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得起放不下的趣味史(套裝共18冊)

李世民三定李建成諡號:無情的帝王,深情的兄弟

李世民先是給了一堆香甜可口的胡蘿卜,隨後又追加了幾個大棒槌,文武百官便乖乖地閉上了嘴。搞定了朝臣之後,李世民就得麵對李建成和李元吉了。

李世民是政治家,他的任務是將所有的競爭對手都鏟除。問題是,李世民是李淵的兒子,也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兄弟,他必須要考慮民間的輿論。

想想看,老百姓守著自家產業,過著平凡的日子,他們的心裏可沒有成王敗寇的價值觀,也沒有所謂的政治大局觀。在老百姓的眼裏,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才是社會的倫理規則,李世民想要讓老百姓心服口服,總得做出表率吧?

因此,曆史上的許多帝王在謀權篡位,弑殺父兄之後,都要想盡辦法減少政變後的負麵輿論。不管怎麽說,玄武門之變都是非法的軍事政變,親兄弟慘死在自己手裏,後人該如何評價李世民的品德?又該如何評價李世民的玄武門之變?李世民又該如何麵對自己的良知?

武德九年(626)十月,李世民下詔:追封故太子李建成為息王,諡曰隱;齊王李元吉為剌王。

諡號是中國古代的皇帝、達官顯貴去世之後,後人根據他一生的功過是非,按照古代的禮儀製度給予的評價,說白了,就是對此人的蓋棺定論。

隋煬帝的諡號是“煬”,由唐高祖李淵議定,意思是逆天虐民、好大殆政、薄情寡義、離德荒國。不過,隋煬帝的孫子,越王楊侗給出的諡號是“明”,比如漢明帝劉莊、魏明帝曹睿都是這樣的諡號。竇建德給的諡號是“閔”,意思是慈仁不壽,對隋煬帝的評價也很正麵。

再來看李建成的諡號。

曆史證明,司馬光在這裏可能搞了個烏龍。因為李建成的諡號“隱”並不是在此時定下來的,而是在貞觀二年(貞觀二年(628))三月才最終敲定。

考古學家已經在西安發現了李建成的墓誌,按照一般公侯將相的墓誌規矩,其中必須詳細記載死者的諡號、死亡時間、下葬時間、地點,以及死者生前的功德和功績。然而,李建成的墓誌僅有五十五個字,記載他於武德九年(626)六月初四去世,貞觀二年(628)正月十三日下葬在長安縣的高陽原,至於李建成生前的功績,隻字未提。

根據《唐會要》的記載,“貞觀二年三月,有司奏諡息王為戾,上令改諡議。杜淹奏改為靈,又不許”。也就是說,貞觀二年(628)正月十三日,李建成被正式下葬。至於李建成的諡號,其實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沒有諡號,因為當時還沒有議定此事,第二種是有諡號,至於是什麽字,誰也不知道(可能性小)。

貞觀二年(628)三月,李世民下詔,命有關部門議定李建成的諡號。

第一版方案:將李建成的諡號定為“戾”。

“戾”,指的是不悔前過、知過不改,漢武帝的太子劉據被殺之後,有關部門將劉據的諡號議定為“戾”。漢武帝雖然痛失愛子,但是對他起兵造反一事始終耿耿於懷,給這樣的諡號也可以理解。

對李世民來說,李建成其實是被動受害的一方,用不悔前過來形容他,確實有點兒驢唇不對馬嘴。更何況,“戾”字有暴戾的意思,用這樣的諡號給李建成蓋棺定論,有點兒傷害太子府舊臣的感情啊。

李世民:“你們再議一議吧!”

於是,杜淹提了第二版方案:將李建成的諡號定為“靈”。

根據出土的墓碑資料顯示,李建成的諡號應該是被人改過。可以肯定,刻上“隱”字之前,墓碑上已經有了一個諡號,按照考古學家的說法,工匠將先前的字跡刮平之後,重新刻上了“隱”字,而先前的字就是“靈”!

李世民為什麽會同意“靈”這個諡號呢?

按照諡法,“靈”的解釋其實有很多,既有正麵的,也有負麵的,李世民究竟是按照什麽來解釋的,誰也不知道。

不過可以肯定,和“戾”字相比,“靈”字已經屬於手下留情,至少可以這樣說,李建成的一生是功過參半!這樣的說法,不管對太子府的舊臣,還是李世民自己,其實都可以接受。

然而,貞觀二年(628)三月,李世民再一次否認了“靈”這個諡號。

第三版方案:將李建成的諡號定為“隱”。

“隱”和“靈”一樣,既有正麵評價,也有負麵評價,李世民沒有明說是哪一種,誰也不知道他的本意。不過,曆史上倒是有個先例可以參考。

春秋時期,魯國的國君魯惠公去世,下令將王位傳給太子姬允。當時,姬允還是個小屁孩,根本沒有能力處理國政,魯國的大臣們商議之下,決定推舉長子姬息為國君,此人成熟懂事,性格溫和謙讓,確實是個完美的繼承人。

麵對大臣的推舉,姬息也不好推辭。不過,姬息上位的時候撂下了一句話:他隻是臨時工,等弟弟姬允長大之後,他就宣布退休,交出魯國的控製權。

隨後的十多年,姬息帶著朝臣們勤勤懇懇,把魯國治理得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富足昌盛,很有盛世的氣象。當時,魯國的宗室羽父找到姬息,說道:“陛下啊,在您的帶領下,咱們的日子過得倍兒棒!不過,眼看著姬允就要長大成人,您得提前想好後路啊。”

姬息:“啥後路呢?”

羽父:“以臣的意思,您得弄死這個弟弟,自己的王位才能坐的長久!”

羽父並不是無欲無求的聖誕老人,他向姬息表忠心,目的隻有一個:做魯國的太宰(首席宰相)!遺憾的是,姬息直接拒絕了,他的意思很明確:自己就是代理國君,這是早就說好的,等弟弟成人,他就宣布退休!

姬息並不是逢場作戲,而是真這樣想的。

誰料想,羽父開始顫抖了,按照這個態勢發展下去,如果姬允做了國王,自己今天的這番話豈不是要落個殺頭之罪?羽父為了自保,轉頭就找到了姬允,聲稱他的哥哥打算繼續霸占著王位,還打算弄死姬允。

好人永遠鬥不過壞人,沒準備的人永遠鬥不過磨刀霍霍的人。隨後,姬允便和羽父聯手,設下計謀殺死了哥哥姬息。姬允做了國王之後,給哥哥姬息定下的諡號就是“隱”,關於這段曆史,《春秋》也是諱莫如深。

事實上,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恩怨,很像當年的姬息和姬允。比如,同樣是弟弟發動武力政變,殺了有能耐的哥哥;比如,弟弟為了掩人耳目,想盡辦法遮掩此事,可又不願意把哥哥打入十八層地獄;比如,諡號同樣是“隱”,而且李世民給李建成封號是“息”,這與姬息的名字又是不謀而合!

總而言之,李世民認可李建成的功勞和能力,但是又不能說得太明顯,所以隻能以魯隱公姬息作為榜樣,為李建成改換了新的諡號。“隱”字說的其實是功敗垂成,其位不終的意思,看得出來,李世民也為李建成感到惋惜。

諡號都說清楚了,可時間還是有問題啊。

如果貞觀二年(628)三月開始議定李建成的諡號,朝臣一連提了三個方案,那如何解釋李建成下葬時,墓碑上先有“靈”字的問題呢?

如果所料不錯,玄武門之變後,李世民為了宣揚自己的合法性,宣布李建成和李元吉是罪魁禍首,因此第一個諡號定的是“戾”。政局穩定之後,李世民開始直麵自己的內心,他覺得搶奪太子之位在先,發動玄武門之變在後,自己總歸是理虧的,因此想還大哥一個稍微公平的諡號。

貞觀二年(628)正月十三日,李世民宣布以高規格的禮儀重新下葬李建成,並采納了杜淹的諡號“靈”。直到此時,李世民的內心還在糾結,因為“靈”這個字雖然比“戾”稍微好點兒,可他總覺得還是差點兒意思。

貞觀二年(628)三月,李世民重新定下了新的諡號“隱”,並派人前往高陽原,用刀將李建成墓誌上的諡號刮去,在原有字跡上重新刻了“隱”字。

如果是這樣,其實就能解釋後麵的故事了。

據史料記載,李建成和李元吉下葬的那天,李世民特地下詔:原太子府和齊王府的部屬,不管是不是歸順了朝廷,都可以去給他們的舊主送行。

朝臣們離開之後,李世民獨自一人來到了東宮的宜秋門。

時隔玄武門政變已經有兩年之久,可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親手掏出弓箭射殺李建成,隨後又看著尉遲敬德割下李元吉腦袋的血腥場麵。

玄武門之變,李世民確實坑了兄弟們,可是作為普通人,李世民對自己手刃親人的殘酷和血腥飽含著愧疚之情。回想起兄弟們一起創業的諸多往事,李世民黯然神傷,悲痛欲絕,因此在宜秋門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時隔千年,我們不應該把李世民的痛苦哀號當作政治表演,當時文武大臣都不在,宜秋門又是東宮的僻靜之所,李世民要做給誰看呢?

貞觀十三年(639),李世民下詔,將趙王李福(十三子)過繼給李建成,將曹王李明(十四子,李世民和李元吉的楊妃所生)過繼給李元吉。貞觀十六年(642),李世民再次下詔,追封息王李建成為皇太子,追封海陵郡王李元吉為巢王。

玄武門之變是李世民一輩子的傷疤,當我們看到政治鬥爭的血腥,鄙視李世民殘酷性格的時候,也需要走進這位帝位的內心深處。數十年的時間,李世民都在想辦法去彌補自己的愧疚。李建成諡號的變化,說明李世民在政變後一直在權衡大哥的政治地位,他不想否認自己的合法性,卻也不想徹底摧毀李建成的曆史形象,因此隻好在模棱兩可的態度中,給世人留下無盡的猜想空間。

古往今來,許多帝王都不會給死於內鬥的皇族兄弟公正的待遇,反而是他的後代子孫回頭追封爵位,或者為叔祖們翻案。然而,貞觀十六年(642)的一紙詔書,李世民直麵現實,用實際行動給玄武門之變做出了蓋棺定論。

身為帝王,李世民是鐵血無情,更是孤獨的。身為凡人,李世民的內心依舊是飽含親情的,值得所有人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