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 天下大戰（下）對賭國運
公元前632年周曆三月底，楚成王站在睢陽城外的一片空地上，凝視著這座古老而雄偉的城牆。寒風吹拂著他的麵頰，他的內心像冰窖一樣。楚軍圍攻睢陽數月，至今未破，城下堆滿了楚軍屍體。
六年前，楚成王在泓水之戰中全殲宋軍主力，宋都睢陽空虛，拿下睢陽輕而易舉。萬萬沒想到，天佑宋國，楚軍在渡澭水時，大軍被暴漲的河水衝得七零八落。結果攻占睢陽，功虧一簣。
現如今，楚成王再次殺到睢陽城下，楚軍把睢陽圍得是裏三層外三層。但宋國好歹也是公爵級國家，睢陽城牆經過幾百年的營建，異常堅固；再加上睢陽周邊水係發達，雖然宋軍被圍得很慘，但可以通過水路進行補給，並與外界聯係。
想斷掉宋軍補給，楚國必須要有水軍。而春秋時，軍隊都是旱鴨子，水軍那可是高科技兵種，楚國在那時還沒有能力建立水軍，所以睢陽能在楚軍團團圍困下依然屹立不倒。
楚成王望著睢陽城牆，內心感慨萬千。自己雖能號令中原諸侯，但卻拿不下眼前這小小的睢陽。從子玉率若敖六卒遠征，到現在圍攻睢陽，戰況持久。打仗是燒錢的，再這麽長時間地耗下去，對於楚國來說無疑是大放血。
此時楚成王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他踱著步子，想起前幾天剛接到齊、秦兩國向楚國宣戰的消息，他萬萬沒想到，晉、齊、秦三國會聯合起來。
現在擺在自己麵前的隻有三個選項：
A.圍攻睢陽，直到攻破為止，然後在宋境內與晉、齊、秦三國聯軍決戰；
B.楚軍火速撤圍睢陽，揮師北上。在齊、秦大軍到來前，在曹衛之境與晉軍決戰；
C.撤軍回國。
聰明的楚成王，選擇了撤軍回國。楚成王之所以決定撤軍，是因為這是最保險的，前麵兩項風險太高，他不能拿國運豪賭。
如果選擇A選項，即使攻破睢陽，楚軍也必然損失慘重，全軍疲憊。到時候再與晉、齊、秦三國聯軍交戰，楚軍力不從心，勝算極少。更可怕的是，萬一沒攻下睢陽，如果晉、齊、秦三國聯軍來了，給楚軍來個內外夾擊，搞不好睢陽城下楚國主力盡失，三國聯軍再殺向楚國境內，最終滅國的可能是楚國。
如果選擇B選項，也好不到哪裏去。火速撤圍睢陽，搶在齊、秦大軍與晉軍匯合前與晉軍決戰。以優勢兵力打敗晉軍後，再與齊、秦兩軍交戰。這種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的策略，被後世的軍神拿破侖屢試不爽，拿破侖就以這樣的方法，打敗過多次反法聯盟。但是有一點，拿破侖用這個策略的時候，他是不用擔心法國老家被人抄的，而楚成王則有這個顧慮。
這都要怪子玉當政時期，楚國的門戶鄀國被秦國攻占。如果楚軍主力在曹、衛與晉軍決戰時，秦軍不前來增援晉軍，而是走之前攻占鄀國的那條路線，將能直接殺入楚國方城。即使楚軍大勝晉軍，但班師回朝時也可能會發現自家老巢被秦國強拆了！
楚成王年歲已高，此時楚軍主力在外，國內空虛，他不敢也不想去冒險，所以隻能選C，撤軍回國。
周曆四月初，楚成王命令在齊國穀邑駐紮的楚軍也撤回國，跟隨楚軍遠征的陳、蔡、鄭、許四國軍隊撤回各自國家。圍攻睢陽的楚軍全部回撤至楚國申縣，隨時準備迎戰進攻楚國本土的三國聯軍。
然而楚成王的撤軍命令，卻遭到一個人的公然違抗，這人就是子玉。不光子玉一個人抗命，就連楚軍裏若敖族的其他將領們也隨子玉一起拒絕撤軍。子玉太不把自己這個王當回事了，在前線竟然公然抗旨，這和嘩變有什麽兩樣！
子玉此時抗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己在令尹位上這幾年，楚國開始走下坡路。如果此時楚成王撤軍回國，楚國在中原的霸權必定土崩瓦解。回國以後，自己作為國家的二把手，肯定是楚成王出氣的對象。到時候自己無非被罷官了事，但是若敖族就會成為楚成王的重點打擊對象。子玉實在擔不起若敖族衰敗的責任。
為了若敖族的命運，子玉打算豪賭一把，賭上若敖族的命運，更賭上楚國的國運，率軍北上與晉軍決戰。如果打贏了，一石三鳥，楚國不但中原霸權之位不失，更能雄霸天下，子玉與若敖族，憑此不世之功勳，今後在國內無人敢敵。
好勝心極強的子玉之所以敢賭，是因為他有籌碼。自己手裏有強悍的若敖六卒，可以作為決戰的中堅力量。還有楚成王出征帶出來的申、息兩縣的縣兵，這兩縣作為楚國的戰略重鎮，戰鬥力頗高。況且這兩縣的縣公都是若敖族的人，自然會聽自己的。最後還有陳、蔡、鄭、許四國聯軍，雖然戰力弱，但打仗時候充充人數，搖旗呐喊也是可以的。自己這兩年遠征在外，一直擔任前線總指揮，這四國聯軍也在自己掌握之中。
即使楚王把自己的“王卒”與太子的“宮甲”全部撤走，子玉手裏掌握著的若敖六卒和申、息縣兵以及四國聯軍，全部加起來有將近一千兩百乘戰車，總兵力將近十一萬。
有如此龐大的軍事實力，子玉完全有底氣不依賴楚王，靠自己展開大決戰。
已經帶著王卒與宮甲撤到申縣的楚成王，見子玉仍然不聽自己的命令，內心無比暴怒。他立即派使者前往宋國，下令讓子玉火速撤軍回國，並讓使者傳了一句話給子玉。
“《軍誌》講：‘適可而止。’又講：‘知難而退。’又講：‘有德人不可與之為敵。’這三句話說的都是晉國！”
結果子玉回了一句：“我此次作戰，隻不過是要堵那些奸佞小人的嘴！”
使者回去後，將這句話傳達給楚成王。楚成王雖然很憤怒，但他冷靜下來分析了一下。心想，子玉剛愎自用，不聽自己指揮也就罷了，但如果打了大勝仗，他裹挾的十一萬大軍殺回楚國，那後果不堪設想。
“子玉必須死！”已經不敢想下去的楚成王恨恨地說道。他心想：“此時內患已經大於外患，若敖族已經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即使楚國稱霸中原，最後都要落到若敖族手裏。晉國曲沃代翼，小宗幹掉大宗的事，決不能在楚國發生。”
楚成王殺機已起，但不會顯露出來，他會給子玉溫柔的一刀。
“子玉你不是要與晉國決戰嗎？那我就派我王卒的西廣與太子的宮甲去援助你。我表麵上支持你，但到時候你若打了敗仗，看我怎麽收拾你！”
吝嗇的楚成王隻派了幾十輛戰車前去。自己的主力王卒與宮甲龜縮在楚國境內。楚成王相信，子玉隻是一個從來沒吃過虧、剛愎自用的人，他與晉國決戰必敗。到時候晉國就替他收拾子玉與若敖六卒這一心腹大患，哪怕晉國率聯軍殺向楚國，楚國主力尚存，憑借方城天險，仍可拒敵於國門之外。
仍在宋國境內等待增援的子玉，看到楚成王派來這麽點部隊，不禁暗暗嘲笑楚成王。
現在的子玉空前膨脹，擁有如此駭人的軍事力量，他就是楚國實際的王！他現在不光要把若敖族帶入輝煌，更要成就楚國萬世基業！
令尹子玉押上了自己全部的身家，他要與晉文公重耳對賭國運。
對賭國運這事，絕不像普通的賭博。普通的賭博輸了，大不了傾家**產。國運賭輸了，國勢就徹底被打趴下，要想緩過來得需要幾十年、上百年，有的國家甚至就直接沒緩過來，走向了崩潰。但如果賭贏了，那國勢扶搖而上，想不發達都難。
馬上爆發的這場對賭，賭出了晉國百年昌隆的國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