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易作品大全集(全15部共144冊)

第十章 刺殺巧計

當宗政良、鐵士心和徐道覆,在鍾樓頂的觀遠台舉行緊急軍事會議時,燕飛和劉裕正伏在廣場邊緣一座樓房暗黑裏遙望鍾樓。

整個夜窩子黑沉沉的,隻有鍾樓燈火通明,在入口處有兩隊騎兵,看裝束便知屬占領軍的不同派係。

劉裕低聲道:“夜窩子該是集內最安全的地方,敵人為何不把窩內的高大樓房征作營房之用。”

燕飛道:“據我們的猜測,應不出兩個原因:首先是兩大勢力互相提防,所以把夜窩子當緩衝區;另一個原因是因兵力不夠,所以將兵員全投入外圍的防守上,軍隊的駐紮亦在外圍。”

劉裕欣然道:“我們搞得他們很慘,無時無刻不在防備我們反攻,弄至風聲鶴唳,睡難安寢,隻要我們能占領小建康,可輕易收複夜窩子。”

燕飛道:“如我們進占夜窩子,隻會引起兩方人馬團結一致反攻我們。上上之策是隻針對北方軍,隻要我們成功刺殺鐵士心,北方軍將不戰而潰。而徐道覆則隻有坐呼奈何。”

劉裕點頭道:“我想的確實沒有你們周詳。現在的情況,絕不像表麵般簡單。荊州和兩湖的聯軍,是針對徐道覆而來,鐵士心和宗政良都是聰明人,該不會蠢得插手至此事去,且桓玄和聶天還肯定是更佳的夥伴。”

燕飛動容道:“你的分析精辟入微,情況應是如此。這麽看,假如我們隻以鐵士心為目標,徐道覆亦不會過問。”

劉裕還想繼續說下去,燕飛的手搭上他肩頭,沉聲道:“鍾樓裏的人正在下樓哩!”

劉裕愕然道:“你能看穿鍾樓的厚壁嗎?”

燕飛淡淡道:“我看不見也聽不到,可是卻感覺得到,這是沒法解釋的。”

三個人魚貫從鍾樓走出來,仍不住交談,沒有立即登上手下牽候在旁的戰馬。

劉裕感到頭皮一陣發麻,燕飛這種感應力已臻達通玄的層次,若把這種超乎武學的玄覺用於劍術上,會是怎樣的劍法?難怪能與強敵慕容垂戰個不分勝負。

燕飛沉聲道:“長胡子的是鐵士心,黑披風那個是徐道覆,另一個是宗政良,他背上的大弓很好辨認。照我看,邊荒集終於否極泰來,老天爺又開始照拂我們,故讓我在這裏碰上他們,將來便不會殺錯人了。”

劉裕心中暗歎一口氣,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位好朋友。燕飛是因慕容垂奪走了紀千千主婢,被激起他體內流著的胡血狠性。他已從一個厭倦戰爭的人,變成必須透過戰爭手段去達成目標的冒險者。燕飛並不是尋常的高手,他可以是武林史上最可怕的刺客,也是戰場上無敵的猛將。

他清楚燕飛完全掌握到三人的虛實,所以產生必勝的信心。

徐道覆首先踏鐙上馬,率手下飛騎而去,蹄聲震**著空寂的古鍾場,如此不必要的催馬疾馳,使人生出異樣的感覺,想到徐道覆如不是在瞬息必爭的匆忙中,便是藉此發泄心中某種情緒。

鐵士心和宗政良目送徐道覆離開後,仍沒有上馬策騎之意,徑自私語。

燕飛兩眼不眨地審視他們。

劉裕也有觀察獵物的感覺。對方若保不住邊荒集,並不是因戰略或任何一方麵的失誤,招致失敗,而純是輸在未能識破荒人在集內的秘密和布置,猛虎不及地頭蛇地道理。

道:“我心中有個疑惑,一直想問你。”

燕飛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人,似要把對方看個通透,點頭道:“說吧!”

劉裕道:“邊荒集失陷前,你力主我回廣陵見玄帥,是否因預感到將擋不住孫恩和慕容垂的夾擊,所以要我離開以保小命,將來好為你們報仇呢?”

燕飛終朝他瞧來,道:“那並不是預感,隻是理性的分析,你是玄帥和安公最後的希望,若為邊荒集犧牲太浪費了。”

劉裕苦笑道:“果然如此。”

鐵士心和宗政良終於上馬,不疾不徐地從北大街的出口離開。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我們走!”

卓狂生的說書館位於夜窩子內西大街的路段,是一座兩進的建築物,前進是說書館的大堂,後進是居室。

兩人踏足後院,後門立即敞開,兩名戰士閃出,致敬施禮,讓他們入內。

入門後,另有七、八名戰士迎接他們,其中一人道:“巡兵剛離開不久,要一個時辰後才會再巡視附近。”

燕飛點頭應是,領著劉裕進入似是臥室的地方,榻子被移開,現出密室的方洞入口,透出燈光,還隱隱傳出說話的聲音。

劉裕有種一切盡在邊荒聯軍掌握中的感覺,隨燕飛進入密室。

密室沒有絲毫氣悶的感覺,顯然像龐義的酒窖般,有良好的通風係統。室內一邊放了一張長方形酸枝木製的桌子,還有六、七張太師椅,另一邊地上有十多張臥席,此時有五名戰士正擁被酣睡。

卓狂生、費正清和程蒼古圍坐桌子說話,卓狂生見到兩人,喜道:“你們來得正好!我們正想找人說話。”

費二撇臉色蒼白,顯然是內傷仍未痊愈,不過精神還算不錯,傷勢應大有起色。

密室的兩端堆滿武器、飲水和幹糧,使人聯想到仍方興未艾的邊荒集爭奪戰。

兩人坐下,費二撇和程蒼古都親切向劉裕問好,視他為自己人,原因當然在他與大江幫新建立的密切關係。

卓狂生欣然道:“我們已擬出收複邊荒集的全盤大計,你們也來參酌。”

程蒼古笑道:“我和二撇的腦袋怎會想得出這種事來,勿要拉我們下水。”

燕飛暗忖卓狂生可能是邊荒集內最有創意的荒人,夜窩子、古鍾場和鍾樓議會,都是由他的超級腦袋想出來。若不是他力捧紀千千,紀千千也不會成為抗敵的主帥。從這角度去看,孫恩殺死任遙實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否則天知道卓狂生會如何為任遙顛覆邊荒集。

笑道:“說來聽聽。”

卓狂生目光落在劉裕身上,興奮道:“看到劉老兄依約來會,最令人高興,因為這代表聶天還懵然不知,你們的水上雄師已附在項脊之上,更添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勝算。”

劉裕受他興奮的情緒感染,雄心奮起,心忖這樣才算有血有肉地活著,充滿危險,也充滿樂趣,且不是尋常的樂趣,而是在勝敗難測下,一步步邁向軍事目標的未知與快樂。在廣陵麵對的隻是無謂卻不可避免的人事鬥爭,令人煩厭。

費二撇道:“我們卓名士想出來的東西,當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卓狂生幹咳一聲,道:“荊州軍和兩湖幫如此匆匆壓境而來,是看準燕人和天師軍間的矛盾,針對的是徐道覆。”

燕飛點頭道:“我們也這麽想。哈!不!應是劉裕想到才對。”

卓狂生向劉裕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又道:“此乃我們勝敗的關鍵,荊湖兩軍來得匆忙,準備方麵當然不足,在別的地方問題不大,可是這裏是邊荒,沒法沿途取得補給,所以隻能倚賴水路或陸路的糧貨運送。”

程蒼古道:“陸路並不好走,因道路損毀,輕騎快馬當然沒有問題,可是載重的騾車卻是寸步難行,費時費力。所以敵人的運糧線,該是邊荒的命脈潁水。”

劉裕拍桌道:“對!荊州軍全屬騎兵,依我的觀察,他們頂多隻有十多天的幹糧。兩湖幫的戰船可攜帶多點的糧食,但也很快吃光。所以必須不斷倚賴從南方運來的糧食。”

向著卓狂生豎起拇指道:“卓先生的想法,與我們昔日應付北方入侵敵人的戰略不謀而合,先任由敵方深入,然後以水師攻擊對方糧船,截斷對方糧道,此法萬試萬靈。”

燕飛點頭道:“難怪聶天還要築起木寨,正是作儲糧之用。”

卓狂生道:“現在我們再猜測荊湖兩軍對邊荒集采取的戰略,他們既然隻是想取天師軍而代之,當然不會大舉進攻邊荒集,而是全麵封鎖南方的水陸交通,令鐵士心明白誰是該合作的夥伴。所以荊湖兩軍在展示出能攻陷邊荒集的威勢和實力後,必會派密使見鐵士心,商討合作的條件,那時我們的機會便來了。”

燕飛和劉裕交換個眼色,均不明白卓狂生的“機會來了”,所指的是什麽機會?

程蒼古歎道:“老卓此計膽大包天,卻非完全行不通。”

劉裕一震道:“我明白了,卓先生的妙計是由我方的人,假扮荊湖軍的密使去見鐵士心和宗政良。”

燕飛挨向椅背,失笑道:“老卓腦袋想出來的東西果然匪夷所思,又非是不可行。”

卓狂生傲然道:“當然可行,因為我方有老屠在,他最熟悉荊州軍的情況,該扮作何人、說什麽話,可由他出主意。”

燕飛皺眉道:“我們派出假密使可以占到什麽便宜呢?”

卓狂生好整以暇地道:“幹掉鐵士心算不算大便宜呢?”

費二撇接下去道:“不論刺殺是否成功,鐵士心也難以和荊湖聯軍相安無事了,荊湖軍的好夢不但落空,還會變成噩夢。我們再切斷他們的糧道,教楊佺期和聶天還進退兩難。”

劉裕皺眉道:“鐵士心和宗政良肯定會親見密使,可是他們兩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刺殺他們固不容易,想脫身更是難比登天。”

卓狂生漫不經意地瞄燕飛一眼,道:“派出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又如何呢?”

燕飛和劉裕聽得麵麵相覷。

費二撇道:“還記得我們從花妖那裏奪回來的背囊嗎?裏麵有易容用的藥物和材料,而小弟曾習此道,可以為我們的小飛改變容貌,保證沒有人可認出他來。”

程蒼古道:“隻要我們派高手密切監視荊湖軍,讓他們的密使永遠到不了邊荒集,如此便不虞我們的大計遭破壞。”

卓狂生道:“我們幾可預知荊湖軍所采取的路線,他們必須瞞過徐道覆的耳目,又不敢踏足潁水東岸,隻好繞邊荒集北麵而來,隻要我們在該方向的高處埋伏,密使必可手到擒來。然後沒收他可能攜帶的密函、信物諸如此類的東西,小飛便可搖身一變,大模大樣地到集內刺殺鐵士心。隻要小飛得手,邊荒集又是他的地盤,當日苻堅奈何不了他,今天的敵人難道比苻堅更厲害嗎?”

燕飛同意道:“此計確實精彩,我們今次來找你,正是要看如何在鍾樓刺殺鐵士心。”

卓狂生欣然道:“這方麵你也找對人了,我在鍾樓確有藏身之所,位置在鍾樓石梯起點處的地麵,但隻能容納一人。不過此為下下之策,因為你沒法預知鐵士心何時會到鍾樓去,且在梯間和樓外屆時會有人把守,除了鐵士心和宗政良外,還多出個難纏的徐道覆。”

劉裕道:“假如燕飛成功刺殺鐵士心,會出現怎樣的情況呢?”

卓狂生微笑道:“燕兵會陷入空前的混亂裏,占大多數的黃河幫眾更會力主攻擊荊湖軍為鐵士心報仇,徐道覆則又驚又喜,雖不明白荊湖軍為何如此愚蠢,卻不得不乘機與宗政良聯手對付荊湖軍。”

燕飛搖頭道:“老卓你或許低估了徐道覆,他是旁觀者清,該可猜到是我們在搞鬼,甚至乎猜到行刺的是我燕某。”

程蒼古道:“老卓一向是這樣,懂得燃起火頭,卻不懂如何收拾結果。所以大家好好研究,務要安排妥當刺殺鐵士心後的局麵,否則可能得不償失。”

燕飛目光投往劉裕,示意他想辦法。

劉裕沉吟片刻,道:“照我們原定的計劃,刺殺鐵士心後,立即由小建康的兄弟發動反擊,而集外的兄弟則渡河攻打碼頭區作呼應。此計最幹淨利落,卻難免折損大批兄弟,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卓狂生笑道:“我的話還未說完。縱使徐道覆猜到是我們搞鬼又如何呢?他難道會告訴宗政良真相嗎?他不但不會如此笨,還會設法令宗政良相信確是荊湖軍幹的。如此方可以同心協力,共抗外敵。”

費二撇點頭道:“有道理!”

卓狂生得意地道:“不是有道理,而是大大有道理。”

燕飛向劉裕笑道:“你現在明白為何在荒人眼中,老卓是最聰明的瘋子。”

劉裕欣然道:“卓先生是個仍具童心的人。”

卓狂生喜道:“還是你最尊重我。”

劉裕對著燕飛道:“你扮作密使去見鐵士心,燕人定會搜遍你全身,確定沒有明器、暗器,說不定還會以獨門手法禁製你的武功,方肯與你說話。你有辦法應付嗎?”

燕飛道:“最好是這樣子對付我,那鐵士心更沒有防範之心。放心吧!我可以裝出武功低微的模樣,任何禁製手法都奈何不了我。”

卓狂生拍桌歎道:“所以密使人選,非你燕飛莫屬。”

劉裕道:“小心你的眼神,因為宗政良曾見過你,咦!”

眾人均朝燕飛瞧去,隻見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失去一貫的光彩,神奇至極。

燕飛道:“宗政良是從背後偷襲我,不過即使他曾麵對麵見過我,我也有把握瞞過他。”

眾人對此再沒有半絲懷疑,因為事實擺在眼前。

劉裕道:“刺殺鐵士心後的形勢發展,殊難預料,但不出幾個情況。我們可以針對每一種情況,擬定應變之法,如此可以萬無一失。”

費二撇點頭道:“還是劉兄想得周詳,隻有靈活變化,方是萬全之策。”

卓狂生迫不及待道:“我們立即召開非鍾樓內舉行的鍾樓會議,好做出最後的決定。”

燕飛道:“即是說我們須立即到小建康去舉行會議,因為掌權的頭領均在那裏。”

程蒼古道:“我在這裏陪費爺,劉裕可代表漢幫和大江幫說話。”

劉裕心中一陣感動,知道程蒼古因與江文清碰過頭,從江文清處得悉劉裕和他們的關係,所以此時毫無保留地支持自己,更信任他劉裕不會不顧他們的利益。

卓狂生深意地盯劉裕一眼,道:“事不宜遲,我們到小建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