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奪門
今日宮中雖有法會, 但尚書台各個署衙依舊有官員入直辦公。魏鈺庭身為台臣之首的尚書令,隨身攜帶令印,不應有疑。可今日魏鈺庭卻偏偏沒有帶印, 那必然說明已經對今日宮中大事有所了解。
盡管徐寧此次行事極為周密,但以魏鈺庭的資望, 未必不會有人將種種異常透露於他, 有所準備也是理所當然,徐寧根本不必理會此事。但是讓徐寧最為擔心的是令印沒有隨身攜帶,那麽會放在哪裏?
若隻是留署衙內或是家中, 那麽一切好說,自己動用禁軍力量去取就是。但魏鈺庭一副坦然赴死的樣子, 顯然令印已經妥善保管好了。
王嶠也意識到這一點。
今日他做出此決定,也是由於得知皇後產女並非產子。安排濮陽王入洛是第一步, 入洛後要做的事更加複雜。是逼迫前線的皇帝立皇太弟,還是讓前線出一些意外使濮陽王承製, 都需要更加細膩的操作,並與其他利益方更深的交換意見。
這當中肯定會有消息走漏至前線。一旦皇帝有所察覺, 一道密令至洛陽, 他們如果沒有掌握尚書令印,那後果就太可怕了。金墉城畢竟還有五千精銳,不管是魏鈺庭也好, 還是旁人也好,可以直接退守金墉城,利用尚書令印來接手控製國家其他州郡的力量, 反攻中樞。
如果是像先前與陸昭約定好的一樣起事, 此時即便沒有魏鈺庭的尚書令印,憑吏部蘇昀、兵部王儉、祠部孔昱、民部陸擴, 也是可以將國家政事運轉握在手中的。可是如今,一樁樁突發事件連串起來,徐寧禁錮百官,而自己已經以這種方式入宮,請濮陽王入洛,相當於向所有之前的同盟者亮明了立場,那麽這些人事也不會再聽由自己調用了。
王嶠心裏生出一絲懊悔,但他也明白,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下已近傍晚,最好在天黑十分就控製宮城要地,引濮陽王入宮,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意外。
王嶠思索著,眼下果然是尚書令印出了問題,那麽他就必須重新調整,讓新的力量補充進來。他略作歎息:“尚書令執意如此,也就不好勉強。既無尚書令印,京畿府庫、人事、度支諸事,隻怕要權柄下移,要仰賴諸部尚書與尚書郎了。”
徐寧聽罷,目光閃過一絲不滿。濮陽王入洛,他其實並不算是主謀,如今他掌握禁軍控製百官,能為他未來爭取一些話語權。現下,王嶠要求權柄下移,讓尚書與尚書郎代替尚書令行尚書事,這部分人有不少都和陳留王氏有關係。一旦濮陽王入都,進入兵變之後的政治洗牌環節,那麽王嶠就擁有絕對的定勢權,而自己則會很快被排除於圈層之外。
“此事可否暫緩?”徐寧小心試探著,“人多行事,唯恐不密,況且尚書令印仍在宮外……”
“徐令若恐事不密,不若請太保一同入宮主事。司徒府本有執政之大義,不遜六部。且太保之子,乃我王氏佳婿,徐令但可放心。”王嶠麵容和煦,話中的意思卻有些警告的意味——讓諸部尚書和尚書郎參與已經是給你麵子,若讓司徒入宮一同主事,你這個剛上任的右衛將軍和中書令都沒有說話的資格。當然,我也怕司徒分我的事權。這件事情你同意,大家還能共事,你不同意,直接下台。
徐寧聽懂了王嶠的畫外音,也是強忍怒氣,拱拱手:“既如此,便依司空先前之言。”
王嶠見徐寧服軟,也鬆了一口氣。其實吳淼他還是要拉進來的,不然禁軍力量上而言,他根本沒有安全感,隻是引入的時機比較重要。等自己的人先與濮陽王入洛,確定了自己才是這場政變的主導者,再通知吳淼護送濮陽王入宮,也就水到渠成。
不過在此之前,他也不能不拿捏徐寧一個把柄。吳家禁軍的力量,他也知道一小部分,稍後就可動用,讓這些人先前往浮圖所捉拿妖僧,以此掌握可以指認徐寧罪狀的人證。
與徐寧達成了些許共識,王嶠便問一旁的禁軍將領道:“皇後現下在做什麽?”
禁軍軍官也是才從皇後寢殿附近趕回來通風報信,先將馮諫遣人入拱的前因後果講述出來,又補充:“皇後產後已然休息,不過公主出生也是大喜,部分宮人已至各宮門分發賞賜。”
王嶠聽罷臉色一變,當即道:“請右衛將軍速派人前往宮南奪取雲龍、閶闔二門,遲恐生變!我等速發詔出城,請濮陽王帶兵入禁中,拱護中樞。”
王嶠還不至於看不出陸昭這一手的目的。陸昭未能產子,這在政治上本是弱勢。如今陸昭卻大肆宣揚這種弱勢,看上去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那是因為他們所站的角度不同。按照他的角度思考,陸昭產女則意味著他們更有理由支持濮陽王入都。但如果以馮諫的角度來看,皇後無異於在宣揚她是唯一堅定不移的支持皇帝的勢力。
深秋的禦池應著遠方的紅葉山與夕陽,陸昭早已穿戴整齊,移步至此。乳母抱著新生兒,餘者三兩環繞在側。這裏沒有什麽趣致,嬌貴的錦鯉早已被內侍們移至暖閣裏的水缸中,偶爾有幾尾黑黢黢的鯉魚躍出水麵。
深沉的水聲仿佛來自湖底深處,那裏有凋敗的荷葉與落英的屍體,而粗糲的生物此時維持著整個皇家園林的底色。
陸昭雙目迷離,望著那一尾魚:“禦池銀紅萬尾,夏轉粼波,秋入暖室。而今落木蕭蕭,寒潭寂寂,其中不甚美者,亦成觀賞。”
暮色時分,宮內戒嚴鼓聲響起。
陸昭望向正南:“傳令宮外,準備起事!”
洛陽宮北華林園附近的城門上,隨著戒嚴的鼓聲響起,非但沒有寂靜下來,反倒人員頻動。負責值守承明門的乃是徐寧故舊楊宗權,此時已下令眾人點燈,指揮宿衛在承明門附近巡弋,並調遣各營準備增防。
徐寧事前曾多次強調,無論金墉城有何人至承明門下,隻要確保皇城內部不亂,靜遏內外,無論外麵是什麽情形,都可以調集禁軍撲滅繳殺。
盡管整個禁軍的數目有兩萬多,但並非集中在某一處。宮城東西南北四個正門,每個正門附近會設有兩營,外加正門的戍守者,三班將士輪番換崗。一個門上值守戍衛最多也就五百人,外加兩營,總共一千五百人。其餘的,除了戍守城牆,還有各武械庫、糧倉、外加諸多宮室、水井、藏書樓等地,極其分散。
宮門雖然有三營的兵力,但往常也不會集於一處。一旦宮內外有緊急情況,由各宮正門發軍令示警,各營將士才能出營參戰。否則就算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沒有軍令,眾人也不能擅自踏出營地一步。
正值換防時,卻見徐鳳行至門下,叉手行一軍禮道:“楊將軍!宣光殿右衛將軍有令發出,請將軍調遣兩營兵馬,隨我前往雲龍門支援。”
來者雖是徐寧之子,但楊宗權依舊檢查了手令,在確認無誤後,皺眉問道:“何事如此緊急?”楊宗權畢竟是承明門守將,對方直接調走兩營兵力,自己不能不聞不問。
徐鳳低聲俯耳道:“濮陽王即將抵京,閶闔門恐有異動。父親命我帶兵前往,奇襲二門,事後會歸還一營與將軍。”
雲龍門與閶闔門俱為宮城正南門,雲龍門在內,閶闔門在外,兩者之間形成了一個小甕城,腹背相互接應,易守難攻。不過與承明門一樣,這兩門馮諫所掌握的兵力也並不多,如果奇襲者出現在內部,也很可能有所疏忽。
既然是徐鳳親自調兵,楊宗權也知事態緊急,不可阻攔,因此爽快地下令調兵出營。隻是他並不知道,華林園內,一股力量早已暗暗湧動。
華林園坐落於金墉城與洛陽宮城之間,乃魏文帝所起,曾名芳林苑。其城牆與洛陽宮城相接,有景陽山在西北,乃是魏明帝景初元年所起的土山,由此可以眺望洛陽宮承明門,觀察一切動靜。而此時,王赫早已指揮著一眾精銳,頭頂草氈,慢慢地向城牆與宮城連接處移動,所過之處,若有宿衛,直接斬殺。
在陸昭執政行台其間,王赫也不乏對這些地方深度勘察,甚至組織過不下四五次的軍演,因此並不緊張。前方部隊清掃過整個華林園後,後麵負責搬運雲梯的部隊也悄悄跟著,走上了城牆。
此時景陽山已經有人傳出信號,承明門附近已見大部分營衛撤離。又過了一刻鍾後,王赫確定營兵的腳步聲已經遠去,這才低呼道:“架梯!”
王赫軍令一下,眾人扛著三架雲梯直接衝向城牆連接處,隨著幾聲沉重的鈍響,梯子固定機關已經扣在了城垛上,咬住了牆體。緊接著,一眾精銳很快通過雲梯,登上城牆。城上一名宿衛剛要疾呼,王赫在城下引弓一箭,對方瞬間斃命。
草氈被紛紛丟向城牆內,隨後一支點燃的火把也扔了下去,下麵頓時烈火熊熊。隨後,夜色裏便此起彼伏響起‘救火’的呼喊,而王赫則帶領將士們一躍向前,手中長刀寒光一閃,衝向承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