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野蠻人
馬紮爾人的來源,根據目前已經掌握的證據,其實已經足夠清晰。
馬紮爾人被認為是我們前文已經提到的,名噪一時的“可薩帝國”的其中一部。可薩人被認為是操突厥語的一個族群,他們於公元7世紀左右,崛起於黑海與裏海之間,並最終建立了一個相對比較具備國家屬性的政權——可薩帝國。可薩人最開始信仰薩滿教,但最終皈依了猶太教,現代猶太國家以色列,就有大量當年可薩人的後代。
到公元9世紀,可薩帝國漸漸走向衰落。與此同時,歐亞草原上崛起了一個新的遊牧部落——佩切涅格人(Pechenegs)。佩特涅格人也操一口突厥語族(6),他們最早出現於黑海以北,並最終占據了從頓河到多瑙河之間的大片草原。佩切涅格人能征慣戰,一時之間取代了可薩帝國在歐亞草原上的霸主位置。並且佩切涅格人曾一度還同當時名義上的歐洲正統東羅馬帝國進行結盟。東羅馬帝國與佩切涅格人各取所需,一個是以夷製夷,一個是尊王攘夷。
然而事實上,佩切涅格人並不甘心完全對東羅馬帝國效忠,他們依靠自己強大的武力,對周邊鄰居的和戰選擇,完全是出於本部落的生存需求。本著這個最樸素的遊牧民族生存法則,歐亞大草原上一線的各路強權,短時間內被佩切涅格人打了個遍。這其中,包括可薩帝國、基輔羅斯、保加利亞第一帝國,當然也包括東羅馬帝國。
在這其中,被佩切涅格人收拾得最狠的,就是馬紮爾人。
馬紮爾人雖然是可薩帝國的其中一部,但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馬紮爾人也是突厥語族的其中一支。他們和可薩帝國的關係,很有可能僅僅是一種合作的契約,而並非完全的臣屬關係。
可薩帝國式微,馬紮爾人也乘機脫離母體。
操一口獨特的馬紮爾語的馬紮爾人,同樣是非常剽悍的馬背上的民族。
因此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馬紮爾人都被東羅馬帝國或者保加利亞第一帝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最起碼,徹底消滅馬紮爾人的必要性與優先級,要遠遠高於佩切涅格人。
於是,在保加利亞第一帝國英明神武、宅心仁厚的皇帝西蒙一世的唆使之下,佩切涅格人發動了對馬紮爾人的總攻擊。這一頓窮追猛打,成了馬紮爾人的噩夢。公元9世紀末的時候,馬紮爾人被佩切涅格人從第聶伯河以東,驅逐到了第聶伯河以西;此後的佩切涅格人又再接再厲,把馬紮爾人從南俄草原一路驅趕進了多瑙河流域。馬紮爾人硬著頭皮進入了多瑙河走廊,並到達了今天的匈牙利。
隻不過,曆史在很多時候是一場不知終點在何處的長跑。當時的勝利者佩切涅格人,被塞爾柱帝國與後來崛起的庫曼(欽察人)汗國南北夾擊,最終在公元12世紀時,被同化於燦若繁星的歐亞草原民族海洋之中;而被驅趕到多瑙河流域的馬紮爾人,則從此翻開了曆史的新篇章,馬紮爾民族乃至於匈牙利這個名字,一直頑強地延續到今天。甚至有一種可能,當時佩切涅格人的很多後裔,其實就融入了現代匈牙利民族的血脈之中。
不情不願地來到了多瑙河走廊,並最終占據了多瑙河中遊平原的馬紮爾人,他們能夠迅速消化掉這塊歐洲腹地的根本原因,並非是因為當時的馬紮爾人足夠強大。換個角度,如果他們確實足夠強大,也就不會被佩切涅格人追得滿世界跑了。如果我們站在上帝視角複盤當時發生的一切就會發現,最終促成馬紮爾人成為多瑙河中遊主人的關鍵詞——幸運。
馬紮爾人是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來到了一個合適的沃土,但是卻並沒有遇到能夠阻擋他們的合適對手。換句話講,當時的多瑙河中遊,恰好處於各方勢力的真空。
馬紮爾人來到多瑙河中遊的時間,大概是公元9世紀末。
我們前文曾經提到,加洛林王朝的查理曼大帝於公元805年滅掉了阿瓦爾的最後一點抵抗力量。於是,曾經無比強大的遊牧民族阿瓦爾人,就徹底消失於多瑙河中遊地區。而與此同時,斯拉夫人大遷移,但斯拉夫人紛紛選擇進山以圖生存。
在這一時期,多瑙河中遊地區的西邊,是加洛林王朝,但加洛林王朝的政治中心在阿爾卑斯山以西以北,他們並沒有太多的計劃進入並消化原屬阿瓦爾人的地盤。而往南看,是在政治與軍事上尚未完全成熟的克羅地亞人與塞爾維亞人。克羅地亞人向東占據了一小部分薩瓦河沿岸平原地區,而塞爾維亞人的主要精力,則用在了同巴爾幹東部的保加利亞人的糾葛上,尚處於此後大崛起的前夜;向東,保加利亞皇帝西蒙一世於公元927年離世,此後的保加利亞第一帝國已經慢慢走上了下坡路。
而如果我們往北看,此時此刻,倒是有一個疆域還算廣大的西斯拉夫人建立的國家——大摩拉維亞。然而,大摩拉維亞的核心區,在今天的摩拉瓦河一線,此地並沒有太大的戰略縱深來支撐一個像樣的強大政權。
所以,馬紮爾人恰好就趕上了這樣一個千年難遇的曆史窗口期。
公元892年,東法蘭克王國國王阿努爾夫(Arnulf of Carinthia)力邀馬紮爾人共擊大摩拉維亞。然而,令法蘭克人始料未及的是,遊牧部落出身的馬紮爾人可不是玩虛的,他們要麽不出手,出手就是下死手。
公元892年,馬紮爾人同東法蘭克人結盟,會戰大摩拉維亞。
或許,無論是友軍東法蘭克人,還是敵軍大摩拉維亞,他們當時的軍事裝備與戰術素養,都遠遠不如馬紮爾人。這樣的強烈對比,刺激了馬紮爾人獨步歐洲的野心。馬紮爾人決定效法當年的匈人,對歐洲人的既有秩序進行挑戰。
從此,馬紮爾人一發而不可收。
我們來看一下如下清單。
公元894年,馬紮爾人進攻東法蘭克王國,並且控製了多瑙河以西的潘諾尼亞草原。到公元900年為止,馬紮爾人徹底肅清了潘諾尼亞草原上東法蘭克人影響,牢牢地在這個土地上站穩腳跟;
公元899年,馬紮爾人襲擊意大利(原法蘭克王國治下),在“布倫塔戰役”(Battle of Brenta)中擊敗意大利國王貝倫加爾一世(7),此後火燒摩德納,洗劫威尼斯,揚長而去;
公元906年,徹底滅掉了大摩拉維亞。在此之前,大摩拉維亞的其中一部分波希米亞,脫離了大摩拉維亞自行宣布獨立,為大摩拉維亞保留了最後一點血脈延續;
公元907年,馬紮爾人在“普雷斯堡戰役”(Battle of Pressburg)擊潰來犯的東法蘭克軍隊,以巴伐利亞人為主的法蘭克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從此之後,馬紮爾人同東法蘭克人的分界線,固定在了今天的恩斯河(Enns river);
公元911年,打通巴伐利亞通道,向西跨越萊茵河襲擊了勃艮第;
公元915年,打通北部通道,火燒不來梅(Bremen),並一路打到了丹麥;
公元917年,馬紮爾人同西蒙一世結盟,匈保聯軍擊潰了東羅馬帝國軍隊;
公元924年,馬紮爾大軍洗劫意大利,並翻越阿爾卑斯山洗劫法國南部;
公元942年,馬紮爾軍隊進入西班牙,並洗劫了加泰羅尼亞(Catalonia);
公元959年,馬紮爾軍隊肆虐巴爾幹,一路打到了東羅馬帝國首都新羅馬。
這樣的清單,是觸目驚心的。
馬紮爾人的最後一次進攻,是在公元970年。在這一年,馬紮爾人又一次同東羅馬帝國交手,然而隨後在“阿卡迪奧波利斯戰役”(Battle of Arcadiopolis)中被羅馬人擊敗。這一次失利,也被認為是馬紮爾人對歐洲狂野征服的終結。
靠運氣占據歐洲十字路口的馬紮爾人,卻並沒有一直憑運氣吃飯。在長達近一個世紀的時間內,他們用自己的強大武力,幾乎**了整個歐洲。馬紮爾軍隊如同神兵天降,在他們並不熟悉的歐洲戰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成為最後一支洗劫全歐洲的來自東方的遊牧蠻族。
馬紮爾人的鐵蹄西起大西洋,東至黑海沿岸,北抵丹麥,南到巴爾幹半島。馬紮爾人的這次大洗劫,被後世史家稱之為“匈牙利人席卷歐洲”(Hungarian invasions of Europe)。
在馬紮爾人的大洗劫期間,他們控製並消化了以多瑙河中遊平原為核心的整個歐洲腹地。在北部西斯拉夫人、南部南斯拉夫人的夾縫中,硬生生擠出了一塊屬於馬紮爾人自己的自留地。在此期間,馬紮爾人由遊牧文明步入了農耕文明,並且逐步實現了封建化。逐水草而居的東方遊牧民族,終於告別了來去如風居無定所的征戰生活。
公元975年,時任匈牙利大公的蓋佐(Geza),帶領家人皈依了基督教。
公元996年,蓋佐獨子史蒂芬(Stephen)迎娶了來自巴伐利亞的一位公主;
公元1000年聖誕節,史蒂芬在羅馬教皇西爾維斯特二世(Pope Sylvester II)的主持之下,正式加冕為匈牙利國王。匈牙利國王史蒂芬,按照匈牙利語的發音,後來被稱為聖伊斯特萬一世(Istv n),也被尊稱為“聖伊斯特萬”。
聖伊斯特萬背後的這個王朝,依據創朝太祖的名字,被命名為“阿帕德王朝”(Arpad Dynasty)
從此,匈牙利也就正式由公國升級為匈牙利王國。
聖伊斯特萬投桃報李,後來率匈牙利臣民,全體皈依了基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