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九死其猶未悔
“皇上，臣的確有罪！”
海瑞跪在地上，眼睛望向地麵，十分平靜地說道。
“切，我還以為是什麽鐵骨錚錚的漢子！原來不過是個邀買直名的無賴之徒！”
“看來是相升官想瘋了，可憐當了好幾年的京官，以他這種等級，隻怕之前連皇上的麵都沒見過，所以才想出這等下作的法子吧！”
“可不是嗎！他若是硬挺到底，我倒還敬他是一條好漢，沒想到昭獄才呆了幾天，居然就怕成了這個樣子，居然一上來就認罪了！”
“似這等人，又壞又蠢，難不成以為認了罪皇上便會原諒他不成！”
一時間，在場的大臣們交頭接耳，說什麽的都有。
嘉靖皇帝也有一絲錯愕。
那《治安疏》裏字字句句，都似一柄柄快刀快劍，插進了自己的心裏，不然自己也不會看了這奏章氣的暈了過去。
就那奏章裏的話來看，這海瑞應該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啊！
難不成！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包大農，心裏暗自點頭。
看來還是包小友說的對啊！
若是自己一時火起，將這廝推出午門斬首，倒是白白擔了個昏君的名聲。
如今海瑞自己直承有罪，那自己可就不必客氣了。
“臣有罪！”海瑞聲音不大，卻是字字擲地有聲道：“臣之罪過，便是空讀了聖人的教訓，聖人雲：苟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海瑞自幼讀聖賢書，卻私心太重。這些年來，雖然一直想上這一封奏疏，卻放不下家中的老母妻女，直到進京後，才下定了決心，臣是皇上的臣子，作為皇上的臣子，臣有心裏話，自然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對君父明言，豈能因為個人的得失猶猶豫豫，眼見君父所為不合於聖人之道，卻直到今日才上這奏疏，這是放任婚服犯錯而不加阻止，使得君父之錯更大，這便是臣的罪過！”
寂靜！
整個西苑之中，所有人，包括包大農在內全都愣住了。
這罪過！
嘉靖皇帝鼻子差點沒氣歪了。
這叫什麽罪過？
感情你覺得你的罪過就是張嘴罵朕罵的太晚了，應該早點罵才對不是嗎？
嚴嵩也是大囧。
本來他就是飽學之士，否則也不會一上來就抓到了海瑞的漏洞。
可是沒想到海瑞這廝也不是吃素的，居然不卑不亢，誘敵深入，然後絕地反擊。
看來今天絕難善了啊！
旁邊徐階也急了。
這海瑞真是個一根筋，怎麽就不知道個眉高眼低呢？
今天這種情況，不要說認罪，便是服個軟認個錯，也算給皇上一個麵子不是？
皇上不要麵子的嗎？
天子一怒，血流漂櫓啊！
如今你這個模樣，可叫我如何救你！
徐階也生氣了氣，鼓鼓地不說話。
沉默半晌，嘉靖皇帝總算緩過氣來了，冷笑道：“前些日子你上書，胡說八道，說什麽朕修長生根本不用，是不是？”
“回皇上的話，臣是這麽認為的！臣以為，皇上修建宮觀廟宇，俱是浪費民脂民膏之舉，皇上信奉道法，尋仙訪道，可又訪到了誰？又見了哪個長生不死之人？”
“嘿嘿嘿！”嘉靖一陣冷笑，道：“夏蟲不可語冰，你不曾見到，難道便沒有嗎？”
嘉靖皇帝突然從懷裏拿出一丸藥來，道：“諸位愛卿，你們看這是什麽？”
眾人紛紛抬起頭來看著嘉靖手裏的藥丸。
包大農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嘉靖皇帝很是驕傲地繼續道：“黃錦，你來告訴朕的愛卿們，這是什麽，又是怎麽來的！”
“是，主子萬歲爺！”黃錦上前兩步，大聲道：“前幾日，皇上讀了海瑞那大逆不道的言語，氣得夠嗆，連續兩天都水米未進，可是那一日，皇上夢中夢見了神仙，醒來後，便在臥榻之上發現了這十幾顆仙丹，這大內集備森嚴，皇上歇息時，雜家便在皇上身邊伺候，當時絕無旁人接近皇上。很顯然，這自然是上天賜給皇上的仙丹，果不其然，皇上連續服用了幾日，身子便已然大好了！”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上一心修道，想是動感上天，才賜下了仙丹啊！”嚴嵩第一個站出來，大聲祝賀道。
“皇上乃是上天大羅金仙降世，自然諸事有神仙庇佑，海瑞一介凡夫，又懂得什麽！”徐階拍馬屁自然也是高手。
其他大臣則是將目光聚集在了海瑞身上。
事實勝於雄辯，這幾粒仙丹就足以證明你海瑞是錯的！
“皇上啊！”
突然之間，海瑞俯下身子，大哭起來。
“皇上啊，皇上龍體何等尊貴，人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萬金之軀，豈能吃這來路不明的藥丸！若是有人趁機下毒毒害皇上，皇上可是天下人的君父，豈能如此不愛惜自身……嗚嗚嗚，嗚嗚嗚！”
海瑞放聲大哭，旁若無人。
“這廝演技不錯啊！”
“我若有這演技，隻怕早就入閣了！”
眾多大臣冷眼旁觀，一個個在心裏不住嘀咕。
這一切看在嘉靖眼裏，嘉靖突然感覺有些感動。
眼前的這個海瑞，傻是傻了些，直是直了些，可是真的愛戴君父啊。
不過做了這麽多年皇帝了，什麽沒見過，越是那些看起來感人的，往往都是精心設計的圈套，這道理，嘉靖皇帝早就懂。
“皇上，這海瑞分明是嘩眾取寵，邀買直名，必須嚴懲！”
“沒錯！”
“臣附議！”
大家夥吵吵嚷嚷，亂成一團。
嘉靖皇帝看了一眼包大農，笑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可是海瑞，你也親眼見到這仙丹了，可見你所說，根本就是胡言亂語，朕所修之大道，豈是你能理解？難道時至今日，你還不肯認錯嗎？隻要你肯認錯，朕就原諒你狂悖無禮之罪！”
什麽！
所有的大臣都愣住了。
當今皇上禦下極嚴，當年大禮議，文華門外，杖斃大臣一十六人，從此打斷了大明士人的骨頭，從此大明朝士人，再也沒有膽敢對抗皇上的信心和勇氣。
可是今日，這海瑞狂悖無禮，簡直對皇上破口大罵，而皇上居然輕描淡寫，隻要海瑞低頭認錯，這就翻篇了！
這哪裏是懲戒，分明是褒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