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貳 出將入相不容易 出來混, 帶著膽子也得帶著腦子 韓安國的晉升之路:眼淚流要流在關鍵處

《史記·韓長孺列傳》對一個人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安國為人多大略,智足以當世取合,而出於忠厚焉。貪嗜於財。所推舉皆廉士,賢於己者也。於梁舉壺遂﹑臧固﹑郅他,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

大意是說,安國這個人有大韜略,他的聰明才智,足以讓他在這個世界上遊刃有餘,但他卻有一顆忠厚之心。雖然他本人有點貪財,但他推薦的人都很廉潔,比他自己還賢明,比如他在梁國時推薦的壺遂、臧固、郅他等人,皆是天下名士,士人們因此都給他點讚,即使是漢武帝,也認為他是治國之才。

這段話裏說的“安國”,是西漢名臣韓安國。

01

韓安國,字長孺,梁國成安縣(今河南民權縣)人,自幼博覽群書,學問和口才都遠近聞名,讓無數人豎大拇指。雖然是法家門人出身,但全身洋溢著儒學的長者之風,智慧謀略和為人處世都堪稱一流。

有意思的是,這樣一個牛人,最初卻要靠哭來辦事。

漢景帝時期,韓安國是諸侯國梁國的一個中大夫,是梁王劉武的謀士,平定吳楚七國叛亂時立過大功。

當時梁王任命他和張羽為將軍前去平亂,兩人配合默契,一個在前線奮力進攻(張羽),一個把後方防守得水泄不通(韓安國),使吳楚叛軍始終無法越過梁國的防線,堵住了叛軍前往長安的路,為朝廷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叛亂平息後,之前默默無聞的韓安國和張羽聲名鵲起。不過他們隻是臣屬,最終這些功勞當然還是“算”在了上司梁王的頭上。

梁王劉武是漢景帝的同母弟弟,深受竇太後寵愛,朝廷還特別允許他有推舉梁國國相以及二千石級別官員的權力。但這人卻有點忘乎所以,以為有太後寵愛就可以上天,出入排場竟與天子不相上下。

人都好麵子,這沒毛病,可是得明白一點:即便功勞再大,太後再怎麽寵信,你也不過是個諸侯國的老大,麵子再大也大不過天子,也不應該大過天子,如今你卻想和天子“平起平坐”,天子能高興嗎?

漢景帝不爽,明裏暗裏對竇太後過度寵信梁王表示不滿。

竇太後當然明白,心裏那個氣呀,又不可能對皇帝發作,就遷怒於梁國派來的使者,下旨責問他們,令他們查問梁王。

韓安國是使者成員之一,他知道太後的怒火和皇上的不爽都必須消除,否則梁王和梁國都會有麻煩。可是他人微言輕,如果大義凜然地據理力爭,不但沒用,還會弄巧成拙,雪上加霜。

沒辦法,韓安國選了條迂回的路。他去找館陶長公主,一見麵就哭開了,哭得梨花帶雨,哭得如喪考妣:

太後為什麽隻看到梁王的缺點,卻看不到他的優點呢?作為兒子,孝心是最大的優點;作為臣下,忠心是最大的優點,這兩個優點梁王都有啊,太後卻怎麽也看不到。如今梁王稍微做了點出格的事,為什麽就對他不依不饒呢?

想當初七國叛亂,函穀關以東的諸侯國都反了,隻有梁國忠心耿耿,若不是梁王奮力阻擋向西開進的叛軍,後果不堪設想啊!記得諸侯叛亂時,梁王一想到太後和皇上的安危,就急得流淚。他跪送我等六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確保叛軍越不過梁國一步。在他的領導下,我們最終擋住了叛軍,這可都是梁王的功勞啊。平定七國之亂,梁王的功勞最大,這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得到了公認的,為什麽如今太後要因為禮節方麵的小小失誤,而苛責、抱怨梁王呢?

再說梁王的父兄都是皇帝,從小見的都是大排場,受了點影響,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梁王的車子、旗幟都是皇上所賜,他想利用皇上的恩賜,在邊遠小縣炫耀一下,讓人們都知道太後和皇上對他的恩典,難道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嗎?

館陶長公主將這一番長篇大論向竇太後一報告,竇太後高興地跳起來:我要把他說的這些話都告訴皇帝!

她為什麽這麽高興呢?因為她覺得,皇帝聽了這些話,就會消除對梁王的不滿,也就不會怨她寵愛這個兒子了。

果然,漢景帝聽了韓安國這番話,內心的疙瘩一下解開了,當即給太後認錯:對不起呀媽媽,兒子錯怪了弟弟,給您老人家添了憂愁。然後他重賞了所有梁國使者,不過相信“韓安國”這個名字,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帝王家不同於普通家庭,帝王家的成員之間如果有矛盾,很可能是整個國家的災難。反過來也是一樣,帝王家和諧了,那就是整個國家的幸事。

韓安國明白這點,所以他才不惜放下男人的自尊,聲淚俱下地來了這番“表演”。

03

這種戰術如此好用,韓安國後來對他的老板梁王也用了一次。不過這並非在意料之中,因為他沒想到,聰明一世的梁王竟會這麽糊塗!

事情起於一個名叫公孫詭的人。這家夥是齊國人,借梁國缺內史招聘人才之機來到梁國,梁王很喜歡他,打算請求朝廷任命他為內史。

誰知竇太後不幹:你們那個韓安國,不正是內史的最佳人選嗎?誰說自己的和尚念不好經!

公孫詭沒做成內史,心裏很不爽,便想搞點事情。於是他和一個叫羊勝的人一起,慫恿梁王向皇帝請求做皇位接班人。

他的如意算盤是,梁王喜歡我,他今後當了皇帝,自然少不了我的好處。但他沒想到,立梁王為儲君的“提議”,會遭到包括吳國國相袁盎在內的十多名議臣反對。這兩人也是吃了豹子膽,一見事情不成,竟幹脆把反對的人全殺了。

漢景帝大怒,派使者來到梁國,叫他們務必將公孫詭、羊勝捉拿歸案。

大批使者來到梁國,搜查了一個多月卻一無所獲,因為梁王把他們藏起來了,就藏在他自己的宮裏。

別人不知道,但是韓安國知道,他蒙了:這個梁王,怎麽如此糊塗?這不是公然和皇上作對嗎?你這小命還要不要了?梁國還要不要了?藏得了一時,藏得了一世嗎?馬上交出去,再誠懇地認個錯,也許什麽事都沒有。時間一長,那就很難說了,拖得越長,問題就越嚴重。

我的王啊,你趕緊醒醒吧!

他入宮麵見梁王,未語淚先流,又一次哭得梨花帶雨,哭得如喪考妣:主上受辱,臣下該死,事情之所以弄到如此地步,是因為大王您沒有好的臣下。殺人凶手公孫詭、羊勝沒抓到,是因為做臣下的無能啊,請大王允許我辭別,並賜我自殺。

劉武不敢看他的眼睛:這與你無關,你何必這樣?

韓安國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我的大王啊,您好好想想吧,太後和皇上之所以沒有用法令來處罰您,那是還把您當親人,他們在等您自己把人交出去。給了您這麽大個台階,您怎麽不知道下呢,非要逼得他們公事公辦嗎?聽說出了這種事情後,太後日夜哭泣,茶飯不思,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假如受不了打擊,突然去世,大王您以後要依靠誰呢?

劉武也哭了,哭得比韓安國還厲害,一邊哭一邊感謝韓安國的提醒,並表示會馬上把人交出去。

最終公孫詭和羊勝自殺謝罪,使者回去報告後,皇帝也沒再追究。

韓安國一把眼淚,再次使梁王和梁國避免了一場大禍,也給朝廷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事情過去後,漢景帝和竇太後對愛哭鬼韓安國更是刮目相看了。

04

建元初,漢武帝召韓安國入朝,先是讓他擔任北地都尉,後來升為大司農,再後來擔任禦史大夫。

入朝後,韓安國說話、做事的畫風頓時大變。畢竟此一時彼一時,雖然同樣是運用三寸不爛之舌,但這時候的他再也不是那個人微言輕的韓安國了,若還與之前一樣,那就顯得太不搭,甚至是有點迂腐可笑了。比如在對待匈奴這件大事上,他不但一改過去“可憐巴巴”的樣子,還敢與其他大臣展開激烈辯論。

據《史記·韓長孺列傳》,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匈奴派人來請求和親,漢武帝讓大臣們討論。

大行令王恢主張廢除文、景兩朝實行了多年的和親政策,改為硬碰硬,或者幹脆主動對匈奴進行軍事打擊。因為根據文、景兩朝的情況來看,和親雖然暫時管用,但過不了幾年匈奴就會背棄盟約,所以“不如勿許,興兵擊之”。

韓安國立即表示反對:

千裏而戰,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之足,懷禽獸之心,遷徙鳥舉,難得而製也。得其地不足以為廣,有其眾不足以為強,自上古不屬為人。漢數千裏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製其敝。且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衝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非初不勁,末力衰也。擊之不便,不如和親。

他的大意是說,派軍隊到千裏之外去作戰,基本上沒有取勝的可能。如今正是匈奴兵強馬壯的時候,他們懷著禽獸般的異心來去如飛。他們是以逸待勞,咱們的軍隊即使能到達,也已是人疲馬乏,就好像強弩之末,連一匹最薄的白絹也射不穿,又好像從下往上刮的風,到最後連一根雁毛都吹不起來。如果咱們主動找上門去,等於是讓匈奴人利用他們的優勢對付我們的弱點,就像一個武藝高強的大漢麵對一個行將就木的重病老人,還沒動手就勝負已分了。這麽看來,發兵攻打實在是下下之策。如果不考慮這些客觀因素強行用兵,後果不堪設想。

韓安國的意見得到群臣附和,原本不想繼續和親的漢武帝在仔細品味了韓安國的話之後,也同意了和親。

05

韓安國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明白,人生在世就像船行水中,該掉頭就掉頭,該見風使舵就見風使舵,否則就是不顧大局,就是成心搗亂,也是找死!所以當漢武帝得到一個天時地利俱全的機會,決定對匈奴進行軍事打擊時,他並未固執地抱著他的主張不放,而是毫無怨言地服從命令,愉快地接受了任命。

這次針對匈奴的軍事行動,也就是發生於公元前133年的“馬邑之圍”。

這場行動的設計者是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區)豪強聶壹,他通過大行令王恢向漢武帝建議:匈奴人剛與咱們和親,對咱們不加防備,可將其誘至馬邑,以伏兵襲擊,定可將其殲滅。

早就想收拾匈奴的漢武帝采納了這個建議,出動三十萬精兵,命護軍將軍韓安國(他也是此次行動的總指揮)、驍騎將軍李廣、輕車將軍公孫賀各率一部,分頭埋伏於馬邑附近的山穀中;又命將屯將軍王恢和材官將軍李息率三萬精兵出代郡(今河北省蔚縣東北),準備從側翼襲擊匈奴人的輜重,切斷匈奴人的退路。

一切安排妥當,聶壹便充當間諜,前去撒誘餌了。

聶壹撒的誘餌,對匈奴的軍臣單於很有吸引力:我手下有數百人,可以殺掉馬邑縣令並做內應,然後馬邑的一切財物就都是您的了。

馬邑是當時主要的產馬地,也是重要的馬匹交易市場,軍臣單於對它垂涎已久了。也許是被利益衝昏了頭,他居然對聶壹的話深信不疑,高興地接受了聶壹的“安排”,親率十萬大軍進入武州塞(今山西省左雲縣),隻等聶壹傳出消息,就能向馬邑開拔。

聶壹回到馬邑,和馬邑縣令商量,殺死了一個死囚,把死囚的腦袋高高地掛在城門上,謊稱是縣令的腦袋。

見聶壹“得手”,軍臣單於立即率軍向馬邑進發。

眼看就要進入漢軍的埋伏圈,不料一個細節引起了軍臣單於的懷疑:怎麽一路上隻見漫山遍野的牲畜,而放牧的一個也沒有呢?

他抓來漢朝雁門尉史一問,這個怕死鬼把什麽都說了,匈奴人立即退兵。

得知消息,王恢大吃一驚,卻不敢追擊。韓安國則不一樣,埋伏幾天不見動靜,他改變了原定的作戰計劃,變守株待兔為主動出擊。隻不過那時候匈奴人早就跑得沒影了,韓安國無功而返。

雖然精心設計的“馬邑之圍”因為一個低級錯誤功敗垂成,韓安國也沒薅到匈奴一根毛,但與之前一直極力主張用兵的王恢臨到陣前卻向後退縮相比,他敢於主動出擊的勇氣已值得讓人大大地點個讚了。

這種既敢於堅持自己的意見,又能毫無保留地執行領導決策(哪怕與他期望的正好相反)的格局,有些人估計一輩子也學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