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臨別贈言
秦瓊的氣色算不上很高,好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即使是請來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沒有太大的用處。殷元也聽過孫思邈說起,秦瓊的病,是沒辦法見到恢複的那一天了。
但是一個硬氣的男子漢卻好像並不容易被打垮,就算是病魔纏身,他也還是秦瓊。
進門之後秦瓊將拐杖往旁邊一扔,走過來重重的拍了一下殷元的肩膀道:“好小子,可算是想起我老頭子了。”
殷元被他這麽一拍,竟感覺半邊身子一麻,看來這秦瓊的身子骨,比看起來要好啊!
殷元笑道:“翼國公身子骨見好,真是天大的好事。小子平日裏少了孝敬,實在是不應該呀!”
秦瓊笑道:“無妨,你年紀輕輕卻是為國事操勞,就算是不來看我,我也覺得欣慰啊!”
秦瓊和殷元坐了,互相問了一下近況,接著就談到了北行,殷元倒是願意知無不言,但是秦瓊卻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所以涉及內幕並不深。
談到了晚上,殷元在秦家吃了飯才走。他給秦懷道的感覺就是雖然來的不像以前那麽次數多,但是還沒有生分,進了門就像回家一樣。就算是吃飯的時候,他也不怎麽拘禮。
秦瓊將殷元送出了門,在門口道:“懷素,此去千萬裏,刀劍如林,你需謹記。國事雖為重,但也莫忘了禍福於己,何去何從,還是要多斟酌一些。”
就這種話如果不是自己人都不可能說出來的,秦瓊也是個在戰場上總是拚命的人,他能提醒殷元多考慮自己的禍福,已經是長輩的關心了。
殷元看了一眼秦瓊的鬢角,有些感歎道:“秦叔叔也需謹記,萬事切莫憂心,養好了身子,小子回來的時候,我們再把酒言歡。”
秦瓊點了點頭,向秦懷道道:“替為父送一送懷素。”
殷元道:“不可,請公子留步,不必再送了。”
秦瓊道:“我是說,改日你要離京的時候,請他帶我送你一程。”
殷元展顏一笑道:“那就先謝謝您,也謝謝懷道了。”
秦瓊看殷元走掉的背影,突然對秦懷道道:“為父倘有一日離去,你需要記住,此生以兄視懷素,他年他日,秦家也許會需要他幫忙。”
秦懷道有點傷感道:“父親哪裏的話,您身體康健,秦家有您在,萬事無憂。”
秦瓊笑而不語,一個人老的時候,生死榮辱就不足為慮了,所慮之事便是後代的前途。他秦瓊一生戎馬,留給後人的富貴卻需要後人去守住,如果守不住,富貴未必就不是一件禍事。
殷元走了很久,突然回望秦家的門口,看到那一對父子,突然歎了一口氣。
富貴事,天下事千頭萬緒,世上無幾人能夠看穿,也無幾人真正逍遙與世間。他殷元在這人世,也是一場迷途,雖然看似有方向,可是誰又能夠知道對錯呢!畢竟很多事情的功過,最後還是要後人來評說的。
第二天殷元果然還有地方要去,他去見了李靖。
李靖近來好像很喜歡下棋,但是和殷元這個臭棋簍子下了兩盤之後,興趣立刻就消失的一幹二淨。
李靖道:“你用兵不錯,計謀也很厲害,可是這棋藝實在令人難以恭維呀!”
殷元笑道:“下棋和一個人的心計、兵法有什麽必然的關係麽?”
李靖沉思了一會道:“你想說什麽?”
殷元道:“若是棋藝真的能代表一個人的心計,一個人的韜略。這世上舉賢的事情就要拚棋藝了,每次征戰之前找一個最會下棋的人來就是了。”
李靖用兵奇正相合,經常會打破規則,但是又暗合規則。打了半輩子仗,宦海浮沉,很多事情他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了。在人世間的棋盤上,沒有人不是棋子,所以,棋藝高低未必有什麽用處,因為作為棋子,永遠都在棋盤的規則之中,無人能夠擺脫。
盡管這個道理如果告訴那些誌得意滿的人可能會打擊很多人的積極性,可是天下事就是這麽個道理。有時候一個人越是拒絕什麽,就來什麽。
李靖一生的功過,誰來評說?如果殺戮是一種罪過,李靖可能是大唐存世的人之中,間接或直接殺死人最多的人了。站在他的立場上,大唐的立場上他沒有過錯,可是換個立場恐怕就不一樣了。但是,棋盤是大唐的棋盤,所以他殺人無錯,但是他功高震主就有錯。
李靖有些不痛快道:“老夫這輩子經曆過的事情恐怕不比你聽過的少,憑你也來教訓我。老夫告訴你,棋藝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在誰的手裏,誰在下棋。”
殷元道:“您誤會我了,我不敢在您麵前說教。隻是說起棋藝,便覺得棋藝和人的智謀,或許並沒有太大的關係,隻是看一個人是否喜歡精研罷了。”
李靖聽了殷元的話,似乎更加生氣了,從桌上拿起一杯茶來。茶是單純的茶葉,杯子是殷元送他的一隻琉璃杯。
李靖喝了一口茶水道:“做人不能太滴水不漏,你在我麵前說話也不需要藏頭露尾。老夫聽不慣你這樣的一個年輕人說這種暮氣沉沉的話。”
殷元看了看他道:“抱歉,是小子賣弄了,罪該萬死。”
李靖放下茶杯道:“你的憂慮是,縱然你有萬般計謀,如果沒有陛下將棋子交到你的手裏,那麽什麽事情都沒有用。可是迄今為止,陛下還沒有對你猜疑,而你距離功高震主還遠,何況你還是個背負一身罵名的人,我看你是多慮了。”
殷元對李靖充滿了敬意,但是來到大唐之後,去吐穀渾見過那屍積如山的場麵之後,他心裏一直有一個疑慮。錯誤,有時候未必隻是李靖一個人造成的,但是最後的結果就是,枉死的人增加了。
殷元最不喜歡被人脅迫去做什麽事情,就算是為了自保,他覺得做人心裏還是要懷著善良,懷著大義。可是實際上呢,他殺死人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曾經以為自己會受不了冷兵器之下那令人牙酸的裂肉拆骨之聲,但是殺人的時候卻並沒有讓他為難。所以,他有時候會害怕,害怕自己早晚會有一天,變成一個不再善良的人。
李靖善良麽,這個答案殷元的心裏沒有。一個經曆過亂世成長起來的將軍,必定是見過很多苦難。在那種情況下,很多人都產生過俠義心腸,甚至拯救天下的宏偉誌向。但是,一個人在刀子刮到自己的肉的時候,切膚之痛才會使人露出最真實的本性。善惡,有時候就是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