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舍一求二
夜很安靜。
已經化作廢墟的玉虛宮外鴉雀無聲,好像兩個時辰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人們選擇像往常一樣各自回房歇息,仿佛所有矛盾都因為薑淩的隻言片語迎刃而解。
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
太陽還未升起,天邊朦朧的山嵐起伏飄**。
牛竹走在昏暗的山路上,穿過曲折的回廊,腳步停在一片廂房外。這裏是闡教入室弟子的廂房,薑淩今晚就在這裏休息。牛竹掃過一間間漆黑的房間,目光驟停在唯一燃燈的窗前。
“二師兄!”
耳畔傳來一聲呼喚。牛竹驀然轉頭,看見虢翰從後麵跟了上來。
虢翰問道:“天都要亮了,你怎麽還沒睡?”
“你不也是嗎?”牛竹反問道。
虢翰歎道:“明天師姐要被那些人帶走,現在也不來找我們商量對策,叫我怎麽睡得著啊?”
牛竹垂頭道:“師姐,好像在生我的氣,現在去真的好嗎?”
“唉,既然都來了,咱們一起去吧。”虢翰走了兩步,突然指著前方笑道:“你看!有人比我們先到了。”
牛竹循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個亮燈的門外的確站著一個人,正是蘇季。
兩人快步走了過去。虢翰在蘇季肩膀拍了一下。
蘇季身子一顫,仿佛忽然從失神中恢複過來,緩緩轉頭看向牛竹和虢翰。
“你們……”
虢翰笑道:“唉,跟你一樣。”
說罷,虢翰耐不住性子,輕輕一推門,竟然沒費半分力氣,房門被輕而易舉地推開。
“這……這門根本沒鎖啊。”牛竹有些詫異。
虢翰釋然一笑道:“看來師姐早想讓我們進去,咱還愣著幹什麽?”
說罷,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燭光昏暗,薑淩獨自坐在陰暗的角落裏,麵前放著一麵銅鏡。
看見銅鏡中映出薑淩落寞的表情,牛竹焦急地問:“師姐,你真要跟他們走?”
虢翰拍了拍牛竹的肩膀,道:“二師兄,三年不見,你怎麽還是什麽都不懂?師姐剛才多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那幫人都給騙了!”
牛竹撓了撓頭,滿臉迷茫道:“師姐剛才說的話……都是在騙人?”
虢翰笑道:“嘿嘿,這叫緩兵之計。師姐,我說的沒錯吧?”
薑淩沒有回答,麵無表情地坐在鏡子前一動不動。
蘇季沉默不語,神色黯然下來。
牛竹和虢翰互望一眼,見薑淩神色反常,不禁感到納悶。
半晌過後,薑淩終於開口說道:“老四,我想見師父一麵,現在行嗎?”
虢翰朝窗外望了一眼,見天還沒亮,連忙道:“必須趕在天亮之前,時間已經不多了。我的招魂術隻有一次機會。”
薑淩道:“那就開始吧。”
虢翰立即掏出一個嵌有藍色結晶的蓮藕小人,口中念念有詞。隨著咒語的吟誦,藍色結晶越來越亮,很快變得光芒奪目,仿佛有生命似地忽明忽暗。
“師父!”
師姐弟四人齊聲喊道,心頭百感交集。
武吉空靈的聲音,從藍色結晶中傳了出來,緩緩道:“三年來,翰兒一直將我帶在身邊。你們的事我大致清楚……”
牛竹眼含熱淚,問道:“我們闖陣的事情,師父也知道?”
武吉微笑道:“闡教並無十二靈台陣。”
語一脫口,蘇季、牛竹、薑淩,三人互望一眼,麵露驚色。
武吉對牛竹道:“阿牛,闡教主之位,就作為你當初收割七色稻穗的獎勵吧。”
牛竹受寵若驚,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蘇季喃喃自語:“果然沒什麽靈台陣,柴嵩和七曜洞主為什麽要說謊?”
稍作沉默,武吉問道:“淩兒,你終究還是那樣決定了?”
薑淩道:“我生在申國,那裏是娘親生我養我的故鄉。我就算不為薑贏,也要為了那些申國的百姓。”
武吉長歎一聲道:“你要犧牲你一個人,讓申國百姓免遭戰火?”
薑淩黯然道:“算不上犧牲。我本就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兵荒馬亂的年頭,兒女私情還是不必太認真了。如今周室衰微,百姓受苦。若能成為一國之母,我可以為他們做點事情。”
那一刻,蘇季終於明白最後一個錦囊裏“舍一求二”的含義。三個人在陣中的時候,牛竹和薑淩都曾舍棄一樣東西來成全另外兩個人。牛竹想要舍自己,來成全自己和薑淩,而薑淩打算舍棄自己,來成全兩位師弟,甚至更多的黎民百姓。
武吉道:“淩兒,要知道,隻憑你一個人,也許並不能改變什麽。”
“師父,三年前的珠玉峰頂,你曾問徒兒真正想要什麽。現在我的回答還是不變,我想斬妖除魔,解救蒼生。如果姬宮湦像他父親一樣被青黎蠱惑,成為荼毒百姓的魔頭,我便親手殺了他!”
提到“青黎”二字,虢翰道:“師父,現在青黎被收進一個銅壺裏,生死不明。以後會不會再跑出來?”
武吉道:“天道承負,青黎是一切承負的起源,隻要人心不死,它便不滅。”
“什麽天道?什麽承負?”虢翰一頭霧水地追問道:“師父,你說的什麽意思?我聽不懂啊!”
蘇季握緊拳頭,道:“師父,凡事一定有辦法,一定有!”
武吉道:“凡事不可強求……”
語聲中,藍色結晶的光芒漸漸暗淡,武吉的聲音再也沒有傳出來。
師姐弟四人沉默良久,半晌誰都沒有再說話。
不知不覺中,太陽從東方升起。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少頃,一群小太監在門外奏道:“王後娘娘,天子派奴才送來由王宮百工縫製的嫁衣,請娘娘更衣相見。”
虢翰皺起眉頭,像趕蒼蠅一般朝那老太監揮揮手道:“不見!不穿!要穿你自己穿!”
薑淩道:“拿進來。”
虢翰陡然一愣,低頭捶胸頓足。
小太監們將厚重的嫁衣,還有一盤金光閃閃的首飾,輕輕放在桌上,望了蘇季等人一眼,疑惑地轉身離去。
薑淩對蘇季等人道:“你們出去等我。”
三人各自歎息,轉身朝門外走去。
薑淩道:“老三,你先留下。”
牛竹好奇地回頭望了一眼,卻被虢翰拉了出去。
走出薑淩的房間,牛竹垂頭喪氣道:“自從離開殷家村,我才知道,原來外麵讓人傷心的事這麽多。”
虢翰道:“二師兄,我一直很奇怪,你喜歡師姐,為什麽不早點和她說?”
牛竹低頭道:“我配不上師姐……至少……現在配不上……”
虢翰道:“現在配不上?以後配得上還有什麽用?師姐成了天子的王後,你再努力也無濟於事。”
牛竹堅定道:“我會等她,無論多久。”
虢翰瞥了他一眼,無奈地搖頭歎氣。
此時,薑淩的房間裏寂靜無聲。
蘇季的腳步停在門口,低聲道:“師姐,對不起。”
“不必道歉。”薑淩道:“直到姬宮湦千裏迢迢來找我,我才知道,原來那種時候,真的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語聲中,薑淩脫下身上的紅衣外套,將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件一件輕輕褪下。
蘇季緩緩抬頭,陡然瞪大眼睛,看見薑淩一絲不掛地站在麵前。
“你轉過來,看著我……”薑淩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
蘇季掃了一眼,連忙把身子轉了過去,呼吸變得急促,“師姐,這怎麽行?快把衣服換上!”
薑淩壓抑著心頭的情緒,嘴裏微微發出啜泣的聲音,哽咽道:“你覺得我是一個輕浮浪**的女子?”
蘇季咬牙道:“當然不是。”
薑淩含淚道:“那你過來,看我胸口的印紋……”
蘇季咬了咬牙,緩緩轉過身子,目光在她的**上輕輕掃過,驚愕道:“你身上……這是……什麽?”
薑淩緩緩吐出四個字:“柳仙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