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肖恩!”天杖大吃一驚,眼睜睜看著宿主衝進零度空間,一手抓住維烈,一手用自己撐著即將關閉的出口。

“肖恩?”維烈也驚訝地睜開眼,帶著恨意的視線使他一陣瑟縮:“你這畜牲,混帳魔族,該死的黑之導師……你好有情有義啊,為了報仇,做出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

“我……”

“奧佛瑞特陛下做錯什麽了?他沒保護好妻子,就活該去死?你難受他不難受?那些精靈又礙你什麽了?還有其他人……你去說啊!對那些妻離子散,在戰爭裏失去親人的人說啊!說我是報仇,所以要你們陪葬!”

字字血淚的控訴打破仇恨築起的高牆,撼動了死寂的心。

“瑪格蕾特陛下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你好,原來你也是這樣的家夥,視我們為螻蟻,隨意踐踏的‘偉大魔族’!”

“肖恩……”

“你居然……居然還想死……”調息片刻,肖恩吼道,“既然這麽想死,為什麽不一開始找個沒人的角落抹脖子?為什麽要把世界破壞成這個樣子才一死了之?都搞成這樣了還想撒手不管,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

“我算認識你了,維烈·賽普路斯,你這個騙子,你……”語聲突然中斷,青年全身飆出血箭。維烈大驚失色。天杖叫道:“肖恩,快出來啊!零度空間開始排斥了,再不出來,你會死!”

“……少羅嗦。”咳嗽了一會兒,肖恩抬起頭,深深看進那雙混亂的黑眸,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我恨你。”

但是他最恨的,是到了這個地步,還心軟的自己。

加重手勁,他忍住撕裂般的劇痛,拉出更讓他痛斷肝腸的友人。

……

維烈被冰冷的濕意驚醒。

睜開眼,映入視野的是蒙塵的太陽。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連忙低下頭,臉色大變:“肖恩!”

棕發青年趴在他身上,蒼白的臉毫無生氣,全身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汩汩流出的鮮紅已經凝成了血泊,天杖躺在離他手邊不遠處的地方。維烈顫抖著試探他的氣息:微弱!

怎麽辦?他急得六神無主,下意識地環顧,找不到半個人影。

剛才,他還狠辣地欲置友人於死地,此刻看到他真的奄奄一息,卻慌亂無助得像個孩子。

肖恩的話在他的心上打出一個缺口,冰封的情感泉湧而出。

“傻孩子。”一雙雪白的柔荑撿起天杖,容貌端莊高雅的女性歎息,“終究還是下不了手。”意外她的突然出現,維烈警戒地打量:“你是誰?”

“我叫秦蒂絲,人類稱呼我為生命女神。”

“救他!你能救他對不對?”維烈大喜過望。秦蒂絲隻是靜靜注視他,一言不發。

“救他……我答應,我們退兵!”生怕她不治,維烈帶著威脅起誓,“隻要肖恩·普多爾卡雷在世,我們就不再侵略人界!”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生命女神臉上浮起冷笑的意味,“不用你說我也會救,他的血已經止了。”維烈露出羞愧之情,檢視友人的情況,鬆了口長氣。

“他的傷很重,雖然痊愈了,內部的損害卻治不好,可能活不過四十歲。”

維烈瞪大眼。秦蒂絲冷冷地道:“到時,你是要遵守誓約還是打破都隨你。如果你們再作惡,我們也不會退讓。”

“我……”

“肖恩師父!”

清脆的嗓音打斷了他,一個麵容清秀的黑發少女遠遠奔近。望見她特征明顯的紫眸,維烈如遭雷擊,斷斷續續地道:“你……你……”

壓根沒看他,菲莉西亞撲向養父,見他滿身的血,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淚珠搖搖欲墜。秦蒂絲安慰道:“放心,他沒事,傷已經被我治好了。”不知道她是神明,還以為是聯軍的白魔法師,菲莉西亞感激地道謝,轉向維烈,眼裏噴射出灼熱的怒火。

“你……你叫什麽名字?”不是沒察覺她的敵意,但維烈高興得忽視了這波情緒。

“我叫什麽名字?”菲莉西亞尖銳地反問,發出刺耳的笑聲,“你認不出嗎?這張臉!或者你就直接稱呼我螻蟻好了,黑之導師!”維烈舌頭打結,呆呆看著她,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竄起。

痛恨的言語如洪水傾瀉而出:“你們這些該死的侵略者!你們和那些精靈一樣可恨!是你們,你們害得肖恩師父背負那樣的命運,害得那麽多人死掉!我的師弟師妹都上戰場了,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為媽媽報仇?你們根本是屠殺!”

半天才消化完這席話,維烈費力地擠出聲音:“你叫他……什麽?”

“他是我的養父!”菲莉西亞大吼,如箭貫穿維烈的心,“是他救了我,帶著我躲避聖域的追兵,含辛茹苦撫養我到今天!你們呢?你們在哪裏?肖恩師父還想帶我找你們,哈!跟你們這幫侵略者在一起?我呸!是,我是有魔族的血統,但我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和肖恩師父一樣的人類!你們就當我是自甘墮落的螻蟻好了,反正我也瞧不起你們!”

一字一字化為雷霆打在魔界宰相頭上,當他快要不堪重負倒下時,一隻手扶住他。

“弗雷德……”回過頭,維烈虛弱地道。風之幽鬼眼神複雜,顯然也聽到了剛才的話。

厭惡地瞪了他們一眼,菲莉西亞對秦蒂絲道:“麻煩你,幫我扶肖恩師父回去。”

生命女神點點頭,將天杖交給她,一力背起棕發青年。

“等……等一下!”維烈雙手撐地,沙啞地喚道,“求求你,告訴我你的名字!你不回來沒關係,我們沒資格要求,可是請務必告訴我名字!”

“她叫菲莉西亞。”秦蒂絲心軟,出聲回答。菲莉西亞給了她一個白眼。頷首感謝,維烈劃了個奇異的符文:“我叫維烈·賽普路斯,以此名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喚我的名字,我會聽候差遣。”冷嗤了一聲,菲莉西亞頭也不回地離去。

冷風吹過,良久無聲。

“弗雷德,我感覺我好象做了場噩夢。”蜷起身子,環抱住雙腿,維烈頭靠著膝蓋,虛脫地低語。弗雷德歎道:“你是該醒了,不醒不行。”半晌,維烈才抬起頭,麵露詢問。

“艾爾死了。”

黑眸瞪到最大。

“別轉複仇的笨念頭,他是自殺的,這是他的遺書。”顫抖的手掏出一根項鏈,扔給他,“寫得亂七八糟!”

同樣哆嗦著打開項鏈蓋子,裏麵是一張合照。看了一會兒,維烈拿出照片,底下果然是一張疊起的紙。

展開信,一段內容工整,字跡卻極為潦草的文字躍入眼簾。

嗨:

維烈,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該已經愉快地翹辮子了。不好意思用這麽老套的開頭,也不用難過,對我們這種生命而言,生與死沒什麽大區別。何況我的死很有價值,能一棍子敲醒你這個大笨蛋。

夠了,維烈,真的夠了。我情願不找奧佛瑞特那小子算帳,也要你活得像個人樣。大家也是這麽想。很抱歉采取這種作弊的震撼療法,但是不這樣,你不肯好好聽我們說。

我要偷懶了,用慣電腦,指頭都不靈光了。我知道你很氣,很怨,可是,就算你把他們全殺光,瑪格又能複活嗎?這不是我的真心話,因為我是以牙還牙的人,但你不是,等你清醒了,你會後悔。

最後,說句對不起,一直讓你一個人背負。

艾爾拉斯·希亞筆。

一滴一滴水暈化開,漸漸模糊得看不清字,維烈捂住嘴,從指縫裏流瀉出崩潰的嗚咽。

“王……”

無數情感隨著淚水泉湧而出,冰釋了仇恨。

項鏈在地上敲出沉重的音符,捏著信,維烈哭得停不下來。弗雷德不忍心地搭住他的肩膀,卻什麽也沒說。

“弗雷德……我們回摩耶。”

……

降魔戰爭結束了。

曆時七天的總決戰,聯軍參戰人數兩百三十餘萬,生還者不到二十萬。魔族總數十五萬左右,死亡率無法統計。肖恩和維烈的單挑夷平了大半個戰場,屍體不是化為灰燼,就是碎成了冰渣。

而勝利者,屬於傷亡居多的一方。

菲莉西亞腳步虛浮地四處徘徊,祭司們正在幫肖恩急救,她插不上手,又受不了歡騰的人群,所以出來透口氣。

抬著擔架的士兵從她身邊經過,沒有多看她一眼,都神色沉重。

交談聲傳入她耳中,轉過頭,隻見一群士兵圍著一頭藍色的幼獸,那是名為狼龍的魔獸。

“殺了它吧?”一人低聲道,同伴們遲疑地搖頭。不是不恨魔族或動了惻隱之心,而是覺得在這個時刻,這個終於得償所願的時刻,任何殺戮都是一種褻瀆,不祥的征兆。

“給我,我來殺。”

“菲莉西亞小姐!”士兵們慌張地讓開路,眼睜睜看著黑發少女提起小狼龍,一手扣住它的脖子。

正要施力的前一刻,一雙純淨的眸子定住她的動作。它凍得發抖,深藍的毛皮沾滿血汙,懵懂的眼交織著茫然和無助。

當年……肖恩師父也是這麽看著幼小的我?

再也掐不下去,菲莉西亞抱緊小魔獸,晶瑩的淚水沿著頰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