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六百六十六章 西明

鄖西峽穀秋意燦燦,長江怒濤洶湧澎湃。懸岩上,蒼鬆勁柏傲然屹立,山坡上,映山紅開得如火燎原。

峽穀天塹,雄偉壯觀,隻見大隊人馬乘坐木船木筏,浩浩****,溯江而上,好不威風。那千筏百船的隊列中,站著一位臉上帶有戰傷傷疤的驍悍將領,他穿著一身輕便的皮甲,披掛米色鬥篷,背上斜背著一張牛角弓,腰裏掛著的箭囊,插著約莫十幾支雕翎箭矢。

“製帥,我們已經快到漢中境內了。”

漢江水道上,紅日高照,碧空如洗,秋風撲麵,讓藺養成感到心曠神怡。兩岸陡峭的奇峰絕壁,好像一尊尊列隊的金剛,正在歡迎大順軍水師的到來;湍急的江水,引吭高歌,似乎又在為藺養成一隊人馬呐喊助威。

陣陣峽風加大馬力,仿佛在催促大順軍水師戰士們加快步伐,奮勇前進。

藺養成立在船頭,他無心觀賞沿途兩岸的奇山異水,而是思緒萬千,起伏難平。藺養成回憶起當年跟隨起義軍諸豪帥馳騁中原的往事,又想到革左五營中賀錦戰死於青海、賀一龍被殺於四川、馬守應病死於途中,自己和劉希堯這兩個資望最淺的人,反而在晉王殿下的幕中順風順水地走到了今天。

鄖陽一帶地勢險峻,土地狹促,但等到船隊進入漢中府地界內後,景觀便為之一變。這裏縱橫百裏,山高林密,但又土地肥沃,兼且擁有易守難攻的地形,難怪劉皇叔和諸葛亮費了那麽大的功夫,說什麽也要拿下漢中呢!

“走,我們上岸看看。”

藺養成命令水師將士們把船隊停下,帶一部分人上岸休息。如今大順的長江水師,分為東西兩支勁旅,西麵水師由劉希堯指揮,主力船隊部署在鄱陽湖內外兩側,防備鄭氏西犯;東麵水師主要駐紮在洞庭湖流域,由藺養成負責指揮。

本來藺養成是革左五營中資望最淺的豪帥,但因為他投靠李來亨最早,態度又最積極,因此如今地位反而還略高於劉希堯半分。

這回他親自帶領一支船隊,往漢中運送軍資糧秣,倒不是因為大順軍水師無人可用,而是藺養成另外負責有窺探“西明”政權內幕的任務。

所謂“西明”政權,這是大順軍內部的說法。

在大順軍內部,李來亨已經開始將北京明廷稱為“北傀”,意指同治帝朱慈烺的小朝廷完全是清軍的傀儡而已。南都政權則被稱為“南明”,盤踞四川的太平天國帝朱由榔的政權,既是因為他們的地理方位在大順西側,也是因為該政權的實際掌控者是大西軍,因此李來亨便呼其為“西明”。

西明政權現在已經控製了四川、貴州的大部分地區,據說一部分兵力甚至已經占領了雲南北部,其兵力估計已經有十萬之譜。如果放任不管,那麽當大順軍在中原同清軍決戰的時候,就可能遭到腹背受敵的危險。

如今西明朝廷的主政者——“天王”張獻忠,他可不是南明那些顢頇無能的黨爭官僚能夠比擬的人物啊!

“你們將軍資看好了,對了,既然已經到了漢中境內,那也要先遣人去府城通知苗裏琛、賀珍兩位大帥。”

李來亨執掌大順政權以後,已經將苗裏琛晉封為興安侯、賀珍晉封為乾侯。他對大順軍主要人物的特加封賞,很快也延及到了藺養成的身上,他自己亦是被晉封為了澧侯。

用劉希堯之前在武昌同藺養成講的話來說,這就是真正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當初他們為吃一口飽飯揭竿而起,怎麽想得到會有今日封侯之事?

一想到自己如今也是被人們尊稱為“君侯”的侯爺,將來這個爵位還將世襲給子孫——按照晉王殿下的恩賞,開國侯爵,那是三代不用降襲的——藺養成心中便美滋滋的,嘴角上不免掛滿了笑容。

他帶著部下先將一部分船隻上的軍資糧秣卸了下來,在興安附近同漢中守軍匯合後,便將這些物資交割於本地守軍,其餘糧船也漸次開到漢水碼頭處卸貨。

藺養成等人還沒有到漢中,苗裏琛和賀珍兩位位高權重的侯爵製將軍,就一起到方山關迎接他,給足了場麵。

畢竟藺養成是革左五營的豪帥之一,即便他的資望在革左五營中最淺,那也至少是和李自成、張獻忠、羅汝才同一輩分的人物呀。

也正是因為藺養成和張獻忠有舊的這層關係,李來亨才會命他伺機窺探西明政權的內幕情況。

“興安侯,乾侯,兩位如此遠迎,是將折煞於我啊。”

苗裏琛還是那副老實沉穩的模樣,好像一塊石頭砸進去,都砸不出兩個水花的樣子;賀珍的心思就活絡多了,他本來就混過明朝的官場,逢迎往來的本領當然遠在苗裏琛之上,要擺平一個藺養成也是手到擒來的。

賀珍一路同藺養成攀談,為他介紹他們留守西北的種種功績,話語裏當然少不了各種各樣的吹噓,不過倒也提到不少實在東西。

“漢中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東虜雖然已經占領了長安,但長安早被吉賊燒成一片廢墟,晉王撤軍時又將省城城牆完全拆毀,所以東虜雖然占領長安,但卻不入長安城,而是將省府衙門官署都移至渭北的富平。”

苗裏琛也跟著補充一句說:

“除了官衙外,就連東虜駐節西北的偽義王吳三桂開科取士,都是在富平進行的。”

省府官署衙門偏居一隅,政治地位與地理位置不相稱。多爾袞返回北京後,吳三桂暫時駐節富平,他麾下的省級官員寄居於屬縣之地,多有假手地方之事,富平因此一躍成為清廷的政冶重鎮之一。

吳三桂之所以選擇長安的屬縣作為省署臨時駐地,是考慮到富平城牆完備,有利於安全,加之長安府地區控扼關中,不可有失,需駐以重兵,移於他府,皆為失策。

富平以屬縣之地,擔負各衙門的運行,且需完成本縣稅賦征收任務,責任繁重。有首縣之責,而無首縣之利,首縣征調免糧之例多不行於富平,縣民與各上憲多有隔閡,如今清軍又悍然在西北推行剃發令,更是起到了為淵驅魚的效果,使得一部分沒有跟隨大順軍撤離關中的本地紳民,也在百般無奈下,逃至漢中避難。

當然,漢中亦非天堂。

大順的營田改製,是在所有轄區一體推行。那些剃發令推行以後才逃難而來的北來僑民,本來抱的主意,是投靠他們在本地有錢有勢的遠房親屬或者同年士人。

但等到他們真的來到漢中以後,才驟然發現“流賊掠我資、均我產,賊心未變,賊性難改,賊依舊賊也”,隻能望著義王吳三桂那隻要剃發留辮就能安享富貴的富平城,發出悵然若失的感歎。

不過有一說一,如今大順軍對於有產士紳階層,固然還存在種種限製和打壓政策,但政策的嚴厲程度,根本就達不到一些奸民到處謠傳的“流賊掠我資、均我產”的地步。

本來在湖廣,營田製推行以後,一般隻留給地主一成田息。但在中原一帶推行營田製時,李來亨為了加速完成改製,同時又為了降低士紳階層的反抗烈度,甚至在部分地區放寬為了保留二成甚至是二七五田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