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保加利亞第一帝國

按照今天的一些說法,斯拉夫人獨自建立的第一個政權,被叫作“薩摩帝國”(Samo's Empire)。不過,這個說法從頭到尾都讓人覺得跟鬧著玩似的。因為所有關於薩摩帝國的記載,都是來源於古代東法蘭克人的一本叫作《腓特烈紀事》(The Chronicle of Fredegar)的書。這本書提到,當時的一個叫作“薩摩”(Samo)的法蘭克商人,來到今天西斯拉夫人的地盤,帶領斯拉夫蠻族鬧革命。並且於公元623年,創建了一個斯拉夫政權。這個政權,就被叫作薩摩帝國。

換句話說,斯拉夫人的第一個政權,是在日耳曼人的指導下完成的。

如果按照這個邏輯,這個國際主義戰士薩摩,簡直就是法蘭克人中的白求恩。

然而,這個所謂的薩摩帝國,到底應該被叫作“帝國”還是“王國”,甚至是“公國”,到今天都沒有個定論。甚至說這個所謂“帝國”的疆域到底在什麽地方,都還在爭論不休。況且我們知道,這個法蘭克人群體,是一個十分擅長美化曆史的民族。把自己硬生生拔高成早期斯拉夫民族獨立的偉大導師,捏造這樣的不朽功績以彪炳史冊。

既然如此,索性我們就忘掉這個所謂的“薩摩帝國”,姑且當它不存在。

事實證明,在年代稍早的野蠻人策馬奔騰的古歐洲,能夠被勉強當成真實曆史來看待的,還得是古代羅馬人的零星記載。如果我們順著這個邏輯去思考的話,能夠算得上是第一個斯拉夫人政權的,應該是“保加利亞第一帝國”(First Bulgarian Empire)。

保加利亞第一帝國,嚴格意義來講是一個斯拉夫化的國家,而不是純粹斯拉夫人所建立的國家。

保加利亞第一帝國的主要締造者之一,被稱為“保加爾人”(Bulgars)。

保加爾人最早跟斯拉夫人並沒有任何關係,他們是徹徹底底地來自亞洲的一支遊牧部落。有證據顯示,保加爾人最早說的語言屬於突厥語族,是生活在中國北方以及中亞地區的突厥族群中的一部。最早保加爾人被匈人所裹挾,加入了浩浩****的西遷之路,並且隨同匈人一起沿著亞歐草原大通道進入了歐洲腹地。孩提時代的回憶固然美好,但架不住長大之後的各種俗世無奈。匈人帝國一朝崩潰,當年一起大碗喝酒,快意恩仇的兄弟部落各奔東西。

於是,保加爾人怎麽來的又怎麽回去了。從公元5世紀中葉開始,匈人帝國徹底被日耳曼格皮德人擊敗,保加爾人作為潰退的匈人部落中的一股,一路向東來到了今天的黑海北岸,重新過起了在苦寒之地的遊牧生活。

當然,此時此刻的西歐,一場跨世紀的日耳曼民族大遷徙正在進行中,東歐的眾多草原和森林,出現了階段性的實力真空。跟當時的眾多遊牧蠻族部落沒有任何區別,保加爾人時不時地會南下沿著多瑙河順流而上,搞一些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勾當。或者至少,也要在東羅馬帝國這個繁花似錦的富庶之地打打牙祭再走也不遲。在這個過程中,活躍在東羅馬帝國北部邊疆的保加爾人,逐漸和文明程度相似的斯拉夫人發生了很多聯係,互相之間也有意識地結成了攻守同盟關係。

也正是在這個時期,東羅馬帝國的官方檔案上,出現了斯拉夫人和保加爾人的名字。

公元6世紀中葉,同樣來自東方的遊牧部落阿瓦爾人橫空出世。

阿瓦爾人沿著當年匈人走過的路線,向西不斷擠壓沿途的其他族群。受害者之一就是保加爾人,在此期間,保加爾人不甘寂寞,給自己強行加了一場大戲。他們和自己的好兄弟斯拉夫人一起,被阿瓦爾人所裹挾,參加了公元626年阿瓦爾人聯合波斯人對東羅馬帝國首都的圍攻。這一戰下來,阿瓦爾人元氣大傷,東羅馬帝國差點亡國滅種,唯獨保加爾人和斯拉夫人在戰鬥中鍛煉了隊伍。

而此時此刻,在保加爾人起家的黑海北岸草原,不堪忍受阿瓦爾人軍事壓迫的保加爾人,於公元635年左右,自行宣布成立了自己的政權。這個政權,後來就被稱為“舊大保加利亞”(Old Great Bulgaria)。此後的舊大保加利亞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發生了分裂。

舊大保加利亞中的其中一部向東,來到了今天俄羅斯境內的伏爾加河(Volga River)一帶,被稱為“伏爾加保加利亞”(Volga Bulgaria)。今天俄羅斯聯邦境內的楚瓦什共和國(Chuvash Republic)與韃靼斯坦共和國(Republic of Tatarstan),就被認為是伏爾加保加利亞後人所建立的國家。

舊大保加利亞人還有一部分待在原地沒有遷移,沒走的這部分後來被全盤吸收到了中亞另外一個突厥語族政權——可薩帝國(Khazar Empire)。這個可薩帝國也是個很有曆史也很有現實的國家,這個國家在公元7世紀到9世紀一直活躍在頓河與伏爾加河流域靠近裏海一帶。出身中國北方操一口突厥語的可薩人最早信仰薩滿教,後來又皈依了猶太教,並且同東羅馬帝國與阿拉伯帝國都保持著相當好的關係。

可薩帝國後人中依然信仰猶太教的,就融入了今天現代猶太人的民族構成中。而被認為出身於可薩人一部的馬紮爾人(Magyars),後來來到了匈牙利草原這個地方,成了現代匈牙利人的直係祖先。

除了東進伏爾加流域以及原地待命的這兩股勢力,舊大保加利亞人還有一部分重新西進並南下,進入多瑙河流域。進入歐洲腹地的這一部保加爾人,將更大程度地改變世界曆史的走向。

公元7世紀下半葉,西進的保加爾人在部落首領阿斯巴魯赫(Asparuh)的帶領之下,遷徙到多瑙河下遊地區,並在這裏與老朋友斯拉夫人重新會和。

此時此刻的斯拉夫人,無論整體實力還是族群數量,甚至是文化與宗教素養,都已經遠遠高於從荒蠻草原遠道而來的保加爾人。與斯拉夫人已經有一定友誼基礎的保加爾人,在此期間迅速同老朋友建立聯合政權,並開始實現自身的斯拉夫化。保加爾人就像是一滴水,完全融入了斯拉夫人的大海之中。多年以後,保加爾人這個稱呼也慢慢壽終正寢,而用“保加利亞”的稱呼取而代之。

在公元679年這一年,保加利亞第一帝國,應運而生。

當然,這個時候的保加利亞第一帝國,還不能叫作帝國,領袖也隻能叫作國王,或者連國王都談不上,至多算個酋長。

新生的保加利亞帝國放眼向南,橫亙在麵前的,依然是那個讓人眼紅心熱,又愛又恨的老對手東羅馬帝國。

當時的東羅馬帝國,別看才正式立國兩百多年,但卻已經曆盡劫波。在政治上,帝國經曆了建國初期紅旗能夠打多久的大討論;軍事上,經曆了查士丁尼偉大反攻複國的大進軍;經濟上,經曆了歐洲第一次黑死病災難的大衝擊;宗教上,經曆了基督教東西教會的大爭論;當然,在文化上,也完成了希拉克略時代對於希臘語國語地位的大奠基。

就外部環境來講,帝國西邊,阿瓦爾人糾結各路敵對勢力對新羅馬圍攻未果,無奈隻能接受黯然退出曆史舞台的最終命運安排;而在帝國東方,取代薩珊波斯而迅速崛起的阿拉伯帝國,剛剛敗在東羅馬人的手下。

東羅馬當時的皇帝,叫作君士坦丁四世(Constantine IV)。

君士坦丁四世的偉大功績之一,就是率先在海戰中使用了希臘火,從而在海路上打敗了崛起中的阿拉伯帝國。這次勝利也直接啟發了幾十年後的皇帝利奧三世,當二十萬阿拉伯軍隊卷土重來,再圍新羅馬城的時候,利奧三世重新祭出鎮國神器希臘火,將滿血複活的阿拉伯帝國二次挑落馬下。

基督教世界的歐洲人對伊斯蘭世界的阿拉伯人至關重要的幾次阻擊,西線陸路上要算是法蘭克王國的鐵錘查理為最。東線海路上大名鼎鼎的,就是最早使用了希臘火的君士坦丁四世。

名聲在外的君士坦丁四世,想破腦殼也想不通,自己堂堂羅馬帝國正規軍,卻打不過保加利亞這幫泥腿子。這幫竟敢擅自越過多瑙河防線的亂臣賊子,君士坦丁四世原本是當成疥癬之疾來對待,沒想到竟然成了心腹大患。

當時的東羅馬帝國,對於北方防線的戰術要求,跟當年的羅馬帝國並沒有什麽兩樣,雖然西邊的半壁江山已經沒了,但北邊始終還堅守在多瑙河一線。當然帝國在宏觀上並沒有向北重新拿回達契亞的戰略企圖,但多瑙河這條界河,顯然就是羅馬人的心理安全底線。一旦蠻族人接近了多瑙河,那不可避免就是一場惡戰。

不過,對於新生的保加利亞來講,他們並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

公元681年,君士坦丁四世終究沒有擋住野蠻人前進的步伐,被迫承認了保加利亞政權的存在,答應每年交歲幣(annual tribute),並且割讓多瑙河以南,巴爾幹山脈以北的土地給保加利亞。

我們不妨回憶一下,君士坦丁四世割讓的這塊地區,恰好就是當年羅馬帝國時代的麥西亞行省。確切來講,是偏東邊的下麥西亞行省(Moesia Inferior)。這塊地盤結合了地緣上的山河形便劃分規則,是一塊獨立的地理人口單元。如果從麥西亞翻越巴爾幹山脈往南,就是色雷斯;而如果從色雷斯翻越羅多彼山脈(Rhodope Mountains)繼續往南,就是希臘半島腹地的馬其頓了。那麽我們從馬其頓出發,也就不難想到,如果沿著當年亞曆山大的步伐,南下可以占領希臘半島全境,東進則可以一直穿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從而直逼新羅馬城。

所以,割讓麥西亞這件事情,極具象征意義。

一旦新生的蠻族政權嚐到甜頭,他們的欲望之門就會打開。而一旦打開了多瑙河防線這個大閘門,斯拉夫化的保加利亞也就分分鍾能夠像洪水一樣傾瀉而下了。

從公元681年開始,保加利亞政權綿延了三百多年。

在這三百年中,保加利亞這個新生政權慢慢地整合了之前的斯拉夫人和保加爾人,把斯拉夫人的語言、文字、信仰、風俗、習慣在保加利亞發揚光大。更為重要的是,在公元865年這一年,保加利亞人的國王鮑裏斯一世(Boris I),正式皈依了基督教。當然,近水樓台先得月,鮑裏斯一世的受洗,是在東羅馬帝國教宗的主持之下完成的。那麽保加利亞人所信仰的宗教,也就是後來在公元11世紀才正式分裂並定名的東正教。

保加利亞的後世國王中,西蒙一世(Simeon I)在位時,保加利亞第一帝國達到極盛。西蒙一世不僅占領了色雷斯,還拿下了馬其頓,並曾經四次兵圍新羅馬城。

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西蒙一世自行宣布自己為“保加利亞人的皇帝”(Emperor of the Bulgarians),並強迫東羅馬帝國官方予以承認。不僅如此,當時心懷鬼胎的,處於同東羅馬帝國教宗翻臉邊緣的羅馬教皇約翰十世(John Ⅹ)也趁火打劫,與公元925年宣布西蒙一世為“羅馬人的皇帝”。從而,在形式上將保加利亞皇帝與東羅馬皇帝以及當年的查理曼帝國皇帝,予以等量齊觀。

如此一來,西蒙一世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西蒙大帝。此後的保加利亞皇帝自稱愷撒(Tsar),因此根據發音就成了“沙皇”;而保加利亞人的這個沙皇政權,也就名正言順地成了“保加利亞第一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