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001章 夙敵與舊交(上)

創世曆1029年·下界·卡薩蘭西境……

一輛華貴的四輪馬車疾馳在樹林裏,低垂的窗簾隨著車身的起伏微微晃動,透過半透明的紗質簾布,隱約可見一個窈窕纖細的身影,顯然車中人是名女性。

“歐莉雅小姐。”

聽見窗外傳來的呼喚,車中人一動不動,左手捧書,右手悠然舉起,翻過一頁,紅潤性感的薄唇逸出漫不經心的回應:“嗯?”

騎著馬靠近車窗的侍衛咽了口口水,戰戰兢兢地道:“聽……聽說,這座森林有怨靈出沒,我們……”

“無聊。”

侍衛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心想:傳聞大商人海因魯斯的女兒歐莉雅端莊賢淑、溫柔可人,怎麽實際這麽古怪?語氣也冷冰冰的。突然一聲清鳴從頭頂灑落,他嚇了一大跳,險些滾下馬背,連忙抬頭去看,沒注意一隻白嫩的柔荑掀開窗簾,探出一張讓窺視者驚豔的臉蛋。

“很棒的鷹。”

“呃?”侍衛轉過頭,窗簾卻已經放下,車中人也不再開口。

沒多久,前方出現一根倒塌的斷木,擋住了道路。車夫隻好停下馬車,和侍衛一起上前將斷木移開。就在這時,樹叢裏跳出一幫麵目猙獰的大漢,手起刀落地砍殺,血花和慘叫紛紛炸開。

聽到這可怕的變故,歐莉雅依舊靜坐閱覽,唇畔淺淺浮起一抹冷殘的笑意。

……

“落網了。”

少年高舉手臂,讓飼鷹停歇。聞言,數名跟在他身後,傭兵打扮的男子齊聲歡呼:“太好了!終於可以為老團長報仇了!”少年撫摸蒼鷹的羽毛,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團長……”

“我是副團長。”

眾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色,拿這位固執的首領沒辦法。本來上任團長死後,就該由他的副手繼承。可是少年堅持要處決了害死老團長的犯人才坐上那個位子,強迫部下還是叫他“副團長”。

一個背著弓箭的英偉青年幹咳一聲,道:“那麽,副團長,接下來怎麽做?”

“野冰不會說話,隻能我們跟它去。”少年揚手讓飼鷹跳到肩上,“不過,他們好像又劫持了一個人。幸好如此,讓我找到他的藏身處。”青年皺眉道:“又劫持了一個?那混蛋!這麽搞下去,中城的官員不會不聞不問的,萬一把我們拖下水……”

“不用擔心,克勞德,聽說西境的新統治者是個沒用的小白臉王儲,而且剛上任,根本不可能有什麽作為。”

“沒錯!那些軟腳蝦王族,一看到血就嚇暈了,還敢來捉人販子?不拿大把金子雇他們捉美女就算好料了!”眾人鼓噪,滿臉不屑。

“的確,王族除了拉克西絲元帥都是那副德性。”克勞德點點頭,承認自己多慮,轉向首領,“團……副團長,我們何時出發?”

“現在。拖久了,隻怕夜長夢多。”

少年仰望天空,清澈的灰眸浮起不符合年齡的穩重英睿。

……

被黑夜的羽翼覆蓋的森林深處,有一小塊明亮的空間。一群衣著不統一,但一看就知道決非善類的男子圍著篝火高聲談笑,飲酒作樂。火光不及的角落,停著七、八輛全封閉的篷車,十來個守衛在旁邊看守。

“果然是阿古達。”

空地中央坐著一個體格最為魁梧的光頭大漢,正一口肉,一口酒地吃得起勁。看到他,潛伏在灌木叢裏的一人憤恨地咬牙,另一人低聲勸道:“稍安勿躁,很快就會讓這畜牲得到應有的下場,先看看情形。”

“我明白,團長。”

“副團長!”

“是是,副團長。”克勞德歎氣,隨即凝神戒備,屬於弓箭手的靈敏聽覺首先捕捉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其中一個特別輕盈,不是練家子就是女性。少年微微皺眉,顯然也發現了異常。

不一會兒,兩個男子押著一個少女走進空地,後麵的人販子叫道:“頭,我們獵到一個尤物!”

“我不是叫你們這兩天別動手?”光頭大漢不悅地道,聲音洪亮,充滿威懾力。人販子們頓時瑟縮了一下,悶頭不敢說話。阿古達擺擺手:“算了,過來讓我瞧瞧。”

少女依言走上前,既不慌亂也不害怕。隨著亮光慢慢照到她,眾人相繼驚歎:“哦……”兩名窺視者也瞪大眼,讚賞不已。

憑心而論,少女的容姿還沒達到絕色的程度,而且臉上稚氣未脫,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得目不轉睛。她的五官精致文秀;膚色瑩潤如玉;束腰連衣裙勾勒出優美苗條的身段,長長的裙擺宛如波浪邊的百合,純白的底色襯著金線滾邊,和她抱在懷裏的書籍封皮一模一樣;一頭烏溜溜的直發垂到腰際,隨風輕漾,整個人仿佛一株清淨不沾世俗的蓮。

聖女!這是多數人的感想。

血腥味……少年緊緊盯著那個清純得不像人類的少女,眉間浮起困惑:她的身上,有血腥味。還不是一般的那種,是從骨子裏透出來,混合著冷酷與殺意的沉厚味道!

驀地,少女抬眼,一雙紫水晶似的眸子直直看向這邊,與他視線相對的刹那,閃過一道淩厲的寒芒,完全衝去先前的柔靜溫和。這轉變酷烈至極,使她一瞬間從聖人變成了魔鬼,氣勢凶狠逼人,眼光詭譎陰鬱。然而,隻片刻時間,她又變回那隻白白淨淨的小綿羊,無辜得好像注定要送上祭壇的供品。但這並不是出於她本身的演技,而是與生俱來的清白長相和冷漠的表情,才給人這樣的錯覺。

有意思。少年翹起唇角:這家夥,不是普通的良家婦女,絕對是個狠角色。

“看起來是個小聖職者啊。”阿古達咧嘴笑道,把少女不同尋常的冷靜解釋為單純的搞不清楚狀況,因為以前也有類似的獵物,“你叫什麽名字?”

“歐莉雅·海因魯斯。”

少女吐出清朗如音樂的嗓音,人販子們又是一陣陶醉。

“是那個大商人的女兒啊。對了,聽說他最近打算把小女兒送去聖蘭古莉亞學院讀書,就是你吧?果然一如傳聞,是個弱質芊芊的端莊仕女。”

少年在心裏咋舌:仕女?別開玩笑了,是魔女才對!

“這麽說是未來的祭司咯?聖女,唱首讚美詩吧,看能不能感化我們。”幾個人販子麵露嘲諷地起哄。清純固然惹人憐愛,但清純同樣勾起人踐踏的欲望。

“我……”歐莉雅啟唇,語氣不慍不火,卻泛起空曠的寒意,“連自己也感化不了,怎麽感化你們?何況,我不拜神,隻拜我自己。”

一時間,場內一片寂靜,人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這樣狂妄的話語出自一個氣質高貴聖潔的少女口中。

過了良久,阿古達才回過神,錯愕地笑了:“你不是聖職者?”

“不是。”

“那你捧著本聖典幹嘛?”

歐莉雅翻過懷裏的書,念出封皮上的字:“《經商秘訣——艾裏斯·瓦倫的成功之道》。”眾人張口結舌,嘩啦啦跌碎一地眼鏡。

“哈哈哈!”阿古達放聲大笑,“不愧是商人的女兒!”餘人也跟著爆笑出聲,拍膝的拍膝,打滾的打滾,吹口哨的吹口哨。歐莉雅視若無睹地看著他們的狂態,神色絲毫不變。

阿古達凝視她,浮起欣賞之情:“好女人,清純的外表,世俗的心腸,還有這份傲氣,都對了我的胃……你叫歐莉雅是吧,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

第一次,少女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怒氣,眼底也閃過嗜血的寒光,隻是除了少年,沒人看見。人販子們叫道:“頭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少女寒著臉瞪視他們,再度迸出一句:“不!”

“你這個不識抬舉的丫頭。”幾人挽起袖子要衝上來,被阿古達喝止:“不準碰她!她是我看中的女人!歐莉雅,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相信以你的頭腦,一定會做出聰明的選擇……來人,給她一間獨立的帳篷。”

這下事情有趣了。目送少女被押走,少年玩味地挑眉。

……

隔著半個樹林的另一片空地裏,聚集著幾十道身影。微弱的星光穿過葉縫,照亮一張張剽悍的麵容。

“副團長,我們的人數比阿古達他們多一倍,為什麽你不同意進攻呢?”

“因為阿古達一個人就可以幹掉我們一半的人。”

“……”眾人無言地望著他們稱作“副團長”,實際上敬為“團長”的少年,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而且這裏的地形他們比我們熟悉,很有可能布下陷阱,所以在有充足的把握前,我不讚成貿然進攻。”少年有條不紊地分析,眾人更加無法反駁。

“可是,老團長的仇……”

“當然要報。”少年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隨即壓抑住,安撫道,“但是不能拿大家的性命來換,現在也有了更好的方法。”

餘人不解地重複:“更好的方法?”

“什麽人?”克勞德突然大喝,飛快地取下背上的長弓,被少年伸手阻攔:“慢著!是友軍!”

“我不是你的友軍。”

從黑暗裏施施然走出的正是歐莉雅,區別隻是懷裏沒了那本書,但白衣清顏的她依舊像神殿畢業的聖潔祭司。除了少年,每個人都露出驚訝的神情,初次見麵的更多了一份癡迷:好個清秀的佳人!

歐莉雅對其他人視而不見,隻注視少年,一字一字道:“不準妨礙我,他們是我的獵物。”語調鏗鏘有力,殺氣騰騰。

沉醉於美色的眾人霎時回過神,悲哀地意識到一個真理:嬌弱的小花,也可能是有刺的。

少年微微變色,不是因為失望,而是不滿對方的口氣:“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阿古達是我的獵物,你才不準妨礙我。”

克勞德心下詫異,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少年團長失去冷靜,表現出符合年紀的言行,何況對方是他一向最寬容能忍的女性。

冤家聚頭嗎?弓箭手腦中冒出一個名詞。

少女冷笑道:“你贏了我,再來說這句話吧!”

“好!”少年回以冷笑,拔出背後的大劍。與此同時,少女敏捷後躍,右手快如閃電地伸向左腰應該是劍柄的位置,然後,握了個空!

下一秒,大劍貼在她的頸側。

“……”少女狀似懊惱地咬緊下唇,在心裏咒罵:吉西安,都怪你!逼我穿這種衣服,害我連史列蘭也沒法佩!

對這樣的結果,旁觀的傭兵絲毫不意外。本來看外表,雙方的實力就天差地遠。不過贏一個弱質女流,也沒什麽好驕傲,因此都不吭聲。

“你不是商人的女兒,你是間諜。”注意到那個小動作,少年笑了笑,“一個不合格的間諜。”

“你說什麽!”

“合格的間諜會忘了武器沒佩在腰上嗎?”

少女無言以對。少年收回劍,友好地笑道:“我們的敵人一樣,和我聯手吧。我叫貝姆特·瓦托魯帝,翔鷹傭兵團的副團長,你呢?”

“諾因。”半晌,少女小聲回答,語氣比先前柔和了少許。

諾因?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克勞德一怔。

“這個名字還是稍微軟了點。”貝姆特評價。諾因深有同感地點頭:“嗯,我也這麽認為。其實我比較青睞‘庫斯達’、‘雷薩’之類的名字。”

拜托!那是男人的名字吧!還是鐵漢的名字!一個女孩,而且是粉嘟嘟,白嫩嫩的女孩居然喜歡那種名字,真是……真是怪!眾人狂汗。

貝姆特也皺起眉頭:“你真奇怪。”

“有嗎?”諾因回他困惑的眼神,困惑到無辜,無辜到讓貝姆特覺得底氣不足:“嗯……還可以啦……不怪,很正常。”諾因滿意頜首。

團長長大了。傭兵們欣慰地互視,交換著共同的心聲:正常!當然正常!美女的任何行為都是正常的!這是男人的真理!

“你們也是來取那些人販子的頭顱的?”

也許是對名字的探討拉近了距離,諾因的態度和氣很多,甚至漾開淺淺的笑容。眾人看得心跳加速,壓根沒意識到一個“少女”麵帶微笑地說出殺人的字眼是件多麽可怕的事。

“嗯,他們的頭是害死我們團長的仇人。”唯一注意到的貝姆特早就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普通人,所以也不驚訝。

“頭?那個光頭佬嗎?嗯,他確實不是易於之輩,我也不是他的對手。”諾因抱胸沉吟。貝姆特立刻對她刮目相看,阿古達的實力不是外顯的強,能夠看出來,起碼也得有他一半程度,也就是說,和他自己差不多。

“不錯,阿古達曾經是我們團裏第一高手。”

“那怎麽不是他做團長?”諾因這麽問並沒有惡意,隻是純粹的好奇。

“因為他沒人望。”貝姆特笑得有點苦澀的意味,“他若加入盜賊團,倒是當仁不讓的首領人選。”

“難怪他現在做了強盜。”諾因一手叉腰,眼中浮起陰冷的怒意,“還是在卡薩蘭的領土上撒野。”傭兵們對她不雅的舉止側目,暗暗惋惜。貝姆特問道:“你是卡薩蘭人?”

“可能是吧。”

“什麽叫可能是吧?”眾人齊聲反問,莫名其妙。諾因若無其事地道:“我沒有父親。”

眾人無法置信地瞪視她,心道:這樣一個粉妝玉琢的俏佳人,是哪個畜牲舍得丟棄她?

“我的母親是卡薩蘭人,所以我有一半卡薩蘭的血統。”

貝姆特低聲道:“我們是隱捷敏亞人。”諾因瞅著他,撲哧一笑:“看你的眼睛和膚色就知道了。”貝姆特眨眨眼,也笑起來。剛才的芥蒂,因為不曾彼此傷害所以懵懂的國仇家恨,都在這一笑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友誼的萌芽。

諾因環顧眾人,再上下打量貝姆特,道:“你好像不光是你們當中最強的人,也有人望,和那個光頭佬不同。”貝姆特莞爾:“但我還是打不過阿古達。”

“加上我就沒問題了。”

傭兵們大吃一驚,好幾人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別開玩……”一言未畢,就被諾因身上爆發出的恐怖氣勢嚇得張口結舌。“我不是小姑娘!”她幾乎是用吼的音量。

是是,你不是小姑娘,是少女,不,淑女行了吧。眾人抹汗:唉,這個年紀的女孩。

“很危險的,你要考慮清楚。”貝姆特也有點擔心。諾因卻以為他小瞧自己,柳眉一豎,撩起長裙的下擺。

傭兵們差點狂噴鼻血,卻見她裙下除了包著絲襪的修長雙腿,還有一把造型古樸的黑色長劍。

順帶一提,絲襪是吉西安強迫諾因穿上的,說要裝就裝得百分之百像。

“我們再比一次。”劍尖斜指,諾因整個人的氣勢炯異於先前,宛如出鞘的寶劍般鋒利無匹。貝姆特不覺正色以對,右手握住大劍的劍柄。

不等他拔出,諾因已然飛身撲上,交鋒的刹那,迸出尖銳的金鳴,雙方各退一步,從震麻的虎口,明白了彼此的力氣在伯仲之間。

比起諾因,貝姆特更驚訝,但激戰中不容他思索,對方的第二擊也間不容發地抵達,角度刁鑽,速度快絕。貝姆特頭一偏,於千鈞一發之際閃過,同時反手橫劈,硬生生將他逼出大劍的攻擊範圍。

諾因料到他的居心,一時卻無法找到空隙鑽入,便在外圍遊走,招招狠辣,如狂風驟雨的攻勢看得周圍的觀眾眼花繚亂,震驚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少女劍法如此高明,打起來如此不留情。那雙看來隻適合書本和花草的小手卻緊握著殺戮的武器,仿佛磐石般堅定;柔軟的身體配合輕盈的步伐,給人流水似的美感,交織出的卻是致命的舞步,鍥而不舍地撼動沉穩如山的對手。

貝姆特守得滴水不漏,但也無暇反擊。對方寒亮如星的眸子告訴他,隻要一露出空隙,那把漆黑的長劍就會像閃電一樣刺進他某個要害。所以兩人隻能咬牙比拚耐力,維持對峙的局麵。

百餘招過去,雙方的眼裏少了一味求勝的狠勁,多了份惺惺相吸。貝姆特首先拉開距離,變故卻在這時橫生,他的大劍吃不住對方的重擊,迸裂開來,魔封劍收勢不及,眼看就要把他的腦袋一分為二,諾因死命拉住,稍緩劍速;慢了半拍,貝姆特上身後仰,一腳踢在他腹部,借力後躍。

被當成踏腳石的人仿佛斷了線的風箏,在半空劃過一條弧線墜落地麵。

“諾因!”

貝姆特驚悔地撲過去,餘人則是驚惋,心道:完了完了,這麽纖細的腰,怎麽經得起團長一踢,不死也得內傷。

“咳!”諾因吐出一口淤血,翻身坐起,抱著肚子大笑,“哈哈哈,好小子!看你身材不壯,力氣倒大!”

“你……你沒事?”包括貝姆特在內,每個人都是一副呆滯的表情。

“沒事個鬼!肯定淤了!不過這點小傷,一會兒就好。”

小傷……小傷……小傷……

傭兵們聽得腦筋短路,雙眼蒙上空白之色。貝姆特釋然一笑,盤膝坐下,和諾因麵對麵。

“你真厲害。”他端正的臉龐寫著真誠的讚賞和親近,“我第一次遇見比我強的同齡人。”而且似乎比他小,還是女性。

諾因不甘地咬了咬唇:“不,我們平手,我占了武器的便宜……你幾歲?”

“十七。”

“我十五,哈,是我贏了!我如果十七歲,保證贏你!”諾因高興地拍手,笑容天真燦爛。眾人心醉神迷之餘,也不禁好笑:真是個好勝的女孩。

“誰說的!哪能這麽比,應該比練劍的年數才對!”貝姆特不服輸地反駁,他從不和女生計較,然而不知為何,對這個少女,他就是不想被她比下去。

團長啊,你這樣是泡不到馬子的。餘人為首領幼稚的表現搖頭歎息,扼腕不已。

果然,諾因立刻爭辯起來。怕兩人越吵越上火,克勞德打圓場:“那個,兩位,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麽殺阿古達吧?”

“對了,就用這個光頭佬!”諾因一拍膝蓋,“誰砍他最後一刀,誰就贏!”貝姆特被血氣衝昏頭腦,不假思索地道:“好!就這麽決定!”

這……我們殺阿古達不是為了替老團長報仇嗎?什麽時候變成他們的比試項目了?眾人麵麵相覷,哭笑不得。諾因用大拇指比著自己,笑的得意:“這下你沒話說了吧,我和你一起戰鬥。”貝姆特好奇地問道:“你和阿古達有什麽仇怨?冒這樣的險。”臥底可不是個安全的差使。

“他擄走了我的朋友。”

“原來如此。”貝姆特暗暗歎息,對方的答案正是他最壞的預想。原本他的計劃沒有把人質的性命算在內,但是諾因一加入,勢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保護那些被人販子關在篷車裏的女孩,徒增傷亡,這是他不樂見的。不過另一方麵,諾因的身手也是製勝的關鍵,扣除他萬萬不可能。

“你的朋友在哪輛馬車?”貝姆特打起兩全其美的如意算盤。

“不知道。”

“那……”

“別擔心,我不會問你討一兵一卒,隻要借我一把稱手的長劍就行。”諾因已經看出他的顧慮。

“劍?”貝姆特不解。諾因揚了揚手上的劍,綻開自豪的笑容:“我的半身是魔法劍,能自己張開結界,到時把他插在車子附近,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大幹一場。”

“魔法劍?!”眾人齊聲驚呼,盯著史列蘭,眼中閃現“G”的符號。

“諾因……”貝姆露出典型的奸商麵孔,卻隻說了兩個字就被打斷:“不賣!”

“我不會宰你的,價錢我們可以商量。”

“不賣!”諾因用力抱緊佩劍,連聲道,“不賣!不賣!你出百億、千億,我也不賣!”貝姆特失望地歎了口長氣:“好吧,那借我看看,可以嗎?”

諾因瞪了他好半晌,再瞧瞧懷裏的半身,才依依不舍地道:“好吧,但隻許看一會兒,馬上還我。”語畢,緩緩遞出魔封劍,動作鄭重到近乎遲疑。

見狀,傭兵們失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這麽小氣。貝姆特卻從對方臉上看到和托付生命不相上下的嚴肅,恍然大悟,感動地推回:“抱歉,提出這麽過分的要求。這把劍對你而言是朋友而不是武器,我不該向你索要它。”

諾因一愣。餘人也反應過來,浮起慚愧之色。聽說魔法劍都有自我意識,和人沒兩樣,人當然不能借來借去,更別說買賣。貝姆特凝視隻剩一半的大劍,微笑道:“我的劍雖然沒有意識,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對不起。”

“……史列蘭,這把劍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半身。”良久,諾因囁嚅道,臉頰泛紅。這回輪到貝姆特怔了怔,隨即笑著伸出手:“是嗎,那我也把一半生命給你,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並肩作戰的好夥伴。”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諾因在心裏澄清,卻沒有拒絕,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和他相握。

一旁的傭兵卻在歎氣:什麽夥伴嘛,應該是“朋友”,男女朋友的“朋友”!下次一定要給團長灌輸一點戀愛經,笨成這樣!

沒發覺部下的歪念,貝姆特拉回正題:“你的劍插好後,萬一被人拔起來怎麽辦?”

“不會的,結界對史……對劍也有效。”

“哦,那就不用管人質了?”貝姆特如釋重負。諾因頜首肯定。想了想,貝姆特追問:“你的劍還有沒有其他的能力?比如噴火啦,吐水啦?”

“有是有,但他很懶,不肯用。”

“真是的,那隻好靠人力突擊了,最好從內部,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對了!”諾因擊了下掌。貝姆特雙目一亮:“想到什麽好辦法?”諾因以行動回答,跳起來用劍在地上畫了個大圓,然後在裏麵添加奇異的符號和花紋。眾人呆呆看著,不明所以。驀地,貝姆特腦中靈光一閃:“是魔法陣?”

“嗯。”諾因漫應,忙著將偶然從吉西安的法術書裏瞥來的圖畫好。幾個傭兵大叫:“你是法師?!”

“不算。”想起自己爆爛的魔控力,諾因否認,最後一筆完成後,解釋道,“這種低階的傳送法陣不用魔力也能發動,缺點是隻能用一次。”貝姆特心領神會:“就是需要這種,你有個獨立的帳篷。”諾因意外地注視他:“你知道?我以為隱捷敏亞人都對魔法有偏見。”

“我姐姐是魔法師。”

“哦。”

“團長,團長。”傭兵們不甘寂寞地插口,“怎麽回事?”

“這是一種傳送魔法,借由兩個法陣連接。諾因有獨立的帳篷,正好可以在裏麵畫一個,讓我們潛進去。”

諾因還劍入鞘,露出戰意高昂的神情,對貝姆特道:“明天你就用這個進來,我們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貝姆特點頭,眼睛卻盯著地上的法陣,沉吟道:“阿古達給你的帳篷很大,應該能多畫幾個,別的地方也可以,隻要掩蓋了……”還沒說完,餘人相繼搖頭,激烈抗議:“免了!我們可不喜歡這種交通工具!”貝姆特不悅地叱喝:“現在不是說這種任性的話的時候!”

“沒關係啦。”諾因搭著他的肩,豪氣地道,“我們倆足夠將裏麵鬧得天翻地覆了,讓他們跟著反而礙手礙腳。”

真……真狂妄。傭兵們很是不爽,但也沒有叫囂,果然美女就是吃香。

“話是沒錯。”貝姆特無奈地歎氣,轉向隊伍裏最可靠的人,“那突擊行動就交給你了,克勞德。”弓箭手一絲不苟地行了一禮,表示收到。

“你們慢慢討論,我回去了。”諾因打了個哈欠,揮揮手,“都快天亮了。”

“我送你。”貝姆特踏前一步。

哦哦,團長,終於機靈點了!對,就是這樣,上吧!摘取那甜美的果實!傭兵們偷偷為首領鼓勁,卻不知貝姆特隻是為了再調查一遍營地周圍的地形才送行。

幽暗的樹林裏,諾因邊走邊揮動借來的長劍,以便盡快上手,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的劍怎麽辦?還有那個借我劍的人。”

“我們都有備用武器,沒問題的。”貝姆特笑道。

“哦,真是個好習慣。”諾因暗暗記下,打算今後也對自己的軍隊實行相似的製度。

“還好啦,我們那兒除了武器,也沒別的好東西了。”

“總比笨蛋多好。”

“嗯?”貝姆特錯愕了一瞬就會意,忍俊不禁,“對,卡薩蘭腐敗的官僚特多,你一定很辛苦吧?”諾因撇撇嘴:“辛苦倒沒有,就是看著心煩,恨不得將他們統統砍死!”

貝姆特欲言又止。天色暗,諾因沒有看見他的變化,道:“話說回來,你真厲害,這麽年輕就坐到副團長的位子,不知道我什麽時候也能有那麽多忠誠又優秀的部下。”

“你想當軍官嗎?”

諾因重重點頭,臉色一沉:“我有必須奪回的東西,而且是隻能靠武力奪回的東西。”貝姆特笑著鼓勵:“以你的才智本領,一定會成功。”諾因自信一笑:“我也這麽想……你呢?你有什麽願望?”

“我?”貝姆特頓了頓,用一種鏗然的語調道,“讓隱捷敏亞成為一個強大富饒的城市!”

沉默在兩人之間曼延,貝姆特嗅出異樣的氣氛,奇道:“諾因?”

“沒什麽。”男扮女裝的美少年笑了笑,兩手抱著後腦勺,“西城窮得叮當響,你將來可辛苦了。”下意識繃緊的心弦隨著這句話放鬆,貝姆特苦笑道:“是啊,我從小到大,連花也沒見過。”

“不會吧!”諾因這一驚非同小可。

“騙你幹嘛。啊,諾因,附近有沒有花田什麽的?我想摘兩朵回去給大家見識見識。”

諾因呆了良久,才道:“喂,現在是冬天耶,哪來的花!”

“冬天沒有花嗎?”

“廢話!隱捷敏亞還真是窮得鳥不拉屎……對了。”

“這是什麽?”貝姆特困惑地打量對方拿出來的小布囊。諾因一臉獻寶地道:“香包!我妹妹送的!看,裏頭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個大……咳咳,我不喜歡這種東西,送你好了。”

“謝謝你,諾因。”貝姆特十分感動,珍而重之地接過,看了好一會兒才小心地放起,從靴子裏掏出一把玩具匕首,遞給他,“這個給你,是我姐姐送我的生日禮物。”

“哦!”諾因興奮得兩眼放光,把玩片刻,誠懇地道,“還要不要?我可以再叫我妹妹做一個給你。或者等春天,我親自摘一束送你。”在他看來,用一件武器換一包幹花,對方實在是太吃虧了。

“不用了。”貝姆特定定凝視他,眼神溫暖而真摯。他的身邊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女性,像男孩一樣爽快利落、強悍有力,又純真得讓人想嗬護,不禁有點怦然。

“那我就收起來咯,說不定還能捅那光頭佬一刀。”

一聽到仇人,貝姆特就回過神,肅然以應:“阿古達非常強,這種小動作是沒用的,我們必須好好商量。”諾因粲然一笑:“還用得著商量?剛剛一仗就足夠我們了解彼此了……你防守好,力氣也大,明天就由你正麵攻擊。”

“不錯,你速度快,招數狠,牽製最適合。”

兩人互視,從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決心。

“必勝!”

雙掌相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

“滾出去!”

天蒙蒙亮時,一聲雷霆怒吼響徹森林,驚飛無數棲鳥,嚇得送飯的人販子跌跌衝衝跑出帳篷,不及喘口氣,就沐浴了四麵八方射來的指責目光。

“渥凱,我好像申明過。”阿古達寒惻惻地道,“歐莉雅是我的女人。”

“頭……頭。”渥凱臉如土色,結結巴巴地道,“您誤會了,我什麽……什麽也沒做。”

是真的,他隻是盯著那張天真無邪的睡靨流口水,想偷偷摸一把……注意!是“想”,沒有實際行動。天曉得歐莉雅怎麽會發覺,咻地坐起來衝他咆哮。

阿古達壓根不信,什麽也沒做“他的女人”會叫得那麽淒厲?當下揮揮手,命人將渥凱拖下去大卸八塊。

不知道自己的起床氣葬送了一條人命,某低血壓患者呆坐了會兒,又躺回去繼續睡,但隻過了幾分鍾,他就蠕動著爬起,搖搖晃晃地走出帳篷。

“噢,我可愛的歐莉雅,你沒事吧?”阿古達遞來關懷的慰問,夾雜著吞口水的聲音。如果說昨晚眼前的人像凜然不可侵犯的聖職者,現在就像引人犯罪的小羊羔。紫眸半闔,迷茫中透出無限風情;黑發散亂地披在身後,卻不顯邋遢,反而增添了一份疏懶的氣質。他開始後悔定下三天的期限。

“水在哪兒?我要洗臉。”諾因看了半天才看出這家夥是誰,邊揉眼睛邊問。

“那裏有條小溪。”

一言不發地點點頭,諾因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留下一群蠢蠢欲動的色狼。

掬了一把冰冷的溪水潑在臉上,睡意這才一掃而空,諾因俯視自己的倒影,活脫脫一個美麗的少女。這副皮相和他的雙胞胎妹妹一模一樣,無從厭惡,隻有接受。可是為什麽,他成天在烈日底下曝曬,皮膚還是這麽白皙細嫩?他廢寢忘食地練劍,還是鍛煉不出一塊象樣的肌肉?

沒天理!不公平!

沮喪地坐倒,諾因兩手環著膝蓋,掛念起遠方的友人。

不知道吉西安和雷瑟克怎麽樣了。

從小到大,他一個人的次數屈指可數,以前和妹妹相依為命,進了王立學院後和兩個死黨形影不離,所以這會兒,雖然不害怕,寂寞卻如潮水般泛了上來。

“你不去安慰她?”

距離小溪十幾米遠的樹後,克勞德指著諾因,攛掇身邊的首領。貝姆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有人監視,我怎麽安慰。”

“這麽說,你真的喜歡她?”克勞德壞笑,經過昨晚的一場比試,傭兵們都把諾因視為未來的團長夫人,衷心期待首領展開追求,早日抱得美人歸。

“我……”貝姆特臉龐微紅,不自在地道,“我是對她挺有好感,但還沒到喜歡的地步。”

“她看起來當間諜沒多久,今晚你跟她說說,勸她加入翔鷹傭兵團。”

“嗯。”貝姆特也是相同的打算,點了點頭,眼角瞥見諾因站起來,似乎已經恢複精神,這才放心,對部下道,“走吧,我們再檢查一遍陷阱,務必將阿古達的勢力一網打盡。”

……

因為和貝姆特約的時間是晚上,吃過早飯,諾因就隻能無聊地坐在帳篷裏,怕被人撞見,連史列蘭也沒法拿出來聊天,正氣悶的當口,察覺監視自己的人離開了。他不知道這是他在溪邊的“柔弱”表現讓阿古達放下戒心,樂得出來東晃西晃,看得躲在暗處的克勞德捏了把冷汗……這小妮子也太遲鈍了!都沒注意到那些色眯眯的眼光!

其實諾因不是沒注意到,而是麻木了,被當成女生看了十多年,他的感受神經越來越粗壯,變成隻能區分敵意和非敵意兩種。眾人販子的視線嚴格說來不算敵意,自然沒引起他的警覺。

晃啊晃地來到夥食區,諾因自告奮勇:“中飯讓我來做吧。”正好可以下毒,毒死多少是多少。

“你?”負責炊事的人販子一臉懷疑地瞅著他,“你是千金小姐,會做飯嗎?”

“再不濟也比你們強。”諾因很有自信,因為莉莉安娜總是誇獎他做的東西好吃;雷瑟克也每每鐵青著臉吃光光;吉西安忽略不計,沒有品位的家夥。

這倒是。眾人相顧點頭,讓他放手大幹。

熬湯時,諾因右手一揚,藏在袖子裏的藥粉神不知鬼不覺地掉了進去。這一招上至魔導國元帥,下至王立學院的老師,都吃過暗虧,所以他練得爛熟。

完美。拿著湯勺攪拌均勻,諾因滿意自己的成果。

“歐莉雅,你加了什麽進去?!”驚呼迭起。

“咦?”諾因一怔,如實答道,“紅果……不是要做甜湯麽?”

“那不是紅果,是辣椒啊!”親眼看著他把一整筐紅辣椒倒進湯鍋的人販子哀號,當瞥見顏色恐怖的湯裏漂起一隻翻白眼的生物,更是呻吟出聲,“你……你直接把山雞丟進去了?”果然是不識柴米油鹽的千金大小姐!

“啊,我本來想先燙毛的。”諾因這點常識還有,“後來想想不用麻煩了,吃點毛也不會死。”

是不會死,問題是吃不吃得下!

一個人販子瞟了眼案板,又是大驚失色:“調味料呢?怎麽連我切了一半的蔥也……”

“全加了。”

“全加了?”眾人愣愣反問,吐血三升也不足以形容他們此刻的心情。諾因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廢話,這麽多人吃飯,我還嫌不夠呢。”

話音剛落,好幾根手指頭有誌一同地指著帳篷方向:“歐莉雅,去休息。”

基於目前的身份,諾因隻好一頭霧水地離去。他前腳走,後腳人販子們就倒掉那鍋毒湯。

……

下毒不成,諾因也不是很失望,反正他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而且監視的人不在,他就可以對史列蘭做思想工作,本來死多少傭兵都和他無關,但他們是貝姆特的部下,感情又不同。

如果能招攪他就好了。諾因冒出遊說的念頭,對這個主意感到非常期待。

擺平了半身,他拿出借來的長劍揮舞,熟悉手感。阿古達是個強敵,有一分鬆懈就代表了危險,何況他穿著這身惱人的女裝,降低了靈活性。

傍晚時分,他悄悄溜出帳子,忽視和隔音的雙重結界讓他平安穿過熱鬧的營區。白天雖然也可以用“隱形”搞小動作,但魔封不會光係魔法,他自己也不會,而“忽視”這樣的心靈魔法對意誌堅定的戰士不是很有用,要在魔封力量最強的晚上才能發揮最大的效果。

一路小心翼翼,避免和人相撞解除了魔法,諾因在食物裏下了軟筋散,又對幾個看起來比較強的人販子施了“心靈之牢”的法術,最後把佩劍插在篷車附近。

“諾因,要快點回來哦。”史列蘭的語氣有一絲不安,一來不習慣和半身分離,二來不高興對方用別的劍。

“放心,你也好好幹,別睡糊塗了。”諾因拍拍劍柄。

“嗯!”

踏著輕捷的腳步返回帳篷,諾因停在門口,眼神霎時變得銳利:有人!

凝神傾聽片刻,他鬆了口氣:是貝姆特,沒想到這麽早就來了。怕被人發現,諾因把簾子掀開一個小角,飛快地鑽了進去。

因為結界的作用,貝姆特直到諾因走進才聽到動靜,大為緊張,左腿一掃,將他絆倒。

“是我!”諾因的提醒遲了一步,爆發的反射神經也不容他細想,在下墜的途中扣住對方的雙腕。

撲通!兩人一齊倒地,貝姆特這一跤摔得甚重,眼前金星直冒,差點背過氣去,當回過神時,他感到嘴唇傳來柔軟的觸覺。

灰色的眼睛張到最大,與一雙同樣溢滿驚訝的紫眸互瞪。

在反應過來之前,貝姆特一把推開身上的人,捂著嘴不住幹嘔,冷汗涔涔而下。諾因呆呆坐在帳篷的角落,借著微弱的光線,可以清楚看見對方臉上的嫌惡。

為什麽?他知道他是男的了嗎?

“抱……抱歉。”壓抑反胃感,貝姆特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我不是……討厭你,是另有……另有原因。”

“……”

生怕傾心的對象誤會,少年顧不得羞恥,急切地道,“我媽媽和姐姐是在我麵前被**而死,所以我沒辦法跟女人做那種事!”

還是沒有回音,就在貝姆特不知所措的時候,諾因終於開口:“什麽是**?”

這回輪到貝姆特愣住,半晌,他一手掩住臉,輕輕笑起來,心裏的烏煙瘴氣一掃而空。

“諾因。”他以前所未有的溫柔眼神凝視對方,“你願不願意……”

一言未畢,外麵響起混亂的爭執和打鬥聲,兩人立刻振作精神,手握武器,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色。

突襲開始了!

……

盡管公認最佳的偷襲時間是深夜或黎明,但對有警戒,又熟悉地理的敵人並不是最適用,所以貝姆特思前想後,把行動定在傍晚。

果然,不少人販子不及放下飯碗就被射死,營地的布置以看守俘虜為主,外圍的防線就格外脆弱,大批矯健的身影輕易地突入內部,仿佛一把把尖刀,將人販子割成數個小塊,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喊殺聲,慘叫聲,含恨的咒罵重疊在一起,情勢在一開始就一麵倒。活動了一下手腳,諾因和貝姆特雙雙衝出帳篷,傭兵們發出一聲歡呼;阿古達則當場紅了眼,揮動巨劍撲了過來,顯然把貝姆特當成了“奸夫”,新仇加舊恨,讓他理智全失。

兩件大型武器在半空咬合,迸出激烈的火花,巨劍本身的厚重結合主人的蠻力,給人山一般的威壓感。大劍的防禦卻如銅牆鐵壁,硬生生擋下全部的攻擊;總是冷不防刺出的長劍也牽製了大漢如虹的攻勢,宛如光鞭籠罩住戰友的全身,比任何魔法更可靠。

貝姆特不得不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應付眼前的惡戰,諾因卻遊刃有餘得多,不時分神照應周圍的傭兵。纖細的身子仿佛燕子般在場內穿梭,每次劍光一閃,就倒下一具染血的軀體。即使驚懼的人販子集合起來,交織出嚴密的劍網,也被他在間不容發之際閃過,並在下一瞬間帶起血柱與慘叫。那毫不動容的表情,渴血的雙眸,狠辣的劍術,連己方的人也暗暗膽寒。

傭兵的人數本來就多出一倍,加上人販子們是倉促應戰,時間一久,藥效也漸漸發作,很快陷入被宰割的局麵,即使僥幸逃進森林,也死在陷阱裏。

阿古達突然停下動作,貝姆特乘機大口喘息,調整疲憊的狀態。雖然有諾因分擔,他的實力終究遜了一籌,力氣和體型也處於劣勢,全是仗著技巧,才得以勉強招架。

“歐莉雅,為什麽背叛我?”充血的眼寫滿憤怒和不解。

“呸!”諾因甩了一下長劍,灑出一條紅線,襯著嘲諷的眼神,分外刺目,“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人,談什麽背叛不背叛。”此刻的他,白衣染血,清秀的臉蛋也濺了幾滴,不複昨日的純潔,卻另有一股殘酷的美感。阿古達不怒反笑:“好,好,是我看走眼。”

“小心!”

眾人的驚呼湮沒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諾因和貝姆特同時架住了致命的利刃,卻也被超乎預計的力量震得倒退數步,無暇應付。就在巨劍劈開諾因腦袋的前一刻,一柄斬矛從斜刺裏伸出,擋住這一擊;同時一根銀鞭卷住諾因的左臂,將他拖出危險範圍;而一把流星錘轟碎了阿古達的顱骨。

讓幸存者目瞪口呆的是,三名救星都是年齡十字打頭的女性。

“殿下,沒事吧?”使用斬矛的少女有一張文雅的鵝蛋臉,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諾因卻像看到怪物似地看著她,衝口道:“你怎麽跑出來了?”

“哎呀,那種簡陋的車子怎麽關得住我們。”打扮得活象舞娘的少女將銀鞭纏回腰上,一手拂了拂秀發,神色嬌媚得令人心跳加速,“不過殿下的表現還不過關哦,竟然勞煩我們出手。”

身材嬌小,與背上的武器呈現鮮明對比的少女一臉痛惜地奔上前:“就是,還害愛倫受傷了,這光頭力氣好大。”

“殿下?”貝姆特的神智終於回籠,愣愣地瞧著諾因。其他人也一副呆滯的表情。

“啊,抱歉,都怪她們,害我們的比試泡湯了。”諾因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拉下假發,露出一頭及肩的烏絲,“重新自我介紹,我的全名是諾因·史列蘭·德修普,卡薩蘭的王儲。”

“你……是男的?”

留著娃娃頭的諾因依舊像個可愛的少女,然而“王儲”兩字,徹底粉碎了貝姆特的希望。

“團長!”傭兵們擔憂地呼喚明顯失魂落魄的首領。貝姆特甚至沒有心情糾正部下的稱呼,虛弱地做了個手勢:“把阿古達的首級割下,我們回去。”

“等等,貝姆特!”諾因詫異地喊住他,“為什麽急著走?到我家裏坐坐啊!”

“然後呢?向你稱臣,也像她們三個一樣,叫你‘殿下’?”

“不是的……”

“夠了!”貝姆特轉過頭,厲聲道,“你已經騙了我,我不想讓我們彼此更難看,所以到此為止吧!”語畢,領著同樣忿忿的部下大步離去。

目送他的背影,三個少女了然一笑:“殿下又敲碎了一顆純純的少男芳心。”

“胡說八道什麽!他是我的朋友!”諾因怒吼,眼裏交織著困惑和受傷,一手貼心,按著懷裏的匕首,他堅定地重複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

……

清晨的陽光透窗而入,在鋪著毛毯的地板上灑下金色的流輝,變成人形的雷奇抱著棉被翻了個身,睡眼惺忪地抬起頭,視野中映出一個僵坐的身影。

“諾因?”

中城城主如夢初醒地眨眨眼,吐出複雜的低語:

“做了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