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殘憶
虛影若無其事地盤坐於陸嬛惜眼前，隨意地把玩著散落在地的瓊葉。
“你……”
“嗬，眼前所見並非真實，好好回想一下，你存在的世界是否就是真實。”
虛影冷冷一笑，悠悠的說道。
聞言，陸嬛惜瞳孔灰暗，低垂頭顱，似是思索又似是發愣，腦海中也開始回憶起步入森羅之境後的一幕幕。
許久，她仍未回神，隻是靜默地搖了搖頭。
“森羅境內，皆是我神識所覆之地，看看你的周圍。”
魂音入耳，陸嬛惜緩緩抬眸，周圍的瓊林在不斷虛幻，直至完全消散，而自己的視野也逐漸變得恍惚，環視四周後。
陸嬛惜猛地看向虛影，淡漠的神情中夾雜著一絲驚恐。
她分明，還在森羅之境的入口處！
而自己身邊，八隻守護靈獸，竟全部沉睡，深陷夢魘。
這麽說……
在剛剛解開結界之時，自己和八隻靈獸便已被他的神識所侵，而自己卻無絲毫察覺，甚至還在暗自慶幸。
“嗬，在你剛踏入瓊林之時，心中就沒有疑惑嗎？為何神識無法侵入的瓊林，此時卻剛好有一絲神念空缺。”
“你……”
陸嬛惜凝望著眼前的虛影，身體更是不自覺的後退。
此般神通，這個人的實力竟恐怖如斯！
神識一念便可化作世界，單是精神力便何等的恐怖！
難有情感波動的陸嬛惜，渾身發顫，胸口接連起伏，就連呼吸都變得格外急促。
劇烈的震驚之下，神識之中，似有一處裂痕，藏匿著靈魂深處最不願提起的記憶。
“呃……”
一聲痛吟，陸嬛惜全身**，四肢更是出現了短暫的抽搐，雙手艱難地護住額前。
腦海中，一直被掩埋的記憶，將那縷微弱的縫隙逐漸撐大，直至完全決堤，徹底淹沒了僅有的神智。
陸嬛惜瞳孔不斷放大，雙手緊攥之餘，一行清淚自鳳眸湧出，最不願提起的夢魘，竟在此時，無比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眼前。
火光滔天，屍骸遍野。
一副人間煉獄之象！
在她幼時，曾目睹全村被屠，自幼生活的村落被殺戮和火焰吞噬。
父母慘死，好友喪命，哀嚎之音遍布山野，恐懼和無助吞噬了她的心靈。
死人堆裏，年幼的她害怕，無助，卻又強忍淚水，不敢出聲。
陪伴她的隻有遍地的殘肢和燎燎的業火。
三日之後，山間下起了陰雨，浸染了她的思緒，也正是此時，一個身影出現在她的麵前，拉起她僵硬的雙手，將她抱起，帶回了靈溪山脈。
他教自己醫術，教自己分善惡，識書畫，正當自己逐漸忘記那恐怖的噩夢時，一抹神識侵擾，讓她踏入了靈溪上遊，並在這瓊林深處沉睡了足足七日。
在此期間，之前的夢魘在眼前不斷重現，每一幕都直擊靈魂，可這夢境她無法蘇醒，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經曆著，這慘絕人寰的人間煉獄。
夢境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要自我了斷，瀕臨死亡的痛苦，卻讓她越發清醒，在神識模糊之際，便會再次回到屠殺的起點。
陷入永遠無法掙脫的夢魘輪回……
後來，自己終於擺脫了這恐怖的夢魘，而自己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自己的師傅。
記得那日，她看著眼前這名中年人，似乎蒼老了許多，就連修為和身體都大不如前。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度過，她的醫術和藥理也日益精進，此時她才明白，師傅為了將自己喚醒，燃燒了靈脈精血和壽元。
若非如此，師傅現在，依舊在世，而自己也不會忍受這長達十三年的孤苦。
“……”
陸嬛惜笑而不語，隻是死死地咬緊牙關，傷魂之痛，即使修行數百年都難以忍受，可她卻未發出一絲聲響。
陸嬛惜踉蹌的起身，一雙清冷的星眸，被血色浸染，性情淡漠的她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情緒崩裂。
“是……你！”
陸嬛惜檀口微啟，聲音也變得異常喑啞，多年累積的孤寂與憤恨更是在這一刻完全爆發。
似是早已預料陸嬛惜的情緒變化，虛影毫不在意，飄落的魂音依舊散漫。
“沒錯，小時引你入境的人，正是我。”
回憶仍在翻湧，陸嬛惜目眥盡裂，掌心更是被十指刺破，看向虛影的眼神，也變得凶戾，甚至已經帶上了無比純粹的殺意。
“你！為！什！麽！”
陸嬛惜銀牙緊咬，一字一字地問道。
聞言，虛影放下手中的瓊葉，悠悠地望著麵前的陸嬛惜。
“小女娃，你怪我改變了你的命數，可你怎知，真正的真相，我已讓你看了無數遍，你卻仍不願意相信……”
“住口！”
陸嬛惜怒斥一聲，神識微動，一柄遍體通透的長劍浮於掌心。
靈劍現世，絢麗的光輝，驅散了四周所有的陰霾，晶瑩的劍身纖細修長，蘊含著無盡的生命氣息。
可此時，這柄長劍之上，卻被濃烈的煞氣覆蓋。
“信口雌黃，裝神弄鬼……擾我心智，害我恩師，今日，我必殺你！”
陸嬛惜修為全開，靈識境的威壓瞬間翻湧而上，長劍直指虛影。
“嗬，這世上利劍諸多，可唯獨你這把劍，卻無刃無鋒，更無法傷人，你又怎麽殺我。”
虛影悠悠的說道，無法看清的麵容下，一雙深邃的眼眸幾乎要將陸嬛惜的靈魂看穿。
“你也不必惱怒，當初的真相，在你幼年之時，不已經明了，也罷，我便再讓你看一看……”
魂音繚繞，僅是神識一閃，周圍的森羅之境便再次變換。
業火搖曳，哀鴻遍布山野，刀鋒肆虐，殘肢橫飛，廝殺慘叫聲不絕於耳，鮮血染紅了夜空。
這般場景，陸嬛惜已在熟悉不過，失神之時，一聲稚嫩的哭喊猛然侵擾了她的思緒。
“娘，你醒醒啊娘……你怎麽了娘……”
不足三尺的身段，長著一張稚嫩的麵孔，帶著杜鵑啼血時的啼哭，不斷地晃動著眼前的屍體。
四周的黑影不斷掠過，卻並無一人對這個幼童動手，熊熊燃起的烈焰不斷焚燒著周圍的一切，女孩的哭喊聲也消失在漫天的火海之中。
陸嬛惜將雙眸緊閉，即使重現了無數遍，她依舊無法直視這一切，揪心的痛楚讓她全身**顫抖，手中的長劍也跌落在地。
畫麵騰轉，一襲黑衣掠過身前，陸嬛惜無意間的一睹，卻是呆呆地愣住，就連靈魂都受到了全所未有的震顫，之後，一個十分可怕的想法在腦海中閃過。
白皙如玉的雙手，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枚靈玉，墨綠的光輝在掌心湧現。
靈玉呈圓環狀，遍體熒光，色澤渾厚，其中更是隱隱散發著獨有的靈力氣息。
這是他師傅臨終之前交付於她，這是每一任百禪子的象征，更是靈溪山脈主人的象征。
身懷這塊靈玉，便可操縱靈溪山脈中所有的靈獸和各個山嶺山峰間的靈力。
而剛剛掠過的黑影腰間，正懸掛著此玉！
無比熟悉的靈力氣息，縱使目不能視，她也不可能認錯。
“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
陸嬛惜失神般的輕語，不斷地搖晃著頭顱，如墨般的長發在徐徐而來的夜風中輕然而舞，心神晃**間，陸嬛惜已經再次將目光投向了前方的虛影。
“怎麽？想起來了嗎？”
魂音之中充滿了戲謔，虛影悠悠的起身，看陸嬛惜仍低下頭不斷地輕語，他又緩緩的說道。
“當年之事，不過是你師父貪圖你神識中的那柄靈劍，在你出生之時曾天降異象，神光普照之下，這柄九蓮華已與你同根同生，且無法看出品性階級，為當世至寶。”
“而你師父，利欲熏心，在未能確認之前，便召集一眾強者，將這全村手無縛雞之力的三百餘農戶，全部殺害，更是喪心病狂的放火燒山，毀屍滅跡……”
“你住口！你住口！你住口！”
未等虛影言罷，陸嬛惜便再次咆哮，強烈的靈力震**之下，周圍的虛幻之境全部破碎。
極致的魂傷襲來，陸嬛惜木訥地低著頭，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中的靈玉，一行清淚自她星眸湧出滴落於靈玉之上。
“這個結果其實在你師傅去世，你接手靈玉時便已想到，九蓮華乃極致治愈之劍，你自小便對靈力氣息異常敏感，又怎會忘記這枚靈玉獨有的氣息，隻是……你自己不願相信。”
虛影頓了頓又繼續說道，“當時他無法強行奪取九蓮華，便決定將你帶回靈溪山脈撫養，甚至還將參與此事之人跟親屬，全部殺害，他日夜鑽研，如何才能在不損傷靈劍的情況下，將你和靈劍剝離。”
“最終他選擇鋌而走險，利用離魂之法，將你的神識與身體分離，如果不是這把劍與我頗有淵源，我也懶得管這閑事。”
虛影揉了揉眉心，他的話鬆散隨意，不帶絲毫的情感波動，隻是提起那柄劍時，語氣才變得溫和了些。
虛幻的空間中陸嬛惜冷冷的看著前方的虛影，眼眸中藏匿著些許複雜。
“所以，你就用神識控製我，讓我來到上遊，並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當年的真相，隨後又為了懲罰師傅，將他記憶篡改，從而燃燒靈脈精血與壽元救我。”
“聰明！當然，當時的你並不願意相信這般真相，並選擇性的忽視。”
“而我也料到他會來救你，畢竟這把劍的**力實在太大，所以我就將錯就錯，篡改了他的記憶，也讓他將你視如己出，好生照料。”虛影緩緩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