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不求生

第七百五十八章 英雄的徐州城

徐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彭城之得失,輒關南北之盛衰。

古今軍事家的觀點本質上是相同的,即徐州之戰,往往是關係到敵我雙方盛衰的決戰,而不是無關生死的一般戰役。

穀可成從留城大營且戰且退,率領數千餘眾安然撤回了徐州城。被穀可成任命為徐州四麵牢城使的許都,此刻正督率民夫在城頭上修繕城防、加固壁壘,眾人在城牆上看到穀可成一支殘兵完整撤回來的時候,興奮激動和安心的心情,是如何沸騰,足以想見。

“穀經略!”

“使相!”

“大將軍!”

徐州守軍打開城門,許都和閻爾梅兩人帶著徐州城內的諸將、搢紳首領、義軍豪傑和剛剛被解放不久的奴婢武裝頭目,一起出城迎接穀可成的歸來。

一行人等衣著打扮差別很大,順軍將領們皆箭衣著甲,士紳領袖則大多裹網巾穿青袍,義軍豪傑多著半身甲,奴婢武裝的頭目們則盡做短打打扮。

來自不同階級、群體的軍民百姓們,全部跟隨在許都的身後。在大順軍的旗幟之下,這一切都好像並不讓人感到驚異和矛盾。

為了“抗虜”,為了抗拒多爾袞那踐踏了漢民族尊嚴、破壞了大部分百姓千年來生活習慣的剃發令,更是了對抗清軍南征一路上的焚劫掠奪和最無下限的大屠殺,所有人,所有能夠拿起武器的人,都在大順軍的旗幟下被團結了起來。

穀可成目睹此情此景,他驟然想到了大約十幾年前,自己還在陝北邊塞一位參將門下做家丁的時候,有一回奉命下鄉征收軍戶和佃農地租的時候,因為當時正值大旱和饑荒,穀可成少收了半鬥,結果便險些被參將的家人活活鞭打而死。

現在,在大順軍的旗幟下,曾經的鞭打者和被鞭打者,竟然走到了一起嗎?

他看著那些搢紳們的神色,拘謹和自傲中還帶著一點祈盼,他又看了看那些奴婢佃農們的神色,希望和憧憬裏也懷有半分的緊張。

看來團結在大順軍旗幟下,來自各個階級和群體的戰士們,的確是真情實意地決心實行全麵抗戰。

“多爾袞啊多爾袞,你是怎麽辦到的?竟讓搢紳和奴婢真情實感地並肩而戰,這是老萬歲、今上和晉王都辦不到的奇跡!”

許都看著這些建製完整撤回徐州的軍隊,隻是在穀可成的身邊看不到王得仁的身影。王雜毛一頭少白頭,從來在殿前軍中都是最為顯眼的一個人物,今天卻完全沒有了蹤跡。

許都心中已有所感,他想問些什麽、說一些什麽,但是事實其實早就擺在了眾人的麵前。

去年年底的時候,王得仁的妻子剛剛生了一個孩子,還是專門找的許都起名字。許都記得很清楚,王得仁當時笑談說“老子做賊十幾年,文章讀的太少,許招討是晉王都器重的讀書人,文曲星下凡,給俺家孩子起名,也算沾上一點文氣”。

許都低下頭來,他這個山東招討使,他這個晉王所器重的讀書人,到底又做成了些甚事!

“穀經略,王將軍……是王將軍殿後的嗎?”

穀可成默然點頭,他雙手抓住許都的肩膀,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以後才說:

“王得仁斷後死戰,為徐州的防禦爭取了更多時間。將來……百年以後,大順國史之上,必須留下他的忠勇之名。”

許都自年少起就以任俠之士自詡,可這麽多年來的所謂豪俠之舉,對比王得仁此時的英勇就義,就真的不啻是一個笑話。

忠義每多屠狗輩,若王雜毛這樣的人物,怎能說是做賊十幾年呢?分明是為民起兵任俠十幾年才對。

許都眼眶濕潤,低聲道:“王將軍兒子的名字還是我起的……大順不能讓忠臣義士寒心,絕不能像崇禎苛待盧象升、孫傳庭那樣,絕天下豪傑之心。”

閻爾梅對王得仁並不熟悉,但他和徐州城的各階層軍民百姓一樣,都知道王將軍的斷後犧牲,完全是為了讓徐州軍民能夠有更多時間加強城防。

即便大家是從未謀麵過的陌生人,想到此處,心中也不覺感到一分哀傷和上湧的複仇熱血。

或許正因為是從未謀麵過的陌生人,或許正因為王得仁也曾經是一個備受搢紳田主欺壓過的貧窮邊民,他的犧牲,在這些自視甚高的搢紳、名流的心中,才感到驚人的衝擊。

處在大順軍旗幟下的士紳們,已經不敢、不能也無法再用“貧民的主動犧牲是被搢紳的忠義所感染”這種話來欺騙自己。

他們不得不承認,當民族、社稷和天下麵臨生死存亡的危機時,貧民們的忠義、氣節和道德,不僅絲毫不遜色於享受了二百年太平之世的士紳輩,而且在犧牲方麵還遠遠過之。

閻爾梅感歎道:“如王將軍者,真江南士大夫所遠遠不及也!”

穀可成咬著嘴巴,握緊手說道:“王將軍已經犧牲,我們若不陣斬睿酋,怎麽對得起磁州、大名、濮州、鄆城、沛縣和留城的死難者?怎麽對得起先帝!”

“徐州軍民已經完全動員起來了。許都說,城中不分貧富貴賤,有錢者出錢,有力者出力,無論大戶小戶,家家皆有人上城而守。軍民百姓們聽聞清兵的暴虐以後,都是寧死也不會降虜的。”

徐州城在元代的時候,因為蒙元朝廷的丞相脫脫親率大軍,鎮壓徐州李二起義,以百炮轟城,城盡毀,後建城於奎山腳下,改名為武安州。明洪武年間廢武安城,仍遷回故址重建徐州城。城牆以磚石壘砌,周長九裏餘,城高及底寬均為二丈三,頂寬一丈一。

但天啟年間,黃河決堤,水深一丈三,徐州城完全被淹,於是遷至城南二十裏鋪重建,這是徐州第二次遷城。

崇禎元年黃河洪水退卻以後,城內淤積泥沙厚達一至五米,城市文物悉埋於積沙之中。時兵備道唐煥於原址重建,是謂崇禎城,城規模及形製與地下洪武城雷同且相重合。城東門、北門沿襲舊稱,西門易名為武安門,南門改稱奎光門。

現在大順軍就是在崇禎元年徐州城的基礎上,於各城門加築壘塞、營盤和炮台。穀可成經過留城大營的一戰以後,對於棱堡、星堡式防禦的設計,更有心得和經驗。

他看到許都主導增築的眾多炮台及營盤,設計分布相當合理,對於徐州防禦作戰的前景,便更具信心了。

“老城的周圍還要另外增添土垣,現在工程已經大部分竣工。”許都介紹道,“北關新築土城一座,西關、西南和南關土城都是去年就已經開始修築的。”

徐州外圍的新築土城都設六門,炮台十數座,形成掎角之勢。徐州城內道路也已經經過了修整,城內道路整齊,府道衙門、都司、察院等宮廨林立,官署、學府、祠堂、會館等雕梁畫棟也多被改造了軍事所需的壘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