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客

第43章 戳穿

獄宮裏寂靜無聲,此類環境原本是刺客最熟悉的,可或許是那明豔如旭日的身影曾經造訪過,當一切安靜下來時,刺客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本不該屬於他的情緒。

——依賴和不安。

仇雁歸收回定格在獄宮大門方向的視線,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刺痛的薄唇,緊張和興奮隨著少主的離開而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自我厭棄和酸澀。

被囚在這獄宮,沒有江湖上的陰謀詭計,仇家追殺,也沒有人生百態,喧鬧熙攘,黑衣換成了白裳,從不離身的佩劍不知所蹤,少主留給他的信物也消失不見,他的眼裏隻剩下灰撲破敗的獄宮,以及他此生難忘的身影。

他像是真的忘記了自己是誰,自甘墮落的成為了一個供人取樂欣賞的……玩物。

他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卻驟然摸了個空,仇雁歸愣了愣,慢慢垂下手。

三年來他一直藏在腰間的銀鈴也不見了,那時他明知這鈴不會響。

但仇雁歸還是會下意識的晃一晃,總覺得或許下一刻,它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後來,他想少主的時候,就會和它說說話,然後拿在手裏一下又一下的晃著,銀鈴在光下熠熠生輝,給了他一種自己還在少主身邊的錯覺。

此刻獄宮裏黯然無光,刺客也沒有銀鈴,但他的手慢慢扯住一截玄鐵。

輕輕晃了晃。

——

如今的“不語閣”不再是當初隻能藏匿於暗處縮頭縮尾的勢力,馮東野心勃勃,是位耐心十足的獵人。

他忍辱負重多年,終於有朝一日東山再起,自然不願放過任何機會,馮東深知“物盡其用”,他在各個小門派間埋下種子,而後一點點蠶食吞並。

隨著勢力擴散,他開始朝更好的宗門下手,但好在如今的三大宗並沒有坐視不理,這些年雙方也一直暗中牽製較勁。

但近日的局勢略有變動。

以陰毒狠辣著稱的苗疆向來是不會多管閑事的,隻要別不長眼的前去招惹,一般也不會引來禍端。

但“吞雲閣”出手了,原本三宗恐引起江湖紛爭,隻是遏製著,但苗疆突然朝“不語閣”發難,囂張的表明態度,這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輕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吞雲閣內,齊晟顧不上喝茶,掀起衣袍坐在左輕越對麵擔憂的看著他。

這些年“不語閣”雖然居心不良,但從不敢明麵上對上苗疆,輕越如此行徑,相當於逼迫馮東與他為敵,將兩派恩怨明明白白的甩到眾人眼前。

“魏疏一派的走狗也敢在我麵前叫囂,野心倒是不小。”左輕越眯了眯眼,嗤笑一聲,“給點教訓罷了。”

齊晟沒出聲,盯著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點鄭重的意味,“輕越,你與你那刺客,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雖說人在劍宗,但輕越沒有防他,苗疆的風吹草動他自然清楚。

三年前輕越重傷,齊晟火急火燎的趕過來,至今都難忘他那時的模樣,自輕越奪得苗疆後,齊晟再也沒見過他如此狼狽的一麵。

心口處的傷疤猙獰,平日裏不讓人近身,渾身是毒的苗疆少主若非未曾設防半分,怎會到如此地步。

而這一切的作俑者,就是那位刺客。

被血洗的獄宮昭示著左輕越內心滔天的怒火與恨意,但既然無法自控到此等地步,為何又在好不容易抓到刺客後,選擇了留下對方一條命呢?

齊晟沒有明說,他給左輕越留了餘地,他們都太過於了解彼此。

有些話點到即止就好。

自齊晟那番話後,屋內便靜了下來。

半晌,左輕越才低低笑了笑,語氣透著些森然道,“你想多了,隻不過好不容易才抓到,直接弄死了多可惜。”

“自然是要好好……”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齊晟打斷了,他一向溫和的嗓音微微有些重,“輕越,你若心中沒有留戀,那為何不殺他,這不像你。”

“說是玩弄……你將他囚在身邊,當真沒有半點私心嗎?”

此言一出,原本稍有緩和的氣氛驟然緊繃,齊晟溫和的麵容也隱隱露出幾分怒意,他毫無征兆的挑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能感受到輕越的回避,原本齊晟不該說的這麽明白。

但他現在要個準信。

齊晟曾與那刺客待過一段時日,雖說是名隱於暗處的刺客,但沉穩之餘帶著點傲氣,靈氣和天賦刻在了骨子裏。

若是這刺客當真叛了輕越,留在身邊無疑是個隱患,須當機立斷。

可若是當初另有隱情,刺客是情非得已,那如今輕越此番行徑……豈不是叫人覺得真心錯付,畜生不如嗎?

齊晟一瞬不瞬的盯著好友的麵容。

左輕越掛在嘴邊的笑意淡去,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不知。”

“不知?”齊晟等了半天等到這兩個字,神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他立即開口,“輕越,你這究竟是……”

“齊晟。”左輕越加重了語氣,垂下的眼眸抬起,其中閃爍著危險的暗芒,他緩緩開口,“誤入歧途也罷,情非得已也好,這些都不重要。”

“你隻須知曉,他如今必須,也隻能是我的人。”

或許是他的眼神過於直白可怖,齊晟一時間竟愣在那裏。

垂頭兀自琢磨這話半晌,這才像是突然咂摸出不對了。

這話裏的意思……分明就是輕越他心思不純啊。

他猛的抬頭,磕巴了一瞬,“不行,這太冒險了……”

可當齊晟對上那雙分明看上去熠熠生輝,卻又含著沉鬱死寂的眼眸時,後麵的話漸漸小了下去,最後消失。

半晌,他才歎出一口氣。

“你就不想,你當真能囚的住他?”

向來囂張到不可一世的人沉默下來。

左輕越一反常態的沒有回應,修長的手指微微捏緊,齊晟靜靜的看著他。

“輕越,其實你也沒有把握,不是嗎?”

“齊晟。”左輕越垂眸,聲音輕而沉,沒有了平日裏的輕佻,含著偏執森冷的意味,緩緩道,“他就是死,也得死在苗疆。”

齊晟聞言輕歎一聲,未做評價,隻道,“若你心意已決,我不攔你。”

“隻是或許旁人不知你,但我知你,輕越不能做到全身而退,可想過糾纏其中的後果?”

左輕越低垂的眉眼緩緩抬起,對上了齊晟洞察一切的雙眸,他慢慢籲出一口氣,靠在了椅子上。

“人活著倒也不能總那麽無趣,若是真有那一天……”

左輕越低低笑了笑,“那我就不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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