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天下二部完

第一部分 2.9 喋血皇宮

元詡,我的夫君,他統禦天下十三年,卻仍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皇帝,他有一副蒼白的麵孔和英挺的身材。我入宮的時候,他告訴我,根據《周禮》記載,天子一後、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妃、八十一禦妻。孝文帝改定內官,設左右昭儀、三夫人、九嬪、世妃和禦女等,嬪分上下,淑妃、淑媛和淑儀為上三嬪,位比三公,修華、修容、修儀、婕妤、容華和充華為下三嬪,位比六卿。我為元詡之嬪,處於第四級,比起那些啃樹皮求生的流民,我已經十分知足。

當我這樣向元詡說的時候,他卻誤解了我的意思,立即擰起眉頭。過了很久,他突然向我保證:“這有什麽難的,隻要那件事做成了,就封你為淑妃。”

天呢,他近來常來來陪我,竟是為了那件事?我剛入宮時,元詡為我神魂顛倒,可我卻沒有一絲笑容,更沒有心情去博取他的歡心,我不能,也做不到,剛剛脫離賀六渾的懷抱,就靠在另一個男人的胸膛,我輕輕將他推開。元詡不知道這一切,我和賀六渾在金山銀水的故事,他肯定認為,我既然她的嬪妃,他就理所當然的寵幸我,哪怕我左躲右閃,我淚水盈眶,他都以為是情竇未開的女孩子的正常反應。

元詡對我還算溫存,隻是沒有太大的耐心,我既然不給他好的臉色,也不陪他唱歌飲酒作樂,宮中自然有其他的嬪妃願意千方百計博取他的歡心。於是,在最初的寵愛之後,他離開了我。可是,最近一個月,元詡忽然改變態度,幾乎天天向我這裏跑。我喜歡聲樂,他便陪我聽遍宮中所有樂曲,看完所有舞蹈。

終於有一天,我終於知道元詡改變的原因,因為他想讓我寫一封信給我的父親,我卻勸他打消這個主意:“皇帝,太後是你的親生之母,絕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你放心吧。”

元詡誤解了我,以為我推脫,立即許願:“如果你還不滿意,事成之後,我封你為皇後。”

我目光躍動,直視元詡重複我剛才說過的話:“陛下,你誤會了,我隻是不相信太後能夠做出那樣的事情。”

“哼,我親眼所見,還能有錯。”元詡提起自己的生母,眼中竟冒出怒火:“她身為皇太後,不守婦道,竟將中書舍人鄭儼和徐紇引入後宮,輪流侍寢。”

雄才大略的孝文帝元宏病死後,次子元恪繼位。皇後不曾生育,元恪便立充華嬪所生的兒子元詡為太子。按照祖製,凡為皇帝生下太子的嬪妃一律處死,以免以皇太後的身份幹預朝政,因此後宮的嬪妃隻求生公主,而不願生太子,甚至寧肯終生不育。先帝為感謝胡充華,下令革除殺太子生母的舊製,並且封胡充華為貴嬪。先帝病逝,元詡即位,年僅六歲,尊生母胡貴嬪為皇太後,以元詡年幼為由,胡太後臨朝聽政。胡太後聰明機智,喜愛讀書寫作,善射,射箭能射中針孔。朝廷一切政務都親手批閱處理,她執政不久,她便開始恣意放縱,大肆揮霍,政事鬆馳,終於激起六鎮叛亂。入朝官員,無人敢稟報實情,都異口同聲勸慰:那僅是小股盜賊,無需聖慮。對於胡太後的穢亂後宮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我相信真有其事,我不相信的是另外一件事:“陛下,太後或許私事不檢,卻絕不會謀害自己親生之子。”

胡太後生下元詡,先帝元恪知道深宮禁忌,擔心兒子有事,另擇良善之人妥善照看,禁止生母探訪。胡太後不能親自養育元詡。可能是這個原因,母子的關係並不和睦,不過我仍不相信母親能夠謀害其親生之子。

元詡靠在我的肩膀,麵色血紅,他平日麵色蒼白,即便飲酒過量,也不改其色,今天與往日十分不同。他似乎急於得到我的親筆書信,連忙解釋:“胡氏已經動手了,支持我的大臣不是不是賜死,就是罷官,我不能坐以待斃。”

“哦,是嗎?”也許我深居宮中,不了解宮廷鬥爭內情,元詡竟然稱呼生母為胡氏,顯見雙方已經水火不容。元詡在朝中勢力被母親連根拔起,唯一可以依靠隻有身為肆州刺史,手握重兵的父親,便天天到我這裏來,讓我寫信給我父親出兵洛陽:“可是,如果調遣我爹爹入京勤王,會不會徹底把事情做絕,失去挽回的餘地?”

“哼,胡氏已經把事做絕,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已經下詔到秀容草原,密令你父入京勤王。隻要大軍攻入洛陽,我就冊封你為淑妃。”元詡提起母親滿臉恨色,胡太後自知所作所為不夠謹慎,擔心左右向元詡匯報,找各種借口除去元詡身邊的親信之人,竭力阻塞視聽。元詡得知母後的醜行,決心籠絡親信大臣,迫使胡太後交出大權,親理國政,從此母子二人的隔閡越來越深。元詡看我臉色不好,隨即安慰我:“不過,你別擔心,她畢竟是我的生母,年紀也大了,應該在後宮享受清福。我今年十九,正應該挺身而出,擔負起天下的重任。”

元詡說話之間,胸口不停起伏,臉色由紅轉黑,我不由得擔心他的身體:“陛下,你喝多了嗎?為什麽臉色如此可怕。”

“潘妃產女,今晚滿月,胡氏在後宮設宴。我本不想去,卻拗不過她。哼,有什麽好怕的,我是皇帝,難道她敢謀害我不成?”

“你飲酒了嗎?”他臉色越來越差,竟然由黑轉青。

“我本不想飲,卻拗不過她,僅飲一杯。”元詡仍不自知,冷哼之間嘴角已帶血絲。

“禦醫,快,快請禦醫。”虎毒不食子,在這個可怕的宮廷,人竟不如禽獸,元詡沒有猜錯,胡氏已經對他下了毒手。

我心髒恐怖跳動的聲音,想必元詡也能聽見,他緊皺眉頭,似乎感受到腹中的疼痛,用手一抹嘴角,黑紫色的血液在他指尖迅即凝固,成為黑痂。

元詡目光慌亂,飽含不解:“我怎麽了?我為什麽流血?啊!我的肚子!”

元詡驚呼一聲,鮮血如同泉湧,從嘴角、眼睛和耳朵中湧出,她趴在我的胸口,喘氣聲音仿佛雷鳴。宮女們慌作一團,四處奔走,禦醫噔噔小跑而來,撲通跪倒在元詡麵前,急急掰開元詡的嘴角,探入銀針,一道黑線順著雪亮銀針向上遊走。

銀針剛剛出口,元詡睜開右眼,眼中布滿血絲:“禦醫,怎麽了?中毒?”

禦醫勉強擠出笑容,拱手稟報:“無妨,陛下照顧潘妃,勞累過度,休息一陣就好。”

我剛鬆口氣,元詡卻劈手抓住禦醫脖領:“胡說,你為什麽騙我。”

禦醫雙手急擺:“不敢,微臣不敢,陛下真的沒事,好好休息吧。”

元詡突然厲聲大喊:“護衛,拿下此人,嚴加審問。”

元詡身邊隻有我的宮女,護衛都在寢宮之外,禦醫臉色雪白,慌張站起,推開宮女奪路就跑。我急忙傳令:“快,快,喚外麵的護衛截住……”

元詡突然按住我的嘴巴,阻止我的喊聲:“別喊,讓宮女跟出去,看他去哪裏。”

一名機靈的宮女跑出宮門,向禦醫出逃的方向眺望,然後大步跑回稟報:“他向北宮宣光殿去了。”

元詡仰天長歎,淚水和著血水從眼角流出:“母親,我本就是你身體裏的一塊肉,你竟然下此毒手!”

我已經被嚇壞,還沒有想明白這是這麽回事,元詡咳出口中血塊,呼吸稍微暢通:“母親剛在宣光殿設宴,逼我喝下毒酒,禦醫必是向他通報去了。”

我還是沒有明白:“母親怎能謀害親子?會不會是其他人下毒?”

元詡苦笑,無力靠在我的肩膀,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不過,皇宮護衛立即證明元詡判斷不錯,他們不但沒有追趕禦醫,反而咣當鎖死大門。這是策劃嚴密的宮廷密謀,胡氏先期下毒,派遣禦醫勘察結果,回去稟報,然後關閉皇宮大門,封鎖消息。等我明白這一切的時候,已經無能為力,元詡頭顱無力搭在我的肩膀,鮮血濺滿我全身,手腳漸漸冰涼,呼吸聲音消失,氣息斷絕。

我呆呆望著夜空,這是什麽樣的世界,動物尚有舔犢之情,胡氏毒殺親子,豈非禽獸不如?我知道皇宮的黑暗,卻從來沒有想到竟然黑暗到這個程度。我忽然想起草原,那裏有惡狼,它們卻不會自相殘殺,草原上有狂風,卻沒有皇宮中這麽詭譎,那裏還有自由自在的生活和我曾經熱戀的男人。

北魏公元528年二月二十五日,北魏年僅十九歲的皇帝元詡暴亡。二月二十六日,胡太後宣布皇女繼承帝位,大赦天下。不久下詔說潘充華所生皇女,不是皇子,臨洮王元寶暉的嫡長子元釗,是孝文帝後裔,應該繼承大統。文武百官一律晉升二級,宮廷禁衛武士一律晉升三級。二十七日,三歲元釗登基。

三月二十八日,魏帝元詡安葬於定陵,廟號肅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