聲道:“少帥有多少把握宋閥主不會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齊去拜見宋閥主,是表示對他的尊重。他曾明言隻以天下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該接納我們。‘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會比任何人更明白所發生的事,作出最明智的判斷。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隨我到嶺南去,我寇仲以頭顱保證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說話。

徐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說我去了開封吧!”

龐玉一震道:“秦王……”

李世民斷然喝止龐玉道:“我意已決,一切依少帥提議。”

寇仲唇角的笑意像漣漪般擴散成為一個燦爛的笑容,讚歎道:“好一個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勁敵,又是肯對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開始,我和子陵將全力助你一統天下,為百姓帶來和平與幸福。”

徐子陵生出創造曆史的動人感覺,前路盡管仍是步步維艱,卻是充滿光明和希望,而他們正攜手朝遠大的目標邁進,再沒有任何人事可阻撓他們。

在黎明前雨雪紛飛的暗黑中,兩艘船艦駛離梁都,載著當今天下舉足輕重的三個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宋魯親自隨行,少帥軍暫時交由軍師虛行之與大將宣永一文一武主理。兩艦合共一百五十名飛雲衛,是少帥軍中最精銳和忠於寇仲的親兵,不虞因他們而泄漏風聲。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裝載食用水的貨箱上處,正輪番閱讀宋師道遣人送來的信函。

徐子陵看罷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們的工夫沒有白費,宋二哥雖沒有一字提到與美人兒場主的發展,但觀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請他鑒辨飛馬牧場寶庫內的珍藏品,可見商美人對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們既是一見如故,又有機會培養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我們派遣特使往見宋二哥,告訴他現在的情況,著他向商場主正式求親,然後請示閥主,那就大功告成。事情比我們預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說服你的未來嶽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樣的一個人,能否像我般得閥主青睞。”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什麽應變的計劃?”

寇仲苦笑道:“若閥主不同意,事情將非常棘手,所以我們必須盡一切努力去說服他。”

足音響起,李世民來到船尾,在寇仲另一邊坐下,歎道:“我沒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地說道:“世民兄心中定是充滿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頹然道:“事情怎會演變至這田地的?我心中現在彷似有千頭萬緒、無窮無盡的疑慮與痛苦,很想大醉一場,把冷酷無情的現實忘掉。”

河風夾著雨雪打來,寒氣逼人。

寇仲沉聲道:“你老哥先答我三個問題。”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什麽問題?”

寇仲道:“第一個問題,世民兄是否認為令弟一心要置你於死?”

李世民發呆半晌,點頭道:“確是如此。”

寇仲續問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對他的皇位會構成很大的威脅,這回他搶著出征,正是要壓下我的戰功。”

寇仲道:“我要一個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頹然道:“是的,王兄要殺我。”

寇仲道:“這兩個答案天下無人不知,第三個問題是最重要的關鍵,世民兄必須坦誠回答,令尊是否對你動了殺機?”

李世民臉上現出不可名狀的悲傷,兩眼射出一切希望盡成泡影的絕望神色,投往雨雪深處,歎道:“當我曉得父皇處決靜叔,我對父皇最後一線期望終告破滅。我一心一意為李家打江山,從沒想過回報的問題,可是形勢的發展,卻一步一步把我逼到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會把一直追隨我的人誅家滅族,而我麾下在外鎮守的將士會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確是明白人,你現在的形勢,是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所以為你自己,為你的妻兒親眷,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為天下的老百姓,你須撇開一切疑慮,全力與和你隻有父子兄弟之名,而無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爭取最後的勝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摟上他肩頭,說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們當然處處為你著想。讓我們設想一下將來會出現的情況,假設令兄成功擊退劉黑闥,自是凱旋回朝,賣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門控製的妃嬪將慫恿令尊行最後一招,就是把你召回長安,褫奪你的兵權,到你全無抗力時,把你處死。我和子陵會陪你入長安,看他們如何耀武揚威、肆無忌憚,著著進逼。當他們最得意忘形時,我們就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長安所有反對你的勢力徹底粉碎。小弟保證你屆時不但不會有絲毫內疚的感覺,還大感痛快,因為你受夠了!這更是個最好的機會,看看誰是忠於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慘然道:“隻是王兄王弟的聯軍,已非我天策府應付得來,何況禁衛軍給父皇牢牢控製在手上,且有獨孤和宇文兩閥的高手支持,我怕會牽累你們。”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說道:“我應該說嗎?”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什麽好瞞的?”

李世民露出錯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嗬嗬笑道:“世民兄可知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庫有真假之別,此庫實為當年楊素為要謀反,請魯妙子設計的得意傑作,內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隻要我們運用得宜,可在庫內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這方麵由我供應,保證全是以一擋百的高手,哪還怕他什麽娘的長林軍禁衛軍。”

李世民全身劇震,不可置信地道:“竟有此驚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萬確,絕無戲言。”

李世民瞠目結舌好一會後,朝寇仲瞧來,說道:“若你揮軍巴蜀,取得漢中,豈非可輕易攻入長安?”

寇仲苦笑道:“這正是我們原本的計劃,可惜被我們的師仙子破壞,妃暄沒對你說嗎?”

李世民茫然搖頭,沉聲道:“她沒說!我隻知道寇仲你放過擊垮我李唐的機會,改而助我,如此胸懷,我李世民自問拍馬難追。”

徐子陵笑道:“說感激話的該是小仲,他正為會當皇帝頭痛,難得你肯代勞哩!”

李世民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沉聲道:“我想通了!你們是真的對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媽媽,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怎配作你們的兄弟?”

雨雪隨天亮終止,三人聚在艙廳的圓桌,共進早點,頗有點悠閑寫意的味道。宋魯因不願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與他關係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戰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為何我不畏冒大險要你到嶺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險”,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將難逃勾結外敵的叛國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飯,訝道:“難道不是你所說的是為表示對宋閥主的尊重,以行動說明我的決心和親自說服他這三個原因嗎?”

寇仲岔開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統?”

李世民微一錯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輩世代為武將,跟西北外族關係密切,娘的先世更來自西北。我現在的妻子長孫氏,其先世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擔任過宗室長,故改姓長孫。所以若說我帶有胡人血統,我絕不否認。”

寇仲看著北方民族大融合這眼前實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齋主的分歧,在於究竟是北方與外族融合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純漢係,才是我們中土的未來帝主這爭論上。而唯一可說服宋缺的方法,必須由此最關鍵的一環入手,由世民兄親作示範,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漢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優秀,且可吸納外族民風文化用以振興和壯大後世的漢統。”

李世民老臉一紅道:“給你說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適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這個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會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話就像他的天刀,幾個回合即可把你摸個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視個人,曾說過曆史是由人創造出來的,所以我有信心他會作出最正確的選擇。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歎氣?”

寇仲苦笑道:“不要誤會,我歎氣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陰陽相對,愛的另一麵是恨,愛有多深多複雜,恨便有多深多複雜,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聲問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點頭,安慰寇仲道:“不要多想,隻要你肯把心掏出來,精誠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對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問道:“秀寧公主好嗎?”

李世民愕然點頭,為寇仲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乏言以對。寇仲目光投向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歎一口氣。

李世民不知想起什麽,有感而發地說道:“我愈來愈信緣分,試想若當初不是兩位到我的船上來偷東西,怎會有後來的所有事,今天更不會坐在這裏,為一統天下群策群力。唉!緣分來時,沒法推掉,緣來緣去,誰都捉摸不著。”

徐子陵想起龍泉城與師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語上的誤會,把他們的關係扭轉過來,莫非也是緣分的一種形式?

“咯!咯!咯!”徐子陵應道:“進來吧!我還未睡。”

寇仲推門入房,見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幾坐下,歎道:“明天黃昏時可抵嶺南,唉!我真有點擔心。”

徐子陵道:“擔心哪一方麵?”

寇仲苦笑道:“哪一方麵都擔心,既擔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見李世民,還把我們轟走,又害怕致致對我說覆水難收,著我像乞兒般另到別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做噩夢,故不敢睡覺,來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過分樂觀,我反安心點兒。到嶺南後第一步棋最難走,好的開始至關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靜氣的見世民兄,乃關鍵所在。”

寇仲道:“我和魯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陳情,唉!這好像有點不妥當,是否該由我親去見他呢?”

徐子陵皺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鬧僵,事情再無轉圜餘地。”

寇仲苦思道:“有什麽奇招可想?或者我先和玉致說,再由她向她爹說項?”

徐子陵道:“以南統北為唯一振興漢統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是根深蒂固,沒有奇招,很難一下子把他這想法改變過來。”

寇仲拍腿道:“不如由你先去見他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見他?有什麽好處?”

寇仲道:“好處在於他是首次見你,當有新鮮的感覺,在弄清楚你是什麽人前,不會把你掃出磨刀堂,他該有興趣想摸通你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有這種想法?諸如此類。”

徐子陵苦笑道:“這該是義不容辭的。唉!輪到我害怕了!怕有負重托。”

寇仲鼓勵道:“不要小覷自己,你和我最大的分別,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種淡泊無求的真正老好人。你自當混混開始,就從來不像混混。氣質是天生的,裝不來的。”

徐子陵無奈點頭答應道:“我盡力而為好啦!”

寇仲順口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麽?想師妃暄還是石青璿?”

徐子陵微笑道:“這回你猜錯了!兩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難道不為此煩惱?”

徐子陵點頭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隻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願,讓她繼續專誌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對她深愛的最高體現,我不應再幹擾她的清修。唉!我和青璿雖沒有什麽海誓山盟,但我們在一起時,整個天地都像改變了,幸福的感覺是那麽實在,她和我的距離愈來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選擇,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負青璿,你認為如何?”

寇仲欣然道:“絕對讚成,我們不但要順從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擇,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約,自應此心不渝的堅持承諾,何況她確是我的夢想。”

徐子陵訝道:“你不再為尚秀芳煩惱嗎?”

寇仲慘然道:“坦白說,心中不為此傷痛就是騙你。不過我對著尚秀芳時,仍會不時記起玉致,對著玉致時卻是忘記一切,可知我心中最重視的仍是致致。唉!我真對不起秀芳,她是這麽一位值得敬愛嗬護的動人女子。”

李世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我可以進來嗎?”

寇仲跳起來,拉開房門,著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則坐到床沿去,說道:“世民兄也睡不著嗎?”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亂想,但自登船後,竟想起很多以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時在那裏長大位處渭水之旁的武功別館,娘對我的教誨似還言猶在耳。我從小不愛讀書,隻好騎射。娘常說我的性格過於倔強剛烈,或者就是這種性格,不喜逢迎別人,令父皇愈來愈不喜歡我。”

寇仲見他說時雙目漸紅,忙岔開道:“世民兄該比我們熟悉長安,若要打一場宮城巷戰,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皺眉道:“長安城內的布置關防每隔一段日子會作出調動改變,這是沿用舊隋的城防法,這方麵的事隻有禁衛軍的四大統領和父皇清楚。”

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過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並非易事。

李世民歎道:“盡管我們有楊公寶庫此一奇著,尚未能穩操勝券。長安的兵力集中在宮城內,玄武門長期駐重兵。而若要讓我們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寶庫,人數絕不可太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極限,且要在一段頗長的時間內化整為零的分散入關。所以比起長安城的二萬禁衛和數千長林軍,我們的力量微薄得可憐。”

寇仲點頭道:“所以我們須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製不了玄武門,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問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長安來,世民兄有沒有聽過此事?”

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納傅采林來訪的請求,傳聞傅采林有意向寧道奇和宋缺下挑戰書。”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為何不早點說出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壞你良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們不是和傅采林關係密切嗎?”

寇仲頹然道:“此事一言難盡,遲些告訴你吧!看來長安還有很多難以猜估的變量。”

李世民道:“尚有一個變量,是皇兄向父皇提議邀突厥的‘武尊’畢玄來訪,希望透過他龐大的影響力,與突厥人修好,舒緩北方的壓力,好應付你們和宋閥主。”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失聲道:“什麽?”

李世民道:“無論接受傅采林來訪,又或邀畢玄至長安,都是針對你們的策略,最理想的是他們挑戰宋缺或寧道奇,若他們不肯應戰,在聲勢上就會給比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麵麵相覷,寧道奇和宋缺均身負內傷,天下還有誰可應付這兩位外來的武學大宗師?跋鋒寒或會因畢玄前來而欣悅,他們卻要為他擔心得要命。有這兩大宗師坐鎮長安,他們已是舉步維艱的造皇大計,將更添變量。未來再非在他們掌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