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窮得讓人落淚的軍戶
黃來福走出千戶宅,外麵就是五寨堡所城的街道了。
走到大門外,一股寒風撲麵而來,夾著一些雪粒,打在臉上。
還好黃來福繼承了這身體那強健的體魄,因此這點寒冷對他並沒有影響。
再看江大忠和楊小驢,二人呼著白氣,也是神情正常,顯然這種天氣對他們已是習以為常。
黃來福籲了口氣,站在大門口舉目環顧四周。
放眼望去,這五寨堡所城內就類似後世偏遠山區的鄉下小鄉鎮一樣。
除了自己的千戶宅和附近的官署及幾個副千戶,鎮撫,百戶之類的軍官宅屋會光鮮整齊些。
大多是些土屋,茅屋之類的。
街上或走著幾個凍得哆嗦的衣衫襤褸的人,或在各個角落或蹲或站著一些邋邋遢遢的人,用敬畏的眼光看著站在門口的黃來福。
街道倒是有幾條,除了通向千戶宅和官署的主街道是用大青石鋪就的外,其他都是土路。
雪花落在上麵,將這些地方凍得堅硬。
淒冷,沒有人氣,沒有活力,這是黃來福的感覺。
雖然他腦中以前有這身體的記憶,對這景象早有心理準備,但眼下親眼看到,還是覺得蕭條冷清。
“少爺,上馬嗎?”江大忠牽了幾匹馬過來,黃家世代世襲五寨堡千戶,多年下來,總算也積攢了幾十匹馬的私人財產,多數用到家丁身上。
黃來福自然也擁有這些馬匹的使用權,以前那匹黃來福的馬在出事時折了腿,也不知道黃思豪怎麽處理了。
“好吧!”黃來福收回目光,接過楊小驢遞過來的皮手套,這些都是原來黃來福的裝備。
千戶宅石鼓大門靠牆處橫臥著一塊長方形的巨大上馬石,旁邊則是豎戳著一截近一人高,似圓又方的粗大的係馬石樁。
這平時都是供千戶宅的人上馬,係馬用。
黃來福繼承了以前身體的記憶和本事,這騎馬自然沒問題,他踩著上馬石,一翻身,腳下的半統牛皮靴已是套進馬蹬中,騎個穩穩當當,他接過江大忠遞過來的馬鞭,淩空抽了一聲脆響,說道:“走!”就控馬前進。
江大忠和楊小驢連忙騎馬跟在身後。
黃來福控轡在街上緩緩而行。
他需要好好觀察一下這五寨堡千戶所的整體情況。
依黃來福腦中原來的記憶數據。
五寨堡所有正千戶1員,副千戶1員,百戶10員,鎮撫二員等大小官員13員,旗軍1120名,管轄周邊諸堡及火路墩九座。
五寨堡所城周邊二裏零二百一十二步,高三丈三尺。
軍堡牆垣先是用土築,後萬曆初年,河套地區的一些蒙古部落入寇山西鎮,威脅到五寨堡,便改為用磚石包砌牆垣。
堡內有主街道及巷道,堡內建築除居住建築外還有廟祠、牌坊、水井等生活建築設施。
除此外,五寨堡內還有營房、軍貯糧倉、較馬場等重要軍事設施。
堡內還有一個負責軍器的宮宇——軍器局和“專收火器”的神機庫、火藥局。
堡外幾百米處設有一個供軍士操練的較場,供軍官坐鎮指揮和休息的演武廳。
據統計,整個五寨堡的人口,含定額軍士,連同分散在五寨堡各處的一些寨堡,合其家屬在內,也有幾千人的樣子。
明代的軍籍製,衛所軍士及其子孫世襲為兵,無論他們到哪屯戍,他們的妻小都必須跟在身邊。
這樣世代下來,伴隨著軍籍製就產生了大量隸屬於軍籍的軍戶人口:舍丁(即軍官子弟)和軍餘(即軍士子弟)。
這就是黃來福腦中的記憶,一行路去,基本也是如此。
五寨堡不大,也就幾條街的樣子,很快黃來福就都察看過了。
主街道就一條,就是通往千戶宅和官署的那條。
街上除了象本地軍戶家屬開的一些店鋪外,還有一些外地商客來經營的商店。
不過說實在,五寨堡內也沒什麽生意好做,這些軍戶家屬們隻是賺個糊口錢罷了。
顯然五寨堡這個地方,吸引不了多少商人前來,這地方人明顯沒購買力。
商人或多聚在寧武關,那裏是山西鎮鎮城所在地,軍將眾多。
或多聚在偏關,那裏可和河套一帶的蒙古部落貿易。
千戶宅附近或許算是五寨堡的“富人區”了,離千戶宅越遠,街上路邊的衣衫襤褸的人越多,黃來福就看到許多瘦骨嶙峋的人,身上穿著破爛的衣裳,無精打采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身大明軍服的話,別人還以為他是土匪。
這樣的人還不是一個兩個,還是大多數,遍布整個五寨堡之內。
街上還走著一些女人和孩子,也是個個衣不蔽體,再加旁邊低矮破舊的房屋,這哪是軍事城堡,分明是一個乞丐窩。
街上各人見到黃來福三人策馬而來,各人紛紛閃避,低聲:“黃來虎來了,大家快閃開,否則要挨鞭子的。”
那些女人們也慌忙將自家的孩子拉到一邊,投向黃來福的目光中滿是畏懼。
落後黃來福一個馬位的江大忠和楊小驢狐假虎威地在後不時吆喝道:“閃開,快閃開,少爺出行了,不閃開的話,你們就等著吃鞭子吧。”
二人得意洋洋的樣子,似乎以前和黃來福每次出行都是這樣,他們已經做得很順手了。
黃來福卻是心情沉重,沒想到五寨堡如此窮困,自己將要接手的是這樣的一個爛攤子,這對自己前景似乎很不妙。
他曾在史料上看過一些明時軍人的悲慘遭遇,沒想到親眼看到,更是不堪。
這樣的軍隊,可想而知怎麽能打仗。
怪不得明中葉後軍戶製慢慢被募兵營兵製主導。
而領著這樣的軍隊軍戶,自己也別想要什麽發展了,挨在五寨堡慢慢等老吧。
這對自己剛燃起來的雄心是個嚴重的打擊。
事實上,五寨堡定額的1120軍士,加上逃亡的,加上吃空餉的,隻有不到800人,再去掉近一半的老弱,隻有約四百的青壯,真正有戰鬥力的就是千戶黃思豪那60個家丁了。
黃來福長歎了口氣:“沒想到我五寨堡軍將窮困如此!”江大忠和楊小驢二人卻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
王大忠在後麵聽到了黃來福的話,大聲回道:“少爺,您又不是第一天在五寨堡,這五寨堡多年一直都是這樣,不要說五寨堡,俺聽說了很多衛所的軍戶也是一樣,不然大家為什麽都叫我們窮軍漢呢?”黃來福臉色陰沉,江大忠本來還要說話,楊小驢給他一個眼色,江大忠頓時不敢再說下去了。
黃來福策馬默默而行,其實黃來福所見的這些情況,在當時邊軍及各地衛所是非常普遍的,也不單是五寨堡一家了。
明朝軍戶地位很低,甚至低於民戶,但軍戶又是國家的重要兵源之一,因此明朝對軍戶控製嚴格,一般的軍戶必須終身服役。
惟官至尚書時,方能免去軍藉。
能官至尚書者屈指可數,因此免去軍藉者為數有限。
軍戶的待遇也十分低下。
每軍戶除出一餘丁到衛所充軍外,還得多出一丁,隨軍服勞役。
有些地方甚至曾令每軍戶出2-3個餘丁,隨軍從事各種繁重的勞役。
軍丁前往衛所服役,其軍裝和旅途所需費用一律由家庭承擔。
軍丁在衛所服役期間,衣著自備,糧餉也不因生兒育女、人口增添而增加,所以軍丁的妻兒老小常常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軍戶也不因提供軍丁而免除一些徭役,其生活狀況不及民戶。
不僅家人如此,到衛所的軍丁也不比家人強多少。
軍丁受到軍官們的層層盤剝,軍糧也常被軍官克扣,或拖欠不發。
有的衛所甚至幾年不發軍餉,一些軍士以乞討為生。
服役期間的軍丁還是被政府、官宦權貴們奴役做苦工的對象。
一些重大工程往往由軍丁完成,如修築宮殿、皇陵、疏浚河道等。
在一些衛所,軍士們的屯田被豪右、將校侵占,將官們讓軍士為他們種田耕地,甚至讓軍士為他們捕魚采木,販賣私貨。
軍士已成為他們手中的工具和苦工。
軍丁除上述種種不公正待遇外,婚姻也受到嚴格限製。
衛軍規定,軍士必須有妻室,不得獨身。
因為軍士不僅有服役的義務,而且還肩負著為衛所生育下一代軍人的責任。
為此,軍戶的婚姻受到種種嚴格限製,軍戶的子女不得外嫁民戶,以免人員外流。
軍戶若想與民戶通婚,也困難重重。
因為民戶子女一旦與軍戶通婚,則終身沒入軍戶,子孫後代永遠逃脫不了軍藉的嚴酷製約。
明軍士還受到嚴酷的軍法管製和約束。
衛軍軍士常受到長官的辱罵、毆打、折磨,觸法者受到嚴懲無疑。
如軍官和軍士在京師學唱者,割掉舌頭,做生意者發配邊遠地區充軍。
以上種種,導致軍卒大批逃亡,軍戶逃避軍役現象更是嚴重,一些衛所缺額短員,有的甚至超過半數,有的竟然隻剩下幾個人。
據記載,正統三年(1438年),全國逃亡軍士多達120萬人。
衛所兵員已嚴重不足。
在這一年,巡按山東的監察禦史李純在視察某百戶所時,發現該所本應有112名旗軍,由於軍士逃亡,僅存1人。
衛所製逐漸失去了它的曆史作用。
不過尷尬的是,黃家及黃來福現在相對而言的好生活,也是靠盤剝五寨堡普通軍戶而來的,黃來福該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