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度一切苦厄
為官數十年，胡宗憲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忠勇可靠如戚繼光，勇猛無畏如俞大猷，一身正氣如海瑞，以及一包壞水的趙文華。
這些人胡宗憲都見了，都明白，都可以理解，甚至可以預測。
正是靠著這個本事，胡宗憲才能夠上通嚴嵩，下鎮江浙，討伐倭寇。
可是如今遇到的這位包悟來，胡宗憲說什麽也看不透。
“哎，天下高人太多，實在不是我所能了解的啊！”胡宗憲搖了搖頭，不去想包悟來，拿起了桌案上的軍情快報。
情勢一片大好，但是亦有引誘啊！
自從浙江鬧倭寇以來，大明朝從來沒有取得如此大的勝利，追著倭寇的屁股窮追猛打。
可問題是，這些軍情上千篇一律，寫的都是率軍猛追一百裏，趕了倭寇下海。或者是倭寇一戰即潰，退入深山。
也就是說，勝利是勝利了，可是倭寇的兵力還在，沒有傷及根本啊。
而明軍這邊，經過這番大戰之後，陣亡將士上千人，受傷三千餘人，財物損失不計其數，好容易積蓄下來的錢糧消耗大半。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在半年之內，根本就無法發動對倭寇的攻擊。
而且……
這包悟來自己到底要怎麽辦？
之前消息傳出，這包悟來被倭寇捉去之時，胡宗憲在心裏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俞大猷所部被包圍在了上虞城下，胡宗憲絕對不會為了包悟來而出兵冒險。
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包悟來不但沒事，還帶領一路奇兵將自己從重圍之中解救了出來，如此一來，包悟來不但頓時享有了崇高的威望，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胡宗憲歎了口氣，包悟來是個無品無級的道士不假，可如今這道士腦袋上多了個光環。
不要說包悟來還是朝廷的欽差，便不是朝廷的欽差，便是包悟來如今在杭州的威望，誰如果敢動包悟來一根手指頭，那些看起來溫順無比的善男信女隻怕便不會善罷甘休。
民意難違啊！
另外一邊，卻是當朝一品，一手遮天的大佬嚴嵩。
自己要想在仕途上再進一步，沒有嚴嵩的幫助根本就不可能。
而且平心而論，雖然嚴嵩在輿論上位當朝的那些清流所不容，但是對待胡宗憲，那還是相當夠意思的，如果不是嚴嵩在朝廷裏為自己撐腰……
胡宗憲知道，自己根本連一年也撐不過去！
兩邊都不好得罪啊！
“包天師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麽！”胡宗憲頭也不抬，問身後的管家。
“回老爺的話，包天師這些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裏清修！”
“他一個修道之人，連日奔波，倒是辛苦他了！”胡宗憲推開桌案，揉了揉眼睛，起身道：“準備一份禮物，本官要到驛館去拜會包天師。”
不一會，管家準備妥當，胡宗憲換了便裝，坐上馬車，離了總督衙門後門，直奔驛館。
這一路上，隻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路上的人都是眼淚汪汪地往驛館趕路，待得到了驛館，隻見那驛館前麵人山人海，比過年還要熱鬧三分。
男男女女扶老攜幼，一個個翹首以待，都希望看一眼那傳說中的活神仙。
“包天師是活神仙啊，是活菩薩啊！”
一些老頭老太太已經跪倒在地，取出了香燭。
“包天師是道士，是活神仙不假，卻不是什麽活菩薩！”旁邊有好事的年輕人翻著白眼道。
“不許胡說八道，褻瀆了活菩薩！”那老頭兒也十分倔強，站了起來指著那年輕人鼻子罵了起來。
“包天師呼風喚雨，撒豆成兵，不是活菩薩是什麽？要我說啊，咱們浙江的老百姓給倭寇折騰的慘了，練了這麽多年的兵，有什麽用，還不是勝少敗多？依我看，不如讓包天師出麵，叫來九天十地，六丁六甲的金甲神將，左邊十八羅漢，右邊元帥天蓬，上有金翅大鵬鳥，下有矮子土行孫，任他倭寇是什麽妖魔鬼怪，還不是一掃而光！到時候叫那些隻會吃喝玩樂的大老爺們也羞羞臉！”
“不要胡說，你曉得什麽，包天師這一次用了先天純陽之力，壞了道行，非靜養三五十日不能輕動！你們曉得吧，我家小兒子便在驛館裏做活計的，包天師這些日子閉門不出，什麽人都不見，在閉關修煉的諾！”
“包天師實在……實在是太偉大了！可惜咱們連見他一麵也見不到的，不然一定給他老人家磕幾個頭。”
人群中有人垂淚道。
“嗚嗚嗚，說的可不是嗎？似這等真人生於我大明朝，實在是我大明朝百姓的福氣！”
人群中頓時又是一陣哭泣之聲。
“哎，這都是哪跟哪嘛！”胡宗憲忍不住搖頭，不過與此同時，也感覺到一陣陣的尷尬。
他胡宗憲貪財好色不假，攀附權貴也是真的，可與此同時，胡宗憲還是個能人，絕非一般的貪官汙吏可比。
這些年來，他絞盡腦汁，收買瓦解與軍事進攻並用，與倭寇鬥爭了多年，深知這倭寇極難對付。
可是沒想到包悟來這一出現，倭寇居然大敗。
這實在是讓自己有些尷尬。
“難道皇上派此人來祭海，這人真的是個有本事的嗎？”胡宗憲心裏問自己，隨即搖了搖頭。
這幾十年以來，朝政如何，他胡宗憲嘴上不說，心裏比誰都明白，當今皇上吃齋念經，燒香祈拜又有什麽用處？
雖說胡宗憲也曾經上過青詞，貢獻過祥瑞，可是在內心裏，胡宗憲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手下隨從排開眾人，護送胡宗憲的車駕進了驛館，一路上也不知飛過來多少白眼和吐沫星子，胡宗憲下了馬車，回頭看了一眼那些渾身星星點點的隨從，忍不住歎了口氣。
什麽叫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如今他是完全見識過了，可是驛館之中這位包天師，隻怕也很難纏，如今包悟來的威望很高，如果包悟來真的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自己該怎麽回答？
如果包悟來還想幹預浙江的軍政之事呢？
頭疼，頭疼！
會念經的欽差也很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