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雖千萬人吾往矣
此時此刻，裴有禮是真心悔過了。
這麽多年以來，裴有禮以為隻要自己手裏有錢就可以橫行天下，可是如今他終於知道了，即便再有錢，再有權勢，在仇鸞這等人眼裏，自己始終不過是個螞蟻，不管是死是活，根本無足輕重，隻要仇鸞伸出一根手指……
嘎嘣一聲。
自己就形神俱滅了。
而一直到了這個時候，裴有禮才在他齷齪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覺這個世界是如此需要歸有光這般的正人君子。
在這一刻，之前對於歸有光所有的怨恨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裴有禮淚眼婆娑，可憐兮兮地看著歸有光。
如今的歸有光與之前剛剛來到紫荊關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欽差已經判若兩人。
如今的歸有光已經有一些駝背，鬢角邊也有了白發，更為重要的是，歸有光的眼神黯淡，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裴有禮知道，所有的這一切，都有自己的一份功勞在。
後悔啊！
如果當初歸有光來了之後，自己可以痛改前非，在歸欽差的率領下好好的整修城防，修繕營壘，早早地派出斥候四處查探，打探韃靼人的消息，積極練兵……
如果是那樣的話，自己就不再一個蠅營狗苟之輩，而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在這一刻，裴有禮突然覺得內心之中十分的愧疚！
以至於裴有禮根本不敢抬頭去看歸有光。
“五萬兩，五萬兩！多一文錢卑職也拿不出來了啊！”裴有禮大聲哀嚎著，這五萬兩銀子已經是他現在的全部身家了。
是他幾十年來蠅營狗苟，拋棄了作為一個人的尊嚴去想盡了各種卑鄙無恥下流的法子積攢下來的所有財產。
直到這個時候，裴有禮突然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如此的愚蠢。
自己所積攢的一切都是為了仇鸞這些人所準備的，根本和自己一文錢的關係也沒有！
仇鸞的臉色變了。
賄賂韃靼人到底需要多少錢，仇鸞是有數的，隻這五萬兩銀子，韃靼人是不會答應的。
仇鸞使了一個眼色，仇明和黃總兵兩個抽出了腰間的長刀，朝著裴有禮走了過去。
“不要啊，不要啊！”裴有禮被嚇尿了，一邊哀嚎著往後爬去，一邊大聲喊道：“歸欽差，求您救救小人吧！”
整個客廳之中，除了裴有禮的啜泣聲之外，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誰都知道，如果這時候站出來說話那是純屬給自己找不自在！
“仇尚書，你不必為難裴遊擊了！”突然之間，歸有光站起來說話了。
“裴遊擊自然算不上什麽清官，可是他說的也是實話，如今他是沒有那麽多錢了！”歸有光的眼睛看也沒看裴有禮一眼。
對於歸有光來說，裴有禮雖然可惡，可同時也很可憐。
身為貪官，卻因為貪的不夠多而栽在了另一個貪官的手裏，這本身就是莫大的諷刺。
而且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歸有光實在不想看到這紫荊關裏繼續死人了。
不管是紫荊關中的明軍還是城外的韃靼人，都是人生肉長的，好麽樣的好好生活難道不好嗎？
為什麽一定要大家互相在疆場之上浴血拚殺？
“歸欽差，你不肯拿出錢來，又不讓本官借錢，你倒說說看，咱們的計劃該如何實行呢？”仇鸞倒也不是非得為難裴有禮，隻是事已至此，裴有禮一個人死總比大家一起死來的好。
“裴遊擊的銀子都成了這城裏的軍糧了！”歸有光淡淡地道：“我看，這五萬兩銀子也不少了，隻要有個得力的人去見敵酋，未必便沒有機會！”
“這個嘛！”仇鸞眼珠一轉，笑道：“這紫荊關裏，包括本官在內，都是沒讀過書的粗人，識文斷字知大體的，除了歸欽差哪還有旁人？”
仇鸞來來回回走了兩圈，道：“若是有二十萬兩白銀，這事便好辦多了，可是如今，隻有區區五萬兩銀子，若不是歸欽差去，隻怕旁人全都沒用啊！”
“好！我去！”
歸有光站了起來，緩慢而堅定地道。
“那就好了！”
仇鸞大喜。
如今主意是歸有光出的，錢是歸有光送去的，那麽在這件事上，歸有光毫無疑問是主謀啊！
仇鸞心裏暗笑。這些讀書人以為自己多看了兩本書就可以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了。
其實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你歸有光自己找死，卻不要怨我仇鸞心狠手辣。
“既然如此，歸欽差打算什麽時候出發？”仇鸞步步緊逼，要將這件事敲定下來，以免歸有光反悔。
“歸相公，不可啊！”廣坤和尚站了起來大喊道。
這些軍國大事他雖然不懂，可是人世間的那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是看的最清楚不過了。
這擺明是仇鸞設下了圈套讓歸有光往裏麵鑽啊！
本來廣坤和尚一直不明白歸有光為什麽要將公子爺寫就的錦囊焚毀。
可是現在廣坤和尚都明白了。
那錦囊裏的主意很有可能就是這個。
而廣坤更明白，對於歸有光這等人來說，有所為有所不為。若是讓歸有光去賄賂韃靼人，那還不如叫歸有光去死。
這一個晚上，歸有光滿麵死灰，了無生氣，如今竟然還主動提出要去韃靼大營出使，這分明就是自尋死路啊。
“歸相公，萬萬不可啊！公子爺可還在京師等著你呢！”在這一刻，廣坤和尚也忍不住流淚了。
這些天他與歸有光同吃同住，居然是越來越佩服歸有光，如今看他萬念俱灰，豈有不著急的道理。
“廣坤先生，不必說了！”歸有光抬起一隻手，緩緩示意廣坤和尚不要說話，然後繼續道：“日後你回到京師，見到恩師，替我告訴恩師，歸有光愧對他老人家，不配做他的弟子，沒有完成他老人家交待的事情！”
歸有光轉過身來，在火燭之下看著自己身上的那一身官服，低聲道：“仇尚書，你準備好銀子，我就可以出發了！”
“好，歸欽差快人快語，隻要此事可成，我仇鸞備好酒菜，在此為你接風！”仇鸞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