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幕 言靈
“捷徑，「GepardM3」……”
舌尖啪茲啪茲打出綠色的電流，響了幾下，沉甸甸的重型狙擊槍聽話但過於突然地出現在手中，墜得她整個人都差點摔下去。一邊把持住平衡，小心地將槍身架起，穩托住。槍口略微探出樹葉。有些遠，透過準星可以看到目標正在窗前悠閑地叼著煙、掃視著書架上的書目找讀物。琉璃的結界是一種障礙，不知道用這種方法能不能生出一個薄弱點。一處就夠了。要瓦解一片混實到沒有一絲缺陷的平麵，這樣是最直接的。而且如果貪心點來說，子彈若是能直接穿透結界釘進目標的體內，那就更好了。不，不好，這樣太便宜她了……
“……坐標255，134……「中」！”
帶著隨之迸發出的槍響，子彈迫不及待地竄了出去。可幾乎是在同一秒，它發出輕微的噗聲，停住了。懸在與地麵高達五公尺的半空中。和驅使它的人預料中一樣，它果然還是被那道肉眼看不到的屏障卡住了。沒錯……不是擋落在地上，而是被卡住了。
“結界被破壞了，要重新做新的嗎？”南館裏，以前在邊境自稱久遠青的琉璃向南館館主詢問道。遭到破壞的是他所設置的結界，但這個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該有的憂慮或惱怒。
“不需要。”鞠月全然不在意地說，“讓她去做吧。嗯……翡翠，你去幫幫她。”
“哎？”應聲，翡翠迷茫不解地抬起頭。“不是去阻止她嗎？”
“以目前的速度來看，降臨之日就快要到了。我不想再節外生枝。”鞠月微笑著說道，“相比藥王寺，我們更希望言葉能贏不是嗎？”停了下，她祥和地看著等候進一步指示的翡翠。“但我並不是要你幫助言葉把藥王寺殺了。那樣對她並沒有任何裨益，反而會害了她……藥王寺沒有子獸，想要保全言葉的話，我們隻能先一步把藥王寺的鑰匙處理掉。”
“是。”
沒再多說什麽，翡翠站起身，直接打開就近的落地窗。翻過畫有蠱畸的下一頁，她喚出名為黑鴉的孩子。墨色的線條自白紙中攀爬飄散出來，巨大的黑鳥在空中迅速勾勒成型。翡翠扶著窗邊斜倚在它背上，向北館的方向飛去。
從隱藏的樹中跳出，言葉像踏在實地上一般順著子彈的軌跡直行。因為被禁的後期一直沒有活動，她**出的小腿與手腕顯得異常幼細。可是此時卻充滿力量。以被破開的點為準，言葉用手指按住那顆子彈，她看到藥王寺正隔著玻璃錯愕地看著自己。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表情。但是還不夠。
“還回來……”
咬著牙發出幾聲不易被人察覺的字節，言葉果斷叫出一把簡單的小口徑手槍。快速上膛後，在接連迸發出的槍響下，那顆子彈被一再地衝撞進了更深一層的結界。言葉握著槍的手有一點點顫抖，手背上也微微凸起了青色的血管，但靶心卻不偏不倚。隨著最早的彈頭在結界上吱吱啦啦地摩擦響動，一些如同玻璃材質的碎屑徑直落在地上，隻是還未沾到泥土便化成**溶解了。
言葉眼睜睜地看著藥王寺跑出那房間。
“把才藏還回來啊！”
眼淚隨著嘶吼一並湧出，那顆彈頭幾乎沒再發出任何聲響，和那些推波助瀾的同類一樣掉了下去。接著，像被高熱融化了，結界以若隱若現的透明狀為肉眼所見，並且急速下落消逝中。再無所顧忌，言葉高高地立於天空，後退幾步，俯瞰著身穿白袍的藥王寺。
“很好，你沒有逃呢。”言葉似笑非笑地大聲說道，撫著臉頰，隨手扔掉已經虛化的手槍，而親自用指尖感受溫熱鹹淡的水滴。微微探出的舌尖不斷竄出又轉瞬即逝的綠色火花，幾乎是要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然後，水幹涸了。
“捷徑，「Acht-Acht」！”
被遺留在樹幹上的GepardM3突然發出強光，整身轉向黑暗，一下壓垮了樹枝，沉重跌落到地上，激起的塵土緩慢飄蕩著，德製FLAK3688的炮口直衝北館大樓。
這……
這種東西？超現實的現實產物就這樣對著自己，藥王寺驚訝到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下意識的，藥王寺立刻向炮擊範圍外跑去，一邊吞咽下在看到言葉時就填進嘴裏嚼碎的白色錠劑，同時，還從口袋裏掏出試管，將裏麵粉色的**潑灑出去。但緊跟著，站在半空的言葉手指也跟著她動了。
“「Eine」！”
轟鳴震耳的炮聲，後坐迸出大量塵土，強勁有力的近距離炮擊炸開了大門，不斷有水泥殘骸落下來，堵住了通道和樓梯口。
“捷徑「Acht-Acht、Zwei」！”
像是在不斷追趕著藥王寺，那轉瞬翻新的3688再一次擊碎她身後的牆壁。盡管也想防止硝煙被吸入喉管，但藥王寺更在意自己的耳膜。她掩住微微張開的口，依賴著即時生效的藥物作用踏了下腳後跟，同言葉般踩著空氣，往更高處跑去。
“捷徑「M79」。”
放著3688不管，言葉在手中新建了榴彈槍。填裝好隨之生成的殺傷彈，她將眼中估出的準星抬高到藥王寺即將跑到的位置。
一聲『中』下，藥王寺前方的牆壁開花了。迫不得已的停下，藥王寺轉目看向單手持槍再一次填裝彈藥的言葉，她的舌尖還繚繞著綠色的閃電——天呐……這個亂七八糟的姑娘，居然將本該用在戰場上的攻勢加諸在個人身上……她有沒有考慮到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就更是不得而知了。不過，就算使用捷徑，生成這些複雜的東西言靈師本人也會很辛苦才是。她能操控多少件？而且為了省去填裝炮彈和瞄準的時間，她選擇每次都重建新的3688。這樣……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失聲了。
“捷徑「Acht-Acht、Drei！」”
……那也要自己能活到那時才行。藥王寺狼狽地抱著頭跑開，她對這種東西是真沒辦法。換作其他人想必也半斤八兩。抽空瞥了眼腳下，伴隨著後麵被穿透的房間轟隆燃燒的聲音，藥王寺看到剛才灑出的粉紅色**已經完全膨脹成同色的橡膠團狀了。
“「汝非汝，而是汝眼前看著的東西！」”終於輪到她反擊了。藥王寺大聲喝道。
橡膠團應聲開始迅速收縮，變形，最後成為與3688表裏相同的東西。似乎是不受控製，它剛形成就一下掀翻了眼前的3688。言葉的3688炮身整個散著熱氣，黑色蔓延開來，很快就消失了。
“隻不過是贗品……”言葉緊皺著眉頭說道，舉起手中的榴彈槍。
“停、停手啊！”
顫聲的叫喊夾進局麵，卻沒再靠前。黑鴉在後方一定距離內停了下來，它也想聽主人的意誌繼續向前，但感受到扶在背上的手在不住地戰栗，它便放棄了那種冒險行為。
“言葉！這樣會傷到很多人的……”
“翡翠，你要阻止咱家？”
口邊的電流還在啪啪作響，那雙看著她的眼中沒有絲毫可動容的部分。翡翠禁不住打了個冷戰，隨著她內心的退卻，黑鴉也在飄搖不定地準備隨時調轉離去。
“這種內鬥是不被允許的。她已經不是舞姬了，為她好的話，就趕快把她帶走！”藥王寺趁勢喊道，她一點都不想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上Lang費時間和藥。言葉的鑰匙也是才藏就算事先沒有確認她也有所意料，而之所以會那麽幹脆地放了言葉，也有一部分是因此。作為注定敵對的人，藥王寺自認已經足夠寬宏大量了。並沒有絲毫介懷。
不過也有曾經，藥王寺還認為言葉的鑰匙亦可能是與她關係甚好的真實之眼的領袖，甚至試想過要以此逼其幫助自己，並且在後來他也確實有出麵希望她能放過言葉，這更加讓藥王寺堅信了自己的想法。可現在看來，說不準人家是算準了言葉必然會不顧一切的報仇這點才做出了那種低姿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了得了。
“聽著，言葉！”翡翠鼓起勇氣，用勸慰的語氣卻說出讓藥王寺大跌眼鏡的話。“殺了她才藏也回不來了！要是因此墮落……拜托你，拖住她，不要殺了她，我去找她的鑰匙，這樣好嗎？”
“小丫頭……你好像也是舞姬吧？”藥王寺麵色不善地問道。在指尖夾著的小玻璃瓶裏探出線頭像活了似的，無聲無息地扭動著，突然跳起飛向言葉。
“「凍」。”言葉頭也不回地說，向她進犯的傀儡線瞬間硬邦邦直愣愣地停在了半空，布滿冰霜。“是代表那一位的意思嗎？”
“是的！”翡翠趕忙說。
“若是如此，咱家應下了。然，給爾一刻鍾好了。”
“好的！”翡翠幾近欣喜地點點頭，帶著墨香，黑鴉再度飛起來。
怎麽會變成這樣？那是烏鴉？老鴰喜歡的東西……油膩的，強烈氣味的，腐肉？急急忙忙地翻找著口袋，藥王寺用三指捏出一把粉末，灑開。
“「汝是之心上物，散出能**之氣息吧！」”
“「原於書中。」”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在黑鴉被迷醉的一瞬間，一串從書中飛躍出的魚群托住了翡翠。扶著魚鰭，她不受影響地直朝著藥王寺的房間飛去。那裏有鞠月曾告訴她的——藥師丸。
丸，自古被慣用於船隻或城池乃至刀劍的命名，擁有命運共同體的特殊含義。鞠月說，在她給予藥王兩個名字做選擇時，藥王寺就將丸給了那隻狗。亦就是說，藥王寺的鑰匙並非人類。以前傳言她的鑰匙屬南館一事，根本就是假的。也難怪其會如此肆無忌憚地與南館對抗。
“「棒」，「球球球」……”
既然答應了翡翠，那就需要換上平和些的手段。言葉揮動手中的木棒，在那些球體剛成型還未受重力吸引的刹那將之打出去，準確地擊碎了藥王寺手中的試管。“你的對手在這裏哩。”言葉騰出一隻手指著自己。因中途翡翠的打斷，她或多或少的恢複了理智。
雖然不管從外表還是本質來說，身為言靈師的她都尚算人類。但因出生之日起就擁有特殊的能力，言靈師在準則上是被歸於擬妖類的。且不問任何理由，若在此亦打破禁忌以妖力殘害同類，言靈師就隻能墮落到妖怪的世界了……就算有朝一日可以償還，也不可能再為人了。其實，言葉自認這是無所謂的。但是，她還有才藏。才藏已經先行回去了，她還想再見到她……所以翡翠說的對，犯不著為了這樣的人墮落。而且，與其冒著風險殺了藥王寺，讓其以死謝罪一了百了，倒不如殺了其最重要的鑰匙，看著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樣來的更痛快。可是……
“你就是……藥師丸？”
拍拍手，從床底下招出一隻體型中等的棕色雜種狗。它的一隻腳有點跛，一隻耳朵缺了一小塊，眼睛黑亮亮圓滾滾的，雖然長得不算可愛，但聽到名字就會叫一聲作回答。聰明得緊。
這個……翡翠愣住了。鞠月的指令是讓她消滅藥王寺的鑰匙，可是她從來就沒有……以前就算是有生物試驗的失敗品，她也都會盡量做進一步的完善，然後要麽運用在其他位置，要麽放生，要麽關進書裏，絕對不同意讓任何人以銷毀或無用的名義傷害……關進書裏？撫著那顆毛茸茸的腦袋，翡翠歪著頭琢磨著。試試看？隻手攤開書，找出空白的一頁。
“「一缽以月，蜂為地盡，書長其智，以智平治……」”
嗚汪？
“汪……”
翡翠苦著臉訕笑著對藥師丸說話，但藥師丸肯定聽不出來她現在的心情……言葉隻給她一刻，十五分鍾？該怎麽辦啊……
“它不是你畫出來的，當然不行了。”
“是呀，果然……班長？”對話沒完，翡翠才意識到這房裏不應該有其他人，於是轉過頭，但見奧格和華源蓮站在門口。“班長，幫幫我吧！”翡翠像見了救星似的哀求道。
“真看不出來你能和署上做朋友。”奧格答非所問地說道，走過去將藥師丸抱在懷裏。“它屬其他物種，本不該存在於這裏，所以要排除它想必也不會太難，更何況還有鑰匙的名目在。”
“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嗎？如果可能，我不想讓它因為這種原因消失掉……”
“說的也是，它是最無辜的了。”奧格笑著摸摸翡翠的頭，又看了看跟在藥王寺身邊那麽久卻還未能成精說人話的藥師丸。“這樣吧，把你的墨汁打入它的體內如何？”
“什麽？”那會死掉吧？翡翠愕然地看著奧格。
“一點就夠了。分子跟著血液流遍全身，你就可以依此將它收納到書裏了。收到書裏的即是默認為屬於你的東西。這樣一來，藥王寺就會失去舞姬的資格了，它也可以活著嘍？”奧格前後解釋道，“它一直是給藥王寺試藥的，到現在還是。百煉成精嘛。你的墨汁又和其他實質的物種不同，都是虛幻的東西打進它的體內也不會有事的。”應該吧……末了，奧格才默默地想到。
“可是……”
“就像那隻黑鴉一樣。”奧格又說。
“可是它……”翡翠還在猶豫。“它原本就是我們創造出來的東西，和藥師丸的情形……”
黑鴉，這件事隻有少數的前科學班人員知道，黑鴉的前身其實正是林君曾經留下的那隻鳥。經由科學班的手，那隻暴戾的小鳥現在與以前全然不可同日而語了。它的能力已如進化型的比雕相當，當然，性格卻還是保留了……比如，定性不好，像剛才一樣，稍一被誘餌吸引就上鉤了……至於為何要那樣大幅度的改頭換麵，主要原因還在於，身為掌權者的鞠月曾要求它的新主人，翡翠將它封印回它所屬的那個世界……於是翡翠最後隻能選擇將它偷偷改造，變成自己的座駕帶在身邊。
“言葉等不了太久哦？”蓮華在旁邊加之附和。
是啊，時間不多了。作出決定後，翡翠立即取來水，稀釋掉筆尖的墨汁。看著她盡心又擔心的樣子，奧格想了下，取出隨身攜帶的留置型針筒。
“這個帶止血閥，不會有漏血現象。”奧格一邊汲取了少到根本不需要刻意添多稀釋的墨汁一邊笑著說道，“前端也是用聚氨酯做成的，插入血管十多秒後就會自動軟化，小狗不會受苦的。”
“是、是嗎……”翡翠一知半解地應聲，雙手扶住藥師丸，看蓮華給準備部位消毒。對於真正的醫學，她的知識僅限閱讀過的書本上所描述的，並不係統。
“——好了。”快到僅耗了以數秒計算，奧格取下針筒說道，“狗的心跳雖然不及貓，但也很快，這就再試一次？”
“嗯。”點下頭，翡翠手同時扶著書頁和藥師丸。“「一缽以月，蜂為地盡，書長其智，以智平治！」”
那雙圓滾滾的黑眼睛看著她。
接著，在屏息的期待中幻化成線條。它閉上了眼睛。被天際旋來的風吸引，線條流成一束鑽進書裏。那一頁，印下了一隻伏在上麵好似正在睡覺的寫意小狗。
“太好了！”蓮華拍著手笑道。
“成功了……”翡翠又驚又喜地說，愛不釋手抱起它。“謝謝班長，還有蓮華小姐！”
“不用謝。無論是否病患，拯救生命就是醫生的責任嘛。”奧格亦真亦假地說道，帶著蓮華起身，走向來時的門。“我們要走了，你趕快去阻止言葉吧。”
“好的！”
一把扶住房間的窗邊，翡翠快速跳上桌案，但緊接著，她卻沒有招出那些飛魚。靜靜地停了數秒，翡翠回過頭，看著那扇空空的門——阻止？
沒有子獸的舞姬在失去鑰匙後，自身的能力就會消失，這是指言葉會對變成普通人的藥王寺下死手還是……不，事不宜遲。翡翠叫出魚群，和它們一起去尋找已經不知道移動到哪裏了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