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 天下大戰（上）令尹子玉
公元前634年秋天，楚國郢都城門外，一支擁有兩百多乘戰車和數萬人的大軍，已經佇立一天了。此時天色已經漸暗，空中飄著冰冷的雨滴，刮著冷風。雨水早已把這支軍隊身上的衣服打濕，刺骨的冷風順著雨水刺到他們的身上，但這支大軍始終巋然不動。
軍隊前停著一輛戰車，上麵站著三個盔明甲亮的將領。為首的那位就是現任楚國令尹子玉，他氣宇軒昂，相貌堂堂。子玉身後站著的是他的兩位副將，也是他的族人，分別是子西、子上。他們身後的這支軍隊，正是自己氏族的“私卒”。
這個氏族不光擁有龐大的軍事力量，還有一個威震楚國朝堂的名字——若敖族。這支大軍則被稱為“若敖六卒”。
這支大軍不是在等待閱兵，而是在準備遠征。老謀深算的楚成王，故意派若敖六卒去當炮灰，但關愛下屬的樣子還是要做出來的。楚成王特意讓子玉出征前等一等，他會派上自己的王卒來隨他一起出征。
子玉和他的族人已經在風雨中苦等王卒一天了，再不來全軍就要鬧感冒了，但是他必須得等。前方遠征的難度係數較高，堪稱史詩級的，要連續攻打夔、宋、齊三國。
夔（kuí）國是弱雞可以忽略掉；宋國雖弱，但好歹是老牌公爵級國家；齊國雖然自從桓公死後風光不再，畢竟也是昔日霸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如果沒有王卒的助攻，就算自己的若敖六卒能夠打贏，恐怕也損失殆盡了。
楚國軍事力量是由四方勢力組成的：直屬楚王的軍隊，稱為“王卒”；直屬太子的軍隊，稱為“宮甲”；縣的武裝力量稱為“縣兵”；氏族自己的子弟兵稱為“私卒”。王卒是楚軍的精銳，有了王卒的幫助，子玉自己的勝算就更大些，族人就死得更少些。
天已經黑了，終於等來了王卒。隻見王卒的戰車從車門魚貫而出，子玉、子西、子上看著這些戰車，內心充滿喜悅。他們一邊看一遍數，數到最後，發現不對勁了。
子西：“不對啊，數來數去怎麽隻來了幾十乘戰車！我在朝中擔任司馬一職，我知道楚國王卒實力雄厚，怎麽就派來這點啊！”
子上：“大王派來的戰車與我們若敖六卒的戰車加起來，正好三百乘戰車。我們要麽再等等，或許後麵還有增援的王卒呢！”
子玉：“後麵不會來了。”
子玉默不作聲，他緊鎖著眉頭，嘴上掛著苦笑。子玉比誰心裏都清楚，這是楚成王故意在搞他。楚成王之所以這麽摳門，隻派幾十乘戰車，和子玉的遠征軍湊成三百乘戰車，因為楚國街頭巷尾，流傳著一個謠言。
“子玉剛愎自用，如果帶著超過三百乘戰車的軍隊出征，就很難回來。”
俗話說，謠言止於智者，可楚國的現實卻是謠言並不會止於智者，而是越傳越離譜，越傳版本越多，會讓不明真相的人信以為真。子玉在楚國就背負著“三百乘戰車”的綽號。
能混到令尹的子玉，智商絕不低，他能猜到謠言背後的傳播者。這個傳播者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群人都是忌憚若敖族的人，他們中有楚成王，還有其他眾多大氏族！
楚成王就是要讓子玉帶著三百乘戰車出征，如果打輸了，正好印證謠言，證明你是一個無能的將領，直接罷免子玉的職務；如果打贏了，得利最大的是楚王，反正死的都是你若敖族的人。楚成王把子玉算計得死死的。
看見天已經黑了，子玉示意軍隊不用開拔了，眾將士就地安營紮寨。自己的族人們，已經在雨裏淋了一天了，該好好喝上一碗熱湯，換一身幹的衣服，美美地睡上一覺。因為以後的征途是極其凶險的，很多人有去無回。
能帶若敖子弟平安回家，是子玉最大的心願。
夜深了，子玉一個人獨坐在中軍帳中，他在沉思。若敖家族上一代首領子文，在自己遲暮之年把族長之位傳給自己，並向楚成王大力舉薦，從而使自己登上了令尹之位。自己從老令尹子文手中接過的是一個太平強大的楚國，而自己當令尹的這幾年，國家卻動**不安，想想都生氣！
就在出征的前一年，晉國將秦國禍水南引，秦軍在晉國的幫助下，攻占鄀（ruò）國（今河南省淅川縣），戍守楚國國門的申、息兩位縣公戰敗被俘。這一場戰爭，讓楚國上下大驚失色。秦軍攻占鄀國，就此打開了南下的大門。後來秦人在南下的這條路上，修建了武關。有了武關這個前進基地，秦人隨時可以殺入楚國方城，對日後的楚國戰略威脅極大。
更慘的是，申、息兩大縣是楚國戰略前沿的軍事重鎮，兩位縣公竟然被俘虜，楚國的臉麵算是丟盡了。
就在出征的這一年，楚國也是流年不利。夔國作為楚國的一個附庸國，竟然不尊重宗主國楚國。
在泓水之戰後，宋國宋襄公因戰傷沒兩年就去世了。他的兒子宋成公親赴郢都，拜楚成王做大哥。但是宋成公的內心是不服的，他打心眼裏就瞧不起楚國，自己乃是顯貴的商王之後，當年大商朝玩青銅器爐火純青時，你們楚人還在荊山裏玩泥巴呢！就在晉文公勤王的消息傳到宋國後，宋成公立馬轉頭拜晉文公當大哥，這讓楚國在中原的戰略支撐點**然無存。
最狠的是，原本以為昔日霸主齊國已經徹底不行了，結果齊國竟然硬氣了一把，攻打楚國的小弟魯國，魯國扛不住了，向楚國救援。
子玉以為隻要遠征結束，能把自己的子弟平安帶回來就可以了，然而他完全錯了，在他麵前即將爆發的是一場中國曆史上規模空前的天下大戰，幾乎所有諸侯都卷進去了，持續時間更是長達兩年，而子玉的遠征也隻是這場天下大戰的序幕！
雖然前路凶險，但子玉作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楚國令尹，作為若敖家族的首領，他必須打，而且還得打得漂亮，因為若敖族的先輩一直是楚國的肱股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