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竟之願1
寇仲和徐子陵裝作虔心求神的上香客,經過通傳找主持荒山大師,被引往後院一個獨立幽深的禪室,見到正靜坐參禪的了空大師。
寇徐靜靜地在蒲團坐下,了空張開眼睛,微笑道:“你們終於來了!一切順利嗎?”
寇仲把情況扼要報上,讓了空了解整個局勢,然後道:“現在最難對付的是石之軒,因小陵與他關係複雜,使我們狠不下心腸置他於死地,但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應取的辦法。”
了空雙目閃動著充滿禪機的智慧,點頭道:“這辦法肯定不是好的辦法,以兩位施主目前的功力火候,即使單打獨鬥,也可與他分庭抗禮。但若要置他於死地,縱然加上老衲,仍怕未能如願。”
徐子陵道:“在刺殺趙德言前,要瞞過石之軒已不容易,刺殺後憑他的才智,定可從蛛絲馬跡瞧破我們的秘密,那時後果難料。”
了空淡淡地說道:“石之軒絕不容李世民成為統一天下的真主,那將是魔門徹底的失敗。反而寇施主得天下,他還可暫時容忍,圖謀卷土重來,因為由少帥代唐,石之軒會認為我們亦成為失敗者。”
寇仲頭痛道:“那怎麽辦好呢?”
了空低宣一聲佛號,說道:“能改變石之軒的隻有一個人,你們該知我指的是誰?”
徐子陵一震道:“青璿!”
寇仲皺眉道:“小陵不想青璿卷進此事去,怕她為難。”
了空再宣佛號,輕輕道:“請兩位暫時把對付石之軒的事拋開,妃暄會於十天內抵達長安,她或會帶來解決的辦法。”接著閉上雙目,兩手合十施禮。
寇仲和徐子陵惟向這有德行的聖僧回禮,靜悄悄的離開。
寇仲推門而入,沈落雁悠閑地斜躺臥椅上,專注的閱讀手執的書卷,給他嚇得坐起來,撫著酥胸嗔道:“為什麽不先發訊號,想嚇死人嗎?”
寇仲毫不在乎地在另一邊的椅子坐下,微笑道:“那是否多此一舉,你這將軍府的保安稀鬆窩囊,隻要稍懂輕功的可如入無人之境,連婢子都不多見一個。”順手扯掉麵具。
沈落雁沒好氣道:“我是為方便寇大爺你會見初戀情人,所以把部分人遣往辦事,其他則調到前院候命,人家一片好心,你還譏諷我的防衛不足。”
寇仲點頭道:“無刀勝有刀,又或者叫虛者實之。”
沈落雁失笑道:“少帥因何失魂落魄?滿口胡言亂語。我這蝸居負責守衛的家將人數雖不多,但均是自瓦崗軍時代追隨我的好手,忠心和武功、經驗方麵都沒有問題,你大可以放心。”說罷盈盈站起,說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在這裏乖乖靜候,勿要四處亂闖。記著在任何情況下不準稍碰李秀寧,否則我將成罪人。”
寇仲頹然道:“我是那麽沒自製力的人嗎?至少到今天此刻仍未和美人兒軍師有私通勾當。”
沈落雁俏臉微紅,低罵一聲“不要臉”,柳腰款擺地去了。寇仲長身而起,透窗目送沈落雁穿園越廊的美麗背影,心中泛起初遇李秀寧時被她以匕首抵著咽喉的動人情景,當年怎想得到會有今天如此情況?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被雷九指截著,引他從側道走往內堂。
雷九指邊走邊眉飛色舞道:“今早真精采,你們去後不久,池生春領著仍是臉青唇白、精神萎靡,誤以為自己昨夜因沒蓋被而著涼生病的尤白三來見我們福榮爺。小跋的手法真厲害,尤白三真的不曉得曾被人逼供,腦袋中全沒有這段記憶。由此觀之,記憶大有可能須一些時間培植鞏固,像有很多人在曾遭意外後,醒過來時完全不曉得自己發生過什麽事,甚至連以往的記憶都失掉。記憶這東西真奇妙。”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似乎很興奮哩!”
雷九指欣然道:“不是興奮而是震撼。本來根本沒法解決的事情竟輕輕鬆鬆過關,我們的福榮爺還不知有多麽關心小白子的身體狀況呢。小白子!隻是叫出他的諢號,池生春哪敢懷疑。”
內堂隻王玄恕一人在發呆,見徐子陵回來,慌忙起立。三人坐下後,徐子陵問起跋鋒寒。
雷九指答道:“小跋不知在房內打坐還是睡覺?小傑則往會心中佳人,我們的福榮爺亦不寂寞,胡小仙正在大堂向他獻媚。”
徐子陵皺眉道:“胡小仙?”
雷九指歎道:“有幾句話我很想提醒小俊,他人品這般敦厚,像胡小仙這類女人實在不適合他,對胡小仙著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徐子陵道:“胡小仙的本性並非那麽壞,隻是受環境和出身影響,而胡佛則利用她這養女來籠絡權貴,看看情況發展再說吧!”轉向王玄恕道:“淑妮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王玄恕微一錯愕,沉吟片刻,歎道:“她自小愛我行我素,與楊虛彥纏上後,更不聽爹的話。不過她與我較親近,苦惱時會找我傾訴心事,此外可誰都拿她沒辦法。”
雷九指沉聲道:“假若世民、建成、元吉都戰敗身亡,皇位豈非會落到她和李淵生的兒子身上?”
徐子陵點頭道:“此或正是楊虛彥篡奪李唐的大計。”
王玄恕露出擔心的神情。
徐子陵道:“等待是難受的,但目前我們必須耐心等待最後勝利的時刻來臨。”
王玄恕點頭道:“玄恕明白!”
徐子陵起立道:“我去找鋒寒說話,若希白回來,雷大哥請他來見我。”
寇仲隔窗瞧著久違了的李秀寧,在沈落雁相陪下循穿過中園的遊廊朝書齋走來,李秀寧顯然心情沉重,默默垂首,蓮步輕移,沒有發覺寇仲正凝視她,不放過她每一個舉動。遊廊內遍地積雪,樹結冰掛,在這雪白純美的庭院裏,李秀寧頭梳烏蠻髻,窄袖粉紅色上衣,素綠色短棉襖,白色長裙,足踏五彩團花錦繡鞋,更襯托出她的典雅高貴、風姿綽約。她如花玉容雖帶點掩不住的憔悴之態,卻益顯她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姿采。寇仲忽發奇想,假若李秀寧肯和他遠走高飛,從此不問世事,他是否會拋開一切,與她共度餘生?不由得心生苦澀,先不說李秀寧不肯如此,他自己亦無法辦到。在首次遇到李秀寧時,他早感到是注定沒法和她結合,直到今天,更是一切已成定局。
沈落雁再度出現眼前,旋即作反方向離開,寇仲感到自己失去轉身麵對李秀寧的勇氣。
足音輕響,李秀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歎道:“秀寧真不明白少帥,發展到目前的形勢,為何仍要拋開軍務,冒險到長安來,還要約見秀寧,你不怕秀寧告發你嗎?”
寇仲心中悲苦,艱難的硬咽一口氣道:“那麽外麵是否已布下千軍萬馬,把這裏重重包圍?”
李秀寧不悅道:“寇仲!”
寇仲緩緩別轉虎軀,迎上李秀寧充滿矛盾和淒怨的眼神,不由得柔聲道:“秀寧此時此刻見到我寇仲站在這裏,正是代表我寇仲要爭取最後一個機會,讓天下蒼生能避免一場毀滅性的大災難。我不會向你作任何的隱瞞,而秀寧必須理性地作出抉擇。眼前秀寧隻有兩條路可走,而任何一個選擇都是不歸之路。切不可三心兩意,否則受害的不但是大唐朝,還有天下無辜的老百姓。”
李秀寧露出駭然神色,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吧?”
寇仲忘記了沈落雁不可碰她的警告,伸手抓著她有如刀削的兩邊香肩,深深望進她眼中,低聲道:“我決定放棄爭霸天下,改為全力協助你二王兄登上帝座。”
李秀寧發出“啊”的一聲輕呼,嬌軀劇顫,秀眸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
寇仲差點探頭吻她香唇,幸好仍能保持理智,忙收攝心神,正容道:“我寇仲何時向你說過謊話,此事千真萬確。這次我潛來長安,是希望以一場局限性的小規模政變,代替累月延年,令生靈塗炭的連場攻城守城的血戰,完成天下重歸一統的壯舉。當秦王登上寶座之日,是我功成身退之時,秀寧明白嗎?”
李秀寧仍是搖頭,對寇仲的話現出無法接受和不敢相信的震駭神色。
寇仲感到她的血肉在他手心內抖顫,感到雙方前所未有的接近,但距離又是那麽遙遠。沉聲道:“秀寧的家族已分裂成勢不兩立的兩股對峙的力量,若我寇仲不支持你二兄,他回長安後將隻餘待宰的份兒。他唯一自保的方法是據洛陽擁兵自立,那卻是最壞的情況,因為塞外聯軍入侵在即,隻有天下一統,我們才有望集中全力擊退外敵。”
李秀寧顫聲道:“二王兄呢?”
寇仲恢複冷靜,說道:“我和秦王結成生死與共的同盟,還與他到嶺南拜會宋缺,得到宋缺全麵支持。”
李秀寧急促的喘氣道:“這聽來像是不可能的,你真不是在說笑嗎?”
寇仲苦笑道:“我怎舍得騙你。現在的局勢是我們愈能爭取多些人站到你二王兄的一邊,越可減少流血傷亡,長安可盡快穩定下來,使新朝能迅速穩定局勢對外敵作出有力的反擊。秀寧信任我嗎?”
李秀寧熱淚泉湧,垂首泣道:“還要問嗎?你該知道答案的。”
寇仲心痛的騰出一手,以衣袖為她拭淚。道:“我想聽秀寧說出來。”
李秀寧哭道:“寇仲你可知秀寧這麽來見你,已犯下欺叛大罪。落雁什麽都不肯說,隻說你要見我,人家就這麽來了。”
寇仲見她愈哭愈厲害,直是一發不可收拾,似要把心中悲苦全部釋泄出來,手忙腳亂地說道:“不要哭啦!若給人發覺你那對美麗的眸子紅紅腫腫的,不起疑心才怪。”
李秀寧在他勸導下逐漸收止哭泣,稍複平靜後,輕輕道:“你們打算怎麽辦?”
寇仲頹然道:“我不想騙你,事情再不能拖拖拉拉下去,長安的皇位之爭已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惡劣境地。我們得到確實的情報,建成暗中和梁師都及突厥人勾結,從海沙幫買得大批歹毒的江南火器,隻待秦王被迫遷到宏義宮,突襲會在任何一刻發生。”
李秀寧劇震一下,完全清醒過來,仍泛淚光的秀眸一閃一閃地盯著他,說道:“原來你真的和二王兄聯成一氣,否則該不知宏義宮的事。假如大王兄真有這樣一批火器,該是極端機密,你是如何曉得的?”
寇仲喜道:“我們終可轉入正題了!坐下細說如何?因我怕忍不住會侵犯你,至少會乘機親你嘴兒。”
李秀寧白他一眼,垂首粉臉通紅地說道:“仍是那副德性,還不放開人家。”
跋鋒寒在**伸個懶腰,瞧著徐子陵在一邊坐下,說道:“我恐怕有幾年時間,沒睡得像剛才那般香甜,早上躺下來後不省人事地直至此刻。”
徐子陵欣然道:“但你的警覺性仍是那麽高,我推開房門立即醒覺。”
跋鋒寒移到床沿坐好,微笑道:“在亂世這是個好習慣,太平盛世則剛好相反,會令你睡不安寢。今早的事順利嗎?”
徐子陵點頭道:“我們還見到李淵,若不是裴寂關照,會更理想。”接著道出今早發生的事,包括見了空的經過。
跋鋒寒提醒道:“你今晚記得去見封德彝,看誰是出賣石之軒的人。無風無浪的日子真不好過,很想找人動動筋骨。”
徐子陵淡淡地說道:“我卻希望風平浪靜地待至決戰的一刻,不過事與願違,刺殺趙德言絕不容易。”稍頓沉吟道:“你那手能令人忘記曾被逼供的手法在管平和尤白三身上都行之有效,不知對武功高強者是否管用呢?”
跋鋒寒道:“根據我的經驗,這‘忘刑’的獨門手法成功關鍵在於突如其來,甫出手立即要製著對方腦門要穴,使對方頭如針刺,無法作有條理的思考。對付武功高強者得費一番周章始有機會把他製服,所以此法效用成疑。子陵有什麽好提議?”
徐子陵道:“我想的是那批火器,喬公山和爾文煥該是知情的人,如果這方法行得通,我們既可曉得火器藏處,又不虞被敵人先一步把火器移走,至少可隨時監察火器的情況,對我們大大有利。”
跋鋒寒哂道:“喬公山和爾文煥算什麽東西,隻要定下計劃和配合適當環境,最重要的是在他回醒後不會生疑,我敢包保一切妥當。”旋即皺眉道:“若我們把火器毀掉,接踵而來的問題會更多,李建成定生出警覺,對我們的計劃大有影響。還有更大的問題是石之軒,別人或許不曉得是我們幹的,他卻會朝這個方向推想,說不定由此測破我們和李世民的夥伴關係。”
徐子陵道:“這方麵暫時不用擔心,首先還是要弄清楚火器藏處。”
跋鋒寒欣然道:“隻要有正確的情報,今晚我可藏在他們其中之一的溫暖被窩裏,待他回來後好好伺候他。”
徐子陵道:“最好給我兩、三天的時間調查清楚,爾文煥似乎好吃些,就選他為目標。”
跋鋒寒道:“或者根本不用冒這個險。火器大有可能藏在西市合昌隆內,楊文幹一向和建成關係密切,隻要來個城門失火,即可殃及池魚,屆時滿天煙花火箭,我們定要在旁細心欣賞。”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這以火攻火的招數真絕,那更得查個一清二楚,以保萬無一失。”
跋鋒寒道:“尚有半個月許的時間李世民即班師返長安,那時建成、元吉的警覺性會大大提高,我們最好趁這段日子做好一切準備。”
徐子陵道:“這個當然,今晚鋒寒有什麽打算?”
跋鋒寒道:“昨晚跟蹤老池令我們避過一劫,今晚我仍要暗中跟在他背後,看他去見什麽人?說些什麽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對嗎?”
此時雷九指進來報告道:“裴寂和溫彥博來了!正和我們的福榮爺和申爺研究飛錢的細節,不理將來政局有任何變化,這門生意肯定會愈搞愈大,且必是官商合營的方式。”
徐子陵問道:“胡小仙呢?”
雷九指道:“她剛離開,聽福榮爺說,胡佛一下子隻能籌措五萬兩黃金,所以派胡小仙來以甜言蜜語哄我們福榮爺為她爹先墊支餘下一半的五萬兩,然後不計利息的分批歸還。我們的福榮爺拍胸口答應,他奶奶的,這小子迷戀美色,竟忘記我們手頭上並沒有多餘的黃金銀兩。”
跋鋒寒笑道:“他不是忘記,而是不得不在美人麵前充闊。”
徐子陵頭痛道:“怎麽辦好呢?”
雷九指笑道:“隻有一個辦法,就是從六福把這五萬兩黃金贏回來。”
赴上林苑池生春的宴會前,寇仲和徐子陵在北裏一所茶館會合。見到寇仲無精打采的樣子,徐子陵大吃一驚,駭然道:“不是把事情弄砸了?”
寇仲苦笑道:“還未到那麽可怕的田地,至少李秀寧沒有告發我,她隻是接受不了我所描述的殘酷事實,未肯遽下決定。對我所說的建成、元吉會以火器襲擊世民一事,更是半信半疑。唉!她竟不信任我,真傷透我脆弱的心靈。”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說道:“有沒有告訴她你與秦王擬好擊殺建成、元吉,並逼李淵退位的協定?”
寇仲飲一口熱茶,頹然道:“若你是我,你說得出口嗎?我尚未說到正題,她早哭得像個淚人兒。不過她由我言中之意,該猜到我絕不肯放過建成和元吉。最後她說要待李世民回來後,問個一清二楚始作決定。真頭痛!”
徐子陵沉聲道:“那要透過她說動李神通的事,目前是行不通。唉!的確令人頭痛!我們怎樣化解李淵欲處死房、杜兩人的危機呢?”
寇仲沉吟道:“說服李秀寧的事,必須在李世民回長安前解決。若放著讓她去質問李世民,真個後果難料。假若我們能先證明給她看,這樣的一批歹毒火器的確存在,建成、元吉確有殺害李世民之意,或可把她猶豫的態度改變過來。”
徐子陵思索道:“劉文靜被處死,對她沒有半點啟示嗎?”
寇仲一呆道:“我倒忘記問她這方麵的感覺,應否今晚摸入宮內再問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說笑吧?”
寇仲苦惱地說道:“我被她哭得既心痛又失措,差點不肯放她走。”
徐子陵道:“設身處地而言,她確是左右為難。這是家族慘變,骨肉相殘!換成你是她,在這樣的情況下,會有怎樣的反應?”
寇仲歎道:“最怕她一時想得糊塗,去向李淵哭訴,那就糟糕透頂。”
徐子陵搖頭道:“她絕不會出賣你,更不會出賣李世民。現在別無他法,隻好以事實證明給她看,這批火器是千真萬確存在著的。”接著把與跋鋒寒研究妥的辦法說出來。
寇仲精神略振,旋即搖頭道:“還是不行!難道我把她帶到火器收藏處,告訴她,看!這就是你大王兄和三王兄要殺害你二王兄的如山鐵證!如此一來,她說不定還會認為是我們布局誆她。”
徐子陵道:“找到火器收藏處是第一步,到時再看著辦。她是明理的人,明白你少帥寇仲是怎樣的一個人。事情總會有波折,問題是如何去解決。”
寇仲道:“我是當局者迷,故患得患失,還是你清醒點。她奶奶的熊!暫時不去想她。有什麽新的發展?”
徐子陵把最新的情況扼要說出來,特別提及胡小仙代胡佛商借五萬兩黃金的事。
寇仲把李秀寧暫時擱開,立即恢複平時的機智,思索道:“胡佛是明堂窩大老板,假若池生春能拿得出三十萬兩,他不可能出不起十萬之數?照我看,在此事上胡佛是與池生春和尹祖文聯成一氣,以此法試探我們福榮爺財力的虛實。”
徐子陵如夢初醒地說道:“這次輪到你旁觀者清,我們隻想到小俊不應再充闊。池生春此計頗妙。倘若我們須從別處加運黃金來,可證明我們手頭上隻有五十萬兩黃金,被他們摸清底子。”
寇仲笑道:“這是很容易證明的,待會兒若池小子打探我們的口風,當證實老子所料無差。我們快想清楚,該提供哪一個答案?”
徐子陵笑道:“即使我們福榮爺是北方首富,身家豐厚,能作周轉的金子當有局限,五十萬兩也該差不多了!要另外多籌措五萬兩,會是非常吃力。”
寇仲打個哈哈,一拍他肩頭,欣然道:“就這麽決定福榮爺現在的家當,讓池生春有機會進行他的陰謀詭計,再配合裴寂的官威,他會逐步蠶食我們的貞觀錢莊,走著瞧吧。”
徐子陵看看天色,說道:“時間差不多了,還有一件事須弄清楚,就是我作賭鬼,你作色鬼。”
寇仲聽得一頭霧水道:“什麽賭鬼色鬼?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徐子陵道:“對付我們兩人,當不出色誘和賭騙兩招。色誘你去消受,賭錢本人負責,這叫分工合作。”
寇仲啞然失笑道:“我絕不介意占美人的便宜,希望老池提供的是最上等的貨色。”
兩人來到上林苑大門外,寇仲想起一事,說道:“現在上林苑的老板是池生春,上一手的老板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肯把上林苑讓出來?能弄清楚這方麵的情況,說不定有新的啟示。”
徐子陵道:“這該非什麽秘密,有機會可直接向喬公山或爾文煥打聽,我今晚還可順道詢問封公。”
寇仲搭上他肩頭,哈哈笑道:“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風流日子,終於到了!”
兩人大踏步進入上林苑,一輛華麗馬車駛至,隻好讓到一旁,讓後來者先行一步。把門的大漢認得兩人,蔡爺匡爺的叫個不停,熱情招待。華麗馬車在大堂石階前停下,寇仲定神看去,從馬車走下來的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隻見他一副耽於夜夜笙歌的大豪客姿態,大模大樣地在鴇婆歡迎下登堂入室。寇仲想起在沙家扮醜神醫的日子,心中一陣溫暖,甚至對這充滿缺點的二少生出好感。
兩人給領到池生春慣用的廂房,爾文煥和喬公山早左擁右抱,不亦樂乎,看得兩人心中叫苦,若對方來個照本宣科,召來另四個女郎讓他們有福同享,會令他們不知如何消受!幸好出乎意料,喬公山和爾文煥竟把四女遣走,招呼他們入席。自有小婢勤伺候,為他們脫掉外袍,奉上香茗和美酒小點。四人舉杯互祝,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外人怎樣都看不出他們連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且是爾虞我詐,互相算計。
放下酒杯,爾文煥道:“池爺要稍遲才到,因為太子殿下找他說話。”
寇仲問道:“太子殿下今天凱旋,皇宮內不是舉行慶功宴嗎?你們怎還有閑暇到這裏來?”
喬公山笑道:“暫時隻是先來個犒賞三軍,慶功宴要候齊王和秦王回來一並舉行。屆時皇上還有要事宣布,一切加官封爵的事待至其時,至於所宣布的要事,請恕小弟得暫時保密。”
看他得意洋洋、躊躇誌滿的樣子,兩人立曉李淵的公布對李世民大大不利。可知李世民甫回長安即陷挨揍劣局!如非有他們這支奇兵,幾可肯定李世民無法翻身。
爾文煥既要顯示實力,又為討好他們,欣然道:“我和喬大人把你們大老板、申先生和你兩位大哥的名字報上太子殿下,到時你們會受邀出席。”
喬公山加油添醋道:“這國宴不但是我大唐盛事,更是中外大事,畢玄和傅采林也被邀出席,這樣的千載良機哪裏找呢?能在一次盛會中目睹天下三大宗師其中兩位的風采。”
寇仲和徐子陵裝作被震撼得非常興奮地乘機追問一番,寇仲問道:“上林苑是我兄弟到過最具氣派的青樓,不知誰是上林苑的老板?”
爾文煥故作驚奇地說道:“兩位竟不曉得池爺是上林苑的大老板嗎?”
徐子陵裝作一呆道:“池爺不是六福的老板嗎?”
喬公山笑道:“現在我說的是顛撲不疑的真理,賭館的老板可以成為青樓的老板,而青樓的老板卻很難成為賭館的老板,兩位是明白人,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個把上林苑輸給池老板的可憐老板是誰?”
爾文煥壓低聲音道:“這個人你們該很熟悉,就是黃河幫的龍頭‘大鵬’陶光祖,此人生性好賭,一擲千金容色不變,本身也是此道高手,不過一山還有一山高,他賭得興起,竟以上林苑押借十萬兩黃金,幾個回合上林苑就到了我們池爺手上。”
寇仲忙充撐道:“我見過黃河幫的‘紅纓槍’奚介。”
徐子陵心中好笑,寇仲確見過奚介,那是隨管平坐大道社的船與平遙商人北上之際,黃河幫的奚介從水路追來尋管平另一身份“段褚”晦氣,大家隔遠打個照麵,虧寇仲記得對方名字,他則差點把整件事忘掉。
喬公山點頭道:“奚介和範少明分別為陶光祖左右鋒將,與副幫主‘生諸葛’吳三思並稱‘黃河三傑’。黃河幫曾有一段風光的日子,以前黃河船運的保鏢生意均控製在陶光祖手上。可惜現在已被勢力不住擴展的大道社迎頭趕上,北方保鏢行社的頭子被大道社的丘其朋取而代之,而丘其朋正是池爺的拜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心中都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丘其朋極可能是與池生春同屬一丘之貉,他們甚至由此懷疑到大道社的馮跋,是他出賣歐良材等平遙商,令他們被拜紫亭敲詐勒索。
徐子陵岔開話題,問起紀倩,爾文煥歎道:“那妮子確是色藝雙絕,難怪匡兄你念念不忘。她現在不在上林苑,聽說是回鄉探親,幸好今晚池爺安排清小姐來侍酒,她的姿色絕不下於紀倩,你們見過當曉得小弟非是替她吹牛皮。”
喬公山起立道:“池爺來了!”
寇仲和徐子陵早聽到他足音,隻是詐作不知,忙隨之起立歡迎,對於爾文煥說的清小姐,根本不放在心上。池生春告罪入座,一番擾攘寒暄後,兩位姿色不俗的美妓到來獻技,唱了兩首小曲,頗有功力,不過對分別聽慣尚秀芳或石青璿曲藝的寇仲和徐子陵,當然不覺得有如何超卓之處。
兩妓退走後,池生春嗬嗬笑道:“人與人間的交往很奇妙,不知如何,我與兩位竟一見投緣,心生歡喜。”
寇仲一邊心中大罵,另一邊則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說道:“池爺看得起我們,是我們的福氣。”
喬公山道:“有池爺這位朋友,兩位在長安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敢開罪池爺的兄弟。”
爾文煥道:“不知太子殿下曾對池爺有什麽話說?”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好笑,知道好戲尚在後頭,眼前三人一唱一和,無非要盡量突顯池生春在長安的威勢,與李建成的關係密切,諸如此類,用心當然是借威逼利誘,爭取他們。
池生春漫不經意地說道:“殿下隻是說些家常話,對錢莊生意,太子殿下卻有點懷疑,我隻好費點唇舌說服他。”轉向兩人道:“聽說胡小仙今早去見你們的大老板,兩位知不知道所為何事?”
爾文煥壓低聲音諂媚的笑道:“池爺對小仙那**仍餘情未了嗎?”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過來,池生春不但在秤兩人斤兩,看他們與司徒福榮的關係深淺,更要試探兩人對他的態度。由此證實寇仲的分析是對的,胡佛父女在此事上確是與池生春聯手,所以池生春對五萬兩黃金的事一清二楚。
寇仲故作愕然道:“這麽說,那池爺和我們福榮爺豈非變成情敵?不過池爺不用擔心,胡小仙去見福榮爺,為的隻是黃澄澄的金子,非是福榮爺的人。”
徐子陵接下去道:“唉!她大小姐的一句話,卻累苦我們,籌措五十萬兩黃金已非易事,須從各地錢莊當鋪收集運來,現在忽然再來五萬兩,又有一輪頭痛哩!”
喬公山亦作愕然道:“胡小仙竟是向你們老板借錢?”
寇仲道:“她說是暫作周轉之用,照我看是看中福榮爺這個金主才對。大家心知肚明,金子總有用盡的一天,我們福榮爺為籌集五十萬兩金子,已不知有多麽吃力。”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怕他愈說愈過火,忙截入道:“福榮爺家底雖厚,但各地當鋪仍須繼續經營,不能隨便把所有資金抽空。”
池生春雙目露出喜色,瞬又斂去,說道:“大老板確視兩位為心腹,什麽都不瞞兩位。”
寇仲找到新的吹噓目標,忙點頭道:“我們和福榮爺的密切關係是經長時間考驗建立起來的,我和文通是一清二楚的人,公歸公私歸私,隻知替福榮爺賣命,錢銀方麵是絕不含糊或過問。”
爾文煥道:“運送金子的事須否我們長林軍幫忙?兩位一句話下來,兄弟必給你們辦得妥妥當當。”
徐子陵暗笑你這家夥是繞個圈來查詢金子的下落,露出感激神色,說道:“爾大人真夠朋友,不過大筆的早已辦妥,小筆的我們的兄弟該應付得來,不用勞煩大人。”
池生春得到所需的重要資料,擺出放長線釣大魚的姿態,舉杯道:“什麽胡小仙、福榮爺全擺到一旁,今晚是屬於我們兄弟的。來!再喝一杯。”眾人舉杯對飲。
放下酒杯,池生春拍掌招來守在門外的女侍,在她耳邊吩咐一番,女侍領命離開,爾文煥竟伸手在她香臀捏上一把,還哈哈大笑,狀極得意。
喬公山失笑道:“老爾你這叫色性不改,不怕她去向春香投訴嗎?包保你吃不完兜著走。”
爾文煥不知是否想起喬公山說的春香,怪形怪狀地舐舐嘴唇,**笑道:“少替我擔心。春香現在對我服服帖帖,千依百順,這是**功夫高明的好處。”
池生春放聲失笑,說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兩句話用在我們男人的**功夫上更準確,肯認**功夫不如人者舉手。”登時惹來滿堂哄笑。
寇仲心中一動,問道:“爾大人的春香是否池爺旗下的小姐?”
喬公山笑道:“應說是最當紅的姑娘之一。”轉向爾文煥道:“老爾你有多少天沒回家了?”
爾文煥毫不知恥的笑答道:“忘記了!”眾人再爆笑聲。
忽然環珮聲響,香風襲來。寇仲和徐子陵別頭瞧去,登時心中一震。隻見一華衣美女,頭梳小刀髻,白色長袖上衣加套紫紅色綠邊對襟半袖襦,綠色背子,素黃披肩,朱色拖地長裙,在一名小婢攙扶下,似嬌柔無力地蓮步輕移,進入廂房。
池生春帶頭起立,歡迎道:“清兒快來!讓我給你引見長安兩位新貴。”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立裝出色授魂與的模樣,同時起迎。來者非是別人,而是婠婠的師妹白清兒,池生春出動到白清兒來對付他們,可知錢莊生意是誌在必得。徐子陵想起白清兒渾身灸針練某種魔門秘法的模樣,立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覺。憑她的手段姿色,要迷惑男人易如反掌。魔門不但可用她來對付李淵,更可對付李建成或李元吉,此招比千軍萬馬更厲害。
寇仲和徐子陵在初更後回到司徒府,府內諸人除雷九指外均已入睡。
雷九指撐著眼皮在大堂呆等他們,見他們回來睡意全消,嚷道:“快來!快來詳細報告。早知你們撐不住要回來睡覺了!”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移到廳心圓桌坐下,寇仲笑道:“我們隻回來打個轉,因為有高手從六福直跟盯我們到這裏,唉!不用再出去有多好,我像很久沒好好睡過覺了了。”
雷九指指著徐子陵道:“贏錢!對嗎?”
徐子陵乘機捧他道:“池生春的伎倆怎瞞得過雷大哥?且池生春是故意輸給我,贏回的銀兩大約是昨晚在明堂窩輸掉的一倍。”
雷九指咋舌道:“豈非近千兩通寶,池生春真是大手筆。”
寇仲問道:“雷大哥認識黃河幫的‘大鵬’陶光祖嗎?”
雷九指欣然道:“不但認識這賭鬼,還指點過他賭技,他這人除賭錢時六親不認外,倒是個講道義的人。”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的朋友似乎大多是在賭桌上認識的。”
雷九指得意洋洋道:“這叫賭遍天下嘛!”
寇仲先把陶光祖輸掉上林苑的事說出來,然後道:“不知陶光祖長相如何?有沒有辦法把子陵變成陶光祖的樣子,如果可行,我有個一舉四得的新計劃。”
雷九指歎道:“陶光祖比子陵最少矮一個頭,兼之形相獨特,換了魯師來也要束手無策。”
寇仲道:“窮則變,變則通,就把子陵變成陶光祖的兒子,代父出征,卷土重來如何?”
雷九指皺眉道:“池生春既得上林苑,哪肯蠢到再把上林苑作賭注?”
寇仲道:“池生春會是千肯萬肯,隻要賭注是黃河幫整盤的貨運保鏢生意。首先他絕不相信自己會輸,又或者說他不相信香貴會輸給手下敗將名不見經傳的兒子。因為既然陶光祖可派出兒子,他當然可出動老爹。”
雷九指動容道:“能逼香貴現身,肯定是一得,其他三得是什麽?”
徐子陵苦笑道:“又把我擺上賭桌,若我失手,豈非累陶光祖傾家**產?”
寇仲信心十足道:“你對香貴,就像跋鋒寒對爾文煥,必然十拿九穩。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賭得興起時欲罷不能,加碼下注,隻要再贏得池生春十萬八萬兩黃金,令他銀根吃緊,必會有什麽行差踏錯,我們將有機可乘。”
雷九指不解道:“我仍不明白池生春為何要為黃河幫的生意非賭不可?”
寇仲解釋道:“因為大道社的丘其朋正和陶光祖為黃河的生意爭個你死我活,而丘其朋則是池生春的拜把兄弟,丘其朋更有可能是魔門中人。我們助陶光祖挫敗池生春,間接打擊丘其朋,也可能一並打擊魔門,正是前兩得外的第三得。”頓了頓續道:“第四得就是令黃河幫站到我們的一方來,這於我們有利無害。雷大哥認為這是否可行呢?”
雷九指道:“很難說,這得要去探老陶的口風。不過若向他透露你們已和李世民結盟,成功的機會會很大,隻要不是盲的,該曉得最後的勝利必屬你們。問題在我現在怎能分身?”
寇仲笑道:“你忘記那五萬兩黃金嗎?你身為司徒府大總管,跑腿的事當然由你負責。”
雷九指搖頭歎道:“給你把事情弄得愈來愈複雜,希望不會出錯吧!”
寇仲一身夜行勁裝,黑布罩蒙頭,躍上可俯瞰尹祖文後院和內藏秘道小樓那株老樹的積雪橫處,足尖輕點,沒留下半點痕跡的再騰身而起,橫過近十丈的遠距離,憑的是淩空真氣轉續,無聲無息落在小樓上層瓦麵。七、八頭護府惡犬出於本能的直覺,不知從何鑽出來,繞著小樓打轉。寇仲嚇了一跳,忙收斂毛孔,不使絲毫體氣外泄,幸好這批惡犬訓練精良,嗅不到異樣竟不吠叫,隻是不肯離開。犬兒可能是新的布置,防的大有可能是石之軒,目前魔門中人,誰不怕被孤立的石之軒尋找晦氣。以寇仲現在的身手,當然不把惡犬放在眼裏,他今天到尹府來,是要弄清楚秘道的情況,若李淵害怕起來,把這娛樂秘道封閉,他們刺殺趙德言的大計將受重挫,難度大增,故不得不分外小心。就在此時,宅內傳來一聲尖嘯,群犬聞訊,走個一幹二淨。
尹府內廊道風燈亮照,不見有人巡邏,其他大小建築則烏燈黑火,靜悄無聲。寇仲耳聽八方,忽然翻下屋簷,以真氣施展隔山打牛式的開閂功夫,穿窗進入上層。踏足上層的小廳堂,寇仲先關上窗子,往下層走去,其布置依然如故,令他泛起熟悉的感覺。寇仲視察情況,當肯定秘道如舊之際,驀地心生警兆,忙撲到窗旁,往主宅方向瞧去。兩道人影出現眼前,左邊是尹祖文,另一人竟是寇仲從沒想過會在這裏出現、久違了的西突厥國師雲帥。
寇仲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若與雲帥走在一道的是李建成、李元吉,甚或李淵,他隻會覺得是理所當然,可是現在竟然是與趙德言狼狽為奸、擺明借助東突厥力量的尹祖文。這令他想破腦袋仍弄不清楚兩人的關係。這小樓肯定是尹祖文府內進行秘密勾當的最佳地點,又或是他偏愛的地方,隻不過這次不是來與聞采婷胡混,而是和雲帥議事。哪敢猶豫,往上層竄去,如他們登樓,他有把握先一步離開,如此良機,豈肯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