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天地一場騙也
什麽什麽？
包大農簡直要瘋了，你海瑞喜歡作死盡管自己去，扯上我是要拉個墊背的嗎？
海瑞的意思很明白了，這是準備回去寫奏疏啊！
海瑞的那道奏疏可是天下聞名，流傳千古，便是包大農也曾無數次懷著敬佩的心情閱讀過！
可敬佩歸敬佩，跟著一起署名上奏那可完全是兩回事。
海瑞如今官職雖低，一般老百姓知道的不多，可是在朝廷的清流之中，那也是威名赫赫，畢竟沒幾個人敢做著淳安縣令，就敢把總督胡宗憲的兒子抓來揍一頓，還五花大綁給胡宗憲送過去的！
因此海瑞在朝廷裏，也有相當的名氣，而曆史上，海瑞之所以上“治安疏”而不死，與他的剛直名氣有著絕大的關係。
可那是你海瑞啊，我包大農有幾個腦袋敢跟著你罵皇帝？嘉靖忌憚輿論不砍你海瑞的腦袋，可不代表會和我包大農客氣啊！
包大農簡直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可恨自己還是太年輕啊，為了懟海瑞，一時嘴上沒把門了搶了這廝的台詞！
報應啊！
造孽啊！
包大農急的站起身來，原地轉了幾個圈。
可海瑞的心裏，卻充滿著幸福！
讀了幾十年的聖賢書，做了幾任的小官，海瑞一直對當今的朝政有心無力！
雖然在海南做教諭的時候不跪接上司，可除了得罪人之外，啥用也沒有！
到了淳安做縣令，倒是為百姓做的一些實事，可那一個淳安縣能有多少人？
比之於天下的黎民眾生，淳安縣又有多少分量？
可即便如此，還是人走茶涼，一切照舊！
所有的這一切都深深的刺痛著海瑞。
他痛苦，他彷徨！他想找到自己的路來拯救這天下受苦的百姓！
路漫漫其修遠兮，上下而求索！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可是如今，自己剛剛到京師，遇到了眼前的這個奸猾之徒，居然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大明朝的問題，根本不在於官吏，而在於皇帝啊！
海瑞從自己的世界中緩緩醒來，看了一眼眼前的這位少年人！
奇怪，剛才明明看這廝是個奸猾之徒，為什麽如今看起來，卻是滿身正氣？
“包先生！”海瑞站起身來，朝著包大農深深施禮，道：“是學生做的錯了，回想我許多年來，心憂社稷，隻可惜一直找不到症結所在，如今先生一番話，讓我茅塞頓開，我這便告辭，回去寫奏疏！”
“且慢！”
包大農簡直要瘋了，一個高蹦過來，攔住了海瑞的去路。
“我說海瑞，你這人是不是木頭腦袋？難道你就沒看出來？天地乃一場騙也！”
“啥！”
海瑞又蒙了，摸著腦袋發呆，眼前這位小包先生，可真是每每語出驚人！
剛才說自己是騙旁人又騙自己的呆頭鵝，現在居然說整個世界都是一場騙局？
這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包大農也顧不得了，扯著脖子吼道：“你這呆鳥，隻見到我天機館的算命先生騙那些來算命的，難道便不見那些來算命的忽悠滿天神佛嗎？”
海瑞又是一愣。
包大農冷笑道：“那來算命的，圖的是什麽？是國泰民安？不，不是，不過是為了自己錢袋裏多幾個銅錢罷了！他們神前許願，何曾想過旁人？做了好事便是四處宣揚，神前上香，求得福報，做了壞事，哪個肯在神靈麵前提起？唯恐神仙知道了降罪！更不要說那些壞事做絕之輩，花了大價錢來做齋醮，為的是什麽？不過是賄賂而已！”
他既已說到此處，便不再保留，繼續大聲道：“不要說道家佛門之事，便是你所讀的聖賢書，也不過是騙人罷了！”
海瑞紅著臉吼道：“我不許你如此汙蔑聖賢！”
包大農嘿嘿冷笑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鄰家焉得許多雞？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魏齊？”
海瑞是飽讀之士，自然知道包大農詩裏所言的故事，隻是從未想過這其中的道理。
包大農一陣冷笑道：“往聖先賢書裏每每說到，要大家忠君愛國，可當時周天子尚在，孔老夫子克己複禮，為什麽不去輔佐周王？而有陳蔡之厄！”
海瑞張開嘴，半晌卻不能說話。
包大農又是一陣冷笑，道：“老夫子說什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是個沒學問的人，倒想請問海大人，從三皇五帝而始，共有過多少個皇帝？”
海瑞一愣，坦然道：“這個學生倒是未曾數過，隻怕有幾百個之多吧！”
包大農又一陣冷笑道：“那我再請問海大人，這幾百個皇帝裏，算得上好皇帝的有幾個？壞的又有幾個？”
海瑞愣了半晌，道：“說起來，漢朝文景二帝，隋朝的隋文帝，唐朝的唐太宗，宋朝的宋太祖，都算得上是好皇帝！壞的嗎，那可很多了！”
包大農點點頭，拍了拍海瑞的肩膀，道：“幾百個皇帝裏大部分是壞的，隻有少數幾個是好的，你家老夫子卻要天下人君君臣臣，你說不是騙人是在作什麽？”
海瑞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他心裏深知包大農說的沒錯，不要說以前，便是本朝的皇帝，遠的禦駕親征，被蒙古人俘虜了的英宗皇帝不說，便說近的，當今天子嘉靖皇帝的前任朱厚照，便是個不成樣子的皇帝。
包大農又道：“你看看如今朝堂之上，袞袞諸公，便說那幾個閣老，哪個不是寫的一手好青詞？你道他們真的信嗎？不過是騙皇帝玩罷了！”
“皇帝寫青詞，不過是騙神仙玩罷了！”
“所謂科舉，不過是朝廷騙讀書人玩罷了！”
“試問哪朝哪代的讀書人少了？又有哪個讀書人不是天天喊著忠君愛國？可待其國亡時，有幾個殺神成仁的？這些話，不過是大家說說，互相騙人玩罷了！”
包大農一指海瑞，道：“偏偏你海瑞是個死腦筋！現在你總該知道了，你自以為剛直天下第一，自以為君子無私坦****，可為什麽沒人喜歡你，沒人提拔你，一個個都把你當瘟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