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條頓堡森林之戰

屋大維時代,古羅馬人已經將整個日耳曼諸部落活動的區域加以命名——日耳曼尼亞(Germania)。日耳曼尼亞隻是個統稱,細分起來,萊茵河以西以南,已經被羅馬人有效掌控並實施了羅馬化的地區,被稱為“小日耳曼尼亞”;而萊茵河以東,多瑙河以北,直到今天波蘭的維斯杜拉河,這片天廣地闊的平原地區,被稱為“大日耳曼尼亞”(Magna Germania)。對於小日耳曼尼亞而言,這塊已經被羅馬人經營多年的區域,又被消化整合成了兩個羅馬行省——靠近萊茵河上遊的上日耳曼尼亞(Germania Superior)和靠近萊茵河下遊的下日耳曼尼亞(Germania Inferior)。

屋大維的夢想是,將整個大日耳曼尼亞納入羅馬人的版圖,做一個真正意義上威加四海的皇帝。就像當年的愷撒在高盧所做到的一樣,徹底打服日耳曼人,對整個日耳曼尼亞實施徹底的羅馬化。

公元前14年,屋大維正式派兵出征大日耳曼尼亞。

公元前12年,屋大維在日耳曼作戰一線集結了多達三十六個羅馬軍團,並且亮出了自己手中最大的那張牌——他的養子德魯蘇斯,也就是當年那個在莉薇婭肚子裏隨娘改嫁的二兒子。

出萊茵河東向,兵鋒直指易北河,羅馬人的進展不可謂不順利。

德魯蘇斯的戰術素養極高,況且初到波德平原的羅馬軍團,就好似猛虎下山,一口氣征服了若幹個日耳曼人部落,初步在日耳曼尼亞的北線建立了秩序。

公元前9年,德魯蘇斯意外死亡,他的哥哥,也就是後來的皇帝提比略繼續扛起了東征的大旗,持續對日耳曼部落發起進攻。在提比略的指揮和謀劃下,羅馬人在幾年之後越過威悉河(Weser),直奔易北河。

到公元6年為止,羅馬人基本征服了從萊茵河到易北河的大片區域,並且從政治屬性上,把這裏視為羅馬人的一個行省。當然,不可否認的是,桀驁不馴的日耳曼人並沒有那麽容易屈服,他們中有的曲意逢迎,有的虛與委蛇,有的則鑽進了深山老林裏麵避風頭。說是避風頭,其實這些人並沒有放下武器,抽冷子就可以鑽出叢林在背後給羅馬人放黑槍。

即便如此,羅馬人依然自顧自地往這片依然充滿著各種危險與未知的土地上,派出了自己的所謂“總督”——瓦盧斯(Publius Quinctilius Varus)。瓦盧斯在羅馬帝國的官場上,也算是一名有地位有人脈,有執政經驗的資深公務員。在來日耳曼尼亞之前,他曾經是帝國東部敘利亞行省的總督。然而,當時日耳曼尼亞最需要的是軍事人才,很顯然瓦盧斯並不是此道中人。他最擅長的工作既不是打仗,也不是剿匪,而是收稅。

頂著一個並不怎麽樣的執政名聲,瓦盧斯剛來到日耳曼尼亞,就投身於轟轟烈烈的征稅工作中去了。在他看來,帝國的疆域雖然廣大,但行省的管理可以觸類旁通,在敘利亞能夠做到的事情,在日耳曼尼亞也能做。

但很快,瓦盧斯就用各種方式,證明了自己的愚蠢。

絕大多數的日耳曼人,尚處於原始部落的初級階段,你別說跟這些人去普及“納稅光榮,偷稅可恥”的基本理論了,你就算是跟他們能夠講明白一句“愛護公物,人人有責”“往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恐怕都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對於當時的日耳曼人而言,他們還處於馬斯洛需求的最基本的生理層麵,他們每天的需求就是吃喝拉撒睡,他們稍微高一點的追求就是有啥也別有病,沒啥也別沒錢。

你瓦盧斯事先不做調查研究,事後也不開聽證會,上來就跟野蠻人征稅,動人家的錢袋子。這與其說是體現自己公務員的職業素養,倒不如說是充分暴露不學無術的真實嘴臉了。

更何況,日耳曼人固然野蠻,但人家也不是沒有明白人。

日耳曼人中的明白人,叫作阿爾米紐斯(Arminius)。

作為日耳曼諸部落在羅馬帝國的人質之一,阿爾米紐斯本人的少年時代,在羅馬度過。長大之後,阿爾米紐斯又成功地拿到了羅馬公民權,並且在羅馬人的軍營中得到曆練。不過即便如此,阿爾米紐斯並沒有像金庸小說中的蕭峰一樣,成為羅馬與日耳曼之間的友誼橋梁。在阿爾米紐斯的內心深處,始終懷有對羅馬人深深的恨。這種恨來源於他強烈的民族自我認知,而且這種恨並沒有因為他長大之後全盤接受羅馬教育而消散。恰恰相反,他對羅馬文化了解得越多,他就越堅定地反對羅馬人的傳統價值觀和文明觀。而這種反抗意識,隨著他成年之後回歸蠻族部落之後,達到頂峰。

瓦盧斯對日耳曼人無腦收稅政策的實施,終於為阿爾米紐斯帶來了振臂一呼嘯聚山林的好機會。其實阿爾米紐斯並沒有什麽好仰仗的,他憑借的隻是對日耳曼這個族群深入的認識,和對這片土地無比真實的情感。

馬斯洛的需求隻需要再往上抬高一個層麵,就涉及民族的自由與獨立。如果沒有日耳曼民族的自強自立,即便是日耳曼普通民眾的基本生活需求,也必然會受到外人的限製與破壞。

於是,一場針對羅馬人的偷襲,開始悄悄地醞釀。

公元9年的秋天,瓦盧斯率領三個羅馬軍團及其家屬、輜重,按照羅馬軍隊的傳統,從威悉河以西的夏季營地(summer camp)轉移到萊茵河畔的冬季總部(winter headquarters)過冬。

事實上,這隻是一次例行的轉移。

然而,在羅馬人行進的途中,日耳曼人開始秘密設伏。設伏的地點,位於一個後來被叫作“條頓堡森林”(Teutoburg Forest)的地方。瓦盧斯的羅馬軍團,沿途走得並不順暢。當時正逢雨季,道路泥濘不堪,隊伍中的青壯年勞力,需要不斷地休整沿途的道路,以利於馬匹輜重通過。羅馬人在消耗體力,日耳曼人卻在密林深處以逸待勞。

就在一片秋風蕭瑟之中,瓦盧斯的部隊,慢慢地進入了日耳曼人的包圍圈。糟糕的是,當時還天降大雨;更加糟糕的是,為了減少休整路麵的勞動量,羅馬人的行軍隊形,擺成了一字長蛇陣,幾萬人前後綿延十五至二十公裏。

密林之中,突然殺聲震天。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如果這還不足夠駭人的話,片刻之間,又從叢林深處飛來了密集的標槍,成片的羅馬人應聲倒下。能夠迅速反應過來投入戰鬥的羅馬士兵,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別說行軍途中的筋疲力盡,就算是想找到日耳曼人在哪裏,一時之間都不太可能。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

羅馬人並沒有撐太久,三個羅馬軍團的幾萬官兵,全軍覆沒。

做了俘虜的羅馬人,被日耳曼人帶回自己的部落,很多羅馬人被關進籠子中,然後被活活燒死。僥幸逃過一劫的羅馬人,後來被日耳曼人當成了奴隸。隻有極少數的人,後來被羅馬政府贖回。

敗局已定,瓦盧斯選擇畏罪自殺。

與此同時,三個羅馬軍團的鷹徽,被日耳曼人搶走。

這裏要交代下,在西方人的曆史記載中,此時此刻的日耳曼人領袖阿爾米紐斯,還把瓦盧斯的首級割下來,送給另外一夥比較強悍的日耳曼部落馬科曼尼人,企圖禍水外引。這個伎倆被馬科曼尼人識破,瓦盧斯同誌的腦袋又輾轉被交還給了羅馬帝國。

條頓堡森林之戰,羅馬軍團被“包了餃子”的消息傳回羅馬,一向老成持重的屋大維捶胸頓足。他高聲喊道:“瓦盧斯,還我羅馬軍團!”(Quintilius Varus,give me back my legions!)瓦盧斯的這次失敗,被稱為“瓦盧斯之災”(Varian Disaster),以一種並不光彩的方式,為後人所銘記。

幾年以後,羅馬人的後起之秀,一波又一波地東出萊茵河,對日耳曼部落進行報複行動,也陸續地奪回了三麵鷹徽。其中名聲在外的“羅馬嶽飛”日耳曼尼庫斯,更是擊敗了條頓森林伏擊戰的主謀阿爾米紐斯。然而即便如此,條頓森林一敗塗地的十七、十八、十九三個羅馬軍團,後來還是被永久撤銷番號。並且自此之後,羅馬人停止了對大日耳曼尼亞的領土擴張,轉而進入守勢。

毫無疑問,這件事情,極為深遠地影響了此後的歐洲曆史,乃至於世界曆史走向。日耳曼人最終沒有被羅馬化,從而繼續保留了野蠻但自由的生活方式。這一點,不同於當年西班牙的伊比利亞人,也不同於萊茵河以西的高盧人。在之後的幾百年中,日耳曼人逐漸走出叢林,轉向農耕生活,並先後皈依了基督教,用自己的方式,一點一點步入文明社會。

為日耳曼人立下豐功偉績的阿爾米紐斯,後來英年早逝,但他被後世的德國人冠以了“赫爾曼”(Hermann)的光榮稱號——赫爾曼的含義是“戰神”(Man of War)。

值得一提的是,傳說中的那個被叫作“條頓堡森林”的地方,這塊古戰場的確切地點,兩千年來沒人能夠說清楚。在民族自豪感的驅使之下,後世歐洲學者和專家們強行在一望無際的黑森林(black forest,德語Schwarzwald)中指定了一塊叫作“奧斯寧”的區域,並把這塊區域改名叫作“條頓堡森林”。

當然,無論條頓堡森林的確切位置究竟在哪裏,都不妨礙經此一戰,當年辛布裏戰爭期間如雷貫耳的“條頓”,如今更加響徹雲霄。從這個時候開始,條頓人這個叫法,就像日耳曼人一樣,慢慢成為一個族群的泛指或者代稱。

此後,至少到公元843年《凡爾登協議》之後,法蘭克王國被一分為三時,當時的東法蘭克王國所用的語言,業已被定名為“條頓語”(Teutonic)。

歐洲中世紀,神聖羅馬帝國的日耳曼人群中,出現了一個叫作“德意誌人”(Deutscher)的稱呼。這個“德意誌”(Deutsch),被認為跟古日耳曼語中的“人民”(thiodisk),是同一個詞源。而如果繼續追問的話,“thiodisk”這個詞,則很有可能是“條頓”(Teutsche)這個詞所派生。

至此,中文語境中的“條頓”“日耳曼”“德意誌”三個單詞,已悉數登場。並且在之後的章節中,這幾個單詞還將無數次地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