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夏亞埋的爆雷在第一回合就被克魯不經意地踩平,之後視線也跟不上兩人。伊莉娜卻借助法術牢牢盯住敵人的動向,不時打下一道霹靂,扔出一串小火球,架起一堵冰牆板平局麵。這時已沒人會蠢得指出這是場決鬥,反正西城人也從不講究騎士精神。

克魯漸漸感覺力不從心,這異常的情況引起他的警覺。在他的本位空間,他應該是無敵的,和這個人類的較量不過是玩玩性質,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影響了他,把主導權從他手上奪走。

是這家夥!銳利的雙眼鎖住人群裏的黑發青年,斧鋒橫掃,強橫的衝擊波撕裂大氣,咆哮著化為巨龍,將人體連同盔甲一並絞碎。伊莉娜的防壁刹時崩潰,隻有選擇閃避的人們逃過一劫,而遲鈍的目標根本來不及反應。

當!無形的氣罩擋住了如山威猛的斧壓波,克魯的瞳仁猛然收縮:是魔族的防護罩!

乘他驚愕的空擋,貝姆特從側麵搶上,閃空仿佛明亮的曉星,直刺胞姐所做的記號:頸部右邊,惡魔之心的位置!

在銀光觸及肌膚之前,戰斧就及時回掃。判斷出這一擊不可能成功,留了後勁的貝姆特變刺為削,雪亮的弧光切開強韌的肉體,暴露出鮮紅跳動的要害。

該死!是神器!徒手抓住劍身,深淵領主正要把失去平衡的西城城主撕成兩半,又一道熾亮的銀芒貫穿了他的手。

戰況變成二對一,貝姆特和帕西斯卻沒能有攜手的機會,維烈已經轉換了場地。

“哎呀,被彈出來了?!”視野驟然變換,帕西斯一愣。幸存者們還恍恍惚惚沒回過神。

“不是,我……我用了空間轉移。”某和平主義者澄清。光複王轉向他:“那你索性好人做到底,給他個爽快的。”

“呃,他沒有要置我們於死地。因為走得急,我也忘記測量坐標。”

聽到前半句,貝姆特險些怒吼:那些死掉的護衛不是人?聽完後半句才稍稍消火,好言勸道:“那種敵人還是殺掉比較好。”法利恩插話:“現在時間急迫,找到大人他們才是首要。”

“也是。”帕西斯收回氣劍,眉間染上一抹憂色,“剛剛我收到羅蘭的求助,我們快走吧。”

……

濃重的藥味混合腐木的氣息,繚繞在簡陋的木屋裏,經年累月,滲入病弱的軀體,留下揮之不去的夢魘。

前額傳來冰涼柔軟的觸感,他勉強睜開眼,首先入目的是旋轉模糊的天花板,好一會兒,一張因為操勞而憔悴的女性臉龐才緩緩透出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哭紅的雙眼漫溢著擔心。

右手被緊緊握著,像要掐痛他似的用力,和他一模一樣的小男孩趴在床沿,用哽咽的語調道:

“席恩,席恩,你怎麽樣?”

他撇撇嘴,不答,一方麵也是沒力氣回答。那隻手握得更緊:“哪裏難受?說出來,病就傳染給我了。”

有這種美事就好了!他想大罵,逸出唇的卻是一串劇烈的咳嗽。婦女心疼地拍撫長子,溫柔的聲音猶如安魂曲:“不要生氣,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睡,席恩,你會好的,會好的……”

三歲就不再相信的喃語催他入眠,想冷笑,想譏嘲,卻抵擋不住昏昏欲睡的倦意,他無力地合上眼。

在煩躁和自厭的情緒之上,是一股難以形容的安心感。

入夢前,他依然能感到掌心和額頭的溫暖。

……

“主人。”

近在咫尺的呼喚將他從遙遠的過去拉回,驚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睡著了!席恩握緊法杖,暗暗警醒:就算有哈瑪蓋斯守護,也太大意了!

“主人?”沒聽見回應,哈瑪蓋斯又重複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道,“格蕾茵絲大人向您求援,說破壞行動失敗了,幾位領主都受了很重的傷。”席恩心下不悅,他壓根沒交代過這次行動,那幫家夥純粹自作主張。要瓦解四方結界還不容易,隻要埋下禍端就行,不必急於一時,更不用硬碰硬。

領主們也是很委屈:主君給了他們那麽好的條件,一個便捷的通道!還落到被趕回負位麵的下場,顏麵何存?

“既然是求助,那儀式還沒成功?”

“是,您的弟弟他們被堵在歐斯佩尼奧大人那兒,不過情況也不妙。”

思索片刻,席恩起身俯視眼前的神之泉,用沉靜的語氣道:“哈瑪蓋斯,開路。”小龍瞪大眼:“您要親自去?!”

“嗯,在那之前,我要先去東城上界一趟,把我的身體收回來。”

“收回身體?”哈瑪蓋斯不可思議地反問。席恩瞥了他一眼:“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那部分的我和這個我一起升華了,再不趕緊融合,假以時日,他會變成一個和我對等的人格,到時事情就棘手了。”

“不是,主人,我不反對您和迪斯卡爾融合,是不讚成你用那個身體去。您喜歡迪斯卡爾的身份吧,像那樣子……那樣子生活。所以您盡管休息,惡魔那邊交給我。”

席恩注視哈瑪蓋斯清澄的藍瞳,雙眸掠過幾不可察的微光,恍若靈魂的一縷搖曳。

雖然是被他這個人類一手撫養長大,哈瑪蓋斯還是沒有完全失去龍的本性,在他麵前,他的心沒有秘密。

“然後呢,作為一個癆病鬼,和霍娜白頭到老?”

“呃……”

“我可不喜歡那種活法。”橫舉支配之權杖,席恩自管自開啟神道,與現世相連。線條優美的側麵堅毅而無懈可擊,隻有長耳微微顫動了一下……這是精靈內心有動搖的外在體現。

迪斯卡爾是他的軟弱,他很明白。

成神的一刻,就意味著他不再是人類。雖然他不是用神性替代人性,身心完全轉化成神明的方法,而是和始源之海調律,成為能駕馭法則的超越體,但他的靈魂核心也在那一刻固化,再也無法改變。

和迪斯卡爾融合,他就失去了最後能夠以人類的“心”體驗做一個平凡的人,被愛,也能嚐試著愛人的機會,但是他沒有猶豫。

這是他長久以來的願望,要主宰命運,隻有這一個途徑。

而且在他搶走親弟弟的身體,幹下那些事起,就沒想過回頭,也不可能回頭。

……

華貴的客房裏飄**著藥的味道,明亮的燭光照出來回穿梭的人們,投射出飄忽不定的陰影。

醫師和白魔法師輕聲交換著不抱希望的治療方案,都是相顧搖頭,惋惜之情溢於言表。海精靈公主捂著嘴抽泣,蒼白得像個幽靈。紅發法師蜷坐在椅子上,死死抱著一隻出生不久的灰兔,拚命壓抑不斷上升的恐懼和憂慌。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睡前還好好的,為什麽會突然惡化!?

一想到這個人可能會死,絕望就如尖銳的獸牙撕扯她的心髒,使她幾乎要哭泣咒罵,無法接受上天的玩笑。前天晚上,她才抓住幸福,從他冰涼的唇,感到一絲細微的,和她一樣的憧憬。

矢車菊藍的眼眸睜開一線,空寂深幽,宛如靈魂停駐在了遙遠的彼方。

“他來了……”

“迪斯卡爾!”

“哥哥!”

霍娜和埃娃撲到床邊,急切地呼喚顯然神智不清楚的藍發精靈。逐漸迷亂的眼閃過一道清明的光芒,蒼白的唇費力地擠出含糊的古代語:“走……離開……”

“哥哥?”埃娃睜大眼。霍娜緊緊握住他的右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你聽得見我嗎,迪斯卡爾?”她以為戀人在說胡話,隻要他能醒過來就好,意味著病情會好轉。

“我聽得見。”迪斯卡爾的聲音陡然清晰,手不自覺地反握了一下,微弱得仿佛一個顫抖,“霍娜,帶埃娃走。”他正和一股無形的吸力對抗,陌生又似曾相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泉湧而出,將他的意識衝得七零八落。

“不!”女性的第六感預知到即將發生的事,霍娜驚恐地搖頭,“我不走!”

這時,所有人都感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一種漸漸緊繃的張力。

迪斯卡爾已經支撐不住,情不自禁地說出腦中最後浮現的話語:“那……不要放開我的手……”

晶瑩而湛藍的光柱穿過雲層,直直劈下。那一瞬間,世界失去了顏色,失去了聲音。霍娜的視野也被漂白,深深烙印在眼中的,是與她牽手的精靈被光吞沒的情景。

逐漸淡化的光幕裏,一個身影徐徐坐起,同樣白皙冷俊的臉龐不再有絲毫病容,天鵝絨長袍下的身形勻稱纖細卻柔韌有力,長長的發絲披散一枕,蜿蜒如水流,從床沿滑落。凍結的雙眼遮去一切心理活動,宛如北國的堅冰,微抿的唇瓣透出頑強的意誌。

他試著活動手指,靈巧而流暢,足以完成任何精妙的手勢。

另一隻手傳來異樣的感觸,他低下頭,瞳仁劇烈收縮。

地板上橫七豎八躺著昏迷的人,埃娃也在其中,被剛剛消失的神道隔絕在外。隻有霍娜,不省人事了還握著他的手,像要傾盡一生的執著堅定。

麻煩了。這是席恩的第一感想,自我還沒調適好,又出了這麽樁意外。也許有一部分神力流瀉到這個女人體內,甚至是一半。換句話說,他們成了綁在一根線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

席恩很想掐死迪斯卡爾。

……等等,正好啊。瀆神者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就讓她代替黎姬的位置,為他生育新一代的神祗,省得他耗費心力煉製一件件魂器。

“哈瑪蓋斯,把她帶去聖柱的密室。”指示完畢,他毫不憐惜地扳開女郎玉白美麗的手指,隨意甩開。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女主人身下探出,紅眼睛忽閃忽閃,沒認出**的青年換了個人,撒嬌討好地搖擺耳朵。

冰眸浮起淡淡的溫柔:“這隻也帶去。”

下一刻,一對純淨的光翼從他身後展開;然後是浮現在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指環;最後是一把似真似幻,半透明的法杖。

比神道更耀眼的軌跡直衝雲霄,揮動的羽翼灑下極光般絢麗的光之洪流,遮蔽了整個蒼穹,始源之海律動的旋律隱隱傳來,深沉悠遠,仿佛一首安魂曲,是破繭的鳴動。

……

記憶裏,他總是清淡地微笑,深邃的黑瞳如星光閃爍的夜,藏著他永遠無法看透的世界,給人如飲醇酒的酩酊之感,沉醉而難以自拔。

他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傲慢,幾分自由自在的灑脫,幾分玩世不恭的輕佻,眾生於他隻是消遣的觀察對象。不像他兢兢業業的兄長,愛民如子。

喜歡喝新鮮的葡萄汁,愛開玩笑,捉弄人,成天懶洋洋的,不是窩在**睡覺,就是坐在樹上發呆,常常一身葉子地掉下地,秀逸絕塵的臉上滿是惺忪的困意。

大家也希望他向豬看齊,別突發其想整得人雞飛狗跳。而且每每他心血**,都會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開辟了負位麵,收容創世神的失敗作品;他製造紛爭,讓原本相親相愛的種族不睦;他分割了生死,大地從此有了競爭和進步;他創造了命盤,使得不公蔓延;他製定了四季,世界不再溫暖如春……

他是人類口中的邪神,萬惡之源。

最令眾神震驚的,是那天他抱著幼小的他,炫耀地回到神域。

“歐斯佩尼奧,小歐塞,我的寶貝兒子。”

“天哪!你染指了哪個可憐的女人?”後來照顧他的水精靈娜夏尖叫,被她無良的主人當場凍結:“什麽天,你應該用尊敬的蘭修斯大人我表達驚歎,天還不是我造的,天有我偉大嗎?還有,娜夏,你這個樣子別致多了。”

父子倆被破冰而出的女仆追殺了一下午,才甩脫那隻母老虎。

誰也沒能問出他的來曆,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隻依稀記得,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那雙瀲灩的黑眸,卻透出一絲絲平日沒有的情緒,像總是縈繞他的縹緲冷香,淡而悠遠,跗骨蝕心。

還有,剛出生的他,很小很小,小到他兩隻手就能托住。

是他長指勾畫,給予他與自己幼年相似的形體。

小小的神子在鏡裏看見了倒影:一頭比子夜更漆黑的及肩秀發,賽雪的肌膚光滑如瓷器,櫻紅的唇瓣隱含笑意,深幽的眸子和父親一樣微帶惺忪,波光流轉間散發出萬千風情,魅惑天生是見麵的人一致的評價,精致得宛如精雕細琢的白玉娃娃。

美麗的皮相誰都愛。他喜歡,大家喜歡,父親也喜歡。

就連那個冰冷嚴肅的神祗,也欣慰地歎息,摸摸他的頭說:“乖孩子。”

頓了頓,加重語氣補充:“別學你爸爸。”

可是某天,一直抱他逗他的父親突然恢複懶散的作息。時而一聲不響地出門,一走就是好幾年。有一回,他終於忍不住抓著娜夏的裙擺,質問她父親去了哪裏,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

“唉。”待他如長姐的侍女蹲下歎氣,眼裏交織著心疼和顧慮,斟酌著開口,“歐塞,你別在意,他就這樣,三分鍾熱度,對什麽東西都沒長性,興趣一過就冷下來,也許他是找到新的玩具,樂昏頭了。”說著,不禁抱怨。

玩具?他怔怔鬆手,大腦一片空白:我是父親的,玩具?

當晚,他看到鏡中的自己,和父親相同的眼神,這才明白那種情緒叫做“寂寞”。

還多了失落和受傷。

這些異樣很快在神仆們的關懷照料下撫平,直到父親歸來才爆發出來。他裝作不小心把父親的新玩具,一隻銀笛扔進火爐,繼而盤算在他出門時要用什麽借口留住他……

看破他拙劣的把戲,混亂神笑吟吟地道:“歐塞,你被寵壞了。”

他有些心怯,垂下頭等候發落。

“不愧是我的兒子,從小就不學好。”言下頗為自豪,看著他,漸漸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的領悟,“真的是我兒子。”

稍大些,歐斯佩尼奧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他和父親都沒法正麵表達感情。

記不得哪一天,他開始發燒,神是不會生病的,也是在那一天,他發現自己的額頭沒有神印。

他不是神,不是父親的兒子。

可他那麽像父親……他究竟是什麽?

父親一帶他離開神域,病就慢慢痊愈了。那也是永別,從此他再沒見到那些懷念的神祗和使徒。

“從某個意義上說,我算是自作自受。”父親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也是很久以後他才明白:正是因為某神的任性之舉,他隻能在負位麵長久生存。

一路上他都保持沉默,漫不經心地跟著父親遊曆,默契地拖延分離的時間。

“呐,歐塞,別擺苦瓜臉。”那個造孽無數的神始終是笑著的,即使在告別時,“小孩子就需要磨練一番才能真正成長,我會常來看你,你悶了也可以隨便欺負那兒的住民,我還有個偉大的任務要交給你。”

聽完,他才好受了點,紅著眼應聲。

“什麽時候可以不幹?”

沉吟了一瞬,蘭修斯給出答案:“到萬物終結的一天。”他感到心口發涼,藏了很久的疑問在舌尖滾了滾,終於吐露。

“父親,我再問你個問題。”暗啞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是你的兒子嗎?”

他的目光太認真,逼得蘭修斯也不得不認真,但最後還是給了模棱兩可的答複:“算是。”

撲麵的風很冷,卻不及放在他前額的大手冰寒刺骨。

“小歐塞,別怪我無情,暫時忘記過去的事對你比較好。”

歐塞,歐斯佩尼奧,真相就隱藏在他的名字裏。

奧尼歐,神語“背麵”。

他不是神之子,是偽神,一個影子。

凝聚許久的淚,悄然滾落。

……

傳聞羅蘭曾用一招風係禁咒“芙洛的狂嘯”令蠻族統領人間蒸發,三萬名士兵喪生,現在楊陽等人總算見識到了。尤其是被刮得連連倒翻筋鬥的諾因,若非芙米之前施的神術還有效,他當場就會變成齏粉。

那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其實諾因是冤枉了羅蘭,他算準那一箭會在歐斯佩尼奧體內發動,與負能量中和,吹飛諾因的不過是箭帶起的氣浪罷了,不然決不止這點程度。

強大的風力以深淵領主為中心炸裂開來,化為狂烈的衝擊波向四麵八方擴散,瞬間絞碎了所有的樹木,娜夏焦急的呼喚在強風中就像燭火般微弱。

吉西安見機地拉著芙米躲進黑龍王的結界,但凝聚了四大元素的魔法障壁也免不了一陣搖晃。

風暴平息後,楊陽驚喜地叫出聲……肖恩扶著史列蘭飛近,而歐斯佩尼奧影蹤不見。經驗老道的羅蘭卻沒有放鬆警惕:紛揚的木屑代表這裏依然是混亂之森,此地的主人還沒死。

就在這時,變生肘腋,背後風聲勁急,他反射性地一讓,與一把雪亮的匕首陷陷擦過。

“死小鬼!”

昭霆驚呼,抱住行凶者,“你在做什麽啊!”楊陽等人也大吃一驚。冰宿抽出霜慟抵住耶拉姆的脖子,瞥見情人左臂的血口呈現詭異的青色,連忙施了個水係的淨化術。吉西安反應過來,勸道:“呃,有話好好說,我相信這其中有什麽誤會。”平常擔任和事老的楊陽卻一言不發,她理解師兄的心情。

羅蘭毫無預兆地抬手,弓背重重敲在耶拉姆的額角。昭霆大叫:“你幹嘛!”

“隻是讓他安靜而已。”示意情人再補個催眠術,羅蘭轉過頭,他可沒空和搞不清狀況的小孩計較。

明白是自己這方理虧,昭霆抱著懷裏的少年不再吭聲。吉西安正要再交代兩句場麵話,一個低低的笑聲使所有人心髒一緊:“內訌嗎?”

鬱鬱蔥蔥的樹木再次蘇生,不是奇形怪狀違背自然的植物,而是鮮豔的楓林。遠處的樹葉金黃燦燦,天空浩藍高遠,飄著一絲絲風煙一般的雲。而一個矮小的身影坐在最近的一棵楓樹上,懷抱粉色的迷你豬。寬大的水袖,細長的眼微微眯起,披著柔軟的及肩黑發,美得猶如水晶雕刻,散發出奇妙的透明感,像是倒映於水麵的虛影般無法捉摸。

“這……這個……”楊陽不知該感動好還是生氣好,這分明是史列蘭幼年的模樣嘛!可愛成這樣,叫人怎麽下手!

“打他違反青少年保護法吧?”昭霆也間接表達了自己的不忍心。冰宿冷冷駁回:“他的年齡絕對超過保護範圍。”肖恩恨不得衝過去抱一抱親一親。羅蘭注意到敵人的改變,印證了他先前的猜測:無論歐斯佩尼奧是什麽,他來自神這一點不會錯,之所以變得邪惡,應該是受到負能量的侵蝕。那中和掉,就能恢複本性。

對方的宣言卻粉碎了他的和平念頭:“我很累,速戰速決吧。”

歐斯佩尼奧掩嘴輕顆,完全想起過去的事讓他的情緒極其低落,但是再鬱悶也不能在外人麵前表現出來,回頭找個沒人的角落自己舔傷口。

“你這臭小鬼,到底想怎麽樣?”感覺不到殺氣,諾因也提不起戰意。

“太失禮了,我活得遠比你長久。”不快地眯了眯眼,歐斯佩尼奧的嘴角還是漾著笑,“本來嘛,我是想跟你們玩個遊戲,但那位大哥打得我很難受,就有點沒興致了。”羅蘭不以為然:“這話說反了吧,你自己的情況自己應該清楚,為什麽要自暴自棄?難道你情願在這裏爛掉,不想移居到神域?”歐斯佩尼奧的笑容滲入不一樣的成分:“你很敏銳,也很會攻心,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免了,人類不需要從身體上轉換就能成魔。”

你也知道自己是包著人皮的惡魔啊!楊陽等人瞪他。

“說的也是,從前父親就說人類是最有潛力的。”歐斯佩尼奧再次用袖子捂住嘴,掩去溢出的汙血,“可惜,就算我還是當初那個不太壞的壞小孩,也回不去神域,現在更不可能,所以隻好睡睡懶覺,在正位麵找點消遣打發時間了,這也是自濟。”

你搞錯自濟的定義了!楊陽和羅蘭正想糾正,鋪天蓋地的灰霧籠罩了整個異空間,楊陽的飛焰、肖恩的風翼、諾因的浮空術和巴哈姆斯的結界一並失效!

“無色之屏!”冰宿抬起戴著封護之環的左手,一層薄薄的光暈立刻取代護壁罩住眾人。剛鬆了口氣,鮮紅的波動接踵而至,宛如奔騰的巨浪,拍擊著神力的屏障。

“快想辦法!”連射兩枚羽箭都落空,羅蘭心知敵人換了位置,“冰宿堅持不了多久!”

“就算你這麽說……”諾因氣急敗壞。他也看出局勢有多不利:外麵都負能量,魔法無效,隻能用物理攻擊,可是連敵人的鬼影子也摸不到,怎麽打?

隻有單方麵挨打。

羅蘭用心靈通訊呼喚師父。肖恩將昏迷的史列蘭交到諾因懷裏,拔出軍團長專用的佩劍:“我去試試。”他可以用鬥氣保護自己,而同樣身為魔武雙修的戰士,羅蘭和諾因尚未達到這個水平。

饒是如此,肖恩也沒自信在冰宿力竭之前蒙到歐斯佩尼奧,用一把鐵劍打倒他。

下一秒,銀色的光之漩渦吞噬了血色的波濤,兩股力量的激突甚至震裂了空間障壁。隻見一藍一白兩條光影互相衝撞、分離、移動、再撞擊,短短數秒就交手了上百回合。收斂高漲的鬥誌,光複王以一個假動作輕取對手,拎起縮水的深淵領主:“這個厲害的小鬼是誰?”

看清男孩漂亮到沒天理的小臉,女性們都是一陣讚歎。

“啊啊啊……抓緊他!”吃過苦頭的楊陽和昭霆卻忙不迭提醒。帕西斯不在乎地甩了甩用力掙紮的歐斯佩尼奧:“放心,我施了十個封印,他要脫困起碼要半天。”

“可惡!放開歐斯佩尼奧大人!”娜夏直撲敵人的麵門,被輕鬆抓住前蹄:“這隻豬又是什麽?可以吃嗎?”

“為了你的消化著想,最好打消這個主意。”羅蘭很無力:常人看到一頭會說話的豬就沒有食欲了吧,“師父,他是史列蘭先生的兒子……”

“嗄!?那個白癡暗黑神的兒子?”帕西斯打斷,下巴差點掉下來。法利恩等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羅蘭頷首:“對,不過應該是影子之類。他被負能量侵蝕了神性,你試著淨化一下。”

“開玩笑,他起碼活了幾萬年,我一時淨化得掉?”帕西斯翻了個白眼,隨手將娜夏拋給肖恩,把歐斯佩尼奧夾在腋下,“先帶回去關起來,剛好我做了個專門關高階惡魔的籠子。”

這好像不太人道吧。女士們正想求情,帕西斯啟唇唱出一段特殊的音符。與此同時,廣場上的音叉應和著震動,仿佛被水暈開的墨跡,負位麵的景致逐漸模糊。

回家的喜悅使每個人都露出了笑意,就是在這個最鬆懈的時刻,破繭的鳴動震撼了天際。

湛藍色的強光化作巨大的雷霆直直劈落,猶如一道貫穿天地的宏偉瀑布,在光與閃電的風暴裏,一切都靜止了,隻有神秘的旋律遠遠回**。不知過了多久,群星密布的晴朗夜空重新籠罩了現實的地平線。

重逢的人們不及問安,視線就全部集中在法陣中央的年輕人身上。鑲有典雅銀紋的藍色天鵝絨外袍,一對純粹由光芒構成,如絲帶輕柔的羽翼在他背後拍打,隱隱映出黑夜,驚心動魄的美麗,靛藍的長發反射出星光,襯托出異常精致的五官,神情平淡冷漠,一如無波無痕的雙眼,硬質得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額心與十二芒星重疊的荊棘花,和纖長雪白的雙耳。

他全身散發出掩不住的威勢,形成肉眼可見的放射狀光波,震懾住在場的所有人。外圍的群魔自動俯首,饜魔之王展翅飛近,跪下一足,致以最敬禮:“席恩主子。”

這四個字喚回停頓的思維,肖恩衝口道:“席恩!”

還有什麽客氣的,帕西斯掌心泛起熾亮的劍芒,衝向不共戴天的仇敵。席恩手腕一翻,一個附加重力場的黑暗結界朝他壓下,將他罩得嚴嚴實實。吃不住恐怖的衝擊力,地麵爆出無數龜裂,深深下陷。

“你還是學不會教訓。”抱著先一步搶過來的小男孩左看右看,席恩詢問一旁的格蕾茵絲,“這孩子是惡魔吧?”

“呃,我也不確定。”格蕾茵絲不認識僚友鬥篷下的真麵目,更何況歐斯佩尼奧還返老還童了。

“帕爾!”肖恩趕緊搭救徒弟。在外力的幫助下,帕西斯總算站穩,靠著師父虛脫地喘氣。

不一樣,和上次不一樣!被仇恨和殺意充斥的碧眸浮起清明的理智:他竟然能看破我的攻擊,施法的速度和強度也提高了幾個倍數!

示意部下做好一級作戰準備,羅蘭踏前兩步,彬彬有禮地道:“遠來是客,魔王陛下有何指教?”看來今天得玩命了。

魔王!他就是魔王!?沒和敵首打過照麵的法利恩等人不約而同地一震。

“指教不敢當。”把歐斯佩尼奧交給格蕾茵絲,席恩也以禮相待,“我隻是來搭救我的部下,打擾之處請見諒。”肖恩怒聲插口:“席恩,你又附在迪斯卡爾身上!”

這也是羅蘭兜在心裏的擔憂……擔心上界怎麽樣了,千萬不要屍橫遍野,一片廢墟。盡管他有吩咐水神照應,但那個花癡女是否盡責……未知數。

“我是個很認殼的人。”輕描淡寫地卸過他的指責,席恩浮起由惡意所化的明媚笑痕,“親愛的弟弟,羅蘭城主還有禮貌地向我問好,你怎麽一見麵就衝我大吼大叫?”

弟弟!?這回眾人的嘴巴張得足以塞進鴕鳥蛋。

“你還好意思說!”不顧聲名掃地,肖恩氣得嗓門高八度,“你算算自己做了多少混帳事!把莉綁上世界樹,害帕爾被囚禁千年,欺騙露西他們,召喚地球人,封神,弄得生靈塗炭世界差點毀滅!就說最近,你殺了整個海精靈一族,用他們王子的身體作威作福……你說說你是不是罪無可恕?”

召喚地球人?聽到這一條,大部分的心都漏跳一拍,聯想到某個非常有名的傳說。

“算我求你,停止吧!你還要多少犧牲才滿足?對不起你的隻有我!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史列蘭也說了,你想回到當初,那我們兄弟再重新開始,過以前的生活好不好?”怒氣漸漸被自責和悲傷取代,肖恩懇切地道。席恩冷冷睇他一眼:“你真是天真過頭了,重新開始?先問問你身邊的徒弟答不答應吧。”

“這……”想起弟子們所受的苦難,和那本凝結了千年怨恨的日記,肖恩一窒。

“我也沒興趣陪你玩家家酒。”法杖輕揮,畫起空間轉移的符文,席恩淡淡道,“這次是我們輸了,下次再見。”

“等等!”肖恩和蕾雪異口同聲。後者在眾目睽睽下漲紅臉,細聲道:“你……你是聖賢者?”

這其實是不少人想問而不敢問的問題。

“哦,好懷念的稱呼。”席恩間接肯定。吸氣聲和更多的質問響起:“你是聖賢者!?怎麽可能!”

天哪!天哪!先是魔族後裔做國王,再是人人景仰的偉大救世主變成了惡魔頭頭……這個國家究竟是在什麽背景下建立的啊!?

輕笑聲壓過所有的驚疑,然後是帶著古語腔調的優雅嗓音:“曆史本來就是婊子,前人愛怎麽弄怎麽弄,絕對敬業。”

呃,你也不必用這麽粗俗的比喻……眾人抹汗。

“少造謠了!你隻是聖賢者,肖恩才是古蘭·羅瓦……戰神!他還是索貝克他們的師父,國父,真正的救世主!”昭霆鼓起勇氣,大聲叫囂。楊陽嚇得臉青唇白,擋在她麵前,生怕魔王陛下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妹撕成碎片。

席恩倒不在意,隻是看她有點眼熟:“你是我的後代?”

“才不是!”昭霆哇哇大叫,掉下一身雞皮疙瘩,“我是你用肖恩的身體生的!是他的,他的後代!”

什麽和什麽?還沒從上一波衝擊中回複的眾人又一次失神。

“嗯……長得倒像。當初我找了不少女人,記得有個是墨綠色眼睛,很有天分的女巫。”席恩回憶道。楊陽等人汗顏:喂喂,這種豐功偉績不適合拿到公眾場合炫耀吧。冰宿冷靜地道:“我想,那位可能是我的祖上。”

撲通!終於有人不堪負荷倒地:滿願師是聖賢者的後代!?不是星賢者嗎?那……那個棕發女孩也是滿願師?行蹤不明的西城滿願師?

貝姆特驚訝地看向昭霆。維琳也忍不住問道:“那星賢者是誰?”席恩一怔:“星賢者?”

“被你召喚的地球人。”

“哦,那個倒黴的家夥啊,不過是被我隨機抽中的,天曉得怎麽樣了,大概早化成灰了。”

因為魔王有問必答,看起來很好說話,大家的膽子漸漸大起來,芙米跟著道:“傳說是你們合力創造了滿願石。”

“哈,滿願石?是封印了賀加斯的結界石吧。太搞笑了,那幫小子竟然給我宣揚成這樣。”啼笑皆非地搖搖頭,席恩露出不加掩飾的諷笑,“夠了,真相你們知道得再多也不可能了解,就繼續編織美好的謊言,龜縮在四方結界裏吧。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個世界化為血的海洋,讓喪鍾傳遍每個角落。”

說完反派的經典台詞,瀆神者啟動虛空之樞紐,從容離去。

……

注:現在的起點係統限定一章 2萬字,隻好分章 上,不便之處請讀者原諒,不用管題目是幾節,反正是連的,中間沒有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