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借刀
初五這一日,天氣絕好,顧氏在內閣中領著三名掌事核算,其中一人念帳,兩人打算盤,點算進出項目。而瓊瑰負責二次點算,和玉則負責複查賬本。此時賬目核算已經進入了後半程,隻見陸昭從珠簾後轉進來,已梳妝插戴好,連衣裙都是時新的。她進來之後,隻靜靜坐在一旁,觀看眾人。
算盤打了半晌,又有十本賬目點算完畢,眾人皆停了下來。顧氏放下吃了一半的茶,問道:“如何?”
其中一個負責打算盤的李掌事道:“本季府內進項為五千七百二十三貫八百三十四文。”
另一個孫掌事則道:“不對,應當是五千四百一十九貫六百五十二文。”
顧氏見兩人數目不對,隻得等瓊瑰這邊再報數,卻聽陸昭道:“孫掌事算差了,方才宮內賞的茶水錢一項,你算珠撥漏了。”
一會兒,瓊瑰這邊也點算完畢,點頭笑著道:“確實是孫掌事這邊算差了。”
孫掌事羞愧道:“娘子耳聰目明,是奴的錯,奴自領責罰。”
顧氏隻說無妨,又笑著對陸昭道:“每次核算的時候你都找借口躲出去,怎麽今日倒肯過來幫著娘了?”
陸昭納了個福:“幫著母親原是份內,隻是今日女兒確實是想出去。您瞧這天氣這麽好,初四女兒就沒出去成,今日想出去逛逛。”
顧氏想起後日便是全家進宮的謝恩的日子,聽著那日公孫內司的意思,隻怕進宮謝恩之後,女兒不見得就能立刻出來,於是道:“你自去,隻是申時之前務必要回來。”
“阿娘。”陸昭走近了母親,拉了拉衣袖,輕聲道,“阿娘,我沒錢了。”
顧氏早知道她心裏的算盤,別過身去坐下:“你每月零用也有不少,怎麽如今一丁點都沒剩下了?”
陸昭道:“進宮見姑母,女兒也不好空著手,既要送,那必然也要最好的。還請母親施舍些吧。”見母親仍不為所動,陸昭又央求道,“母親可以把錢交給和玉,讓她跟著女兒一起出去。有和玉管著,女兒肯定不敢亂花錢的。”
顧氏歎了口氣道:“也罷。”說完從案上的一方錦盒裏抓了幾吊錢,交給和玉道,“你好生看著她,回頭錢花在什麽地方,有不妥當的,你隻管和我報。”說完又囑咐陸昭,“和玉她這幾日辛苦,又從沒出去過,你也別光顧著自己逛,也帶人家轉一轉京城裏的繁華地。”
陸昭一一應下後,又謝過母親,拉著和玉,火急火燎地走了。
瓊瑰道:“夫人,賬目是否還要接著算?”
顧氏搖了搖頭道:“明日保不齊有什麽事,哎,瞧我這勞碌命,接著算吧,我先替了和玉的工。”說完自拿起了賬簿。
三名掌事也都笑著重新坐下了,國公夫人一向都是寬和的性子,他們最是清楚。
陸昭攜了和玉出門,並沒有帶霧汐、雲岫二人隨行。兩人上了車,直奔楨侓坊的興安茶樓。
陸昭進了茶樓,直要了二樓的雅間,進了雅間後,推開了靠街的窗戶,餘光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茶竂。片刻後,陸昭轉身向和玉笑了笑,說:“這裏好,看街上看的清楚,又熱鬧。”
說完,陸昭摘下了銀紗帷帽,又行雲流水般地點了數樣吃食,然後笑著對和玉解釋:“他家的蜜煎最好,你也嚐嚐。”
和玉連忙推謝:“婢子可不敢放肆。”
陸昭道:“沒什麽放肆不放肆的。是我托了你的福。”
茶樓外甚是熱鬧,街上叫賣聲屢屢不絕。茶樓夥計上了花茶和蜜煎來,陸昭親自給和玉斟了一杯,道:“長安的井水不大中喝,倒是衝花茶好些。”又撿了果子與對方嚐。
如此盛情難卻,和玉隻好小心翼翼地謝了吃了。
過了半晌,陸昭忽然道:“我好像聽到茶樓下那個人又在賣胡餅了。和玉,你替我去買些好不好?父親他最喜歡這家攤子的胡餅了。”
和玉聽了,連忙放下手中的茶食,道:“婢子這就過去。”
陸昭聽罷,眉眼笑成一彎月牙:“勞煩你了。若他問你要什麽樣的,你就說羊油素油的各一半,羊油的不要芝麻,素油的多撒些芝麻便好。”
和玉一一應了,下了茶樓。果然見茶樓前有個賣胡餅的中年人,黑長的臉,眼皮上長了個瘊子,遂按照陸昭交代給自己的話,向他要買。
“多少錢?”和玉沒有看到對方臉上訝異的眼神,低頭解開荷包掏錢。
中年人低聲道:“你是什麽人?”
和玉一臉茫然,看到對方略有些猙獰的眼神,便防備地向自己的頸間摸去。然而隻是一瞬間,對方便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猱身撲向了她,將匕首深深地紮進了她的胸口。
忽略掉了周圍人驚異的目光,以及刺耳的尖叫與呐喊,中年人似是注意到了早已埋伏在暗處的人,迅速跑進了深巷。
“不好,快去追。”此時,坐在不遠處茶竂的元澈迅速下令。
已經便衣著裝的率衛從四麵八方開始朝中年人逃跑的方向圍堵。馮讓跑到和玉的身邊,俯身探了探鼻息,然後向元澈搖了搖頭。
元澈抬頭望向二樓打開窗戶的雅間,按向手中的佩劍,冷冷道:“她還在茶樓裏。”他一度沒有認出來那是陸昭,不過兩年,她的個頭怎麽竄的那麽高。
此時大批的人從茶樓內湧了出來,元澈帶著馮讓,逆著人/流,拾級而上,抬眼望去,一名頭戴銀條紗帷帽的女子亦從樓上走了下來。帷帽後,女子的麵容分辨不清,然而似乎感受到了元澈的注目,女子稍稍停了下來,而後繼續下行。
正當兩人錯身的那一刻,元澈回手鉗住了女子的胳膊:“你這次又要做什麽?”
然而話音剛落,一記掌摑便落在了元澈的麵頰上。“哪裏來的浪**子!”
這聲音一聽便不對,女子的聲音嬌如鶯轉,略帶薄怒。這完全不是元澈記憶中陸昭的聲音。陸昭的聲音如玉碗敲冰,清泉隔霧,他聽到她說話,便定如所見。
“失禮。”元澈捂著臉頰,向女子下行的方向看過去。恍然間,他注意到了緊緊跟隨在帷帽女子身後的人。方才似是借助了帷帽的遮擋,元澈竟沒有注意到她。
她身材高挑纖細,穿一襲晴山藍的褙子,鶴羽白的廣袖深衣。銀線穿了細米珠子點了一小簇櫻花在領口。那領口被漿過,筆直地貼合在她的頸項上,露出一寸雪白。一小撮碎發綴在脖頸處,如有烏雲蔽月之美。
元澈回身欲拉住她,然而洶湧喧鬧的人流將他們越衝越散。因外麵出了人命,周遭有尖叫聲,驚呼聲,近處有人推搡,遠處有人踐踏,場麵竟向元澈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
而遠處那抹依舊鎮定的身影,慢慢轉過身來。她嘴角微微上揚,那笑容似是憐憫,如有嘲諷,之後從容回身,慢慢消失在了茶樓的出口。
元澈衝出茶樓,尋找陸昭的身影,此時率衛來人回稟:“那個賣胡餅的人找到了,在小巷子裏,已經被殺死了。”
元澈望著混亂的人群,以及早已消失不見的晴山色,僵立在了原地。
線索斷了。
“張伯伯,去南城。”
陸昭冷漠的聲線在車簾後響起,配合著牽車人肅殺的麵容,從一片混亂中剝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