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第005章 破繭的代價(三)

中城祭司長芙米·雷斯沃成為火神神女的消息很快傳遍大陸。早在此之前,東城城主羅蘭·福斯就私下聯絡北城的祭司長,地神神女維琳·桑契拉和南城城主,風神神女蕾雪·伊娃一起商討,為即將到來的危機做準備。就連火神選擇神女,也是經過他的首肯……這種時候,可不該計較啥敵我之分,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何況神明的力量不能被用於戰爭。

因為神啟,知識之神的神子,北之賢者賽雷爾·史汀也不得不提供相關的資料。大人物都有數後,如何推行就有了具體的方案。加上西城的借鑒,底下也積極配合,占領工作順利了許多。

“是嗎?失敗了。”

清幽的茶香在空氣中淡淡散開,沁人心脾。長指在白瓷杯上彈出清亮的聲響,晃開一圈漣漪。

從窗外望去,天邊懸著一輪橙黃色的夕陽,斜斜照進室內,將伊維爾倫城主整個人鑲進光影。淡金的發絲像半透明的金紗,瞳孔也反射出碎金般的流彩。

“看來心理打擊無效。”黑色軍禮服下的身軀陷進柔軟的皮椅,舉起茶杯抿了一口,“貝裏卡斯,始源之海就沒有可以攻擊他的地方?”

被他詢問的對象一襲素袍,蹺著腿,姿態不雅地喝著紅酒……眾神裏,隻有他不會發酒瘋。因為他活得瀟灑,心裏頭啥事也沒有。幽默風趣,嗔笑怒罵,全是浮在水麵上的冰。

“我想想,神之泉有自動防衛係統,在‘通道’裏也可以攻擊……哎呀,我都忘了,滿好跟著他,趁機阻攔。不過這關要是破了,就再沒什麽能擋住他了。”貝裏卡斯一手撐著下巴,頗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味道。

羅蘭垂了下眼,沒有動怒。如果跟這幫散到脫線的神一一計較,他早八百年前就氣死了。

勾勾手指:“來,貝裏卡斯,860年份的頂級好酒。”

命運之神像上鉤的魚般走向他,涎著臉道:“羅蘭,送我的?”金發青年笑如春花,一派孝順:“是啊,我等著你解決席恩後,我們一起慶祝。”

“我是你大哥啊。”這邊還沒完全失去理智,試圖動之以情。

“親兄弟都明算帳呢。”先威脅再利誘,“快去,到時我再做頓大餐慰勞你。”

唾液急速分泌:“好,我去。”話音未落,神影不見。

萬萬沒料到自己的請求會葬送義兄的性命,羅蘭把酒瓶放回櫃子,起身走出房間。長長的披風搖曳出清澈的藍,一如天空的剪影。

在餐廳,他不意外地看到同桌吃飯的義父和情人。

“羅蘭!”巴哈姆斯揮手招呼,他現在差不多和義子同進同出。冰宿頷首為禮,眉梢眼角是一貫的清冷。羅蘭麵帶微笑地走近,低下頭關懷地詢問:“甜食吃得慣嗎?”

他們此刻是在南城首府拉魯,預定明日回去。

“嗯,吃得慣。”黑龍王往嘴裏塞了塊綠豆糕,“不過沒你做的好吃。”羅蘭伸手抹掉他嘴角的糕屑,再習慣性地摸摸頭。冰宿一開口就是公事:“聽說格安隊長在拉克西絲陛下手上吃了個大虧,你不管那邊,成日跑來跑去好嗎?”

“沒辦法,事有輕重緩急。”點了一盤海鮮麵,羅蘭在她身旁坐下,“格安太急功近利,讓他受次教訓也好。”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但這邊也的確需要早做防範。”冰宿以流暢的動作切下一塊用奶油調味的牛排,一嚐,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隻是,你在會議上的決定,我還是不讚同。”

“啊,冰宿,你不認為我是最適合的人選嗎?”

“不認為,北之賢者或法利恩比你更適合。”

羅蘭向服務生道了聲謝,拿起餐具:“史汀情況特殊;法利恩最近和艾德娜打得火熱,你不忍心他沒力氣上床吧。”冰宿眯起眼:“艾德娜沒請他吃閉門羹?”她一直以為友人很討厭那頭沙豬的大男子主義。

“沒,兩個人好得蜜裏調油,鋸子都鋸不開。”言下頗有幾分兄不如弟的蕭瑟。

“真搞不懂她。”茶發少女大惑不解。東城城主抱怨奶汁烤蝦的甜味:“為什麽連海鮮也放糖?”嗚嗚嗚……他快受不了啦!

“忍著點,我也討厭甜食。”

“不喜歡嗎?我跟你換。”巴哈姆斯遞出咬了一半的綠豆糕。羅蘭接過咀嚼,衝淡滿嘴的怪味……他不止討厭甜食,更討厭又甜又鹹。吃完,又喝了點水漱口,徐徐道:“不用擔心,冰宿,我的體質正合適。”

人柱,這是他不久的未來即將擔負的重任。其實就一象征品,不用付出啥勞力,卻至關重要。雖然目前隻有高階領主能通過魔界宰相來到現世,親自或放出小弟作亂;而且受法則限製,能待的時間很短,範圍也不大。但萬一席恩成功,就能任意召喚手下為禍人間,本身更是強悍,預防應對迫在眉睫。

四方結界,知識之神艾爾菲瑞特傳授的大型封護陣,能夠將深淵領主強製遣返,低階惡魔直接消滅。本來蕾雪認為淨化結界更好,但羅蘭從楊陽等人的經驗得知:白魔法有壓抑人的負麵感情的副作用,從而在內部形成魘魔,使事態惡化。再者,惡魔是人心在負位麵的投影,隻要生命尤存,就不可能根除。

結界的原理是用封印石鎮四方,中央固定。然而羅蘭尚未統一全境,隻能罩到三個城。東境和西境的一部分被圈進來算它運氣好,其他的就自求多福了。當然,基於唇亡齒寒的道理,羅蘭也傳達了合作的意向。不過時間緊迫,總歸先顧自家。

至於人做支點,是為了讓結界更具有彈性。比如臨時增加什麽功能,擴大範圍之類。另外,這個複合結界也有盟約的性質,勢必由三位城主或他們的代理人擔任。而北城城主奧黛露年齡幼小,南城城主蕾雪也是脆弱的女性,承受不住結界完成一刻的衝擊,又是亡國之君,羅蘭作為代表就順理成章。

想起情人的半龍體質,冰宿也不吭聲了,隨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兩人的壽命可能不同。其實羅蘭早有打算,想等情人滿二十五歲跟她簽定共生契約,此所謂環環相扣,皆大歡喜,這樣也沒人能說他老牛吃嫩草了。

四塊封印石已經打下,隻剩最後的收尾工作,地點在東城首府坎塔薩。到時群英匯聚,是一網打盡的好時機,對此羅蘭也有心理準備。

“對了,暮。”又拿了塊綠豆糕,他綻開揶揄的笑容,“聽說你這幾天和一個叫莉塔的漂亮龍小姐走得很近,是不是移情別戀了啊?”巴哈姆斯一怔,堅決搖頭:“不是,我是為了馬上要到的**期。沒有感情的話,做那種事很奇怪。”

“啊?”這回輪到羅蘭傻眼,冰宿也愣了愣。會意後,東城城主的神情有無法抑製的動搖:“那……那個,暮,你的**期會不會影響到我?”

“會。”太過幹脆的回答令羅蘭產生了暈旋感,“所以羅蘭也要努力,爭取生個孫子給我。”

“開什麽玩笑!這實在太突然了!不,解除,解除我們之間的契約!我不要像野獸一樣去襲擊女人!”激動之下,羅蘭甚至口不擇言。冰宿扇了他一掌讓他冷靜,居然想死。

巴哈姆斯也有點生氣:“請不要把龍嚴肅的繁衍視為獸行!我們和隨時隨地都能**的人類不同,是對愛侶絕對忠誠的生物!除非對象死掉,因為本能和義務沒辦法,但我還是不想瑪蒂以外的任何人給我生孩子!”羅蘭沸騰的大腦冷卻下來:“抱歉,那大約多久?”

“嗯……因為封印的緣故,我的生理周期全亂了,大概這次比較短,三天左右。”

很好,應該撐得過去。羅蘭打著如意算盤,不忘提醒情人到時離自己遠點。他可不想婚前生子,況且這種純粹為傳種而做的“運動”對女方太失禮了,更別說冰宿才十八歲。

這家夥難道不知道種族本能是不能違抗的?這可不是誤食**用冷水衝衝就能熬過的事。茶發少女橫了情人一眼。沒察覺她的小動作,對自己的忍耐力信心十足的金發青年開懷大嚼。

……

星之月16日,羅蘭一行搭乘空浮舟返回東城。隨行的有南城城主,幾位高階祭司、法師和官員。北城的人馬和來自魔法師公會的援軍預計下午到。恭候大駕的羽族將軍和魔導團團長詳細介紹了準備情況。由於被中城滿願師破壞的宮殿還沒修複,是在行宮招待。不過來客們眺望受害地點,也不免唏噓暗殺者的暴行。

事實上,除了冰宿以外的滿願師名頭都已跌到穀底。一個被強盜頭子擄去,成了壓寨夫人;一個被藍龍騎士綁架,當了魔族的階下囚;一個下落不明,但同樣不是好窩裏的鳥;最極惡的那位,乃是魔界宰相之女。其父曾經殺人無數,罪惡滔天,如今又召來了負位麵的惡魔,簡直天理不容。

公會的大佬來了三位,東之賢者和紅發侍衛也陪同北城方麵前來。簡單的寒暄過後,就是緊張的協商。

聽不懂深奧的法術名詞,羅蘭借“透氣”為名蹺跑,正想躲起來辦會兒公,冷不防被一團東西撲中臉。

“妮婭!”看清那是什麽,冰藍的雙眼刹時粲亮,兩手托起那嬌小玲瓏的美麗生物,“難得你來看我。”

“嘿嘿,我來幫忙啊。”妖精女王又在他頰上啾了一下,明眸純淨如水。

“太感謝了。”羅蘭亂感動一把……終於有個不是混吃等死的異族。妮蘭迪婭變成真人大小,又撲抱住他撒嬌:“我老……早……就想來找你了,可是聽說你很忙。”

“沒事,咱倆什麽交情,想來就來。”

“嗯嗯。”

“姐夫。”也聽得氣悶的奧黛露探頭出來,看到羅蘭懷裏背生薄翼,宛如水晶雕刻的俏女郎,大吃一驚,“她……她是?!”

“我是妖精,妖精女王。”砰一聲變回原形,妮蘭迪婭飛到她麵前,“你可以叫我妮婭。”奧黛露欣喜若狂,熱切地盯著她直瞧:“妖精?是真的妖精?哇……比圖畫書上還漂亮!”羅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別吵到裏麵的人。來,我們去外麵。”語畢,牽起她的小手。

午後的庭園灑滿優雅的細碎陽光,在鵝卵石路麵上鋪得斑斑點點,猶如絢麗的萬花筒。涼亭裏,小小的城主手持畫筆繪圖,童稚的容顏滿是新奇喜愛的笑靨;有著空靈之美的妖精毫不在意地坐在石桌上剝石榴,流光溢彩的翅膀舒展開來,絲絲秀發隨風輕揚;黑衣青年批閱奏折,不時抬頭看看她們,唇畔漾著柔和的笑意。

因為某人遲遲不回而出來尋找的冰宿和艾德娜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算什麽?全家圖?”隨侍武官心直口快,結果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冰山美人還是老樣子:“嗯,果然他對妖精女王與眾不同。”

“冰宿,你千萬別誤會啊!我以人格發誓,他們之間清清白白!”

“你才別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冰宿提醒她注意言行,目光轉回情人臉上,“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心裏有架天平的話,妮蘭迪婭、暮和莫西菲斯就是在善的一邊。”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艾德娜好奇地眨眨眼:“那你呢?”

“我嘛……我也不清楚。”戀人?部下?搭檔?朋友?對手?好象都是。

“不知道我是他的什麽?”艾德娜來了興致。冰宿斜睨她:“你是他的什麽不好形容,他是你的沙包。”羅蘭應該是把這個正直爽快的女軍人當作良心指標、殺毒劑和保險絲。

艾德娜獰笑,朝拳頭呼了口氣:“哼哼哼,沒錯,要是他再打齷齪的主意,我就把他扁成白癡,讓他再也沒法動歪腦筋!”

“變成白癡的羅蘭就不是羅蘭了。”

“總比這個陰險胚好!”

“我說,就算說壞話,也該在本人聽不見的角落偷偷說吧。”額冒青筋的羅蘭不得不打斷兩人越來越投入的討論。艾德娜挺直腰板,擺出一副“你能拿我怎麽樣”的架勢。冰宿公事公辦地問道:“你不回會場了?”羅蘭咧了咧嘴:“我又不懂,待在那兒也是幹坐,不如批公文。算好時間回去就是,保證他們不會發現。”

“嗯,那我回去了,學習的好機會。”

“去吧去吧,艾德娜也回法利恩身邊好了。”

“不,我要看著你。”紅發侍衛一字一字道。另一頭,黑龍王和一個黑發藍眼的嬌美少女並肩走近。就在這時,變故橫生。

直覺敏銳的巴哈姆斯第一個反應過來,衝向義子;莉塔緊隨其後;跟著是從反方向疾奔而來的艾德娜;羅蘭抄起奧黛露丟向她,起身叫情人靠攏;妮蘭迪婭飛快地捏了個手訣,一個半球型結界罩住所有人。

下一秒,羅蘭跌進深不見底的黑暗。

沒有光也沒有聲音,仿佛世界刹那間隻剩下他一個人。伸手呼喚神兵,卻空空落落沒有回應。

發覺敵襲不止幻術或暗係魔法這麽簡單,他調動體內的神力設了層水膜,幾乎在同時,劇痛在他背心炸開。

踉蹌跌倒,他呆呆瞪視自己幼嫩的雙手。腥熱的**順著背部流下,形成不快的感覺。

“變形術和幻覺?”這個樣子可沒法回去。他轉過頭,不意外地看見和自己有七分神似的絕麗女子手持龍眠,不斷湧出清淚的藍眸溢滿狂亂,定定注視他。

明知是假,羅蘭還是有片刻的恍惚,童年的經曆是他心底最深的疤。

“這樣,我們一家就在一起了。”喘了會兒粗氣,女郎再次舉高匕首,直直插進自己的胸口。

“刺也不刺準點!”不受控製的怒吼衝口而出,東城城主和變大的衣物搏鬥了一番,爬到她身邊,一吐長久以來的怨氣,“就跟這蹩腳的幻術一樣!那三刀你隻刺死我一個,你說你是什麽居心?分明怕死又不忍心宰了你的男人,然後我就成了你的出氣筒……瘋女人!神經病!”

似乎也沒料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躺在地上的女人張口結舌。

視線落在她胸前的刀柄上,金發男孩浮起一抹完全不似孩子的黯沉微笑:“呐,你害怕是吧,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隻要殺了她,幻術應該也會解除了。

何況,他很樂意“回報”。

“住手,羅蘭!”五指收攏的瞬間,一隻白皙的大手將他密密包裹,“這是陷阱!”

“暮?!”詫異他的出現,羅蘭定了定神,“為什麽說是陷阱?”巴哈姆斯深深看進他的眼底:“因為殺了她,並不是對她的否定,反而犯了和她相同的錯誤……她無權剝奪你的人生,你為人子,也不能弑母!這是墮落,會被惡魔趁虛而入!”

不是抹殺而是戰勝嗎?羅蘭緩緩鬆開手,充斥著殺意的眼神也為之一清,接著響起的冰潤嗓音卻令他險些跳起來:“這就是你媽媽?”

“啊啊啊……冰宿!”

“叫什麽?”

“……一,被你看到我丟臉的樣子;二,被你看到我幼稚的長相。”羅蘭哀戚地道。冰宿上下打量他:“我覺得還不錯。”雖然被誇獎,羅蘭還是往義父懷裏縮,希望遮掉一點:“快走吧,其他人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巴哈姆斯順勢抱起他。

“等等,我的衣服!不然變回來以後,我的臉不就丟大了!”

“請你龜毛也看看時間,反正你身材很好,**也不要緊。”茶發少女拔出霜慟警戒,隨口數落。羅蘭麵紅耳赤,嘟囔道:“我還沒修煉到如斯境界啊。”

一串嬌笑由遠及近,隨之破開的風景荒涼而蒼莽,卻襯得深淵領主豔麗的容姿更為嬌豔奪目。巴哈姆斯將義子遞給冰宿,抽出背上的細長劍。

立起來比霜慟更高的銳利兵器呈現優雅的流線形,造型有點像猛獸的爪。劍柄裹著趁手的皮革,末端展開的龍翼底座鑲嵌著一顆光芒變化不定的白色寶石。

溫香軟玉在懷本來很開心,但以小孩的模樣抱就另當別論了。羅蘭的心情惡劣透頂,真想以牙還牙。可是看對方衣著暴露的程度,隻怕不會在意裸奔,也許剃光她的頭發是個好主意。

“奇怪。”奇蜜拉托著下頜,一派輕鬆自若,“龍王也罷了,怎麽這個冷麵孔的小姐連我的幻術也沒中,還直接找到你?”

對此冰宿也有疑問,猜測是世界之鑰的功勞。羅蘭綻開純真無邪的笑容,標準孩童式可愛:“這位女士,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為何如此作弄我們?”老實說,敵人這麽早動手出乎他的意料。身為“通道”的維烈能影響的麵積最大一個城,在此範圍內也頂多隻能滯留半天到一天不等,越往外圈越短。而出了這個區域,就最多幾分鍾。所以他原本預計他們會在結界完成的前一刻發動總攻,卻失算了。不過,這也可能是試探性質。

嗯,比某人有禮貌多了。奇蜜拉心下滿意,態度也和氣許多:“不算作弄啦,隻是警告你們放聰明點,別做無謂的努力,趁最後的時間好好享受……還有還有,你的夢非常美麗,我們打個商量,用你的命換好不好?我怕用搶的,會不小心弄壞了。”

“你要我的夢?”羅蘭笑得極為甜蜜,甜蜜到巴哈姆斯背脊發涼,冰宿打了個寒戰。

不知大禍臨頭,夢魘之王點頭如搗蒜。東城城主神色一整,切換之迅速令人目不暇接。

“臭三八,你給我聽好了。”粗俗的言語滔滔不絕,將深淵領主凍成冰棍,“我知道你們和神明一樣不長腦袋,但最起碼的生存本能應該有,就是別招惹你打不贏的對手。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不要長著海葵頭水母身材就真的變成那種白癡生物,讓和你對話的人都感到格調降低……最後,要夢沒有要命一條!”

“你你你……一丘之貉!”

奇蜜拉怒發衝冠,甩手丟出兩枚耳釘,炸出兩朵絢麗的火花。她沒能拋第三枚,黑龍王迅捷的身影纏住了她。

千鈞一發之際,冰宿著地一滾,沒被炸成飛灰,但飛濺的沙石還是砸得她好不疼痛,不禁數落情人:“你不該激怒她。”

“哼,士可殺不可辱。”羅蘭右手一翻,張開厚實的水壁。他雖然不會魔法,平常卻定時抽點力量備用,加起來應付這種小場麵綽綽有餘。另一頭,巴哈姆斯和奇蜜拉也分出了勝負。龍族強韌的肉體抵住敵人所設定的空間法則,隻兩招就擊飛了長劍;強大的噴吐也借由手掌凝聚,直擊無形的障壁。

鏘!天空裂開一道細縫,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羅蘭喚道:“菲烈冰!”

漆黑的神弓從天而降,然而就在它穿過的刹那,裂口又封上,另一道人影攔住了巴哈姆斯的快攻。這邊也遭到突襲,下沉的水之護罩幾乎擦到冰宿的鼻尖。

羅蘭自行滾離,好讓情人空出手應付,同時對她加持了“幻影”和“鏡返”,然後跑向懸浮的大弓,用全身的力氣拉動虛幻的弓弦。

轟!傘形的氣炮以毫厘之差掠過奇蜜拉,深深砸進沙漠,噴出驚人的湧泉,震動整個異空間,景物出現了片刻的歪斜。

果然這裏是她造的。羅蘭一邊調息一邊懊惱……他還不適應用兩隻手拉弓,準頭偏了那麽一點,正要再接再勵,突覺一股寒意滲透五髒六腑,下意識地轉過頭。

“你挺有意思。”

站在他身後的人,罩著黑鬥篷,臉和聲音都模糊不清。

“大人!”正和冰宿纏鬥的薩菲失聲驚呼,幫忙奇蜜拉擋住巴哈姆斯的艾斯托爾也目瞪口呆:這個一睡萬年的懶鬼居然也會跑出負位麵!

跟部下揮揮手算是招呼,無麵之王繼續端詳幼小的敵人,浮起玩味之色:“被神聖器選中,得到神明的眷顧,和龍王簽定共生契約,同時具有王星和輔王星相,未來的時之守護者,第四界的主人……真是多彩多姿的人生。”

什麽?羅蘭聽得一頭霧水,對方用的是惡魔語,但直覺他不帶敵意。隻是,這個人的“氣”很怪異,接近普路托他們,又像受到了扭曲,混雜著瘴氣和絲絲惡念。

“太有趣了,我也來湊湊熱鬧。”歐斯佩尼奧彈了彈手指,一隻純黑的金屬環套上羅蘭的左臂,“……惡魔的禮物可是很實用的哦,不過要付出代價。”

說得像賣房子的。羅蘭剛想扳開臂環,歐斯佩尼奧又打了個響指,灰暗的天空頓時變得花花綠綠,沙地上也東一堆西一簇地長滿了色彩鮮豔的植物,品位之低令人不忍卒睹。

“好了,奇蜜拉,你去幫艾斯托爾。”歐斯佩尼奧悠哉遊哉地飛到空中,繼續掛起一隻隻五顏六色的燈籠。

竟然……羅蘭暗暗吃驚。從夙敵那兒,他得知七領主有創造異空間的能力,但是強行接管,能級的差別絕對隻能用倍計量。

這樣不行,不能和這個老怪物在他的空間打。

另一邊,巴哈姆斯一對二也遊刃有餘,但奇蜜拉和艾斯托爾纏住他一會兒還沒問題。而冰宿獨對最強領主手下的NO.1,已經露出敗相。若非霜慟的自動結界和世界之鑰的照應,她早就躺下了。羅蘭想幫忙卻插不了手,以他現在的狀態,就算眼睛跟得上薩菲的速度手也跟不上,力氣更是小得一咪咪,剛才拉了一次就氣喘籲籲。

至於那個正往太陽上抹金粉的暴發戶,他沒有貿然攻擊。這種強得BT的家夥,還是要通過群眾的力量打倒。

集中精神,羅蘭使用水族至寶“深海的歎息”,召喚海水。

湛藍的波濤湧向四麵八方,在冰宿三人身邊形成水的拱衛,短短數秒就淹過頭頂,持續往上升。

再大的異空間也有盡頭,至少決不可能超過海洋。

聞訊趕來的法利恩等人看到的就是一個若隱若現的巨型水球,弧形的表麵和內部的擠壓之力僵持不下,劇烈抖動,豁然爆開,鋪天蓋地的水壓了下來。

侍衛們慌忙走避,外麵的市民也驚惶不已,幸好在場多得是法力高強的術士,自保沒問題。

然而結界才張開,潮汐就像幻覺般退去,隻有地上的積水,一群濕淋淋的人和三個憑空冒出來的落湯雞可以證明那不是一場夢。

“大人!”法利恩一眼認出巴哈姆斯懷裏的男孩是誰,驚怒交集。餘人的下巴則滑落到地。

確認自己還是小孩,羅蘭如釋重負。蕾雪眼尖,指著他尖叫:“您……您的額頭!”

羅蘭暗叫糟糕,既然縮水了,額環也變成了項鏈,暴露出以前藏起的神印……水藍色的百合和代表神聖器繼承者的符文。

“感謝上蒼!至高神也有了神眷之子!”維琳單純地欣喜。賽雷爾的神情則有點複雜。

“不是,我沒有得到神啟。”清楚自己是西貝貨,羅蘭趕緊澄清。以為他還不知道,維琳恭敬地道:“您的前額出現了神之印記,這是至高神選中您的證明。”東城一方則為主君條理分明的回答鬆了口氣,這說明羅蘭隻是外表變小。

“先不管這個,奧黛露她們……”

“我們沒事。”妮蘭迪婭嬌脆的嗓音放下了羅蘭心頭的大石,隻見艾德娜一手抱著奧黛露,兩個人都是臉色慘白,驚魂未定的樣子。妖精女王和黑龍的化身就鎮定得多。

“城主大人,您沒事吧?”賽雷爾衝向主君的遺孤。奧黛露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嗯,多虧妮婭和莉塔小姐救了我們。”莉塔彎腰行了一禮:“王。”

“你做的很好。”巴哈姆斯溫言嘉許。

“哎呀,把我精心的布置都衝沒了。”

從頭頂灑落的男聲澆了眾人一盆冰水,法師迅速結陣,祭司在內圈布防禦,侍從訓練有素地集隊散開。無視人類的忙碌,深淵領主依舊意態悠閑,目光隻定在東城城主身上:“好好保存我的禮物,我們儀式上見。”語畢,自在地消失。

喜歡擺噱頭又惡趣味的男人。羅蘭下了個評語。法利恩緊張地問道:“大人,你中了惡魔的詛咒?”

“算是吧,你跟我來……暮,抱我回房間。”先解決變形術的問題。

總算覆險如夷地恢複原狀,穿戴整齊,羅蘭才得以重拾主君威嚴,下達一連串指示。盡管惡魔不是普通人能應付的對手,但這麽多高手齊聚一堂,還被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實在應該反省一下。

艾露貝爾為護衛不周請罪,幾位大佬也麵上無光。羅蘭沒有過多地責怪,嚴格說來也是他自己不好,如果他乖乖待在有神力加護的會議室裏,就什麽事也不會有。當然他不可能永遠固守一處不出來溜達,教訓還是要吸取。

注意到奧黛露偷偷打哈欠,賽雷爾明白她負荷不了這場太激烈的變故,心疼地道:“大人,累了嗎?我送您回去休息。”

“等一下,史汀。她剛剛受了驚嚇,馬上睡會做噩夢,被惡魔有機可趁。你先叫侍女燉碗安神的湯給她,妮婭你再陪她聊聊,讓她睡個好覺。”

“好……”妮蘭迪婭樂意地舉手。奧黛露卻欲言又止:“姐夫……”羅蘭回以溫柔的淺笑:“嗯?”

“……不,沒什麽。”掙紮之色一閃即隱,奧黛露垂下頭,行了個屈膝禮。沒有看漏她的神色變化,再結合自己的經曆,羅蘭在心裏打了個關注符號。

兩個人類和一個妖精走後,室內有片刻的冷場。

“羅蘭,那個環呢?”巴哈姆斯一直記掛著那隻黑色臂環。餘人不解,聽他解釋完才恍然大悟。

“沒了。”

“沒了?”好幾個聲音一齊反問,尤其是法利恩和艾德娜,特別麵目猙獰:那可是惡魔的東西耶!他還藏著腋著!?

羅蘭兩手一攤,非常無辜:“真的沒了,我洗澡時想把它拿下來,結果它就融進我的身體裏了,留下一圈像花紋的記號。”

“這裏嗎?”法利恩小心翼翼地碰觸他的左臂。巴哈姆斯更直接,一把拉下他的袖子。

“喂喂。”又一件衣服報廢了,今天是什麽日子?破財日嗎?其他人卻沒閑情關心這種小節,統統瞪大眼,看著肌膚上的詭異紋樣:黑綠相間的藤蔓,清晰而精巧。

“奇怪,從來沒看過這個圖案。”維琳搜索腦中的記憶,無奈搖首,“我去叫史汀來看看。”羅蘭擺手:“不,慢點,先讓他照看奧黛露吧。”蕾雪皺眉道:“剛才淨化的時候沒發現異常啊,我再試試。”經她提醒,三個神子神女一起施展神術,接著不約而同地呆住。

“怎麽了?”羅蘭等人大奇。維琳結結巴巴地道:“這……這裏麵是神力。”

“什麽!”

“沒錯,雖然性質不同,但的確是‘恩賜’的波動,隻屬於神明的力量。”法利恩肯定。羅蘭若有所思地撫摸紋飾:會不會和我體內的協調神之力搞混了?或者那家夥真是……

“那個惡魔,是不是墮落的神?”蕾雪問出他心裏的話。冰宿開口道:“那應該是無麵之王·歐斯佩尼奧,最古老也最神秘的深淵領主。另外,我問過史汀,神的負麵感情不會形成惡魔,所以他要麽是某個未知的神明,要麽就是竊取了神的力量。”維琳回過神,斬釘截鐵地道:“總之,惡魔都是邪惡的,在我們設法消除它以前,羅蘭城主您還是帶著護符為妙。”

那種東西頂個屁。羅蘭打心底唾棄。法利恩也不以為然:“這個標記似乎不會危害受術者,我們的力量和它本質相同,也無法驅逐,還是請諸位大佬想想辦法。”正愁無用武之地的長者們欣然允諾,拉著羅蘭就要去檢查。

這時,響起敲門聲,守衛朗聲通報:“大人,費爾南迪先生求見。”

“傳。”羅蘭微微一怔。餘人心知肚明他們師徒有要事相商,紛紛告辭。

羅蘭卻不認為師父找自己會有什麽要緊事,匆匆又換了件衣服。帕西斯大步走進,正好撞見這一幕:“耶,徒弟,你這麽熱嗎?”

“才怪,你不好好在上界歇著,跑下來幹嘛?”

“肖恩師父他們去海底了。”

果然……“你想去就去,不用特地來請示我。”

“不是啦!”帕西斯提高嗓門,安撫徒弟的醋意,“我就是特地來告訴你,他們動作很快,我們是不是也采取一些主動的策略?躲在龜殼裏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羅蘭也調適好自己,搖了搖頭:“但是對我而言,首要是確保城民的安全,其次才是打擊敵人。何況惡魔和人類的罪惡一樣,無法根除。”

“真討厭,和他們那個陰魂不散的主子一樣。”帕西斯嫌惡地道。

“對了,你說他們去了海底?哪個海?賽普路斯也在?”

“嗯,好象是達爾邦內海。”

“原來如此。不,不對,在海底的話,距離更不能達到這麽遠啊。”羅蘭困惑地自言自語。帕西斯奇道:“你在說什麽?”羅蘭這才將遇刺經過扼要敘述。

“可惡!那幫怪物竟敢打你的主意!讓我看看傷!”

“等……”

嘶!第三件衣服。

羅蘭確定了:今天百分之百是破財日。帕西斯摸著光滑的下頜沉吟:“我好象看過,在迷霧森林的隱之神殿裏,是惡魔語的符號化。意思是矛盾、命運、罪孽、理想,綜合意義‘夢之淵’,黑與白的雙螺旋。”

“嗬,挺有趣的,猜謎嗎?”還不知道魔界宰相也被打上類似的記號,東城城主樂嗬嗬地道。光複王也不當回事:“惡魔的法術隻要你不受**,疑神疑鬼就沒事……倒是那個結界,引來惡魔的就是你們自己。在儀式完成前,這裏的空間粒子都被打亂了,領主級的惡魔完全可以撕開裂縫。你又是封印的主體,擁有巴哈姆斯和那個瘟神的力量,在惡魔看來簡直像明燈般閃耀。”羅蘭不由得無言。

“我留下來吧,儀式完成就沒事了。”帕西斯拍拍他的肩。羅蘭笑著調侃:“喲,這次倒不急著去救你的肖恩師父了?”帕西斯苦笑:“別這樣,羅蘭,我承認我有點厚此薄彼,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我是為你抱不平好不,別把我當成離不開師父的小鬼。”

“是是。”帕西斯用哄小孩的語氣道。羅蘭幹咳一聲,岔開話題:“話說回來,他們去海底幹嘛?找海精靈?茫茫大海,他們找得到?”

“我也不……”帕西斯一言未畢,猛地轉過頭。羅蘭也在同時感到一陣仿佛電流通過的異樣感,視野驟然切入一道黑影。厚重的鬥篷,披散的曳地長發,蒼白溫雅的俊顏……正是冥法王。

“普路托!你怎麽了?”捕捉到義兄眼角的淚光,羅蘭震驚地低喊。

“貝裏卡斯死了……”止息之君的聲音帶著哭腔。東城城主和光複王倒抽一口涼氣,齊聲驚呼:“你說什麽!”

命運之神,死了!?

“還有我們。”調整了一下情緒,普路托用一種像是釋然也像是擔憂的眼神凝視義弟,斷斷續續地道,“所有的神祗……包括賀加斯大人和蘭修斯大人。死之碑上已經刻了貝裏卡斯的名字,喪神之碑也預言了我們的死……羅蘭,迎接你們的將是一個沒有神的年代。唯一剩下的神明,隻有新神席恩·奧古諾希塔。”

……

天空是藍到極致的純淨,沒有一絲雜質,風帶著花香撲麵而來,遠處的海水澄藍澄藍,與遠天交疊在一條微微泛銀的細線上。

身下的草地綠得發亮,他揉揉眼坐起,不知所措地愣住。

這是哪裏?

“嗨,小家夥,你變得可愛多了呢。”

被驀然響起的嗓音嚇了一跳,他抬起頭,看到附近一棵大樹上坐著一個眉目如畫的年輕人。淡淡的袍色,氣質清冷又飄渺如幻,唇角掛著無表情的透明微笑。

水晶般剔透的黑眸眨了眨:“你是誰?”

“嗬嗬,我嘛,算是你的叔叔。”淡漠的笑容滲入捉弄的意味。他疑惑地皺眉:“叔叔?那是什麽?是賀加斯放你進來的?還是我在做夢,你是我夢裏的幻影?”

“不,是你在我的夢裏。”命運之神從高高的枝椏上跳下,撫摸他綢緞似的長長黑發,語氣隱隱透出悵然,“真的完全不記得了嗎?我,還有黎姬……”

“黎姬?誰?”

閑適的笑意微斂,大手來到他的頰邊,狠狠捏了一把。蘭修斯痛叫一聲,頓時眼淚汪汪。

“嗚嗚嗚……賀加斯……”下意識地呼喚兄長,要他來打這個壞蛋。

“不肖子啊,連媽媽也忘了。”貝裏卡斯不過癮地又擰了兩下。蘭修斯更委屈:“我是不認識嘛,媽媽又是什麽?”無言了一陣,貝裏卡斯歎息著鬆開手:“也罷,忘卻有忘卻的好處。”

“她是誰?她是我們的母神,照亮萬物的第一道光。至於其他的,我怎麽能夠形容。”

“她喜歡彈豎琴,唱很美的詩;她曾經天天幫你們梳頭,每次都梳夠九十九下。”

“她已經化為落花、春泥、星星的碎片,哪裏都存在也哪裏都不存在。”

蘭修斯聽得似懂非懂,自稱是他叔叔的男子背對著他,看不見臉。

轉過頭,貝裏卡斯臉上是不變的淡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生與死的法則,真討厭啊。”蘭修斯理所當然地問道:“你討厭死亡?”

“我喜歡活著,活著很好,能體驗無盡的美麗事物。但是死了的話,就能和她在一起了,隻有虛無能與虛無相融。”

“你……喜歡她?”蘭修斯咀嚼著陌生的單詞,從中感到一股奇妙的滋味。貝裏卡斯笑而不答,再度撫上他的發梢:“蘭修斯,你已經死了。”

“死了?!”混亂神大吃一驚,腦海也變得和屬性一樣混亂,半晌,指著自己強調,“我明明活生生的!”

“是,你重生了,像一張白紙。保留容貌和力量,以前的人格卻完全消失了,還有記憶、感情、你過去珍視的一切。”貝裏卡斯喃喃自語,“這就是黎姬的極限嗎?”蘭修斯失魂落魄:所以,賀加斯才總是用那種悲傷的眼光看著我?

“那孩子應該一直在欺騙自己吧。他那一劍,斷送了兩個親人。”

“賀加斯?你說賀加斯?他殺了從前的我?”蘭修斯激動地追問。貝裏卡斯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你想反過來弑兄?”

“才不!我隻是……我隻是……”蘭修斯訥訥說不出所以然。

“乖乖的,改頭換麵做個好孩子,別再欺負哥哥。”拍拍他的頭,一團深紫色的光團浮現,沒入掌心,“夢見的能力也不需要了,無憂無慮地過日子吧。”

“叔叔!”直覺他要走,蘭修斯急忙拉住他。貝裏卡斯踉蹌了一下,嘴角抽搐:“我是開玩笑,別真的叫我叔叔,把我喊老了。”蘭修斯困惑不解:那他到底是誰?

“我叫貝裏卡斯,人類稱呼我命運之神。”當代最古老的神祗雲淡風清地一笑,伸手入懷,掏出一小包東西,扳開他挽留的手,放在上麵。

“天堂。好好地種,用心祭奠她,這是你應當為她做的。”

……

“史列蘭!”

熟悉的大喝將神智從遙遠的時空拉回,暗黑神睜開眼,視野映入一張俊朗的容顏,“你怎麽了?發呆還是睡著?”一旁的白袍祭司輕嘲:“站著也能睡覺,佩服。”血龍王嘖了嘖舌:“我們可不是去郊遊,打起精神。”

“是不是負荷過量?”魔界宰相關懷地問。

在水之宮,史列蘭終究不耐煩查書,直接用神念讀取了所有晶礦裏的記錄,再挑出相關的部分告知同伴,大大節省了時間。

此刻他們在水精露妮的帶路下,前往極有可能成為敵方大本營的目的地。

“不是,那點書不算什麽。”史列蘭一臉獻寶,“我夢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貝裏卡斯跟我說話。”肖恩和月歎服:竟然真的站著睡覺,睡功了得。維烈壓根忘了命運之神的大名:“貝裏卡斯是誰?”

“一個算命的。”紮姆卡特回答。史列蘭糾正:“貝裏卡斯不算命,設定命運軌跡的是命盤,前代的我創造的星辰之輪。”月不改一貫的諷刺態度:“前代的你似乎很閑。”

“嗚……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每次我問賀加斯,他都不肯說。”

肖恩心一動:“我想,我可能知道。”眾人驚訝地看向他:“咦?”

“那個時候,我們出使西城途中,你曾經變得很奇怪,楊陽猜測是前代的你殘留下來的人格。”

“啊,我是有段記憶想不起來。”史列蘭茅塞頓開,麵露好奇,“這麽說,他還活著?和我像嗎?”

“嗯……”肖恩煩惱地撓頭,好不容易找出形容詞,“不像,他非常強勢,非常有魅力。”史列蘭小狗般耷拉下腦袋:“難怪賀加斯不喜歡見到我,一直一直懷念他。”

“我不清楚什麽前代後代,但你絕對是不可取代的。”維烈突然插口,帶著不自然的神情,“一定……”後半句明顯氣弱。肖恩若有所思地注視他:“那當然,我也有個雙胞胎兄弟,但我和他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維烈心下稍慰,隨即又緊張起來:“那……那複製呢?”

“什麽?”

“不是相象,是完全相同!不符合要求,還有無數備份,可以隨時取代你!”說到激動時,維烈情不自禁地顫抖。離得近的肖恩連忙抱住他,輕輕拍打背部。紮姆卡特咕噥“原來如此”,用受不了的口吻道:“那兩個老頭隨口說的話,你居然也放在心上。”維烈震驚地瞪大眼:“你、你怎麽知道?!”

“哼,我連你喜歡抱著絨毛玩具睡覺的糗事也知道。”

維烈臉紅到耳根,像見鬼似地瞪他。紮姆卡特露出不屑的神氣:“總是自尋煩惱,你就把自己和周圍人看得這麽扁?認定他們都是把你當垃圾看?”

“不是!”維烈大聲反駁,“父親愛我!他愛的是我!哪怕我是個不爭氣的笨兒子!所以我能夠為他撐下去!可是……可是……我沒有自信獲得緬和零的認同,他們是那麽崇拜父親,我怕他們會抹消我,用父親的基因再複製一個比我更好的輔佐者出來,比如楊陽……”

“什麽!楊陽是複製出來的?”肖恩和史列蘭齊聲驚呼。月和紮姆卡特知道內情,沒有大驚小怪。

“嗯,她說不是父親,是我的複製人,這點很奇怪。”維烈喃喃道。

“我就說你笨,我可不認為楊陽有你這麽死腦筋,她比你聰明可愛多了。”紮姆卡特唾棄,“她的智商和你一樣,為什麽性情有差別?因為她和你是兩個人!”史列蘭接口:“對,我和以前的我也是這樣,我是不如他,但我就是我啊。”維烈一窒,半晌才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問題是……”

“你怕他們不這麽想?”肖恩一針見血,獰笑著扳弄拳頭,“不用擔心,他們敢那樣對你,我會打爆他們的頭,一勞永逸地解決你的心病。”

“不……不行,他們是我父親的助手,我的長輩!”

“你也知道他們是你的長輩?”月無力地歎氣,青瞳隱含好笑,“三億年的感情是假的?如果要對你怎麽樣,早就做了。那兩位我見過,跟你一樣別扭的家夥,他們決沒有更換宰相的意思。”維烈心亂如麻,將信將疑:“但但是……”

“沒有但是,薩克已經說了,那不過是隨口的戲言。”

“還是該揍!一句話嚇了維烈那麽久!”肖恩怒火更熾。紮姆卡特舉手支持:“這點我讚同,害得我們也被他連累。”維烈的臉色一陣白一陣青,顯然內心起伏不定。月將法杖指著他的鼻尖:“別再鑽牛角尖了,回去問問楊陽,問她是怎麽看待自己,還有和你之間的關係。”

“問……楊陽嗎?”

“對,我們說再多也不夠讓你信服,如果是和你立場相同的她,你就沒理由懷疑了。”

“我不用問,楊陽一定更喜歡我。”史列蘭開開心心地道,“諾因也是。”眾人一致斜睨他:廢話,他們和前代的你又沒交情。

這時,向導滿臉驚慌地遊近,匆忙比出一連串手勢。暗黑神翻譯:“露妮說,前麵就是海精靈的領地,但氣氛非常陰森。”話音剛落,月沉聲道:“有東西接近。”

“看來凶多吉少。”視力最好的紮姆卡特首先看清來勢洶洶的敵人,那是一大群食肉魚。海精靈盡管生性冷僻排外,卻是和平主義者,對於不抱惡意的闖入者,都是用幻術結界趕跑了事,輕易不會動幹戈。

“冰凍!”肖恩果斷地出手,掃平第一波障礙。史列蘭將露妮放在肩上,破除障眼法。

展現開來的是呈環型分布的石柱,雕琢著典雅細致的浮雕,極盡精巧之能事。和水之宮一樣,這裏的海水也被隔離,形成光線變幻的寶藍色穹頂。整潔寬敞的街道,纖細精美的建築和栩栩如生的雕像組成一座恢弘壯麗的城市,盡顯精靈天生的工藝才能。

然而,這樣幻美的地方,卻詭異的一片死寂。就算海精靈性喜愛靜,也不至於安靜成這樣。

維烈心頭發毛,忍不住躲到友人後麵。紮姆卡特咬了咬牙:“是那幫小蟲搞的鬼,我看到好幾隻,還有一股很怪異,很……強大的氣息。”月暗暗驚訝,他第一次聽見情人用“強大”形容對手。

“進去吧。”肖恩緊握的雙拳發抖,“必須看看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直麵兄長的罪孽,即使他也得鼓足勇氣。

靠近石柱時,月特別留心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出隱藏的符文。

“永眠魔陣!”用法杖攔住走得最快的肖恩,他施展遠視術瀏覽街道的情形,更肯定了猜測,“別進去!不然我們也會永遠醒不過來!”

“是讓人睡覺的魔法?”維烈理所當然地問道。肖恩大喜:“那我把柱子全打斷了!”隻要海精靈們沒死,事情就有挽回的餘地。月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希望:“想得美,這個法陣的歹毒之處就在於發動後就無法停止,受術者會自動提供生命力做能量,除非一次性強製喚醒,但是這樣會對精神造成永久性的損害。而且看情況,咒術刻下隻怕有一段時日了,更加不能采取那種粗暴的做法。”肖恩垂頭喪氣。維烈不忍,試圖轉移話題:“他為什麽這麽做?讓精靈睡覺有什麽好處?”

“為了給他的部下提供糧食。”紮姆卡特眯起血鑽般冽豔的紅眸,四下巡視,尋找引起他警覺的氣息來源,“他才沒那麽好心讓這群細竹竿做美夢,統統是恐怖的噩夢,然後負麵感情就成了惡魔的大餐。精神弱到一定程度,做傀儡也好,或者幹脆轉化成怨靈屍巫,都隨他的意。”肖恩悲憤得難以自抑,不知該拿喪盡天良的兄長怎麽辦才好。

“將他們移走呢?”一直沒開口的史列蘭語出驚人,“離開法陣,就不會受影響了吧?”月怔怔點頭,讚道:“你真聰明。”黑發神祗綻開燦爛的笑靨,很高興得到誇獎。

“我去搬!”肖恩狂喜地往前衝,被紮姆卡特揪住後領:“你想睡死可以,我們不負責搬你。”

“對了,史列蘭,幫我們一人施加一個祝福。”

“哦。”

“可是搬得完嗎?”維烈心細,提出被眾人忽略的問題,“這麽大的城市,怕是有十幾萬人,我們才五個,要搬到何年何月?”

“救得了多少是多少。要小心,敵人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們搬。”月神情凝重地叮囑。紮姆卡特嘖了一聲:“索性你用龍卷風把他們刮到海裏,反正海精靈不會淹死。”月摩挲杖頂的魔晶石儲存法術,丟給他一個白眼:“這裏的風元素少得可憐,我連幫你們加持也要斟酌,還刮風。”

“我來好了。”史列蘭自告奮勇。維烈不甘示弱地指著自己:“嗯……我用異能搬運。”

一切就緒後,冒險小隊踏著整潔的白色磚石,進入市街。觸目所見都是仿佛藝術品,鏤刻精致的屋宇,充滿精靈獨特的細膩美感。眾人卻無心觀賞,散落倒臥的住民緊緊抓住他們的視線。

隻搬了兩家,同樣屬於入侵者的敵我雙方就狹路相逢。奇異的呼嘯傳遍全城,通知其他惡魔有人來襲。

維烈抱著一個精靈族的孩童急步後退,肖恩擋在他麵前,暗鐮劃出雪亮的刀光,粉碎了一直線上的魔影。同時紮姆卡特輕鬆捏爆一隻堅固的水晶魔像,席卷的炎浪吞噬了三頭蜘蛛形的使魔。月和史列蘭甚至用不著出手,前者卻沒有放鬆警惕,也第一時間發現借助建築的陰影隱蔽的偷襲者。

“退下!”女性的嬌叱從頭頂傳來,喝退被複仇心籠罩的魔群。眾人抬起頭,隻見一個手拿團扇的少女懸浮在半空,旗袍式樣的短裙下是晶瑩雪白的雙腿,粉色頭發紮了兩個可愛的包包,十五六歲年紀,相貌甜美。但包括有戀童癖的肖恩在內,無人小覷她……能變成人形的,無一例外是高階惡魔。

紅潤的小嘴勾起同樣甜美的弧度:“我還當是哪個不自量力的人類,原來是席恩主子的頭號大敵。”肖恩握緊鐮刀的長柄:“你是我哥哥的部下?”

“喲……你就是他那個被眾神寵愛的弟弟?不像嘛,他臉上都傷疤。對了,毀容前應該一樣吧。”

“他毀容了?!”肖恩失聲大喊。少女撇了撇嘴:“對啊,不過我不知道他怎麽毀的。我也不是他的部下,是他部下的部下,歐斯佩尼奧大人的首席近侍娜夏瑟菲安,你們叫我娜夏就行。”

瑟菲安?暗之眷屬?月有些奇怪,試探道:“傳聞無麵之王不好戰,地位超然,竟然也臣服於席恩了?”娜夏笑道:“他是懶得沒命,但超……愛樂子,怎麽會不參與這麽好玩的事?還特別囑咐我和薩菲好好協助席恩主子,讓現世更加混亂。”

“就憑你這個小丫頭?”紮姆卡特踏前一步,掌心聚起火焰之力,“不想被我燒成焦碳,就趕快帶著你那幫惡心的手下滾!”

“嗬嗬,龍王陛下,選擇在這裏跟我打,你是不利的。”娜夏無懼地微笑,揮動團扇打偏淩厲的火炮,另一隻扇子激射出十幾枚藍熒熒的水刀,砸得石屑紛飛。

下意識護住懷裏的孩子,維烈毫無臨敵經驗地閉上眼,幸好事先布下結界,肖恩又幫他擋住攻擊。月用傳音術詢問同伴:“史列蘭,你能控製她把惡魔撤回負位麵嗎?這附近都精靈,薩克施展不開。”

“我試試。”

“你……”本能地避開兩發精神波,娜夏像小獸般繃緊身子,眼底浮起驚懼,“該死,你是神!”紮姆卡特趁機張開覆蓋全城的巨大火網,赤紅的小隕石不斷墜落,燒灼著暴露在外的惡魔。娜夏好不容易閃過一顆最大的火流星和連綿而來的閃電瀑布,卻被精神波擊中,意識逐漸模糊。

“哈瑪蓋斯,幹掉他們!”

空氣猛然收縮了一下,漩渦狀的霧氣憑空浮現,急速旋轉。橄欖形的瞳仁呼應著變細,紅發青年的形象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披蓋著鮮豔鱗甲的龐大身軀。與此同時,膨脹的黑霧凝固成一個異態的形體,重重撞上血龍王,放射狀的鮮紅**噴濺而出。在出乎意料的衝擊力下,紮姆卡特向後倒飛,撞塌了一路的房屋,栽倒在一大片煙塵裏。

“薩克……”月的雙眼蒙上空白的色彩,難以置信地喚道,“薩克!”

肖恩三人也大驚失色,呆呆瞪著突然殺出來的敵人。

一擊打倒血龍王的也是一頭巨龍,外形卻和普通龍族有少許不同。灰黑色的鱗片,足足比成年龍大了三倍,還長著怪異的六足,身上插滿尖利粗長的骨刺,就是這可怕的凶器穿透堅硬的龍鱗,重創了紮姆卡特,四對巨大的膜狀翅膀也生著倒勾,十分猙獰可怖。

“隻有主人能使喚我。”和巍峨凶猛的形象不符,異形之龍吐出的是非常年輕,甚至能用年幼形容的男性嗓音。高階惡魔躲在他的膜翼後麵,一邊揉太陽穴一邊煽動:“他們就是來殺你主人的壞蛋,侵犯他領土的惡徒……你忘了他委托我們共同管理這座都市?”哈瑪蓋斯接受了她的說法:“好吧,我會解決他們。”

含血噴人!肖恩怒極。比他更憤怒的是目睹情人受傷的月。

密集的風刃撕裂大氣,準確地砍進骨刺之間的脆弱部位,耀眼的青芒卷起風暴,盤旋著化為長龍,撕咬眼前的獵物。哈瑪蓋斯昂起頭,實質化的濃霧在他周身形成黑色的障壁,兩股力量相交,迸出刺眼的火花。

“風渦!”“風凝界!”眼看風卷無法壓製,月又追加了兩個法術,額角沁出冷汗。他原本是大陸數一數二的法師,能夠直接通過元素之心施法,但自從換了身體以後,不但隻能用一種魔法,水平也大大降低。因為調動純粹風元素會破壞他體內的組織構成。眼下氣昏頭,顧不得後遺症,一個接一個法術丟出去。

限製活動的結界有效地阻止了哈瑪蓋斯的反擊,無形的渦卷也剜出他的右眼。一聲咆哮,風的囚籠崩潰,細碎的風刃無差別亂射,飛向四麵八方。

劇烈的反噬令月當場失去意識,軟軟倒地。肖恩急忙跑向他,史列蘭則去探視另一個同伴……怎麽半天沒聲音。

落單的維烈正要跟上,懷裏的精靈兒童驀地掐住他的脖子,力氣之大,簡直不像孩子所有。

“維烈!”剛剛扶起月的肖恩又火燒屁股地趕回來,不假思索地抓住年幼的凶手,用力一甩。

砰!毫不抵抗的男孩後腦勺撞中石板,發出震駭人心的悶響,鮮血汩汩流出,雙眼依然緊閉,扭曲的神情卻顯示了他死前的痛苦。

連同咳嗽的維烈,兩人都呆住了。失手的肖恩連連倒退,唇間逸出不成調的單音:“啊……啊,我……”

“哈哈哈!”罪魁禍首揚起歡快的笑聲,信手一揮,“繼續殺吧,這裏可是有一整城的精靈讓你們殺,不過要小心別反過來被他們殺死。”回應她的指示,一些精神力弱的女性和幼童首先搖搖晃晃地站起。

“原來是麻痹了。”降落的史列蘭略一檢視,施了個無效化的魔法。哈瑪蓋斯的骨刺上似乎有劇毒和強力的詛咒。

“他媽的……”陰溝裏翻船的血龍王罵出一串髒話,再度生龍活虎地跳起來,“那邊情況怎麽樣?”

史列蘭還沒回答,麵無人色的肖恩懷抱黑發祭司飛近,身後跟著用異能飄浮的魔界宰相。娜夏騎著哈瑪蓋斯緊隨其後:“你們怎麽走了?我可還沒動真格的呢。”

“你這女人……”正對友人感到愧疚的維烈大怒,轉過身,一向溫文的俊容被殺氣籠罩。

交叉的團扇一分,彈開無聲無息的動力波,切出一道空間斷層,飛快地向前推移,摩擦出尖銳的聲響,帶動景物如水波翻騰……高階惡魔還沒有創造異空間的能力,但是劃出道裂縫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