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深宮幽女
未到傍晚,太陽已被濃密的烏雲埋葬。
樹枝在雨中瘋狂搖曳,鞭撻著暴雨中的行人。
姬宮湦不討厭下雨。
他是雨天出生的孩子。雨帶給他同齡的孩子,不曾擁有的冷靜和理智。他知道自己返回王宮的日子,隻是紅塵中最微茫的一天;他也知道上天不會因為眷顧一個凡人的歸來而晴空萬裏;他更知道所有人的畢恭畢敬,都隻是因為他的父王是一國之君。
隨著巨大的穿雲岩緩緩降落,姬宮湦俯視下方。王宮外飽受風雨,王宮內卻燈火闌珊,仿佛那裏是另一個世界。
早在一個時辰前,周天子通過快馬急報,得知天空中有巨石掠過,特意臨時準備了一場盛大的晚宴,迎接太子回宮。
姬宮湦離開穿雲岩,眼前一隊接一隊的侍者紛至遝來,形成兩排長隊,中間留出一條去路,直通晚宴的宮殿。
柴嵩和楊逆被暫時安排到客房中休息。
姬宮湦被一群侍者簇擁著,直接送往晚宴的會場。李鴻熙和虢氏父子緊跟其後。
踏進王宮的門檻,姬宮湦麵對的是豔麗到讓人眼花繚亂的花朵,繁多到能將人埋葬的禮物,奉承到讓人作嘔的寒暄。這所有的存在,都是因為一個想念兒子的父親,將今天視為舉國上下最值得慶祝的一天。為了慶祝這一天的到來,周天子將所有地位顯赫的人都聚在這座宮殿裏。
觥籌交錯的碰撞,達官貴人的寒暄,使得今晚空前的熱鬧。
台基上的檀香飄散出嫋嫋青煙,繚繞著紙醉金迷的人們,姬宮湦已然迷失其中。
金漆雕龍寶座上,周天子見姬宮湦步入大殿,連忙起身相迎。
一番仔細打量過後,周天子心疼地說:“孩兒,你怎麽瘦了?是不是那些臭道士對你不好?”
姬宮湦搖了搖頭,微笑道:“他們對孩兒很好,有位姐姐還舍身救過孩兒一命呢!”
“救你一命?”周天子陡然一驚,旋即怒目圓瞪,責備地盯向李鴻熙和虢石父子,“孩兒,告訴父王,是不是他們三個照顧不周?”
李鴻熙和虢氏父子不由得把頭埋下,目光不安分地遊離,額頭已然冷汗淋漓。
“不關他們的事。孩兒這不是好好的嗎?”姬宮湦拉著父王的胳膊,親昵道:“父王,孩兒剛才還見到神仙了呢!”
周天子微微一怔,較有興致地問:“什麽樣的神仙?”
姬宮湦剛要張口說話,卻欲語還休,雙眼望向遠處的人群。
兮伯吉甫穿過人群,緩緩走了出來,躬身施禮道:“君上,微臣有事,需要跟李將軍商議。”
周天子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速速離去。
李鴻熙心中暗喜,連忙跟在兮伯吉甫身後。
姬宮湦好奇的目光中,看見這兩人竊竊私語,麵色異常凝重地鑽出人群,好像要去商量什麽機密大事的樣子。他眼珠子一轉,對周天子道:“孩兒想去方便一下,回來再把最近發生的事情仔細講給父王。”
周天子笑著點了點頭,轉身走回雕龍寶座。
此時,李鴻熙和兮伯吉甫各撐起一把雨傘走出宮外,背影還未走遠。
姬宮湦信手從一個太監手裏搶過一把油紙傘,悄悄跟在兩人身後。他慶幸現在下暴雨,自己刻意放輕的腳步混雜在滂沱的雨聲中,任誰也無法察覺。
一路尾隨兩人的背影,姬宮湦來到一處偏僻的亭台。
亭台中,李鴻熙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氣喘籲籲道:“太師,多謝你來解圍,要不然……”
語聲戛然而止,他低頭一陣咳嗽。
兮伯吉甫神色一緊,“李將軍,你受傷了?”
李鴻熙緩了口氣,“小傷不打緊。”
“別急,慢慢說。”兮伯吉甫鎮靜道。
李鴻熙剛想把昆侖山發生的事情全部道出,一時間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歎道:“我這些天遇到太多變故,腦袋亂得就像一鍋漿糊,恐怕講出來連我自己都聽不明白。”
兮伯吉甫道:“那你還是先睡一覺,明天再慢慢告訴我吧。”
李鴻熙剛要回去睡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手伸進衣服裏,慢慢摸出蘇季給他的七色稻穗,交給兮伯吉甫。
“這是?”兮伯吉甫疑惑道。
“蘇季讓我把這個給你。”李鴻熙解釋道:“他說你嚐過之後,或許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
此時,姬宮湦微微一怔,轉念一想,驀然回憶起兮伯吉甫教授《關雎》這首詩的時候,曾經想不起這首詩是為誰而做。難道吉甫太師忘記的事情,要通過吃下那七色稻穗才能想起來?
兮伯吉甫接過七色稻穗,舉到眼前看了看,麵露懷疑之色。
“你怕有毒?”李鴻熙問。
“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兮伯吉甫放下七色稻穗,麵色凝重道:“我看此物絕非凡品,一般大夫怕是不會認得。”
李鴻熙低頭思索片刻,忽然一拍腦門道:“太師!我想到一個人。這個人一定知道這稻草有沒有毒!”
兮伯吉甫微微闔目,“你是指……她?”
李鴻熙摸了一下光溜溜的腦袋,“她入宮前是朝歌‘閻王愁堂’的巫醫。一般大夫不認識的奇花異草,她肯定認識!”
兮伯吉甫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不過瞬間又黯淡了下去,“可是她現在是戴罪之身,我們三番五次跟她來往,怕是不妥。”
李鴻熙釋然一笑道:“平時肯定不妥,但今晚所有人都在晚宴上忙著迎接太子。咱們現在去最合適。”
稍作沉吟,兮伯吉甫道:“事不宜遲,這就動身!”
姬宮湦不由得一陣興奮,暗忖自己跟過來果然沒錯,太師和李將軍果然在密謀一件有趣的事情。
然而,回頭望了望燈火闌珊的宮殿,他卻開始心急。冷靜和理智告訴他,如果耽擱太久,父王一定會擔心。
一番糾結過後,他按耐不住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理智,決定跟上去看個究竟。
瓢潑大雨中,姬宮湦默默跟在兩人身後,來到王宮的東南角。
麵前是一堵被手腕般粗細的藤蔓纏繞的牆,藤蔓之間貼的密不透風,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被那粗壯藤蔓纏繞著的是一圈鏽跡斑斑的銅柵欄。
兮伯吉甫和李鴻熙,徑直走了進去。
姬宮湦快步跑過去,卻被一排柵欄擋在外麵,並沒有發現入口,仿佛剛才的兩個人是直接穿進去的一般。
扒開藤蔓,姬宮湦透過狹小的縫隙朝裏麵窺視,看見裏麵有一座由木板和土磚隨意搭成的宅院,周圍雜草叢生。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鼻而來,惡心得他差點吐出來。
周圍光線昏暗,一片死寂。
驚愕地四下張望,姬宮湦感到後脊發涼,一種隱隱的恐懼爬上心頭——他想起自己來過這個地方!
這座宅院以前是冷宮,是出了名的“不淨之地”。後宮皇妃們為了爭寵,經常鬥得你死我活。不少失寵的嬪妃宮女都是趁夜被拖進這裏,甚至有的被直接弄死在裏麵。
姬宮湦回憶起一個叫“小綿”的宮女告訴他,若想知道狐夫子的事情,就要夜裏獨自來這個地方找她。可是由於害怕,他隻來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
交錯的藤蔓之間,姬宮湦發現一個能勉強容納自己的缺口。
他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現在一個人走回去隻怕更加恐怖。他知道太師和李將軍一定就在裏麵,於是咽了一口唾沫,忍住掌心被劃破的疼痛,用力扒開藤蔓。鐵門的寬度剛好能夠讓他的小腦袋伸進去,他深吸一口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鑽了進去。全身的華麗的錦袍,已經被潮濕的泥土染成肮髒的顏色。
他剛要呼喚裏麵的二人,忽聽宅子裏傳出一個女子幽幽的聲音:
“二位大人,好久不見。”
姬宮湦倒吸一口涼氣,突如其來的恐懼縈繞在心頭。那女人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姬宮湦想起上次聽到的也是這個聲音,那不是幻聽。一個活人絕不可能住在這種封閉的恐怖宅院裏,莫非裏麵有一個女鬼?
想到這兒,他全身汗毛一根根豎立起來。兩腿間被風吹得涼嗖嗖的,褲子已然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