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風華

第七三零章 棘手難題

秦逍一番話,讓眾人神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公主,秦大人所言極是。”董廣孝正色道:“治病去根,如果不能將昊天那幾人鏟除,王母會這支病根就不算祛除。”

薑嘯春也是正色道:“雖然蘇州之亂行將平息,但現在仔細想想,蘇州之亂比之當年的青州之亂猶有過之。蘇州王母會不但更為隱秘,而且拉攏了江南世家。青州之亂,參與王母會的隻是一些被蒙蔽的百姓,並無士紳豪族參與其中,而蘇州之亂,蘇州第一世家卷入其中,甚至連許多官員和蘇州營都被拉攏,局麵比當年其實更為險惡,由此亦可見王母會在青州失敗後,行事更為周密小心。此番如果被昊天他們走脫,有了經驗教訓,他們再要作亂,情勢肯定比今次還要凶險。”

麝月微點螓首,道:“你們說的沒有錯,賊首不除,後患無窮。”看向一直沒有吭聲的陳曦,道:“陳曦,你們紫衣監素來耳目靈通,這次蘇州王母會之亂,本宮固然要擔負很大的責任,但你們紫衣監事先毫無察覺,也是難辭其咎。”

陳曦立刻拱手道:“奴才和紫衣監確實有失察之責,懇請殿下責罰!”

“如何責罰,回京之後再議。”麝月淡淡道:“在座的這些人,大都是與叛軍生死相博的忠義武將,並不擅長調查那些鬼祟之徒,所以調查昊天等人的責任,還是要著落在你們紫衣監的身上。江南有你們紫衣監的耳目,也該好好整肅一番了,吃著朝廷的俸祿,卻屍位素餐,朝廷可不會養一些閑人。”

陳曦慚愧道:“是。”

“本宮會盡快寫一道折子送京。”麝月俏臉嚴肅道:“這次平亂過後,王母會的殘黨也不能立刻就鏟除幹淨,所以本宮的意思,你就留在江南整肅紫衣監那幫人,專門負責追查昊天和王母會殘黨一事。本宮記得你多年前也在江南待過,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悉,此事過後,就不必再回京了。當然,紫衣監的事情本宮不好直接插手,隻是向聖人提出這個建議,你也可以寫一道公文送到京裏,該說什麽,你自己也明白。”

陳曦恭敬道:“奴才定然按照公主的吩咐去辦。”

“這次你們都立下了大功。”麝月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緩緩道:“隻是現在還不方便賞你門,等這事情徹底完結,本宮再重重有賞。”頓了頓,才繼續道:“你們還有什麽事要說的?”

宇文承朝猶豫了一下,終於站起身,拱手道:“草民有事還請公主示下。”

“你說。”

“公主,現在城外尚有上萬王母信徒。”宇文承朝道:“不過這其中大多數都是被強拉來的普通百姓,伏牛山一戰,死傷慘重……!”微頓了頓,才繼續道:“被拉來的百姓,發放盤纏,讓他們回家自然不難,不過還有些人不好處理,需要公主決斷。”

“你是說紅腰帶?”麝月問道。

麝月自然已經知道,王母信徒分為兩種腰帶,紅腰帶是在蘇州之亂前就很早加入王母會的虔誠信徒,而黑腰帶加入王母會的時間較晚,大多是都是近期被強行拉來逼迫加入。

宇文承朝神情嚴肅,道:“正是。紅腰帶大都是很早就加入王母會,而且受蠱惑很深,一部分更是堅定的信徒,相信王母救世之說是真。這些人即使讓他們回家,日後也未必能夠踏踏實實生活,一旦再有人鼓動,他們很可能卷土重來,所以要處理這些人,需要謹慎。”猶豫了一下,才道:“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一些人的情況比較複雜。”

麝月示意宇文承朝坐下說話,等宇文承朝坐下之後,才問道:“你是說文仁貴的部下?”

“公主英明。”宇文承朝眉頭微緊,斟酌了一下措辭,才道:“左軍所轄各部,大都隻是烏合之眾,但文仁貴一部卻十分特殊。文仁貴部下的這些人,有三股來路。一路是當年三州七郡叛亂之時,青州軍的殘部。青州軍被朝廷平定之後,文仁貴帶著殘部流竄,這些人也都一直跟在他身後。第二路則是……!”

“所謂的忠良之後?”見宇文承朝猶豫,麝月直接說了出來。

宇文承朝也不好點頭,道:“聖人登基,有不少官員因為反對而受到懲處,他們的家人和後裔流落在外,不少投奔到了文仁貴這邊。”

這個話題十分敏感,在場諸人都不敢多嘴。

“最後一路,便是青州王母會的殘部。”宇文承朝道:“不過這一路人也很負責,其中就包括了不少另外兩路的人馬。昨晚殲滅蘇州營之戰,文仁貴這一部兵馬是主力,驍勇無比,而且戰死不少人,可以說為平定叛亂立下了汗馬功勞。”頓了一下,謹慎道:“比起紅腰帶,文仁貴這支部下最難處置,還請公主示下。”

麝月看了看眾人,問道:“你們有什麽看法?”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好言語。

“公主,此事事關重大,依下官之見,是否將此事先向朝廷稟報?”費辛猶豫了一下,終是打破沉寂:“雖說他們確實立下了功勞,但這夥人早就被朝廷確定為亂黨,無論是青州殘部,還是……還是那些官員的家眷後裔,他們都算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公主可以讓朝廷來決斷他們,不必親自過問。”

在場諸人都不是愚笨之輩,知道費辛這也是為公主考慮。

無論青州軍還是所謂的忠良後裔,都是反對聖人登基的勢力,在聖人眼中,當然都是叛黨,如果公主赦免甚至賞賜了他們,必定引起聖人的不滿,甚至會有人因此對公主發難,指責公主包庇亂黨,這當然會給麝月帶來大麻煩。

蘇州之亂已經動搖了公主的根基,如果再為了這些人觸怒聖人,對公主的地位自然是更加不利。

“公主要不要直接將他們全都殺了?”一陣沉寂中,忽聽秦逍聲音響起。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宇文承朝赫然變色,麝月亦是蹙起秀眉。

“秦大人,他們可是剛剛為公主立下大功。”薑嘯春昨夜率領內庫騎兵參加伏牛山之戰,親眼看到左軍與蘇州英血戰,昨夜之戰,**騎兵和左軍自然是友軍。

他對戰場的情勢自然很清楚。

左軍雖眾,但大都是普通百姓,無論是作戰經驗還是膽量都遠遠不能與蘇州營相提並論,唯獨文仁貴手下那幫人,都有作戰經驗,也不缺乏勇氣,在宇文承朝的率領下,成為殲滅蘇州營騎兵的主力軍。

近萬左軍,真正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其實就是文仁貴手下那不到三千人。

秦逍此時說要將那些人全都殺了,吃驚之餘,薑嘯春卻也有些惱怒。

“不錯,如果沒有他們,我們現在是否能夠在此安然議事,還是個未知之數。”秦逍神色平靜,緩緩道:“蘇州營猛攻沭寧城,如果沒有左軍突襲他們的側翼,即使我們能過擊退敵軍,卻也要付出極為慘重的傷亡。”頓了頓,輕笑道:“公主,左軍襲擊蘇州營,確實是文仁貴的詭計,希望以此取信於公主,找到機會接近公主出手擒拿,可是他手下那些人可不知道這是文仁貴的計策,也許在他們看來,文仁貴就是帶著他們保護公主。”

麝月弧度優美的朱唇微動,卻沒有說話。

宇文承朝立刻道:“不錯。公主,草民鬥膽說一句不該說的話,文仁貴手下的將士,對公主還是心存敬畏。昨夜與蘇州營血戰,在這些人看來,是為公主而戰。”

秦逍神情變得嚴峻起來,道:“費大人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這些人確實是被朝廷視為亂黨,如果公主赦免了他們,朝中必定有人會以此向公主發難。不過公主如果將他們的生死直接交給朝廷決定,他們的下場幾乎可以預料,朝廷肯定不會輕饒他們。既然讓朝廷決斷隻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我的意見,還不如現在直接將他們殺了。”

麝月瞥了秦逍一眼,道:“本宮派你去殺他們,你答不答應?”語氣之中,似乎有些惱怒。

“隻要公主下令,小臣哪怕是被天下人唾棄,依然會遵從公主的吩咐。”秦逍歎道:“一來小臣也沒什麽名聲,二來小臣也從來不在意什麽名聲,所以哪怕手上沾滿鮮血成為屠夫,也無所畏懼。可是小臣隻擔心殺了他們,會讓公主名譽掃地。公主,很快天下人都知道,公主受難之時,是太湖軍和內庫騎兵加上左軍聯手殲滅了叛軍,讓公主轉危為安,他們還會知道,左軍在關鍵時刻,被公主感召,棄暗投明,毅然改邪歸正。當然,他們還知道,這些改邪歸正救公主於危難之間的將士,最終卻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真是可悲可歎。”

在場諸人都是低著頭,心想秦大人年輕氣盛,這些話也隻有他敢向公主說,換做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向公主說這樣帶著嘲諷之意的言辭。

第七叁一章 搶錢

麝月見眾人都是看著地麵,白了秦逍一眼,淡淡道:“秦大人真是忠心耿耿,一直都在為本宮的聲譽著想,本宮還真是要謝謝你。”

口裏說著謝謝,但在場眾人都聽出語氣不對。

“宇文承朝,文仁貴其心可誅,他手下這些人又是什麽心思?”麝月微一沉吟,才看向宇文承朝問道:“他們多年來一直反對朝廷,說是亂黨並不為過。如果將他們交給朝廷發落,結果確實不會太好。”

宇文承朝起身來,猶豫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肅然道:“公主,草民有一句大逆不道之言,本不該說出口,但公主既然詢問,草民隻能據實稟報。”

“你說。”麝月聲音溫和:“在座的諸位都是自己人,無論說什麽,本宮都不會問罪。”

眾人聽公主這樣說,心裏都是一暖,能讓堂堂公主說出大家都是自己人的話,並不容易。

“無論是青州軍殘部,還是逃亡的官員後裔,他們都覺得自己不是亂黨。”宇文承朝肅然道:“他們的宗旨,是反對夏侯,而不是反唐!”

麝月蹙起秀眉,其他人都是默不作聲。

“文仁貴被囚之後,草民出城召集左軍將領,主要就是文仁貴的那些部下。”宇文承朝緩緩道:“形勢所迫,草民隻能告訴他們,文仁貴真心效忠公主,願意幫助公主平定叛亂。之前蘇州營攻城,文仁貴帶兵襲擊側翼,所以文仁貴的部下都以為他是真的要效忠公主。我告訴他們公主留文仁貴在城中有事,他們都是親眼看到文仁貴主動入城,聽說公主吩咐他們殲滅蘇州營,他們並無反對,更無怨言,而是隨著草民血戰蘇州營,草民可以用人頭擔保,這幫人也許對夏侯一族不滿,但對公主卻是忠心耿耿。”

麝月微低螓首,若有所思。

眾人心裏都清楚,所謂的夏侯一族,其實就是指聖人。

青州軍當年起兵,就是因為聖人登基,青州文刺史打出恢複李唐的旗號,毅然與朝廷為敵。

反聖人而不反唐,聽起來很滑稽,但細細一想,這中間的差距確實不小,不過這樣的事情著實敏感,當年無數官員反的也不是大唐,但最終卻都是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所以沒有人敢對此事輕易開口。

“朝廷視他們為叛軍,想要保全他們,並不容易。”許久之後,麝月才幽幽歎了口氣,向宇文承朝道:“宇文承朝,你眼下是否還能控製他們?”

宇文承朝道:“這些人的來路不同,心思也是不同。這其中有一部分是青州王母會的餘孽,這些人雖然數量不多,但卻堅定反對朝廷,對公主也不存在忠誠,他們參戰,隻是因為力量太小,無法反對整個左軍的決定,如果繼續留下來,確實可能會有後患。但青州軍殘部和官員的家眷後裔,他們其實更希望得到平反,恢複他們的名譽。青州軍那些人都覺得自己當年起兵,是為了保護李唐江山,不是謀反,所以被扣上叛軍名義,一直都無法接受,官員們的家眷也都是如此想法。”

“青州王母會殘部有多少人?”麝月問道。

宇文承朝道:“文仁貴部下共有兩千六百多人,其中青州王母會殘部有四百多人,昨夜戰死了一小部分,還剩下三百多號人。剩下的都是青州軍殘部和官員家眷,伏牛山之戰,戰死近四百人,現在不足兩千人。”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恭敬道:“公主,草民知道朝廷容不下他們,可是……他們血戰蘇州營,數百人戰死,固然是對公主一片丹心,也是因為草民蒙騙了他們。草民對不住他們,鬥膽懇求公主能夠保他們性命。”

麝月猶豫著,費辛歎了口氣,道:“宇文公子,恕費某直言,公主要保全他們,會讓公主陷入困境,到時候朝中會有人以此為由對公主發難。”

“宇文承朝,此事本宮會好好斟酌。”麝月打斷了費辛的話,平靜道:“這幾日暫由你管束左軍。還有文仁貴如何處置,本宮想好之後,再做決斷。”

事關重大,即使是麝月,也不好立刻做出決定。

“屠闊海,令狐玄何時入城?”麝月看向屠闊海。

屠闊海忙起身道:“應該就在路上。”

“等他來了,直接來見本宮。”麝月道:“太湖漁民傷亡人數,你列一個清單上來,本宮會從重撫恤,立功的漁民,本宮也會重重賞賜。”想了一下,才道:“派人打聽一下蘇州城那邊的狀況,若有消息,立刻來報。你們都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秦逍,你留下來,本宮有事要問你。”

眾人一齊起身拱手:“遵令!”

待眾人退下之後,隻有秦逍獨自留下來,恭敬道:“公主有何吩咐?”

“秦大人神威凜凜,本宮哪敢吩咐你啊。”麝月冷冷道:“立功將士卻身首異處,真是可悲可歎,秦逍,你倒是很感慨啊!”

秦逍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話肯定讓麝月不舒服,隻能道:“公主恕罪。其實小臣是想說,危難的時候,各路兵馬都想著效忠公主,咱們可不能做卸磨殺驢的事情。”

“咱們?”麝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還知道是咱們。難道你不知道,我若是赦免了他們,回京之後,會麵臨怎樣的處境?”

秦逍歎道:“小臣知道。”

“既然知道,還當眾將我逼得無路可走?”麝月瞪了他一眼,美豔不可方物,低聲道:“既然你想讓本宮保住他們,那你現在就拿一個辦法出來,必須要兩全其美,否則本宮饒不了你。”

秦逍想了一下,才輕聲道:“其實小臣還真想了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公主願不願意,也不知道聖人會不會恩準。”

“說來聽聽。”

秦逍向麝月那邊微微歪過去,輕聲道:“公主可還記得咱們的約定?”

“什麽約定?”麝月淡定自若,雲淡風輕。

“公主,你是金枝玉葉,說話不能不算話。”秦逍苦著臉道:“你答應過小臣,隻要查出內庫一案的真相,就會向聖人請求征募新軍,如今內庫失竊一案已經水落石出,征募新軍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了。”

麝月冷哼一聲,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記著這事。可是征募新軍和安置那群人有什麽關係?”美眸微轉,靈韻嫵媚:“你該不是想說,讓那群人成為新軍的班底?”

“公主果然是睿智非凡。”秦逍笑道:“小臣正是這個意思。”

麝月一怔,隨即蹙眉道:“你真有這個打算?”

“公主,蘇州錢家造反,其他六姓肯定也是脫不了幹係。”秦逍看著麝月動人的眼眸道:“雖說暫時並無他們謀反的消息,但聖人此番應該不會饒過他們。”

麝月心想這家夥話風突轉,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雙目銳利起來,那朦朧如霧的眼眸中竟是帶著冷厲殺意:“聖人饒不過他們,本宮更饒不過他們。”

“公主可想過,如果江南七姓獲罪,查抄家產,那是多少銀子?”秦逍壓低聲音道:“國庫虛弱,江南世家自己找死,蘇州之亂平定後,公主以為接下來會是什麽局麵?”

麝月冰雪聰明,自然也明白秦逍意思,低聲道:“朝廷自然會將江南七姓趕盡殺絕。”

“聖人是這個心思,國相肯定也是這個心思。”秦逍輕聲道:“所以不管江南七姓使出什麽招數,從錢家舉起反旗的那天開始,他們就注定死無葬身之地。”頓了頓,身體更是往前傾:“公主,朝廷派來的援軍肯定在半道上,也許近日就要抵達江南,你覺得如果真要抄沒江南世家,抄沒出來的巨資將會落在誰手中?”

麝月眼角微跳,美眸圓睜,看著秦逍道:“你的意思是?”

“我隻擔心有人到時候捷足先登,搶先抄沒世家資財,爾後將這些資財運出江南。”秦逍與麝月四目對視,低聲道:“如果江南七姓的資財全都被弄走,江南財富恐怕要被抽走一半,如果這些資財都收歸國庫,那倒也罷了,可是我擔心有人會趁機打這筆巨資的主意。”頓了一頓,道:“公主掌理內庫,內庫的主要來源就是江南,如果江南因為七姓遭受重創一蹶不振,而且半數資財轉移出去,我擔心公主的內庫恐怕也走到頭了。”

麝月若有所思,目光銳利,冷笑道:“確實有人會惦記這筆資財,不過想要從江南拿走一兩銀子,也要看本宮答不答應。”

“蘇州還沒有徹底平定。”秦逍緩緩道:“杭州和揚州咱們一時騰不開手過去,如果援軍知道蘇州叛亂已經被平定,兵馬直接往杭州和揚州去,而且趁咱們之前搶走了那兩州資財,公主準備如何應對?”握起一隻拳頭,凝視麝月,一字一句道:“公主,接下來咱們要開始搶錢了!”