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丹盒
花轎裏的女人不再說話。
青石街上其它人似乎也覺察到什麽,跟著她沉默良久。
周圍陷入一片死寂。
八姐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全身繃緊如弓弦……
嘭!
突然一聲巨響,八姐變成一塊大石頭!
一瞬間,青石街上的所有人都看見一塊大石頭從草地裏,忽然凸了出來!
白氅青年的頭微微一轉。
兮伯吉甫雖然沒有轉頭,眼睛卻往旁邊瞟了一眼。
此時,八姐就好像一隻縮入殼中的烏龜,以為她看不見別人,別人就看不見她,殊不知所有人都已經發現她了。
蘇季的心早已跳到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竟然沒有一個朝這邊打量,也沒有一個提出質疑,隻是裝作一副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
八姐撲哧一聲,得意地笑道:“嘿嘿嘿,他們真傻!”
蘇季欲哭無淚,無奈地搖頭歎道:“我比他們還傻……居然會帶你來!”
這些人明明已經看見,卻又為何要裝作沒看見?
蘇季覺得他們不動聲色,想必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轎子裏的女人沒有動。
那些人想必都知道,第一個發現這件事的人,肯定是轎子裏的女人。所以沒有人傻到去多嘴,因為給予這種愚蠢的提示,就是對那個女人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沒有動,自然有她不動的理由,也許是她不想動,也許是她懶得動,也許是她根本沒有把草叢裏的兩個人放在眼裏。
一陣短暫沉默過後,花轎裏的女人繼續對兮伯吉甫說道:
“成親這等喜事,你怎麽也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兮伯吉甫附身答道:“區區小事,學生豈敢叨擾恩師?”
話音剛落,草叢裏的八姐已經開始泣不成聲,抽泣道:
“……成親……他真的已經……”
蘇季忍無可忍,斷然喝道:“閉嘴!”
八姐頓時將抽泣憋了回去,隨即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
此時,青石街上的人們都必須強忍淡定,才能對遠處那一塊正在哭泣的大石頭充耳不聞。
花轎裏的女人依舊視而不見,繼續說道:
“奴家事先沒有準備,隻好送你一顆玄冥丹當作賀禮了。”
語聲中,抬轎子的千麵猴輕輕放下轎杆,拉起花轎左側的小窗簾。
過了一會兒,花轎裏慢慢伸出一隻手,送出一個丹盒。
那丹盒是由珍貴的奇楠木製成,表麵呈黑色,已經與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
蘇季始終沒有逃離,而是一動不動地凝視那托著丹盒的手。
那是一隻白嫩光潔的手。
雪白的手指在黑色丹盒的對比襯托之下,顯得愈發令人炫目。
那無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長達三寸,各佩戴著金護指,映著月光閃閃發亮。
通常凡人蓄一寸長的指甲,就需要半年以上,而且稍不留神,就會劈裂折斷,為了保護這種細長的指甲,除了需要每天用溫水浸泡和修剪,手指上還必須套上一個護指。
那女人手上的護指名貴至極,是由薄薄的純金片卷曲而成,背麵嵌有青玉,表麵的鏤雕順著指甲的輪廓,自然流暢地延伸至銳利的尖端,既像是一個精美絕倫的裝飾,又仿佛一個詭異神秘的利器。
婆婆?
那明明是一隻少女的手,那轎子也是五顏六色,一般隻有小女孩才會喜歡這樣豔麗的風格。雖然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像她這樣花枝招展的婆婆,蘇季倒是第一次見。
青石街上,兮伯吉甫瞧見那丹盒,連忙受寵若驚地推辭道:
“這禮物實在太過貴重,學生萬萬不敢收下。”
花轎裏傳來一個微弱,卻又充滿威懾力的聲音:“你敢拒絕奴家的賀禮?”
“學生不敢。”
“世間的修士沒有人會拒絕我手裏這東西,而你卻要拒絕。想必你已無心修行,莫不是和那丫頭假戲真做了吧?”
假戲真做?蘇季微微一怔,頓時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兮伯吉甫麵對花轎,後退一步,拱手道:“學生當然不想拒絕,可是這玄冥丹五百年才能煉成一顆,修士服下至少提升一境界修為,凡人服下可續命千歲。恩師如今元靈耗損,正是需要它的時候。學生隻是希望恩師早日恢複元氣而已。”
“你呀,就是這張嘴最會哄人,也最讓人討厭!”花轎裏的女人似怒不怒地說:“你該不會忘記我們的約定吧?”
“當然不會忘記。學生已經調查清楚,鬱紅枝的確是百萬年一遇的絕佳體質。學生不久便會助恩師奪舍她玄清九境的軀體,重返人間!”
話音剛落,草叢裏的八姐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他這麽壞,幸好他娶的不是我……好險!好險!真的好險呢!”八姐用一副大難不死的表情,嬌嗔道:“人家才不要嫁給這種人嘞!”
蘇季早已不再理她,隻是默默望著兮伯吉甫的背影,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時,花轎裏的女人笑了,笑著說:
“既然你還記得,那就收下吧,就當作你的酬勞。”
“學生,謝過恩師。”
語聲中,兮伯吉甫慢慢將手湊近丹盒……
女人的手一直柔若無骨地托著,姿勢很奇特,隻用中指和無名指將丹盒托起。小拇指和食指微微翹起,有點像蘭花指,卻比蘭花指還要優雅婀娜。
兮伯吉甫的手距離丹盒已經不到一寸。
女人的手忽然微微傾斜了一下,似是感覺到了什麽。那動作幅度很小,而且一動之後就停止,很難讓人察覺。
兮伯吉甫的手在觸碰到丹盒的同時,故意碰到她手指的一寸肌膚。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蘇季看到一股淡淡的紫氣經由兮伯吉甫的指間,蔓延至女人的手掌。紫氣越來越濃,逐漸將女人的一隻手團團包裹!
眨眼間,女人的整條手臂都被那紫氣,安靜地燃燒起來!
漂亮的手瞬間如花般枯萎凋零,悄無聲息地化作一縷灰燼,隨風而逝。
兮伯吉甫後退一步,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白氅青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可是他非但毫無動作,而且用身子擋住兩人交接的手。他所站立的位置,剛好可以擋住後麵人的視線。
一時間沒人發現轎子裏已經少了一個人。
咳咳!
一隻抬轎的千麵猴被風吹來的灰燼,嗆得咳嗽起來。其餘三隻千麵猴也在同一時間聞到奇怪的氣味。
兮伯吉甫從頭到尾都低著頭,沒有看任何人。
普通凡人看來,這兩個人隻不過在遞東西而已,但蘇季卻已看出,父親剛剛完成一次驚心動魄的刺殺!
片刻之前,兮伯吉甫用一種隱秘的殺人法門,襲擊了他的“恩師”。這絕不是突發奇想的舉動,而是精心策劃已久的一步。兮伯吉甫前翻拒絕兩次,隻不過是在等待機會而已。
就在這時,兮伯吉甫接在手裏的丹盒,突然彈開!
盒子裏麵空空如也!一道青煙飄了出來,頃刻間化成一隻手,正是剛才那個女人的手!
兮伯吉甫還沒來得及丟掉丹盒,一隻手已經拽住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化作一團煙霧,猛然拖進狹小的丹盒裏!
草叢裏的蘇季和八姐,頓時陷入一片震驚之中。
啪!
丹盒猛然關閉,一溜煙飛入花轎!
過了一會兒,花轎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們還等什麽?是時候該把兩隻小蟲清理掉了!”
語聲中,花轎被抬了起來,轎身緩緩調轉,朝來時的方向慢悠悠地折返回去。
此時,戴青銅麵具的人們,身子紋絲不動,一顆頭硬生生扭了過來。
同一時間,上千人一齊用這種驚悚的姿勢扭頭,看向草叢的方向。那場麵既震撼,又恐怖。
蘇季驚愕地發現,那些麵具人的身體正在扭曲變形,四肢膨脹,皮膚生出長毛……
嘭!嘭!嘭!
一副副青銅麵具被一張張膨脹的大臉彈開,露出千百張猙獰醜陋的人臉!
彈指間,那群原本戴麵具的人,全部變成一隻隻巨大的千麵猴,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蘇季陡然一怔,心想玲瓏塔獄裏一隻都那麽難應付,現在居然一口氣居然來了上千隻,勢必凶多吉少。
就在這時,他看見八姐龐大的身軀,從草叢裏慢慢站了起來。
嘭!
八姐一腳將衝在最前麵的千麵猴,踢出十丈開外!
蘇季頓時驚得目定口呆,隻見八姐眼中的淚水還沒幹透,仿佛已將相親失敗的憤怒,全都發泄到那隻猴子身上。
啪!
她一巴掌打碎另一隻千麵猴的腦袋!
八姐咆哮著衝了上去,一隻手摟住一隻,將兩隻猴子的腦袋撞到一起。兩顆碩大的猴腦像兩顆大西瓜一般撞得稀裏嘩啦,血花飛濺。
剛殺完三隻,第四隻朝八姐撲了上來。
緊接著,數以百計的千麵猴蜂擁而至,一個接一個撲麵而來!
八姐勢頭再猛,依舊寡不敵眾,轉眼間整個身子淹沒在潮水般洶湧的猴群之中。
此時,蘇季身邊也已經圍滿張牙舞爪的千麵猴。
千鈞一發之際,眼前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四隻千麵猴的腦袋,頓時像串糖葫蘆一般被白光刺穿!
蘇季定睛一看,隻見白光是一杆白幡,正是那白氅青年的白幡!現在那白幡上的鐵片,已經占滿鮮綠色的猴血。
“抓緊!”遠處傳來白氅青年的聲音。
蘇季抓緊白幡,身子被從地麵上帶了起來。
此時,白氅青年禦空而來,用一隻手扯住八姐的衣服,把她從猴群裏脫了出來!
蘇季抓著白幡飛在前麵,白氅青年拖著八姐龐大的身軀飛在後麵,卻似乎沒費半點力氣。
“七哥?”渾身傷痕累累的八姐,虛弱地低吟了一聲。
蘇季以為是在喊自己,但他轉頭時卻發現,八姐喊“七哥”的時候,半睜的眼睛,正盯著那戴麵具的白氅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